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教育中初任幼儿园教师职业困境研究

陈翠 凌晓俊 陈思慧

摘 要：特殊幼儿在融合的教育环境受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然而，对于幼儿教师，特别是初任教师而言，在教导特殊幼儿方面常常遭遇诸多困扰和挑战。本研究旨在探讨初任幼儿教师在面对特殊幼儿时的困扰和挑战及其支持需求，采取叙说探究取向，并用叙说分析的方式整理个案教师的生命故事。本研究发现：初任幼儿教师特殊教育知能不足，难以兼顾特殊幼儿与普通幼儿，融合班的班级经营是初任幼儿教师最大的挑战，特殊幼儿家长会给初任教师带来一定压力，初任幼儿教师需要幼儿园的信任和支持。

关键词：初任教师；特殊幼儿；困扰；支持需求

一、问题的提出

无论从教育权的倡导还是成效研究的结果中，都可以肯定特殊幼儿在融合的教育环境受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1]。然而，对于幼儿教师而言，并非每个人都具备教导特殊幼儿的能力，虽然一个班级中常常只有一个或两个特殊幼儿，但是大多数幼儿教师都未接受足够的特教知能专业训练[2]。在面对特殊幼儿时，教师常常不知如何处理特殊幼儿所引发的课室管理问题[3]，也无法处理教学与其他班务问题[4]。

特别是初任幼儿教师，本身就面临新手教师的诸多困扰和挑战，他们一方面遭遇“现实文化震撼”（reality culture shock） ──期待和现实之间的冲突、课室管理的困难、沉重的工作负荷；一方面又感到自己是“学校里的陌生人”（stranger in a school） ──不被接纳、缺乏学校管理者的支持、缺乏资深老师的辅导[5][6][7][8][9][10]，还面临不被尊重和专业的不被认同，以及和搭班老师的沟通协调困难等诸多问题[11][12][13][14]。在如此多困扰和挑战的情况下，初任教师还要肩负教导班级中特殊幼儿的重任。Fantilli与McDougall（2009）针对86位任教第一年的初任教师的调查研究发现，满足特殊学生的需求是初任教师的最大的压力来源之一。因此，许多幼儿教师在刚接触融合教育时，往往持有负面的态度，充满紧张、恐惧和担心[15][16]。

然而，初任教师的此项困扰却鲜少被人关注。国内外关于初任幼儿教师教导特殊幼儿的相关研究非常缺乏，国外有一些文献探讨初任教师和特殊幼儿的互动，但数量极少[17][18]。本研究希望通过了解初任教师在教导特殊幼儿上所面临的困扰和挑战，以找出初任教师在面对特殊幼儿时需要的支持，并弥补此方面文献上的不足。根据以上所述，本研究之研究问题有二：初任幼儿教师在教导特殊幼儿过程中面临哪些困扰？初任幼儿教师在教导特殊幼儿过程中需要的支持有哪些？

二、研究方法

叙说研究透过具有资料搜集作用的个人经验法，研究者在时间、空间、场所与情境三向度的研究架构下，结合个人自传、生命史的方法，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呈现内部人（insider）的观点[19]。叙说故事是创造意义的方法，它是人类心智将经验转化的产品。本研究采用叙说探究取向，深入探讨个案教师在初任期教导特殊幼儿过程中所遭遇的困扰和挑战。

本研究之研究对象为小玉老师（化名），她是一位教学一年的初任幼儿教师。小玉老师毕业于幼教系，随后进入某公立大学研究所就读，在就读一学期后由于家庭和经济因素，选择休学工作，进入一家小型私立幼儿园，带2～3岁的混龄班。但是就像大多数初任教师一样，其初任期充满困难和挑战。班上虽然只有4位幼儿，但是有一位是发展迟缓幼儿（三岁半，有医院诊断证明）。小玉老师在教导特殊幼儿遇到很多困扰，在任教四个月后选择离开这家园所。

