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琉璃塔,命运大不同

2017-12-29 21:31陆波
瞭望东方周刊 2017年48期
关键词:砖瓦班禅佛塔

陆波

《大清会典》规定,非皇家特许,普通大臣和百姓绝不能使用琉璃

由于居住的地缘关系,颐和园是我造访次数最多的皇家园林。我的中学时代因为学校紧邻这里,学校曾多次组织学生来此“学农劳动”。

我们自小就在这大园子里乱跑瞎玩,把它富丽堂皇的建筑、借景造园的巧妙当作了寻常,直到某一天,我在一片隐秘的树林中,发现多宝琉璃塔,它高大挺拔,光彩耀人,不禁让我驻足仔细端详。当时,正午阳关沐浴塔身,五色琉璃炫人眼目,风过铃响,天地澄明,真是清新脱俗一塔落幽谷。

但它却不是新的,它是乾隆造,琉璃砖令其保鲜了200多年,沧桑掩不住惊艳。这偶然一瞥,激发了我对乾隆皇帝造琉璃塔的好奇心。

琉璃砖瓦所建佛塔仅为皇室专控

塔,并非中国古代自我创造的一种规制建筑,它的重要来源是佛教,它是供奉或者收藏佛骨、佛像、佛经、僧人遗体等的高耸型点式建筑,称为“佛塔”。因为佛教在亚洲的广泛传播,各国均有各种形制的佛塔,并依怙于佛寺或陵墓。

据《魏书·释老志》记载,汉明帝时佛教传入洛阳,于西门外建白马寺。明帝死后,葬于城西北的显节陵,内建一印度式塔,这是中国典籍中记载的最早佛塔。

到了十四世纪之后,塔便世俗化了,尤其近当代,各种高耸点式建筑,用于观光、作为地标、用于通讯等,都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塔”的内涵。

我们行迹各地,只要看到的古塔就是佛塔,不用迟疑,而且定是为供奉佛陀佛经、高僧大德、佛教寺院而建,它有纪念碑的寓意,强调佛法的具象。

一般佛塔以砖、木、石等材质居多,不受等级限制,无论民间寺院,皇家敕建寺院均可以建造。但有一种材质——琉璃砖瓦所建佛塔仅为皇室专控,民间鲜有。

琉璃砖瓦的烧制成本非常高昂,它用优质粘土塑制成型后烧制,表面上釉。具体操作是将土坯形制入窑,温度在于1100~1200度之间,烧七日,冷透之后涂上釉料,第二次入窑,温度保持在800~900度,烧炼三日出窑。整个过程中,对温度的掌控、窑口的特质、窑工的经验等都可能影响到成品的质量。所以,废品、次品也相当多,再有经验的窑工技师也不能把牢这一窑下去烧出来是什么样子的砖瓦,窑窑出废砖的情况也是有的,从成本上说,民间烧不起琉璃砖瓦。

颐和园多宝塔(左);须弥福寿之庙琉璃万寿塔(右)

就算是有商户大贾想豁出去了砸钱去烧,但朝廷会认为你不配!这些金光闪耀于皇天后土中的上等建材,只配天子王公享用。《大清会典》规定,非皇家特许,普通大臣和百姓绝不能使用琉璃。只有皇宫及其苑囿,最多恩及亲王府,才可以使用琉璃瓦。帝王宫殿、陵庙,如故宫、明十三陵等才可以施黄琉璃瓦。王府,被恩准可以使用绿琉璃瓦。

紫禁城东侧太庙享殿有东西配殿两座,规格大小一致。东配殿供奉有功的皇族神位,西配殿供奉有功大臣神位。但供奉亲王的燎炉是彩色琉璃烧制的,有功大臣这边只能享受不上色的素坯燎炉。也就是说,非皇亲国戚,功劳再大也享受不到琉璃瓦的待遇。

