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时花开

2017-12-25 21:05苏思蓓
少年文艺(1953) 2017年9期
关键词:部族字条老师

苏思蓓

1

夜幕深蓝。置身于夜幕下的晦暗里,仿佛沉溺在一潭幽深的墨水中。桑薇独自行走,步履缓慢,目光探寻。

周边忽地被大片的花儿覆盖,渐渐形成一阵奇特的芬芳。很奇怪,本以为暗夜里当真伸手不见五指,而那深蓝的花儿却那样明晰,花瓣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清楚可见。她隐约感到熟悉,但更感到切实的恐惧。

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后来竟伸出藤蔓来缠绕住她,包裹住她。桑薇试图反抗,但力气却恍如被抽了个干净,连指尖都动不了分毫。渐渐,那缠绕与包裹愈加紧了起来……

眼前清晰的事物渐渐被迷茫的雾气取代。桑薇渐渐在绝望中窒息,陷入另一种暗夜。深蓝如夜的花朵间,发出一声低语。

Sod。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桑薇的视线从墙上的壁钟移开,寂静的夜里能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梦中那无能为力的痛楚,既熟悉又惊惧的感受始终没有消散。于是她深深吸气,又慢慢吐出,反复数次才复归平静。

留给她的只剩下那句未知的Sod,还有未知的未来。

不知是不是前一阵随考古社团去了翠阳山的原因,桑薇已经连着几日做一个格调的梦了。梦里的一切都充满灵性——灵性的植物,灵性的动态,还有灵性的声音,缥缈得好像来自未知的虚空。

寂寥中,她听着自己的喘息声,以及间或隔壁母亲细微的鼾声。

2

因为轮到自己值日,桑薇六点就来到了学校。本打算做第一个开教室门的人,谁承想门锁居然已经开了,可能是传达室的爷爷早早做的吧。

南城一中高一(1)班的教室里空无一人,黑板上还是昨晚罗一老师写古诗词遒劲的字迹。

打开书包,拽出一摞书本,又取出笔盒,抽一支笔,拿一张纸……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发现课本里夹了一张字条。

“谁的表白送错了地方吧。”桑薇暗自嘀咕。可是拿出字条定睛一看,惊异霎时写满桑薇的脸庞。字条上画了一朵花,黑暗的背景下一朵深蓝的花,花瓣张开,灼烈地绽放着。

那正是昨天夢中的花,灵性的花。可是梦境中的世界,除了她自己以外,又有谁知晓?

她屏住呼吸向下看去,下面是三个白色颜料写就的字母,黑纸白字,格外刺眼。

Sod。

梦中黑暗里传来的低语,似乎便是这个词汇……可它究竟何意?桑薇低下头细细地看,没了别的信息,只是鼻端嗅到了熟悉的芬芳。那个模糊的梦境愈加清晰起来,似乎被微缩在了这张字条上一般。

难道……

不可能……这一定是个巧合,一定是的。桑薇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可说的次数越多,反而越觉得没法把自己说服。

心烦意乱之下,她把字条胡乱夹进语文作业本,强迫着自己忘记这件事。也是心大,那一天剩下的时间,这事几乎没在她脑海里浮现过,可是下午去拿语文作业本的时候,她偏偏看到罗一正拿着自己那张字条意味深长地看。

“这个,是你画的?”

他抬起头来对桑薇说,修长的手指拈着黑色的字条。因为吸烟的关系,他的指尖有些发黄。

“不是。”桑薇连忙摇了摇头。

他微微一笑,“这个很有意思。”然后便把手里的字条又放进了她的作业本里。他似乎沉吟了一瞬,然后说道:“还有一点没批改完,下第一节晚自习来办公室找我拿吧。”

他似乎把什么话咽了下去。桑薇不明所以,只点了点头说好。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抬头望向天际,这里的夏日灼烈到连夕阳都有着强烈的刺目感。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桑薇走向办公室。教学区域和办公区域间是一条露天的长廊,她看到长廊尽端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俊朗,面容棱角分明。他的手指间依然夹着一支香烟。

她走近了些。“老师?”

他仍是自顾自地抽烟,仿佛已经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一般,没半点别的动作。她只好清清嗓子几乎是喊了一声:“罗老师!”

