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K“归来”，美国被“点燃”了吗？

张珺

“照照镜子，记住是美国白人将你选为总统，而不是激进左翼分子。”近日，前三K党头目大卫·杜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突然给美国总统特朗普“提了个醒”。

近日，美国弗吉尼亚州发生种族对抗事件，前三K党头目大卫·杜克和不少三K党成员身在其中，而特朗普对此事的几次表态，态度暧昧、左右摇摆，终于引发“众怒”，甚至在英国《经济学人》、美国《纽约客》和德国《明镜周刊》等杂志的当期封面设计中，都将特朗普的形象和三K党的元素结合在了一起。

早在参选前后，三K党等奉行白人至上主义的组织就成为特朗普的“票仓”之一，如今，随弗州事件爆发，这个沉寂多时的种族主义组织俨然将“借势回潮”。

充满暴力的白袍鬼

美国弗吉尼亚州中部的小城夏洛茨维尔，市中心的解放公园内，有一尊骑着战马的罗伯特·李将军的铜像。

罗伯特·李是美国因解放奴隶问题引发的南北战争中南方邦联军总司令，曾为“捍卫南方生活方式”的理念而战。

近年来，全美多地皆有移除李将军铜像的行动，弗吉尼亚州几个月前也通过投票，决定将此铜像移走。

此举遭到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反对。8月12日中午，他们在解放公园举行一场“团结右翼”集会，却与反对者发生暴力冲突，玻璃瓶、石块、胡椒粉齐齐上阵，甚至有白人至上主义者驾车蓄意冲撞反对集会的人群队伍，最终造成1人死亡，19人受伤。

两方情绪爆燃、失控，事件暂息后，反对种族主义的民众聚集在汽车肇事地点，摆下鲜花，纪念逝世者；而在该城市的弗吉尼亚大学内，三K党等极右翼团体开始游行，他们手持火把，高喊“白人的命最重要”。

“这些人的举动要么是极度无知，要么是为了让我们少数族裔群体感到恐惧，总之他们试图将我们带回三K党的年代。”早在今年5月，夏洛茨维尔市市长迈克尔·西格纳便对在该市举行集会示威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提出抗议。

这些白人至上团体中，三K党在历史上可谓“臭名昭著”，该组织在1865年建立，由六位前南方邦联军官发起，有严重种族歧视色彩，再加上一系列极端行为和流血事件，被称作“充满仇恨和暴力的白袍鬼”。

许多人以为三K党已经淹没于历史，并惊讶于此次事件中那些典型布罩的再度出现——如今，自美国最南端到东北的郊区都存在的身影。

2015年，英国第四频道曾播放过一部由英国导演丹·韦弄制作的纪录片《走近三K党》，画面中，几十名“三K骑士党”的男女成员，身着白袍，头套白罩，围在一个插在空地上的巨型木制十字架四周。十字架高9米，在黑夜里燃着熊熊烈火，冲天的火光把漆黑的夜空照得通亮，成员们高喊、吟唱，要保护“白人的遗产、文化和欧罗巴人种的身份”……

白色长袍、锥形布罩，这是三K党典型的服饰标志，火把、点燃的十字架是三K党正在活动的信号。有人称这是因为这个组织初始者的“懦弱”，“他们羞于或怯于在白天动手，所以选择了晚上，戴上面具悄悄地迫害我们。”而该组织早期人员解释，这只是为了看起来“更恐怖些”。

而三K党最重要的仪式——三重燃烧十字架，在他们自己看来，是一个宗教仪式，但对于其他人，这正是其种族主义的恐怖象征。

美国三K党如今也确在“复燃”。

“我们会重建全国性的联盟。”密西西比州的三K骑士党成员布伦特·沃乐说，各地的三K党组织已逐渐达成共识，他们认为美国政治已经开始朝他们的理念方向移动，民族主义思潮、反移民倾向正在全国范围内加深。多个三K党组织称，前任总统奥巴马第二任期开始，他们的会员人数就开始增加——尽管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数字。

我在明，特朗普在暗

阿肯色州北部的哈里森市，面积约30平方公里，从这座城市市中心向北，在乡村平原中沿七号公路直驶10公里，穿过农庄、森林、铁路、小河，可找到一处地势险峻又幽于世外的独立社会，大门外一面美国国旗飘扬。

