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忘归

2017-12-14 19:46许应田
岁月 2017年12期
关键词:灌河楚楚奶奶

许应田,90后,硕士在读,目前在《光明日报》实习。曾获得《人民文学》第六届、第七届全国高校征文优秀奖,首届大学生牡丹文学奖散文提名奖,第一届梦之路全国征文比赛三等奖,第十一届全国大学生文学竞赛一等奖等。作品发表在《美文》《鹿鸣》《光明日报》《江海晚报》等报刊。

我小的时候生长在一个叫大湾村的地方,村子临近一大河,叫做灌河,当地人视之为母亲河。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所写的“二郎神大战灌江口”便取材于此处。

灌河两边是长长的堤岸,因东边的堤岸向南蜿蜒处有一位置拐了个大大的弯,于是当地的居民便把它称作“大湾村”,村中的很多户人家一直都是靠打渔为生。改革开放的潮流涌到了这个小村庄后,村里大多数年轻的小伙子们便背上背包,告别这个落后的村子,到外面的城市去寻求一番天地去。

我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个,我生下来不久,父亲便告别了我的母亲,一直走南闯北,一年回不了家几次。我五岁前的所有记忆,与父亲有关的印象几乎是没有的。零碎的记忆片断处便是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和我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哭泣。

五岁那年,我的父母离异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并不知道父母的离婚意味着什么,以及对我以后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影响。我只顾要我的母亲,要着最亲近最依赖的妈妈。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为了不让我和母亲见面,奶奶把我藏在邻居家。

母亲在村子里到处找我,呼喊着我的名字,找不到后开始疯狂地喊叫,但无论母亲怎样哭得歇斯底里,哭得怎样无助,都无济于事。

“就把孩子留给我吧,我不能没有他!”母亲早已经是披头撒发,狼狈不堪,哀求着许家的长辈们。

“男孩子哪有跟着女方的!成何体统,说出去我们许家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大伯拒绝着母亲恳求,愤愤说道。

我在屋子里面掙扎着,哭喊着,奶奶边按边捂着我的嘴。最后她的手臂被我咬出血来,都没有放我出去和母亲见面。

“添添,以后和爸爸过,和奶奶过。”奶奶也哽咽着。

法院最终还是把我判给了父亲,一个我应该叫“爸爸”的男人。

可是这个男人在外面的世界流浪着,似乎早已把家乡的儿子忘记,始终没有回来。

我被丢给了奶奶。

当我五岁的时候,奶奶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再大一些后,奶奶已经将近七十了。

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这样相依为命,过起了最平凡的生活。

对于一个孩童来说,痛苦是极容易来,也是极容易去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母亲分别的痛楚仿佛已慢慢淡去,随之而来的,是新的依赖。

在我的村子里,村里的各家是如棋子般散落着的。因此门前屋后有大片的土地,用作庄稼劳作。通常每家屋子旁边都会有一方池塘,在池塘中养些鱼虾是常有的事。

春天里,门前开满了油菜花,蜜蜂在花丛中穿梭,孩子们躲在花丛里捉迷藏。冷不丁的会有人冒出一声尖叫,原来是被蜜蜂给蜇了。于是蜜蜂追赶着花香,孩子们便追赶着蜜蜂。

每当春末,孩子们便会和大人们进入灌河旁大片大片的芦苇荡中采芦苇叶。大人们望着摇曳生姿的芦苇心里美滋滋的,宽大肥硕的叶子最适合包粽子了,也能卖个好价钱。勤劳的人们采着芦苇叶,也是在采着好的收成。但芦苇叶对孩子们来说却是有着另一番趣味,有的采一片叶子,在大人的帮助下做成了一艘“小船”,在小小的水沟中便能扬帆起航。有的将芦苇叶做成了乐器,把它卷成双弹簧形状,便是一个最原始的胡笳了。用芦苇叶吹出来的声音清澈恬静,一听那声音,仿佛就能感觉得到芦苇荡中的微风拂面,阵阵叶香。