他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看桑薇,将烟在窗台上摁灭,淡淡地说:“你吓我一跳。”

“我来拿作业。”刚刚目睹罗一被从想象空间中拉回来那一瞬的恍神与惊诧,桑薇不由得有些发笑,想去形容那一刻他的样态,可脑海里竟闪过了“可爱”这个词。

3

罗一老师教高一两个班的语文。他是个极具气质的人,面孔里是种俊朗的忧郁感。桑薇一直忘不了进入高中第一节语文课时的情景,他穿一件深蓝的衬衫站在讲台上讲《荷塘月色》,神情清冷,音色动听。那是第一个让桑薇把“文艺”这个标签心服口服地贴在他身上的人,也是第一个让班上挑剔的男生们公认为“酷”和“帅”的人。

烟似乎已经成了罗一的标配。他有时候会在长廊或者偏僻的窗口抽烟,一边还想着些什么。除此之外也许还有NBA,桑薇常常看见他在办公室里看球赛,可却从没见过他去操场打球。

但是桑薇后来才知道,在罗一生活的前二十四年里,他是个对烟草没有丝毫兴趣的人。

大学毕业那年,罗一被分配到南城中学,同现在一样教两个班的语文,还担任三班的班主任。除了上课的时候拿着教案摆出点老师的架子之外,他一直是个和学生走得很近的人。与现在独自跑圈的状态不同,他愿意并且能够轻易地融入学生的圈子,打球聊天,如此种种。

当时,刚毕业的罗一还没有那么强烈的、现在不少女生窃窃私语的文艺气质。他年轻,阳光,举手投足都是亲切的少年气。甚至有一次他背了个双肩包来学校,被学生干部一把拉住,以没戴校徽为由,问他是哪个班级的叫什么名字。他当时愣在那里,教导主任经过帮他解围方才作罢。

那天人到中年的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不清是感慨还是玩笑地说:“到底是年轻人啊。”

常和他打篮球的是当时的班长徐辰。他待人接物很热情,私下课上都很活跃,每次都能拿出很棒的成绩。特别是生物,几乎永远坐稳了年级第一的宝座。罗一享受着自己在学生里的好人缘,这一点与他的高业务水平相配合,让他格外受欢迎。endprint

而罗一的得意门生徐辰,在一年后罗一的生日送了他一册书——葛亮的《朱雀》。书里夹了张字条,还有一朵蓝色的花。字条很精致,黑色作底,上面有绽放的很美的蓝花,下面是白色的字母。

Sod。

徐辰说这是他偶然从抽屉里拿到的字条,觉得挺漂亮,上面的花和自己采的这朵一模一样。当时罗一还以为那是某个女生悄悄给徐辰的礼物,只收下了书,笑着把字条和花放回徐辰手里。

当时,罗一对“sod”,只有“草地”与“故乡”的理解。但这两个词和书签暗黑的气质很不搭调,不知道写下它的人是不是只把它当成了一个好看的单词。

罗一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有着极强的洞察力,他一直记得那朵美得惊艳的深蓝的花朵,他从未在别的任何地方见过。

一周后罗一得知了徐辰的死讯。

为了S大植物系的保送考试,徐辰一直在准备相关的论文,安慕崖是论文的主要考察地点。这一次他独自前往考察,跟家人说要采集标本,却不知为何摔下崖去,血肉模糊。

这太突然了。没有人有办法接受这一噩耗。

晚自习的课间罗一来到教室,收拾走了徐辰抽屉里全部的东西。教室里一片静默,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看着他带走了一个人留在这间教室全部的念想。

那一夜罗一伴着他的物件呆在办公室里,从书柜搬出了M老师厚达十厘米的英汉词典。屋里的老师们平常一般用它来压泡着的方便面。他去查“sod”这个单词,意外地看到了这样的解释。

“Under the sod——在坟墓下。”

一阵凉意。

罗一就这样送走了第一届毕业班。成绩骄人,只是,少了徐辰。

同事们都说,他那年以后变了,原来总爱说个不停,后来却变得格外安静。罗一再也没跟学生去打过篮球,也再也没有学生干部把他当学生看,他们都毕恭毕敬地叫他“罗老师”。罗一的课上得越来越好,得的奖越来越多,换回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寂寞。他除了上课,有时去机房,戴上耳机听歌,更多的是站在长廊的尽头,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只是為了离热闹的人群远一点。那些飞扬的孩子,会让他想到徐辰,想到那桩旧事。