这几乎可以算是全美最边缘化的定居地之一，沿石头铺成的路面蜿蜒向上，右边的一片草坡中插满了美国、邦联旗和一些不知名的旗帜，周边有数个帐篷，提供给来访人和“朝圣者”住，而左边矗立着一座普通的白色木房子，即是美国最大的三K党组织——三K骑士党的全国总部。

根据美国非营利性公民权益维护组织“南方贫困法律中心”数据显示，如今，美国三K党总体活跃成员人数在5000到8000人之间，共有41个州存在活跃的三K党组织，分为地方性组织——例如田纳西州的三K党白色骑士——和类似于三K骑士党这样的全国性组织。

三K骑士党正是由此次夏洛茨维尔事件后批评特朗普的前众议员大卫·杜克组建。

杜克最初是一位纳粹主义者，因在路易斯安纳大学身着纳粹制服而受到颇多指责，也由此“有了名”。

后来，大卫被三K党吸引，1972年，包括他在內的3名成员将三K党的标志放置在南方邦联纪念碑的基座下，进而酿成了三K党和黑人激进组织“黑豹党”在新奥尔良的一次剧烈冲突。几年后，大卫创立了三K骑士党，并试图让其“主流化”，决定接收女性，并偶尔容纳天主教徒，而摒弃了组织内部的“原教旨”——必须是白人男子和基督徒。

1989年，他借助三K党的跳板，参选并成功担任路易斯安那州众议员。

但也是在那次选举中，他以发送信函、举办筹款活动等形式，半强制性地从参与者中收取政治献金，却用以挥霍、赌博和装修私宅。此事被揭穿后，大卫不得已退出。2002年，大卫还因此被控瞒报收入、税务欺诈和滥用政治献金，获刑15个月并被罚款。虽然他将此事形容为“政治对手的卑鄙污蔑”，但当时却低头认了罪。

他此后还曾竞选州长、参议员，甚至试图参选总统，但是从没成功，尽管在美国大小政党中跳来跳去，但依然连初选门槛都够不上。endprint

不过如今，又是大卫·杜克把三K党再次与美国政治联结了起来。

去年大选时，大卫不仅公开支持、呼吁人们为特朗普投票——“如果不投，就是背叛祖先”，还在接受采访时称，“我在明处做事情，特朗普在暗处。”明示二人的诸多关联，使得特朗普连连否认，称自己“不认识他”。

在如今的三K党成员看来，他们的做法并不是痛恨其他种族，而是深以自己的种族为傲。“现在的三K党早已不再崇尚暴力。”大卫说，与以前不同，二战后的三K党要带来希望，把它传播给美国白人基督徒，“这个希望，是爱，而不是恨。”

宪法保护的权利

“如今美国人追求的都可追溯到三K党成立之初，那些‘朴素的愿望。”也有三K党成员说。

三K党并非清晰传承的政党，而是不同历史阶段使用“KuKluxKlan”（直译为“家族之圈”）的团体，共同点在于秉承白人至上主义、仇视非裔美国人等有色人种及其白人支持者、天主教徒、犹太人，反对移民和性少数族群，常使用私刑和恐怖主义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三K党的历史上曾有过两个“极盛拐点”，不仅是普通民众，政坛高层也曾趋之若鹜，但很快又避之不及——

1868年9月，三K党成立3年后，在路易斯安那州和其他一些南部城市里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惨剧，成员们认为种族平等法令颁布后，非裔美国人正在挤压自己的空间。短短数周内，被三K党侵害死伤的人数超过2000人。尤其是对非裔美国人，以南方败将将领为首的3K党早期成员下手狠戾：殴打、强奸、枪击乃至吊死、烧毁房子。

1871年，三K党终于被共和党的尤里西斯·格兰特总统强行取缔。

几十年后，1915年，一部由小说《同族人》改编成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风行，这部长达三个小时的故事片对白人至上主义和三K党成员极力美化，并将贫穷问题归罪于黑人或犹太人，令三K党“死魂”重现。

