在抽象与现实世界的交界处

2017-12-06 20:48钟和晏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9期
关键词:霍恩艺术家

钟和晏

抽象艺术家由点线面和抽象几何等建构着他的世界,通过营造一种不确定性来挑战完成感以及身份构成。

与纽约艺术家罗妮·霍恩(Roni Horn)的作品相遇有点像翻阅一本晦涩难解的书,感觉似曾相识又令人困惑,也许还有几分沮丧的心情。比起阐述,它们似乎更容易被描述:一根1.5米高的细长铝条斜倚在白墙上,靠着地面和墙壁的支撑才不会倒下来,铝条上嵌入黑色的塑料字母。从侧面看去,粗细不一的黑色线条像是条形码,转到正面,嵌入式的英文字母就融合成了一行文字——“光线足以自足”,也就是这件名为《关键与提示第862号》作品的副标题。

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霍恩制作了一系列这样的雕塑,铝条上的短句都是出自英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句。霍恩曾说自己被狄金森诗歌中的“高度感性”所吸引,诗人能够把“语言的象征性”从语言中剥离出来。在《关键与提示》系列中,狄金森的诗句被赋予物质的存在形式,它们就像钥匙一样,打开和提示着新的可能性。

见到霍恩的作品是在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ART021)的豪瑟沃斯(Hauser & Wirth)画廊展区。作为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今年是ART021舉办五周年,展会汇集了来自全球11个国家的104家画廊,其中33家欧美画廊是首次参加。

出现在“主画廊单元”的豪瑟沃斯将今年的展览主题定为“成双成对”,探讨关于物体之间重复与组合的概念。事实上,“成双成对”的概念也经常出现在霍恩的作品中。她的“成对”并不总是相同的,但也不是对立的两极或者一个凌驾于另一个之上的层级关系。她用重复和倍增的方式邀请观众仔细观察,从中发现构成世界的微妙差异和变化。

距离《关键与提示》不远处就是一对喷墨印刷图像《死去的猫头鹰》,两个对称的猫头鹰头像,但它们的目光凝视方向又有些不同。虽然你可以确定两者之间的联系,但是这些联系并不足以理解它们。

展区的地面上放置着《蓝色旁边的蓝色D》,又一个成双成对的概念。这是两个尺寸大小一致的实心玻璃块,像是在时间和空间中静止的碧蓝水池,表面轻微地向下弯曲着。玻璃块的侧面是半透明的,边缘因为与模具的接触有点粗糙,对比之下,被回火抛光过的顶面也就越发显得镜子般光亮。对于这件作品,霍恩的解释是:“这一对是镜子和窗户,窗户包含了蓝色的景象,镜子反映了你心中的蓝色。”

霍恩1955年出生于纽约,1978年获得耶鲁大学艺术硕士学位。她在大学毕业后曾去冰岛旅行,从此迷上了那个冷冽纯净的孤独国度,它的地貌、气候和几乎隔绝于全球化力量之外的状态。她说过:“我必须要不断地重回冰岛,这不是一个有意识的决定,更多像一种渴望。我一直把这种感觉比作迁徙,我确实能从生理上感受到它。”

一直以来,她被认为是一位难以归类的艺术家,涉足绘画、摄影、装置、雕塑等多种媒介,身份、差异以及可变性这三个观念是她的创作基础。她的自我定义是——“如果你问我在做什么,我会说我在画画,因为绘画是关于‘相互关系的行为。我的所有作品都有这个共同点,无论风格或材料”。

可能对观众来说她的绘画作品同样晦涩,比如展出的着色画《曾经13》,粗略看去像是建筑师绘制的城市规划图纸,一些细长的绿色条块无规律地分散在纸面上,色块下面是用炭笔勾勒的、形状各异的几何体块。这幅画提供了一种同时存在的碎片和凝聚的矛盾感觉:虽然是由数百个碎片组成,但每一片都安然地处于自己所在的位置,彼此没有间隙或重叠,由此产生一种非线性的时间感。

也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霍恩首次使用纯色颜料创作了她的第一批绘画,一些非均匀形状的组合,每个用粉状颜料密集填充深红色、亮黄色、深绿色等宝石般的色调。无论是半圆锥形、半金字塔还是半长方形,物体在易于识别的几何形体和抽象体块之间摇摆。例如早期引人注目的作品《作为第九号》,三个暗红色的椭圆形状紧挨在一起,漂浮在画面的下半部分,像是带着阴影的固体。红色颜料厚厚地铺在上面,混合了少量松脂和清漆,为二维作品增添了一种立体感。