本研究主要透过深度访谈和文件数据进行数据的搜集工作。深度访谈可以搜集到以受访者为中心的详尽、丰富的想法和观点[20]。本研究采用半结构式的访谈方法，这样可以让受访者有极大的弹性空间说出他们对生活經验的主观感受[21]。在资料搜集之后，研究者对资料进行分析整理，力求翔实呈现小玉老师的困扰和支持需求，并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说分析其生命故事。

三、小玉老师的初任经历

1.特殊幼儿让我感到很无力

我大学读的是幼教系，但是特教是必修的一课，也有过半年的实习经验，以前就见过特殊幼儿。但当我真的自己带班的时候，我发现以前了解得实在太少，面对三个普通幼儿和一个特殊幼儿，我在应对上毫无经验，做起事来也是手忙脚乱。

带幼幼班的幼儿要注意的事项很多。幼幼班的幼儿大小便都不太能自理，教师要给他们把屎把尿。虽然有些累，但我觉得把屎把尿只是身体上的辛苦，让我压力更大的是对他们安全上的顾虑。有的幼儿会有咬人的行为，有的幼儿跑起步来一不注意就会跌倒，因为只有我一个老师，我要一直盯着他们，很害怕他们受伤，只要有受伤的事情发生就要一一向家长交代。加上班上有特殊幼儿，我要一直带着他。这位特殊小朋友是发展迟缓幼儿，自己不能控制大小便，而且会一直流口水，所以下巴和脖子的部位出了很多口水疹。他很喜欢把东西放进嘴里一直咬，会咬书撕书，看到吃的东西会直接抓来放进嘴里，会吃其他小朋友碗里的食物，路上的石头也会捡来吃。

真正面对特殊幼儿的时候，我觉得他给了我很大震撼，大学里修的课程完全不够用，我有种很强的无力感，不知道该怎么去带他，想帮他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那段时间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我不仅要带着他，还要盯着其他三个普通幼儿，精神压力真的很大。虽然我们是蒙氏幼儿园，可是我的班级里完全没有蒙氏的秩序感，时间久了，便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2.难以兼顾特殊幼儿和普通幼儿的缺憾

带两岁多的幼儿，最重要的是安全跟生活常规的建立。我会在安全上顾虑得比较多，随时注意幼儿的动向，以防危险。这位特殊小朋友，他比较爱动，会自己跑来跑去，一不注意就会跑到教室外，甚至爬上楼。为了让特殊幼儿随时都在注意得到的范围内，其实我没有很多时间跟其他幼儿互动。在生活常规的建立上，他饮食和大小便还不能自理，我要花很多力气去照顾他。因为他大小便不能自理，而且经常会在教室里大小便，所以我要花很多气力来清理教室。他还会去踩自己的大便，用手摸大便。这时，我就手忙脚乱，一边要赶快给他换洗衣服，一边又要花很多时间清理现场，这时便会无法顾及其他小朋友。

在带班过程中，因为要照顾他的饮食和大小便，还要时刻盯着他或牵着他，注意他的安全，我很多时候没办法兼顾其他幼儿。有的普通幼儿的家长会因为这个原因来学校找我，问她的孩子为什么吃到的水果比较少，或是仪容不够整洁，我想跟她解释是因为我花很多气力在特殊小朋友身上，因而没有注意到其他幼儿的日常细节，但又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我本来就应该要注意到每个幼儿，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觉得很沮丧，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糟糕。

3.班级秩序管理是最大的挑战

因为我刚入职，所以我自己对课室管理、班级经营之类都不太熟悉。比如一开始我没有要求幼儿一定要把水壶摆整齐，但是园长认为幼幼班的幼儿有这个能力，可是我却没有去要求他们，因为这个，我写了检讨和省思交给园长。园长认为我这方面的经验实在不足，所以指定了一位比较资深的老师教我。只要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她，她也会经常来我班上看我有什么需要，但这也让我觉得时刻都被监视着，压力更大。因为只有三个普通幼儿，所以课室管理起来并没有很难。但是对特殊小朋友来说，这些他几乎无法做到，所以教室里常常教具、玩具满地都是，我一直在收教具和玩具。教室里的书包和水壶本是非常有秩序地放着，但他都会把这些弄乱，我要一直摆整齐。

