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泰罗尼亚寻求独立，西班牙进入多事之秋

张敏

10月1日，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府在违宪和中央政府的强硬反对的情况下，执意举行了独立公投。当天200多万人参与投票，其中90%投了赞成票。这一貌似“高票通过”的公投结果让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卡莱斯·普伊格蒙特变得有些癫狂，在10月10日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议会大会上含糊其辞地单方面说加泰罗尼亚要“成立共和国”。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是自西班牙1981年未遂军事政变以来，对西班牙民族国家统一构成的最为严峻的挑战，负面影响难以估量，西班牙进入多事之秋。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正在上演的一出独立闹剧成为各大媒体争相追踪报道的热门话题，素来被媒体边缘化、与国际头版基本无缘的西班牙终于一连数天登上头条。

乱象之下，独派趁势壮大

对于独立公投，首相拉霍伊自始至终强硬表态：中央政府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地方独立公投，反对任何分裂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行为。在如此高压态势下，以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主席普伊格蒙特为首的亲独立党派仍孤注一掷地要将这场非法的“独立”进行到底，这背后交织着复杂的政治经济因素，与西班牙国内政治版圖的变化和欧洲一体化发展面临挑战紧密相关。

从西班牙国内形势看，近年来西班牙政党政治版图急剧变化，加泰罗尼亚地方分离主义和亲独政治力量乘势壮大。西班牙最近的一次全国大选（2016年）是1977年西班牙民主选举以来局面最为难堪的一次大选。大选结果暴露出传统两大执政党选举根基的削弱，建党历史不过三五载的“我们能党”和“公民党”迅速上升为国内政坛的第三、第四大党，两党轮流执政局面趋于松动。尽管经过了重复大选和议会信任投票，人民党以微弱多数侥幸蝉联执政，但在全国17个自治区的影响力却大不如前，尤其在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亲独的地方政治力量趁势而为，不断壮大，逐渐盘踞地方政治核心。2006～2017年期间，加泰罗尼亚先后经过四次地方换届，主张民族自决和地方独立党派的势力逐次上升。在2006～2010年期间，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府由加泰罗尼亚社会党和加泰罗尼亚左翼共和党（ERC）联合执政，ERC要求自治和独立的诉求对地方政治产生影响。2010～2016年期间，连续两届地方政府均以加泰罗尼亚民主联盟（CDC）为主，由CDC核心人物阿图尔·马斯出任自治区政府主席，他强烈要求高度地方自治和民族自决，加泰地区民族主义情绪持续高涨。现政府是加泰罗尼亚第十一届地方政府，组建于2016年1月14日，由包括CDC、ERC、加泰罗尼亚民主党联盟、左翼运动党合并而成的共同独立党（Juntspel Si）联合极左翼政党人民团结党所组成，是一届强烈主张独立的分离主义政府。

亲独地方政府大权在握，刻意削弱中央政府的地方影响力，频频试探和触碰中央政府底线，营造地方独立政治新生态，为举行独立公投提供了大的舆论支持，从法律上、政治上提供了“制度保障”。于是加泰罗尼亚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强求“民族自决和地方独立”的道路上一路狂奔。2006年，地方分离主义势力开始从法律上为独立公投做准备，颁布了《加泰罗尼亚自治新宪章》，想要获得和巴斯克自治区和纳瓦拉同样的财政权，并要求中央承认加泰罗尼亚“民族国家”的身份，让加泰罗尼亚语成为地区办公、教学的优先语言。事实上，按照1978年宪法《地方自治宪章》的有关规定，加泰罗尼亚的自治权高于其他地区（由于历史原因，巴斯克和纳瓦拉的自治权高于加泰罗尼亚），在不断下放地方自治权的过程中，加泰罗尼亚已经拥有自己的议会、政府、警察、教育和社会服务部门。

2012年，加泰罗尼亚前主席阿图尔·马斯在地方议会公开提出“民族自决权”概念。2014年11月，加泰罗尼亚政府象征性地组织了一场“独立公投”。西班牙政府表示强烈反对，并于2017年2月对领导公投的马斯处以10 年内不得担任公职之惩罚。然而，加泰罗尼亚最新一届政府是共同独立党的天下，共同独立党赞成独立者的比例高达89.3%;其次是人民团结党，为82.9%。本届加泰罗尼亚政府自成立以来，一直在为独立公投密谋策划，试图从法律上、政体上改变加泰区政治身份。2017年9月6日，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议会通过了《独立公投法案》。