可以说,这些绘画都是“用缺失的部分来完成”的作品,既是不完整的,又传递着整体事物的感觉,通过营造一种不确定性来挑战完成感以及身份构成。按照霍恩自己的话说:“作品自有它的发展方式,不能让观众感到过于熟悉或者对它做出假设。”

台湾艺术家庄普是另一位用点线面和抽象几何来构建世界的创作者,多年来以“印格绘画”著称。他一直沿用一种基本的绘制方法:先在画布上用铅笔画上一厘米见方的细线,再用轻蘸颜料的木制方章代替画笔盖在方格中,直到填满整块画布。也许出于盖印的动作,每一拓方印都会有深浅、明暗的变化,棋盘式的小方格、叠加的线条、数字或符号等构成作品本身。纯粹的形式表现出西方抽象艺术的观念,印章似的符号又蕴含了东方的精神。

这一次,台北诚品画廊展出的庄普作品《蓝色的瑜伽》就是这样一幅代表作,不选择绘制的图像,而用印章来达到“点到线到面”的效果。已经盖满了方印的明亮蓝色背景上叠加深红、梅红、橙色、绿色等彩色丙烯方印,由于组合方式不同,出现正方形、长方形、十字形、回字形等色彩各异的几何体块,形成画面空间的内在律动和丰富变化。

另一幅作品《蓝色湖底的树干》介于绘画与空间装置的形式之间,白色方格中用刀片割划斜线,翻起纸片的折线增加了多维空间和变化的光影。黑色铝条装饰在大块蓝色、白色丙烯色块的边缘,以偏移的布局产生画面的节奏。

切割、印盖、点描等技法都是一种身体律动的选择,强调艺术家的身体与画面之间的关系,在庄普看来,“创作就是直接带有节奏和秩序的行为,像种稻插秧一样的自然表现,完成后回头一看,田种好了,整体的美带有喜悦的感觉”。

虽然庄普的作品以色彩和表现形式给人年轻新鲜的印象,事实上他已经年逾古稀。他1947年出生于上海,两岁时随家人迁至台北,1978年从西班牙马德里大学艺术学院毕业之后,1981年回台北定居。很多人把他的作品划为极简主义,具有极简主义及后极简主义常见的模块化和连续性结构,以重复手段构成复杂而统一的整体。

“二战”之后的抽象绘画以直觉、想象力以及反具象的形式,突出纯粹以色彩和几何图形组合的画面。庄普提到过,自己“有可能是受到以前蒙德里安的影响,因为我从数字中去寻找黄金比例、几何图形的秩序”。

他把抽象绘画的发展轨迹划分为几何抽象和抒情抽象画派,几何抽象或称“冷的抽象”,以蒙德里安为代表,是从塞尚的理论经过立体主义、构成主义、新造型主义等发展而来,带有几何学的倾向。抒情抽象或称“热的抽象”,以康丁斯基为代表,以高更的艺术理念为出发点,经过野兽派、表现主义发展出来,更具浪漫倾向。

去年,庄普创作了《弗里德里希的一棵树》,作为向19世纪德国浪漫派画家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橡树画的致敬之作。在弗里德里希的《孤獨的树》《橡树林中的修道院》等名作中,群山雾霭的映衬下一棵枝干扭曲的橡树茕茕孑立于苍凉的空气中,或者干枯稀疏的橡树林包围着哥特式修道院废墟,让画面呈现出阴冷神秘的氛围。《弗里德里希的一棵树》仍然是用彩色方印无数次叠加填满画布,看似平均分布的类点描技法中用色彩制造出远近有别的空间感,遒劲的橡树枝干线条从这些彩色方印中凸显出来。

离上海展览中心南门不远,北京艺术家尹秀珍新创作的大型装置作品《七》矗立在高大侧廊下。这是七座高耸的织物之塔,以红色、蓝色、绿色、浅灰色等旧衣物拼接缝制而成,不锈钢支架支撑起塔身。一些塔的原型清晰可辨,比如作为丝绸之路起点象征的大雁塔,或者作为当代传媒象征的电视塔,另一些造型模糊一些,仅仅呈现了更具普遍性的塔的形象。