在颜色分配上,清朝还有这样的规制:青琉璃瓦,用于祭祀建筑,如天坛祈年殿,屋顶铺纯青琉璃瓦,象征青天。黑琉璃瓦、紫琉璃瓦等多用于帝王园林中的亭台楼榭。

六塔中最高的那座塔,倒在了1900年

对美丽物品有着奇特爱好的乾隆皇帝,要挑战琉璃瓦烧制工艺,他要造出五色斑斓琉璃塔,他摒弃了黑瓦,增加了蓝色和紫色,黄绿青蓝紫,交错镶嵌,辉映绚丽。

这不仅发自其对佛法的崇敬之心,为虔诚的佛教徒母亲的孝敬之心,更是他要在建造艺术上拓展出精美极致的新境界,他要造出前无古人的最美丽佛塔。

在乾隆皇帝一生中,一共建造了六尊琉璃佛塔,实为三对姐妹塔。大概每次造塔物耗极大,一次也是烧,达到了甚好的品质不如就多出一些砖瓦,这样凑出的完好的琉璃砖瓦,再好事成双,建造出一对佛塔更完美。乾隆皇帝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思。

一开始,乾隆雄心勃勃,建造了两尊超过20米高的琉璃塔,一座置于与长春园同时建造的法慧寺之内,另一座置于北海北岸的大西天,即西天梵境,这是乾隆十年(1745)的事情。

但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北海那座琉璃塔很快塌毁了,不排除设计施工中出现了状况。

法慧寺那尊倒是站立得稳当,一直挺过1860年英法联军劫掠圆明园。那次火烧和劫掠,砖木建筑成残垣瓦砾者众,但琉璃塔本身具有不怕火烧的特质,且拆毁不易,不像房屋结构容易下手,于是,它躲过了一劫。

在1877年的照片里,可以看到,尽管周边已是残寺凄凉,塔身雕饰虽有损坏却依然亭亭玉立。

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这座塔被各种盗贼敲砖揭瓦,抠取塔身佛像雕塑及配饰,这样的“蚕食”一直进行到1900年,这尊六塔之最高者饱经蹂躏,轰然毁塌。今天,它只在少许几张照片中定格了其庄严华丽的尊容。

多宝琉璃塔:珍品中的珍品

大西天琉璃塔的失败,令乾隆建造第二对琉璃塔时更为谨慎,他降低了塔的高度,这一对今天依然秀丽挺拔立于山林间的琉璃塔均在十六米左右。它们分别是乾隆十六年(1751)建造的清漪园(今颐和园)花承阁多宝琉璃塔,及静明园(今玉泉山)圣缘寺琉璃塔。

如今我們可以在颐和园万寿山北半山某处尽揽多宝琉璃塔的尊容,而作为不向公众开放的玉泉山地区,因为近百年来树木已高大繁密,深藏不露,没有特殊的机缘,普通人无缘得见。

这一对姐妹塔,几乎同时建造,用的是同时期出窑的砖瓦,甚至可能是同一批工匠,外观制式一致,所以从今天颐和园处的琉璃塔即可大略其详。

这第二对琉璃塔中,花承阁多宝琉璃塔尤为引人瞩目。它位于万寿山北麓山坳里突出来的其状如舌的一块平地上,是一组庭院和佛寺混合的建筑群,原由莲座盘云佛殿、多宝琉璃塔、花承阁及六兼斋组成。

并非纯粹的佛寺。这一组建筑是乾隆为母亲庆祝六十大寿而建,设计精美,用心良苦,为皇太后健康长寿祈福。这组建筑在1860年亦遭英法联军焚毁,唯留琉璃塔,因為不怕火烧。慈禧太后复建颐和园时因财力不济,重点恢复前山建筑,后山的遗址大多荒废着,没有恢复,直至今天。

只是,在后山草木葱茏深处,寻古探幽的访客,看到琉璃塔沐浴在晴空朗日下,五色琉璃斑斓闪烁,无不惊艳称奇,为它跨越近300年的时间长度却把握了恒常的美丽而折服。

在研究佛塔的学者眼中,多宝琉璃塔是北京现存的造型最为优美、内容最为丰富的佛塔,是珍品中的极品。用乾隆的语言精炼概况:“万寿山阴花承阁西,五色琉璃合成宝塔,八面七层,高五丈馀,黄碧彩翠,错落相间。飞櫩宝铎,层层周缀。榱楶户牖,不施寸木。黄金为顶,玉石为台。千佛瑞相,一一具足。坐莲花座,现宝塔中。轮相庄严,凌虚标胜。”