从欧盟角度看，英国公投脱欧及其后续谈判对欧洲一体化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在并还将持续显现，趁欧盟忙于英国脱欧谈判，德、法等欧洲大国专注于国内大选等事务之际，加泰政府伺机强求独立。伴随着英国脱欧，难民危机、恐怖主义威胁、极端政治势力上升、社会分裂等多种不利因素作用，尤其是发生在加泰罗尼亚首府巴塞罗那市中心兰布拉大街的、造成严重人员伤亡的恐怖袭击事件对加泰罗尼亚地区民众身心打击和摧残至深。民众在痛斥恐怖主义行径外，也将怨恨的矛头直指中央政府，认为西班牙积极参与欧洲一体化进程，配合欧盟接受摊派难民，以致今日国内安全风险陡增，恐怖主义者有机可乘。

导致加泰区对政府不满并希望尽快独立的还有其他的一些因素，比如经济方面。加泰罗尼亚在西班牙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全区752万人口，占全国总人口比重的16%，却贡献了西班牙GDP的19%和全国制造业产值的25%。但2016年加泰罗尼亚的人均GDP为28590欧元，低于马德里（32723欧元）、巴斯克（31805欧元）和纳瓦拉（29807欧元），且只能支配其财政收入的50%。因此，加泰罗尼亚地区民众对“贡献大收入也不高”颇有怨言。尤其是当前西班牙遭受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影响，经济衰退降低了加泰罗尼亚地区居民的实际生活水平，该地区的失业率也高达13%。当然，部分民众支持独立公投，也与执政党党内腐败有关。在人民党之前以及自2011年以来的执政历史中，包括拉霍伊首相等多位高层政要卷入多起贪腐案件，这也让民众对中央政府的执政能力产生怀疑。凡此种种，均在加泰民众中产生了离心作用。

中央政府仍握有主动权

从目前局势看，中央政府在与加泰政府开展的这场政治博弈中，仍掌控全局，握有主动权。首相拉霍伊及时为中央警力与民众冲撞造成的人员伤亡表示道歉，努力改变中央政府的负面形象。中央政府的反独立场得到了欧盟及国内主要政党的支持和声援。在事关民族国家主权问题，欧盟成员国密切关注加泰罗尼亚独立的事态发展，欧盟委员会多次公开表态，反对加泰罗尼亚地区的独立诉求。容克在与卢森堡大学学生交谈中表示：“欧盟绝不允许加泰罗尼亚独立，否则在未来15年内，欧盟岂不是会分崩离析为98个国家”。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六世公开发表演讲，呼呼民众保持冷静和理智、以维护西班牙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为重;西班牙工社党总书记桑切斯呼吁政府与加泰政府开启对话和协商;公民党领袖里维拉恳请政府考虑在必要时尽快启用宪法条款第155条，即中央政府可使用宪法赋予的权力，全面接管地方事务甚至有可能取消加泰罗尼亚的自治地位。针对10月10日普伊格蒙特在宣布独立与否问题上含糊其辞，首相拉霍伊要求他限期做出明确答复：第一次回答应在2017年10月16日上午10点之前，10月19日上午10点之前是最后的机会。10月19日，普伊格蒙特致信西班牙议会，称将暂停独立，但又威胁称如果西班牙政府拒绝对话，便宣布独立。面对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府仍然含糊其辞的回应，首相拉霍伊10月21日宣布启用宪法第155条，收回加泰区的自治权，将加泰区当前的主要领导人解职，并将提前举行大选。这个决定得到了西班牙国王和议会在野党的支持，但还有待10月27日参议院的批准。10月21日，加泰区领导人称他们不会接受西班牙政府对该地区的直接管辖，还称西班牙政府的决定是对加泰区人民“最恶劣的攻击”。加泰罗尼亚议会将于10月23日就加泰罗尼亚是否以共和国的形式独立进行讨论。截至北京时间10月23日下午15点，相关讨论仍在进行之中。

无疑，这次的独立公投危机已经对加泰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带来一系列的负面影响。为减少风险和损失，包括大银行、跨国公司、大财团、大企业等纷纷将公司总部撤离加泰地区，截至10月11日，约有43家银行和企业的总部外迁，直接造成地方财政收入下降和地区竞争力的削弱。正在考虑或将要撤离的企业还有数十家之多。

此次独立公投危机暴露出西班牙中央政府在处理中央与地方关系上的管理失控和能力缺失，地方分离主义党派势力过于膨胀，严重威胁到现政府的执政能力和政局的稳定。未来是否修宪，如果是又该如何修宪，如何有序处理中央与地方关系，这一系列问题必将十分棘手。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所研究员、中国社科院西班牙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