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一片是秋思

2018-01-02 20:29侯泰而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17年11期
关键词:秋光秋思黄叶

侯泰而

银杏叶子黄了,落了,它变成了风景。不管你怎么待它,它都以自己的姿态缄默着,不喧哗、不热烈,过一阵子,就默默地消逝在时光深处。

哲人康德却认为,审美判断是情感判断,客观的美是难以存在的。这也有道理。琴音再美,牛难以听出高山流水。

同样面对秋天,有人赞美,有人悲凄。

劉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豪气干云,意气风发,快哉快哉。而王勃叹道:“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本来就想家,漫山黄叶又随风飞,心里的悲意更加深重了。

一样风景,两种感受。你有你的快乐,我有我的哀愁。

风越来越大了。在向冬天迈进的日子里,寒意开始肆虐着北方。

夜色中,于微弱的灯光下,拾起一枚银杏叶。金黄、素净,如一个干净的灵魂。它在轮回吗?

不由得想起父亲来。老人家逝世很多年了。他在世的时候,每逢秋天,会带着我爬到山林中捡茶子,下到稻田里捉泥鳅。湘西山中树木多,枫叶红了,其他树木青翠着,红绿相映,端是美好。父亲于采摘茶子之余,常采了茶泡(茶树上的一种果)给我吃。我爬在树上,一边摘茶子,一边享受山果的美味,何其快乐。稻子已收割了,草垛散落在田地里。大片大片的田野,空旷、悠远、寂寥。我跟在父亲身后,看父亲熟练地从田里将泥鳅翻出来,捉住,扔到我提的小篮里。时光很慢,很温馨。

父亲在哪里呢?如今,夜空里,有寒星闪闪。父亲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吧。

叶子落了,明年还会长出新的叶子。父亲没了,就真的没有了。人生没有轮回。想起这些,心中涌起了一股淡淡的痛。

1920年10月,北京金秋。瞿秋白在做去俄国学习的准备。前途茫茫,未来不知在何处。有一天,他去城南访友,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回忆:“正是秋夜时分,龙泉寺边的深林丛树时时送出秋声,一阵一阵萧萧的大有雨意,也似催人离别。满天黑云如墨,只听得地上半枯的秋草,飕飕作响。那条街上,人差不多已经静了,只有一星两星洋车上的车灯,远远近近的晃着。远看正阳门畔三四层的高洋房,电光雪亮的闪着……”

这样的文字,看上去只是一种客观的描摹,但细细读来,别有情致,引人心里一阵一阵的惆怅。

清初的大词人纳兰容若要直白一些:“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首词很多人解读过,说他在怀念亡妻。且不去考证他在怀念谁。单通过字面意思,就可看出他在怀念往事,心情严重不怿。这个金黄色的秋天,在他的心里,大抵是不可爱的。情深不寿。容若不到三十一岁就去世了。正值人生盛年,可叹也!那些秋意浓浓的词句,透露出了他早逝的信息。

康德是一个智者。客观的美,一到我们心里,就投上了我们的色彩。

金黄的银杏构建了金秋的图景。

路人,各式各样的路人,停下来,掏出相机、手机,取景、拍照。他们想把这秋光留在自己的影像里。留得住吗?在时光机还没有发明之前,不得不承认一种事实:时光是不可逆的,也是无敌的。留住在影像里的秋光,固化成一种记忆。可是,它毕竟已经消逝了。留在那里的,只是一种幻像。你不能触摸到你的昨天。今日之我,已不同于昨日之我。

无奈,却是事实。秋光,亦如是。

诗人看到秋天,像刘禹锡那么乐观的,可还是少。马致远说:“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少年的时候,我曾将这小令读了又读。只觉美得不可描绘。

而今呢?——到了“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境界么?经历过一些沧桑,但还不至于吧。

秋思乱飞了。

其实,叶生叶落,秋来秋去,又干卿底事?

(选自《名家散文》)

【推荐语】 “我们站在古人站过的那些方位,用与先辈差不多的黑眼珠打量着很少会有变化的自然景观,静听千百年前没有丝毫差异的风声、鸟声,心想文化的真实步履就落在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余秋雨《〈文化苦旅〉序》),落在这银杏叶上。客观的美难以存在,银杏依然是银杏。而客观的美一到我们心里就投上了我们的色彩。或快哉,或悲意,或温馨,或惆怅。这一切皆源于活化石一般的银杏群体生命可以轮回,而人的个体生命时光不可逆转。这篇文化散文由眼前的银杏引发诗思,将诗情投注、激活于书页上安睡的诗文,以连接、穿透古今的秋思文化,呈示自己的文化观点——审美判断是情感判断——美是一种客观的品质,有了人类情感的参与,客体的文化生命之美便得以轮回。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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