用今人的眼光看,这是一座佛塔形制为楼阁式与密檐式相结合,塔身不等边八角形,上下共七级,通高16米,全部镶嵌黄绿青蓝紫五色琉璃砖,“不施寸木”,这也是它不怕火烧的缘由。“黄金为顶”是指塔刹为全铜制造,并镀金。塔身一三五层为楼阁式,东南西北正面各有拱券形佛龛,放置结跏趺坐琉璃佛像,周边遍布小佛龛,均置坐佛,共计580尊,这便是“千佛瑞相,一一具足”。在所有塔檐角下,挂着铜铃,随风叮咚作响,仿佛法音微妙。

乾隆对这尊琉璃塔极为用心,御制《万寿山多宝佛塔颂》,并命名这座塔为“多宝佛塔”。根据《妙法莲华经》中之“见宝塔品”,多宝佛为东方宝净世界的教主。往昔行菩萨道时,立誓在成佛灭度之后,凡十方世界有宣说《法华经》之处,必自地涌现于前,以证明此经的真义。所以,多宝塔,也是安置多宝如来之塔,在《法华经》盛行中土之后,便是造塔因缘。

北京、承德的两座琉璃塔

最后一对琉璃塔建造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在这之前的三十年没有新的琉璃塔诞生。

这时的乾隆已近七旬,但仍壮心不已,不改好大喜功、挥霍物力之情怀。他特为从藏地远道而来的班禅六世喇嘛建造了两座恢弘的寺院,一座在热河(今承德),为须弥福寿之庙,另一座建在京城静宜园(今香山),为宗镜大昭之庙,一般称:昭庙。

乾隆兴建这两组仿照西藏扎什伦布寺的寺院组群,是为了嘉勉远道前来为其拜寿的六世班禅,后者来京庆贺乾隆的七十大寿。

以示隆重,乾隆特为这两座寺院分别配置了两尊琉璃塔,可见当年的盛况规格不同凡响。

两尊宝塔也几乎是别无二致,七层八角,塔基都是建在一层用花岗岩砌成的四方形台基上,上方须弥座为八角形坡状屋顶,甚为独特。屋顶下有柱子支撑,里面为一圈回廊,屋顶正中便是塔台,而塔台周边又是一圈汉白玉雕刻护栏,正是维护着中间的阁楼式琉璃塔。

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静宜园时,昭庙遭到焚毁,唯独琉璃得以保留。我们如今可以看到当年烧掉木结构的八角形坡状屋顶后的照片,琉璃塔很突兀地矗立在花岗岩四方形台基上。

热河须弥福寿之庙材料同样出自一次烧制,几乎为昭庙的姊妹版,无论庙宇部分还是琉璃塔,几乎一样。幸运的是,热河须弥福寿之庙没有遭到破坏,北京这边昭庙修复,几乎不需再查找皇室建造档案了。昭庙于近些年修复开放,而琉璃塔只需修复须弥座部分。

两座琉璃佛塔非常幸运地存世至今。

当年六世班禅历时一年多的跋涉(1779年6月至1780年7月),终于从青藏高原来到内地。他首访热河,居住须弥福寿庙,乾隆向六世班禅颁敕了一枚银印,银印用汉、满、藏、蒙4种文字镌刻,文字是“敕封班禅额尔德尼之宝”,这是清朝给班禅唯一称宝的印章。

再至京城,并在昭庙住过一段时间,六世班禅亲眼见到乾隆为他建造的“小扎什伦布寺”的辉煌盛景,并受到皇帝的亲切款待。

但不幸的是,同年11月,六世班禅大师于西黄寺内罹患天花圆寂。如今,北京、承德两座庙宇,两座琉璃塔,成为内地信众对六世班禅大师美好记忆与怀念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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