在洛杉矶试映时，片方把宣传员打扮成三K党员模样；在亚特兰大正式首映时，重新集结起来的三K党员便已走上街头欢呼雀跃，一些狂热的南方观众甚至朝舞台银幕开枪。

而影片播出前后，与电影中相似的情节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成了三K党死而复生的催化剂——

1913年，一白人少女玛丽·帕甘被人奸杀在公司地下室。案件现场证据和证人证言都将嫌疑人指向利奥·弗兰克，最终弗兰克被判处终身监禁。

弗兰克是名犹太人，当地的反犹主义者随即组织了一个叫“玛丽·帕甘骑士”的团体，他们成功劫狱并在距离监狱300公里的一个村落里把弗兰克吊死。

当地反犹主义者将这件事影响扩大，他们会合了早期三K党的散兵游勇和“玛丽·帕甘的骑士”成员，宣告新三K党的诞生——尽管70年后，有证据证明，弗兰克并非真凶。

重新建立的三K党比以往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其成员来自民主党和共和党双方，影响力遍及整个美国，并逐渐成为一个大型全国性统一组织，巅峰时期拥有400万成员，其中包括在政府各级机关中的政治家，美国前总统杜鲁门在未上任前也曾缴纳了10美元的会费。

但后来，杜鲁门被三K党首领要求若当选郡法官，不再聘请任何天主教背景的官员。他拒绝了这个要求，继而被迫退出了这个组织。

而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雨果·布莱克也曾是三K党党员。

“在成为参议员前，我就已经离开三K党，自此之后，再无共事。”当被媒体揭发此事时，布莱克马上就与该组织的关系作出声明。不过，他曾在亚拉巴马州天主教牧师詹姆士·柯伊勒被暗杀一案中为三K党成员辩护，并且最终被三K党控制的陪审团给出了无罪判决。

布莱克的声明发表于1925年，那时的三K党已经开始由盛转衰。先是印第安纳州和其他14个州的领导人大卫·斯蒂芬森被指控强奸、谋杀，且手段极其残忍；紧接着，“黑军团”派系又在美国中西部以袭击和暗杀共产主义者恶名昭著，三K党一时成为暴力的代名词。

除了对外严苛，他们对内也极为“专制”。

作家斯特森·肯尼迪曾潜入佐治亚州的三K党组织内，那是一个随时会残酷地丢掉性命的冒险。在书中，他描述了三K党对“告密者”的惩罚方式：把他带到树林里，捆绑在木桩上，钉满他的下身，然后燃烧木桩，给他一把刀，告诉他，自杀或烧死自己选。

1930年代起，随二战开始，三K党再次走向衰弱，多数成员被捕入狱，全国性组织在1944年解散，只有一些各自独立的组织仍散落在美国各地。

但三K党之所以可以延续至今，并不是其渐变“温和”或社会的宽容，而是有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给予的保障——是“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国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剥夺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或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伸冤的权利”——三K党不能因其信仰、言论与集会活动而被取缔。

1964年民权法案通过，种族隔离等歧视性政策取消。但4年后，俄亥俄州的三K党首领布兰登伯格却在电视节目中公开辱骂黑人和犹太人，“如果我们的总统、国会和最高法院继续压制高加索白种人，我们将采取某些报复行动。”他一度扬言。

紧接着，俄亥俄州稱其“涉嫌以犯罪、暴力、破坏或其他非法恐怖手段达成政治改革主张”，判处布兰登伯格10年监禁和罚金1000美元，布兰登伯格进而上诉至最高法院。

1969年9月，最高法院判决俄亥俄州法律违宪，布兰登伯格无罪。“美国宪法保障言论自由，主张暴力或不守法的言论需具有‘明显而即刻的威胁，并且该主张确实可能产生此种‘即刻的威胁时，才可以对该言论进行限制或惩罚。”判决书中称。

除了宪法，许多民间组织也在保护三K党发声的权利，包括美国公民自由联盟。这一成立于1920年的非营利性民权组织一直致力于捍卫宪法所赋予的公民权利。“对于保护言论自由来说，最关键的，是保护那些多数人觉得厌恶的话语。”该机构称。

当今，加入三K党就像填写调查问卷一样简单，会员如今可以在网上商店买一件标志性的白棉长袍，售价145美元，不过从销量看来，更多人会选择165美元的缎布材料——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申请人必须身为白人和基督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