槐花开了,又香又甜。而最美味的莫过于榆钱了,大把的撸着吃,顾不了什么形象。当夏天来到的时候,爬到树上面捉昆虫,让天牛和金牛打架。孩子们用大大的扫帚追着蜻蜓,用小小的筛子捕着麻雀。将大把大把的桑葚,桑仁往嘴里捂,个个都是满足的笑脸。

我与奶奶住在草房子里,这个房子因为年代很久了,有几处墙角都已经裂了缝,因此每到刮风下雨的天气里面根本就呆不住人。

屋里面泥土凹凸不平,雨水顺着缝隙流到地上,很快汇聚成了一汪汪水滩。这时候我便和奶奶拿着盆子将水往门外舀,我卷起裤脚,抡起胳膊就拼了劲干起活来,泥土混着雨水,成了脏兮兮的水浆,把衣服都弄脏了。奶奶一边骂我小赤佬子,一边叫我小太爷,不让我舀了,安静地待在床上不要下来。

我躺在床上也不安分,和奶奶搭着话:“奶奶,为什么会下雨呢?”

“六月六,小白龙探母哩!这雨,是小白龙的眼泪。”

“小白龙为什么要哭呢?”我继续问。

“因为小白龙想妈妈了,小白龙触犯老天爷,老天爷不让它和它妈妈见面。”

“奶奶…”我眼泪顿时就冒了出来:“我也想妈妈了。”

奶奶好像知道说错了什么,忙转移话题,给我讲日本鬼子进村子,或者大灰狼的故事。

奶奶很会讲故事,常常把我逗笑,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带着眼泪笑呵呵地便趴在床上睡着了,留着奶奶一个人继续舀着那雨水,抑或者是泪水。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奶奶把一碗鸡蛋汤端到了我的面前。

“添添,快点喝了,这是冲的七分熟鸡蛋,里面加了糖的,听别人说这样喝会长胖长个子的。”

我那个时候,比同龄人要矮半截,而且瘦得厉害,属于营养不良。奶奶不知道从何处知道这一方法可以变高长胖的,我喝着觉得还挺好喝。于是从那以后,每天早上奶奶都会早起给我冲鸡蛋汤喝,今后的多少年,几乎从未间断。因此家里面圈养了几只鸡,奶奶把鸡照顾得非常好,从没有让它们饿过肚子。endprint

但我一直没有变高变胖,不过虽然瘦,却灵活得很。门口的那棵老杏子树,噌地一下便能爬上去。有时候奶奶找我,我故意让她找不到,便爬在树上,用树叶遮着身体,好像总能骗过奶奶那不怎么灵光的眼睛。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上身是赤裸着的,而衣服里面呢,却是裹满了又大又黄的杏子。

奶奶看了看杏子,叫了一声好。不舍得都留着自家吃,便找了个口袋,将杏子装起来些让我送点给亲戚。

“记住,送了就赶紧回来,不要留在那里吃饭。”奶奶嘱咐我。

“知道了,奶奶!”

但有时候,我是不听话的。

想着亲戚家饭桌上的那些鱼肉,还有那笑脸相迎的一声声挽留,我便留了下来。

即使,回去之后便是一顿打骂。

“你个小赤佬子,让你不在他家吃,你怎么还不听我话!”

“我想吃…”

“就差这一口饭么?你难道忘了他是以前怎么说你的么?”

“他骂你是可怜鬼!没爸妈疼的小苦鬼!”奶奶的聲音很大,而且带着颤抖,仿佛茅草屋都要被震塌陷了:“他家的一口粮食,一口饭菜,就算喂猪喂狗咱俩也不能吃!”