《七》的创作缘于今年年初,尹秀珍与来自其他亚洲国家的七位先锋艺术家一起,受轩尼诗之邀前往法国干邑区,进行了一场以“七重感官”为题的主题创作。从一周七天、七色彩虹到七个音符,尹秀珍认为“七是一个奇特的数字,它代表了一种多元而和谐的状态”。

不仅是标志性的、被尹秀珍称为“社会皮肤”的旧衣服,装置《七》中也出现了她常用的旅行箱元素,作为织物塔的底座。她从2001年起开始创作的《可携带城市》系列,就是用来自某个城市的衣服结合旅行箱创作代表该城市的作品,如今已经完成了40多个,象征一种全球化生存方式的城市缩影。

尹秀珍以善于使用“日常生活用品”著称,她的第一件装置作品始于1994年9月。从那时起,她的众多作品基本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围绕着个人的经历和生活,另一种是结合具体的展示地点来唤起对公共性主题的关注。就像《七》装置一样,作品是由空间、地点、环境和历史背景等共同构成的。

去年9月末,尹秀珍在莫斯科车库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了大型装置作品《缓释》(Slow Release)。策展团队帮助她收集了总面积达200多平方米的莫斯科人穿过的旧衣服,用钢铁和木头搭建出一个长12米、直径4.5米的“胶囊”结构,观众可以进入到这颗承载集体意识形态的“胶囊”内部。

“根据场地环境,我选择了红色和黄白色系列的衣服,这也是血液的颜色。”尹秀珍说。在莫斯科的时候,她发现让她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地铁。“莫斯科的地铁每一站都像一个博物馆,站台上有很多社会主义的痕迹,也有我小时候熟悉的气息。对我来说,地铁列车像一个缓释胶囊,人是胶囊中的一粒粒药。列车/缓释胶囊运行在地下,像是在城市的肌体里行驶。”

与尹秀珍一样,非洲艺术家帕斯卡尔·马尔蒂那·塔尤(Pascale Marthine Tayou)也是以使用现成材料和被丢弃物品出名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更像是信手拈来的随意之作。这一次,常青画廊(Galleria Continua)展出了他的两件《帕斯卡尔玩偶》,他用水晶和混合媒介创造的人形雕塑。玩偶的身体是晶莹剔透的水晶,非洲面具用作头脸,身上添加了羽毛、稻草、木棍等饰物。虽然材料杂七杂八,雕塑自身却传递出一种庄重的秩序感。

塔尤1966年出生在喀麦隆的雅温得,他的大学专业是法律,所以,他自称“我是一名律师,而不是艺术家”。那些图腾式的、大致形象化的组合是他的知名作品之一,通常包含与他的非洲童年相关的材料——珠子、羽毛、草棍、水果干等,现在越来越多地与意大利水晶和比利时花边等欧洲元素混合在一起。

另一件塔尤作品《粉笔》是用五彩的粉笔水平地排满整个画框,其中没有一点缝隙。然后再在水平粉笔上叠加了一层呈对角线排列的粉笔。密集的构图方式既有非洲传统挂毯的纹理效果,又包含了对粉笔这种教育工具的寓意暗示。

纳米比亚南部纳米布沙漠中有一座名为卡曼斯科的“鬼城”,一个前德国殖民者的聚居地,作为少见的现代废弃城市之一,大部分已经被沙漠吞噬。在塔尤的装置作品《卡曼斯科之梦》中,他创造了一件卡曼斯科的精神性雕塑,虽然城市已经被沙漠吞噬,但是潜在的殖民地结构依然通过记忆、社会和文化关系等存在着。塔尤将被遗忘的故事、隐藏的回忆和当代图像交织在一起,希望它会“激起一种混合人类历史的境况,因为艺术不仅仅是看绘画,而是与创造一种情境有关”。

艺术家使用现成材料并不是新鲜的概念,塔尤更多地属于现在常被称为“积累分子”的那一群艺术家,作品利用了与他的出生地相关的地方性精神材料。塔尤的世界体现了诗人和哲学家爱德华·格里桑特(Edouard Glissant)所说的“关系哲学”和全球相关性的思想,他接受了世界相关联的现实。2015年巴塞尔艺术展上,他的装置《塑料树》是从墙上水平生长出来的一片树木,不是树叶,而是一个个色彩鲜亮的塑料袋,粗糙地绑在每个树杈顶端,象征环境污染和大量消费的有害影响。在他的装置《生命之树》中,他采用了非洲面具的符号,把它们从幻想的权力形象转化成闪亮脆弱的水晶悬挂在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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