罗一当初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慢慢学会了和烟打交道。开始还有辛辣的刺激感,不小心就会咳嗽几声,但后来就只是茫然地看着烟雾的升起,等着烟逐渐灼烧到手指才恍然惊觉。

他尝试着破解“sod”的密码,却始终无果。他几乎要相信那只是个巧合了,可十二年后桑薇那张字条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他要试着帮助她,尽一切自己可能的力量。不要让十二年轮回后的一切,重演成致命的悲剧。

4

“你要小心。”罗一郑重其事地对桑薇说。

“我会的。”

听了那个故事后桑薇的手有些颤抖。罗一察觉到了她的害怕,安慰说:“你只要多小心就好,多注意,我们慢慢去破解这张字条的意思。”

“所以,和这朵花有关?”

“也许吧。但我问了学校里的生物老师,他们之前从没学到过这一种开花植物。当初,徐辰也没有告诉我这花的来处。”

“我之前听说过徐辰学长的事情,但我从不知道他的这些故事……不久前,我还随着考古协会去了翠阳山,登了安慕崖。”

罗一抬起头来望进她的眼睛:“你在安慕崖,碰见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桑薇躲闪开他的直视,目光转向下方,用力摇摇头:“没有,怎么会。”

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衣角,转瞬又抬起眼看向他:“我们考古协会是一起去的那里,只是采集了一点标本,拍了几张照片,如果是针对这个,那肯定不只我一个人收到这张字条。”

罗一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良久温言道:“好,你回去吧,最近要多小心。”

“老师再见。”桑薇轻声说了一句,匆匆地转头快步走开。

到了门口,她却又被叫住,听到罗一用善意的、含笑的语气说:“哎,剩下几本作业,你不打算拿回去了?”

第二天周六,桑薇一大早就来到了市图书馆九层的古籍室。她寻找着有关南城的资料,年鉴、植物志、地方志,如此种种。

八个小时后,她的汗水开始从额头和脖颈流淌下来,眼睛也开始酸痛,几乎无法持续。她揉了揉眼睛接着找下去,视线随着手指移动来防止自己分神。

她的手指忽然停滞。她看着眼前这一页,喃喃地念着上面的语句,她的手指轻轻颤抖了起来。几度反复后她捧着书走出丛立的书架群来到桌子前,拿出自己从罗一那里学来的全部文言功底,一字一句地在本子上写着翻译。

“幽蓝,库勒山麻衣部族的神花,花色深蓝,香味淡而悠远,弥而不绝。数量奇少,仅见于库勒木图山崖。”

“幽蓝在部族里有着极其神圣的地位。有这样一个传言,是关于麻衣部族的诅咒,私自采撷幽蓝的人将受到部族宿命的惩罚。因此,麻衣部族人对幽蓝爱护有加,安慕崖一区得以好生看管。”

桑薇记起了考古协会会长在安慕崖上给他们的介绍——

“安慕崖,曾经麻衣部族的圣地,地势险峻,在没有现代攀岩工具的时代,能够登上它的都是部族真正的勇士。”

“曾经,翠阳山的名字叫库勒山。而安慕崖的名字,是库勒木图。木图在部落的语言里,是神圣与光明的意思。”

倘若触犯了准则,或许原是以一个人的生命,去换一朵花的轮回?

桑薇深深吸了口气。一阵风吹了过来,她感到了深深的凉意。桑薇这才意识到阅览区开了两面大窗,屋里除了她只有一位图书管理员,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她的心绪一片纷杂,茫茫然如这空旷中一艘飘零的小舟,担忧着某个时刻途经的暗涌忽地化作惊涛骇浪,将她掀翻在这一片茫茫然里。

5

周一。又是周一。

为了不因迟到被教务处的四巨头拦在校门外盘问,桑薇提前了十分钟起床。其实不过就是十分钟而已,她却困得不行,直到和母亲告别出门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endprint

