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秋雨

2017-12-14 20:02王玉范
岁月 2017年12期
关键词:种地秀才秋雨

王玉范

中秋节的前几天,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闷着头折腾了六七天。下到第三天的时候,风也搅和进来,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嘶吼不已。把赵秀才家院里儿的东西撇的到处都是:苫豆秸垛的塑料布掀到了空中,转了两圈落到了河面上;猪圈上的薄铁皮刮掉了,偏巧砸到了鸭子,它再也没起来;李子树上的好几根枝杈也耷拉膀子了。

赵秀才不停地骂着这该死的天气:“该下时不下,不该下时瞎下!”他一遍遍的磨叨着,手里攥把笤帚屋里屋外地走着,仅剩的几绺白发挡在眼前,脖子上的青筋蚯蚓般地蠕动着。

这骂声让黑狗也竖起两耳,从仓房附近的窝里蹿了出来,以为谁在和它的主人吵架,汪,汪地叫个不停,两只前爪把窝旁的土掘出一个坑,挣得栓它的链子稀里哗啦地响,仿佛在为主人帮腔。

赵秀才在脑海里无数次地回放着春播前后的那两场及时雨:尤其种地前那场雨,下得有滋有味,下到农民的心里了,把赵秀才的生活所在地,北方的某小村庄的田地滋润得要流油;播种后的那场绵绵细雨在抚慰着每一个农民的心,下得那么从容,那么细腻,如万般柔情的女人那样善解人意。

没几天,种子都发芽拱出了地面,全村人走路都带着风声,笑容里绽放着花朵。为这个,赵秀才还破例多喝了一些酒,脚底下像踩了棉花似的,觉得西边的晚霞把那片天染得比灶膛里的火还亮堂。他的小儿子——小林,连續两年没什么收入了,春天种地时又借了不少钱。秀才认为今年能打个翻身仗,小林更是高兴得牵着黑狗站在地头唱起了山歌。

如果不出什么差池,今年应该是丰收年。可是庄稼长着长着,雨水就不够了,你看着天上的云黑着脸翻滚着,雨马上要来了,可是五迷三道的云彩就不知道散哪去了。地里端坐着的神情高傲的小机井房,对蔫头耷脑的庄稼心有余而力不足。

村里的二柱子把手里的几棵草捏烂了,心烦地看着丢了魂儿似的大豆田。

干热的风耀武扬威地刮着,把一团团的热浪送到了田里,空气仿佛划根火柴就要着了。人们急得直跺脚,企盼着“甘露”。可是老天爷倒大方,就淋了几点雨,大豆好歹开花儿了,都张着嘴儿等着喝水,然而就被吊上了胃口,结果大豆整日迷迷糊糊大头沉,生命力极强的留了几个角儿,弱的一觉就睡过去了。应如哨兵般直立的玉米也一蹶不振,胡须上的几只蝴蝶也悻悻地离开了。

小溪、沟里的水都停止了歌唱;草甸子上的牛、马、羊不能及时饮上水,渴得转来转去;原本宽阔的江面,船和河底的石头经常碰得鼻青脸肿;住在高处的两户人家摇井也干了,只有两只蛤蟆坐在井底有气无力地对叫着。

那时要是来场这样的雨,现在的豆田一定是嘀哩嘟噜的角挂满了豆秧,小林一次次地想象着这样的画面。

一阵凉风吹得年近七旬的赵秀才打了个寒颤,他的脸抽搐了几下,干巴巴的几滴泪埋进了脸上的皱纹里。

基本靠天吃饭的农民弄不太懂气候变化的学问。赵秀才只记得民谚:大旱不过五月十三,今年也不灵了。

秋雨还在一股股地冲刷着窗玻璃,雨帘从房檐上垂落,溅起一朵朵水花儿,又冒着泡儿急匆匆地往屋前的菜园里赶。

天不随人愿。四十岁的小林,看春播前的雨下得好,除了自己的地,还租了将近一百亩,高个子晃晃悠悠,瘦精嘎啦的,两只眼睛倒有神,今年非要大干一场。大孩子即将高考,小的上初中,都是急需钱的时候。可就遇到了这样的年景。小林的心里在蹿火,嘴上起满了泡,只是低着头抽烟,露出两颗熏得焦黄的大板牙,春天种地时的希望眨眼间破灭了。

雨哩哩啦啦地到了第五天的中午,厚厚的乌云让风撕开了几条口子,微微地露出一些蓝天,晾了晾晌。秀才家的红冠大公鸡昂起头亮了几嗓子,同时喇叭里也传来了好消息:政府对受灾的村子给予足够的补助。给连日来人们苦涩、无奈、沉寂的内心打开了一条缝。

下午三点左右,滚滚黑云集合了,雨又大摇大摆地来了。路上的行人不打伞,也不穿雨衣,啪叽啪叽地踩着湿地,任凭雨淋。在雨雾灰暗的天气里,人们一连多日不见阳光,浑身上下有如被发条勒紧的感觉,情绪多发的低落。连村东头老张家最爱管闲事的黄狗都一声不咬了,它也麻木了。

这场秋雨闹腾到了第七天的上午。也实在弄不出什么花样了。先筛了一阵子牛毛般似雾的小雨,随后雷公出场了,稀稀拉拉地敲了约半个时辰的闷鼓,云层里裹挟着的残雨尽情地砸向了大地。这时雪山般的云才不情愿地松开了紧拉着的手,慢慢地朝着各方走去。阳光有些害羞地揭开了面纱,把一道道白亮亮的光洒在了湿漉漉的大地上,也照亮了北方的这个小山村。

村东头的黄狗又叫了起来,赵秀才使劲地伸伸懒腰,下了炕,穿上鞋,来到房前的菜园子。他的鞋深深地陷在泥土中,他要刨几个土豆,一个,两个,三个……他眉头紧锁,土豆全身白点斑斑,根须的土似乎发出腐烂的气味。

赵秀才拿起一个土豆,半张着嘴站立在久违的秋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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