我吓得直抖索,呜呜地哭起来:“我只是想吃点好的,我想吃点好的……”

奶奶听到我说的话以后,好像怔住了,不说一句话。

然后就抱着我一起哭,不停地说:“奶奶对不起你……奶奶对不起你……”

我后来才懂得奶奶这样做,是为了保持与维护着我幼年时的那份自尊心。那时候日子虽是苦的,却如那在风中摇曳的芦苇般,坚定不屈。

夏季,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最有乐趣的莫过于钓鱼捉虾了。

就算是最热的天气,阳光晒得火辣辣的也不怕。顶个草编帽,穿个长袖,拿着工具就往芦苇荡里拱。刚开始还有耐心慢慢钓着鱼或者钓着龙虾,后来看太阳快落山了,盆具里面就那一丁点收获,便急了。

“妈拉个巴子还越来越精了!咱们把这刁沟给弄干,看这死鱼死虾还狂里狂气的!”小满是我的堂弟,和我差不多大,一身虎气与悍劲。

“可这个是人家的鱼塘,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要是发现不了,不就赚大发了!”

于是我便跑回家拿铁锨啥的工具。

刚踏门而入,便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中年的陌生人,一男一女。奶奶正和他们说这话,看我进来了,便立马止住了。女的看起来很慈善,面带微笑,看我进来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被盯得有点不舒服,从门后拿了铁锨后便赶紧往外面走。

家里很少来陌生人,受好奇心的驱使,我便躲在外面偷听起来。

“长得不缺胳膊少腿的,看起来也怪灵光的。”女的说。

“不过就是有点大了,怕以后会跑回来。”男的跟在后面说道。

听到这,我吓得撒腿就往远处跑,心里想奶奶嫌我累赘了,这回要把我卖给人家了。

一路恍恍惚惚,到了原先的芦苇荡,把铁锨扔给小满后,便一路朝着灌河方向狂奔。

站在堤岸上,我望着浩浩荡荡的灌河潮水,双腿一软,终于哇哇地大哭起来,哭累了,望着潮水出神。

然后站了起来,朝着大河喊道:“妈妈!你在哪里!”“添添好想你!我好想你!!”

母亲的音容样貌不停的在脑袋里出现,我就那样一直喊一直喊,好像那样她就能听见似的。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个儿躺在了床上,但周围乌起码黑,原来已是深夜。

我顿时惊恐万分,以为自己已经被卖到了别人家,乱喊乱叫起来。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我辨别不出是谁的,逮住便使劲一咬。

“哎呦,添添,奶奶的手被你咬坏了!”奶奶喊着痛。

我顿时弄明白了状况,刚想问问奶奶碍不碍事,可又突然想到她合伙起别人来卖我,我便不说话,在那边生闷气。

奶奶开了灯,哼了几下。转头看我时,我的满脸已都是泪。

“添添,你怎么在潮河边睡着了,我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到你。要不是小满说你朝河堆那边跑,还真找不到你了,小心大鱼把你吃了。”

“吃了就算,总比被卖了好。”

奶奶一下子都明白了,叹了口气说:“到一个好人家去,总比跟着奶奶受罪好。”

“我不去,哪里都不去,我只要奶奶。”

“那户人家是开店的,添添,以后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用担心挨饿。”

“我哪儿都不去,我只要奶奶。”

我抱着奶奶不放,干嚎起来:“奶奶不要我了,奶奶不要添添了……”

那一个晚上,永远都不会从我的脑袋里抹去,从那以后,奶奶再也没有向我提过把我送人这事。但也是从那以后,奶奶承受了一个七十岁老人不该承受的重担。

夏日的夜晚,最开心的莫过于听奶奶讲故事了。杏子树的旁边,摆上一张竹床,那个时候蚊子不多,一张蒲扇便可应对。躺在竹席上,望着月亮数着星星。奶奶给我讲牛郎织女,给我讲嫦娥奔月,给我讲有关灌河里大鱼过河以及二郎神的传说。也会跟我讲她以前自己亲历的故事,当然也会说到我的父亲。

“添添,想不想见爸爸。”

“不想。”

“等以后新妈妈来了,记得要叫妈妈,知道么?”

“唔……”

“你爸爸小时候皮得很,但和别人打架从没输过。”奶奶神秘地说:“他会轻功。”

“轻功?他会飞么?”