步行到校园要穿过一处小区,桑薇在楼下带着困意散漫地走,没想到忽地从顶上落下了什么东西。她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只见一个玻璃瓶子在她面前猝然碎开,碎片凌乱地跳开来,余下一地残渣。

她抬头看上去,六层的楼,没有一层的阳台上有人。仿佛这瓶子的碎裂只是上天和她之间秘密的玩笑一般。

她清楚地意识到倘若没及时后退那几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桑薇迅疾地跑开了,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喘息声越来越剧烈。脑海中只剩下这样的字眼——我快一些,再快一些,离开这个地方,去找安全的可以依靠的人。

南城一中升旗仪式有个奇怪的传统,全校老师站在学生的后面陪他们升完旗听完演讲。那日罗一刚刚随着语文教研组站好了位置,却看到桑薇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抱歉,罗老师……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讲,请问能借一步说话吗?”

她说得缓慢、清晰而坚定。罗一看见她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似是恳求,似是惶恐。

“我上次没告诉您全部。”倒退到远离人群的树下,桑薇轻声说。

桑薇将自己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的影印版交到了罗一手里。

“您上次问我有没有碰见什么特殊的事情。您的想法是对的,只不过,其实不是碰见什么,而是做了什么。我看到了蓝花……那张字条上的那种,只有一朵,就生长在安慕崖上。然后我连着泥土挖下它,装在塑料袋里,养进了花盆。”

她摇摇头:“可若是当初知道有关幽蓝是圣物的传说,我便不敢去采它吗?倒也未必。真正让我怕了的,是部族的诅咒,是我这几日遇到的一切。”

罗一静静看着她:“怎么讲?”

“直觉告诉我这花一定极罕见,极珍贵,当年我爸爸曾对安慕崖地区做过考察,在他的论文里从没出现过这种花,”桑薇的眼睛闪着光,“我相信有了这花,我爸爸一定会从美国回来。他研究了一辈子的植物,这是他最爱的东西,为了这个他愿意对其他一切不管不顾。”

她忽地轻笑一声,微微仰起头:“很可悲吧,凭着我和妈妈他是不会回来的,我要以这样一株花为要挟,才能换得回见他一面。也许他并不在乎我,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三年没看到他了,我怕,他把我忘了。”

罗一看到她眼里含着的泪水。她努力仰起头来,转动眼球,试着让忽如其来的泪水分散开去。

“我会帮你的。”他坚定地说。

那天罗一才知道,桑薇的父亲是知名的植物学学者桑一男,现在美国的研究所做相关研究,重点是对已经转移或被摧毁的原始部落里植物的还原考察。因此,他时常赴各大洲调查研究。曾经的学术论文里,便有三篇与对翠阳山麻衣部族的原居所考察相关。

在研究所的页面上,他找到了桑一男的联系方式。斟酌良久,他在邮件里打下了这样的字:

“桑教授您好,我是南城一中的罗一,桑薇的语文老师。关于安慕崖的植物,我想这里有全然不同的发现……”

6

清晨。

“罗一,你的跨国电话。”

语文教研组的于组长把“跨国”两个字喊得特别大声,引得屋子里一众老师惊奇地望向他。

“朋友,朋友。”他不得不笑着解释,然后走向座机。

“您好……”

“罗老师,我是桑薇的父亲,桑一男。”

“让您费心了。”电话那头的中年人轻轻叹着气。

“您客气了。曾经在安慕崖,我的学生徐辰遭遇了不幸。我看过他当年未成型的论文,便是对安慕崖之前植物研究的补充,其中的重头戏,就是那所谓幽蓝。他采过一次,还试图回去继续摘走崖上的花。这次,她也与这花沾上了干系,我想关于那诅咒,您也许知道得更多,说不定有方法,让我们及时补救这一切。”

“有的,有的……让她尽快把那花与土,全部重新栽回安慕崖原先的地方。我已经买好了机票,两天后便会回去,但这事请务必抓紧……”

“您放心,我会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是吗?”

桑一男喃喃地道:“成与不成,那便是天意,我们只能尽到人事,况且这事主因在我,若不是我忙于工作迟迟不能回去见她一面,她也不至于卷到这等事情中来。”

罗一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您真的相信,那是麻衣部族的诅咒吗?”