有一次又被园长发现我们教室的书包放得很乱，这次不仅我写检查，连带我的那位资深老师也要跟着写检讨。我觉得很委屈，书包和水壶一开始都是整齐的，只是这个特殊小朋友无法安静坐下，他一直在教室里跑来跑去，要动教室里的东西，园长进来的时候正好他把书包都弄乱，我没办法随时跟在他后面收拾，才让园长看到了那幅景象。对我来说，班级秩序管理是我最大的困难，我的教室经常是一幅乱象。

4.没有达到特殊幼儿家长的期望

这位特殊幼儿的家长其实非常好，他不会给老师压力，也一直在感谢我们。我作为老师，很能理解特殊幼儿的家长。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比别的孩子落后很多，也很无奈。我们又愿意好好带她的孩子，园长一直交代对特殊幼儿要更关注、更关心，所以家长一直都非常感谢我们。

但这个特殊幼儿已经三岁半，不适合再包尿片，所以家长对教师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教导大小便，尽量不要包尿片，可是我不太知道该如何让他学会如厕。如果要让他学会如厕，首先要他能感觉到自己有尿意或便意，可是他好像不太能感觉，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导致一直尿裤子、拉裤子，我就一直在给他换衣服、擦地板。

每天这个特殊幼儿都换下一大袋脏衣服，家长虽然没有直接说我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家长的失望。每天她来接孩子的时候，我都是一包脏衣服交给她，她也很无奈。她的孩子交到我手上两个多月，一点进步都没有，我没有达到家长的期望，我也不知道怎么样能让这个孩子学会上厕所。园长也对我很失望，她甚至在家长面前说我“很糟糕”，我当时很委屈，也很自责，那时候就有了不想再继续做的想法。

5.疲惫不堪的身心

在园所的四个多月，我觉得身心疲惫不堪。因为一直要盯着特殊小朋友，我几乎没有午休，本来想利用午休写联络簿，但是也没办法写。我要一直跟着他整理教室里的东西，因为园长不能忍受教室的杂乱。我白天都很忙，没什么时间打扫教室，所以常常下午加班来收拾和打扫教室。

在课程的安排上，我会教他们做一些美劳或进行一些主题讨论，这都需要备课、写教案，都需要花非常多的时间，我周末几乎都要用一天时间来写教案。

除了教学和照顾幼儿，教师要做的额外事情很多。我们是私立园所，要满足家长很多要求，比如要拍一些照片给家长看，在课程进行中就要拍照。但我是一个人带班，没人帮我拍，我只能自己拍。可是特殊幼儿他很難静下来，一直在教室里跑动，造成拍出的照片非常少也不好看。我送到行政处的照片，经常被行政处打回票，然后第二天我就再重新拍。

这些事情都让我身心疲惫，园长刚开始对我是鼓励的态度，到后来她渐渐对我失去耐心，在其他老师和家长面前指责我。也许是我真的做得很差劲，我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那时候非常沮丧，也觉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完全失去了自信，只想休息一段时间，所以跟园长提出了离职。

6.渴望学校的支持

如果学校能够给我多一些支持，或者园长没有对我失去耐心，我可能会继续留下来。那时候学校给了我一些支持，比如园长请学校一位比较资深的老师来给我指导和建议。有时午休这个特殊幼儿打扰其他幼儿的时候，行政老师会帮忙把这个幼儿带出去。但我那时候最需要的是特教老师的支持服务或巡回辅导老师的支持。我完全没有带特殊幼儿的经验，每天在身心都非常疲惫的情况下，我也无法去查找帮助特殊幼儿的方法，因为回家我还要带自己五六个月大的孩子。如果有特教老师进来，让我知道该怎么带这个特殊小朋友，或者能帮忙照顾特殊幼儿，让我有时间备课和写教案，我会轻松很多。现在回头看那两个多月，我觉得有些不堪回首，我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没做好，我也很沮丧，可是我仍然很渴望园长能给我多一些鼓励和信心，同事能对我耐心一些，我想我可能会试着坚持下去。