“是呀,能一下子跳过八仙桌,嗖的一下给别人一拳,就是个孙悟空转世哩!”

那是我第一次,对父亲的印象清晰起来,望着天上那一颗颗璀璨明亮的星星,我的内心涌出了某种渴望。突然觉得有一个会轻功的爸爸也不是坏事,毕竟他会教我练武,那样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我那样单纯地想着。endprint

我问道:“奶奶,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也不知道,等你上学了,成绩好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奶奶晃动着蒲扇。

“我不要上学,我要陪着奶奶。”

“傻么,奶奶筹钱给你上学读书,以后添添还要考大学,娶媳妇。”

“大学是什么,很有用么。”

“考上大学了就是人才了,不再吃苦受累,不再做一辈子的农民。”

就这样,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便种下了一颗大学梦的种子。但大学对我来说,仍旧是很遥远很虚幻的东西,我躺在凉席上,神思飘得很远。

良久,我像悟出了什么似的:“奶奶,要是我考上了大学,那个时候如果小满做错事被警察抓了,我可不可以用大学把他换出来?”

奶奶听了后哈哈大笑,笑了好久。

笑声穿过杏子树叶的缝隙,迎着皎洁的月光,在那月夜中飘荡着,回响着。

我很快到了上学的年龄,拿着父亲从远方寄回来的学费,奶奶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过。钱是远远不够的。

从不向亲戚们低头的奶奶,向亲戚们借了钱供我上学。为了让我穿得像样些,不被学校的其他同学笑话,奶奶不惜与女婿反目,从他那里要回了几亩地,她决定要自个儿插秧种地。

而她此时已经七十岁了。

“添添,等以后有出息了,一定不要把奶奶忘了。”她只要求这么一句。

“那么多苦日子都熬过来了,还多差这几年么。”这句算是她唯一略带苦涩的话,但连句抱怨都谈不上。

期间父亲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糖果给我。父亲喜欢看武侠书,一回来就会带很多书,因此家里头的武侠书很多。

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便经常翻阅那些书籍,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引我似的,总觉得从里面可以挖掘出和父亲有关的东西。

在最需要父爱的时光里,我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寻求一些慰藉。

初识文字的我磕磕绊绊地读着,遇到不懂的字词就查字典。这在无形之中培养了我阅读习惯与识字能力,因此我的语文在班级里面始终是最好的。

我问过奶奶,怎样才能和爸爸永远在一起。奶奶用粗糙的手掌抹掉眼角的泪,说道:“你好好学习,每年拿个奖状回来,咱们把奖状寄给你爸爸,他就会高兴,就会把你接过去和他一起了。”

这个任务貌似不太难,每个学期,我总是班级的第一名。可是,奖状寄过去了,爸爸却没有被寄回来。

仿佛是一个梦,做得真实,却永远不会实现。

一年、两年……奶奶的背比以往更弯了,皱纹也更多了。和奶奶说话,与死亡相关的内容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些。

“七十三,鬼门关。明年奶奶就七十三了,怕是熬不过去这道坎了!”

我急了,不准她再这样说。

然后奶奶就笑,说人哪有不死的呢,人到老了,都会死的。说着说着,又哭了,说:“如果孤家寡人一个,死了倒也罢了。就是我死了以后,我家添添怎么办,他会受苦的。”然后便一直抹泪。

后来家里养了只猫,我上学不在家的时候,奶奶似乎也有了伴,和猫儿一起在阳光底下晒太阳,常常对猫儿说着话。

邻居家有个小姑娘叫楚楚,和我念一个班。因为奶奶剪纸特别厉害,一张纸能被她剪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放学回来后她会和我一起到我家跟我奶奶学剪纸。

有一天奶奶问我:“添添,告诉奶奶,以后想讨什么样的老婆。”

“唔……性格好就好。”这是一个万能的回答。

“楚楚长得漂不漂亮?”奶奶笑眯眯地问到。

“漂亮。”我脸红了。

“把楚楚说给你做老婆可好?”