桑一男缓缓地道:“诅咒与传说这等事情,太过久远,随着历史的变迁与翠阳山的开发,麻衣部族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就此消亡殆尽,或许走出山林成为了城市的一员,也就不再有人知晓。之前您那位学生的离开,包括他们收到的字条,也许是那说法起了作用,又或许只是个偶然,甚至可能是部族后人的提醒。但那传说中,却有着颠扑不破的规律……”

他停顿了片刻,随即慢慢说道:“不要试图打破自然运转的规则,为了自我的欲望,采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不及时收手,必然会遭遇相应的惩罚。虽说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幽蓝真实存在,但我也不打算将它写进课题,不想因此再去触动部族的法则。就让那花,继续栖居在安慕崖上吧。”

罗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过两天您能回来一趟,您的家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当天下午桑薇请了假,带着花盆随罗一回到了安慕崖。罗一在崖顶,桑薇在中端,试好攀岩绳的安全性,桑薇便熟练地攀爬到之前摘取幽蓝的地段。她戴着手套,小心地将幽蓝连着土重新栽进了原先连根拔起的地方。

“好了。”攀爬到顶端后,桑薇坐在地上,拍拍手道。

“这么高的悬崖,你爬过来脸色都不变一下,素质可以啊。”罗一不由得赞叹。

她撇了一下嘴:“没这点素质,怎么在考古协会呆得下去。”

“将来想学考古?”他问道。

“也许,其实植物学也很好啊。虽说我和我爸几年见不到一面,夸张点说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但这种子承父业的直觉一上来,我就会深刻地感到我和他之间密切的联系。”

桑薇仰起头来看他:“对了,中午回家取幽蓝的时候,我接到电话了,我爸說他要回来。罗老师,你猜回来多久?”endprint

“一个月?”想到之前桑薇说的三年未见,罗一决定索性猜的多一些。

桑薇摇摇头,举起三根手指,“就三天。”她忽地调皮地一笑,“我一想就知道,是您请他回来的吧,他很少想起打电话对我嘘寒问暖,您也不会无缘无故告诉我,把这花栽回原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罗一耸耸肩:“你真聪明,不愧是桑教授的女儿。”

桑薇站起身来:“如果快一点开车,晚上五点之前我们可以回去吗?”

“当然。”罗一有些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睛:“那快点回学校吧,我有个礼物要送给您。”

7

罗一就这样不明所以地一路飞驰到了学校,还好路上基本都是绿灯,走了不到两个小时的高速就到了学校。桑薇拉着他来到操场旁,此时他们正赶上当天最后一节课——体育。

六个篮架下都有男生在打球,恍忽间罗一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年轻真好。他暗自感慨。

某个人没投准,篮球滚到了他们脚下。桑薇一把截住篮球,认真地道:“作为暂时的报答,我请你打篮球吧,那是我初中班长,看样子缺一个人,我这就跟他们说让您参与。”

见了罗一猝不及防的诧异神情,桑薇笑着加快了语速:“他们都特别崇拜您,觉得您平时特别酷。我之前就注意到您特别喜欢看NBA,您说您十多年前特别喜欢打篮球,想必水平很高吧。”

说着,她把篮球交给他,笑着往篮架那边跑了过去。罗一从刚刚没有防备的震惊中抽离出来,不由得摇摇頭无奈地笑了。能想出这种古灵精怪的报答方法,想必遗传了不少桑教授的创造性思维吧。

想想上次和学生打篮球,真的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群学生立刻兴奋地发出了邀请。罗一笑着点点头,快步跑了过去,短短的距离中他感到有什么存在了十二年的包袱正在从心头卸下。虽说桑教授并未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但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一次,悲剧不会重演了。

他的足音前所未有地轻快。

那一夜桑薇的梦里又出现了幽蓝。她依旧行走在深蓝的夜色里,周围盛开着深蓝的芬芳的花儿。相同的是,夜色里她看得清它们的每个细节。不同的是,它们不曾缠绕住她,而只是在路旁默默行着注目礼;不同的是,她的心没有慌乱,只剩下澄澈与平静。她只是在一步步地走出夜色,步伐缓慢却坚定,目光温柔却坚毅。

在梦里她看到远处摇曳的、暖橙色的灯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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