我被问得很不好意思。

“哎,也不知道添添以后媳妇儿是什么样,我是见不到了。”

我听到这话,又急了,特别怕奶奶说一些和死相关的话。

“怎么就见不到了!奶奶要过到一百岁,两百岁!百百岁!”我假装生气不理奶奶。

“好好好,以后不说了,”奶奶嘴里念叨着:“以后再也不说了。”

就在那年冬天,奶奶走在路上摔了一跤,躺在床上爬不起來。

她拉着我的手说,恐怕自己不行了,最舍不得的就是我。

就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感觉到死亡正一步一步向奶奶逼近。原本以为那又是奶奶在说着些“胡话”,而奶奶很快就会起来的。

事实上她后来的确有了好转,下床走路,甚至下地干些农活都没有问题。顺利度过了年前年后那段最寒冷的时日,家里人都喘了口气,我打心里面快乐着。

可是,命运总是给人带来了希望,又带来更彻底的绝望。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初春,灌河里面的冰开始慢慢融化,天气渐渐有了暖意。我的世界结上了另一层冰——奶奶去世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下午,我正在教室里上着课,我当时正走着神,外面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看是堂哥,他走到我的面前,略带哽咽地对我说:“奶奶走了。”

我脑袋一嗡,便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被谁的哭泣声吵醒,声音很小,却听得很仔细。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幅虚幻的真实,像是做梦一般,却疼得让我不愿醒来。是父亲,他正趴在我的床头哭。亲爱的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奶奶去世了,你是回来接我去与你和新妈妈一起住的么。充满了幸福的遐想,我的眼角湿润了,想和爸爸说会儿话,却又不争气地睡着了……

大人们在我家忙忙碌碌,偶尔经过我的身边,会指指点点,像是在叹气唏嘘,也像是在故作怜悯。

我望着奶奶的遗体,不相信这是真的。

不会的,她还要等着我考大学,还要等着我变高变胖,等着我娶媳妇,等着我去好好孝敬她。不会的,她还要给我讲好多好多故事,她要在夏日的夜晚搂着我乘凉睡觉,她要在秋忙的时节等着我和她一起劳作。她这辈子还没来得及享过一点清福,她不会就这样走的!

奶奶不会不要我的,奶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我蜷缩在屋子里的一角,扫视着周围,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总觉得奶奶还在,并没有离开我。

我看到了那只猫儿在人群中穿梭,我在想,它是不是也在找着奶奶,在找着那个经常陪它说话、和它一起晒太阳的老人?

人们常说,梦是生活的延续。可是,梦终有醒的时候,而生活呢?父亲又挎上了背包,又去了远方,背包里仍旧没有我。

我知道,他喜欢轻装上阵。

从此,我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也在那一年,我考到了县城最好的中学。

时光是一首不老的诗,每个人都有属于它自己的升腾跌宕。大湾村的四季依旧轮回,那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随处可见的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蜜蜂采着蜜,依然有小孩子在油菜地里捉迷藏,捉蜜蜂。

迟归迟,但最终来了便好。

我仍旧经常和楚楚玩,楚楚的剪纸已剪得特别好,在学校里经常受到褒奖。五月的春风又吹绿了芦苇荡,我与楚楚划着小船,在灌河里穿梭,在芦苇荡里前行。

“添添哥。”

“嗯?”

楚楚小声地说:“我以后做你媳妇好不好?”

“……”

“你倒是说话呀!”楚楚的脸红了。

“好。”

“我没听清楚,声音大点嘛!”

“好!”

“哎呀,你声音小点,那么大声干嘛……”

水鸭扑棱棱地拍打水面,飞鸟惊起高飞。我躺在船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中,我似乎看到了奶奶眯着眼睛,笑容满面的样子。

又仿佛听到了从远处飘来的芦苇吹奏的悠悠响声,送来了清风拂面,芳香怡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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