四、结论及讨论

本研究根据小玉老师的初任经历以及中外文献中对幼儿教师在融合教育下的困扰和挑战的描述进行讨论。

1.特教知能不足

幼儿教师缺少特教知能专业训练，只修习过特殊教育学分或是完全没有特殊教育训练背景[22]，其特教知能不足、缺少专业训练、缺乏教学方法、缺乏教学教材，无法有效因应学生的需求进而提供策略[23]。这种专业能力的不足和教材教具制作与设计的经验缺乏常常是教师教学方面最大的挫折感来源[24]。

2.特殊幼儿的照护困难

面对特殊幼儿，教师须花较长时间去了解特殊幼儿的行为模式与需求，并须协助特殊幼儿生活自理，这些照护上的工作，对于特教知能不足的幼教老师来说相当困难。而且随着班级特殊生人数的增加，其困难度也呈递增趋势，班级中身心障碍幼儿人数2人以上的教师在班级经营的困扰比班级中身心障碍幼儿人数只有1人的教师要高。

3.融合教育之教学策略不足

Lindsay（2003）指出，融合教育下幼儿教师有着课程与教学方面的困难，难以处理教学与其他班务问题。幼儿教师由于缺少教导特殊幼儿的实务经验，教学时无法同时顾及特殊幼儿与一般幼儿的需要[25]。由于教学策略不足，教师往往在班级中不知如何促进一般幼儿与特殊幼儿的互动，加之时间不足、特殊幼儿人数过多等问题，都会造成幼儿教师教学上的压力，尤其是初任教师在严重缺乏实务经验的情况下，这种状况更加严重[26]。

4.融合班的课室管理困难

特殊幼儿所引发的课室管理问题也困扰着许多幼儿教师[27]。DeVore 与Russell研究发现，教师不知如何处理特殊幼儿所引发的课室管理问题，常令教师在教室中感到十分受挫[28]。在融合教育下，教师的教学须进行转换，评量宜费心设计，班级经营策略要随时调整，这些问题必然会带给普通班教师相当大的工作压力，特别是首次担任融合班教师在班级经营的困扰上较曾经担任过融合班教师要高[29]。

5.行政和资源支持缺乏

在融合教育中，一方面，园所工作的忙碌和缺乏行政支持，让幼儿教师感到孤单和无力，无法适时地辅导和协助特殊幼儿[30]，而人力不足和缺乏无障碍的环境也让教师感到自身的无能为力[31]，特别是任教私立幼儿园的教师面对资源不足的困扰程度高于其他教师[32]。另一方面，许多普通班教师常感缺乏专业咨询和巡回辅导教师的专业服务，或者特殊教育支持服务的杯水车薪和不符所需，使其将教育身心障碍幼儿视为畏途，对身心障碍幼儿的接纳程度相对降低[33][34]。

6.来自特殊幼儿家长的压力

特殊幼儿的家长也是教师压力和困扰的一个重要来源。家长的接纳度、依赖程度及参与活动的态度，有时让幼教老师认为跟家长的沟通十分困难[35]，有些家长对孩子过度保护并对老师提出太多要求，造成教师教学上和对幼儿照顾上的诸多困扰[36]。

五、建议

根据以上研究结论，本研究提出对现状的改善建议及对未来研究的建议。King-Sears与Cummings认为有效推行融合教育的重点在于让教师得到充分的支持以及做好进入融合教育前的教育准备[37]。王天苗也指出适时提供普通教育教师各种所需要的支持服务，更能保障身心障碍学生的学习质量[38]。刘凯与曾淑贤也提出初任老师若有同伴或是督导的支持，比自己一个人单独面对要好[39]。可见，融合教育下，幼儿教师的支持需求不容忽视。

1.提高行政支持与多元的服务介入

有效的行政支持能够减轻普通班教师在面对班级中特殊学生的困扰[40]。例如，提供特殊教育咨询、降低师生比、助理员入班协助、减少教师行政上的工作等[41]。多元的服务介入也是减轻教师压力的有效手段。例如，依据各园所的专业服务需求，提供足够的服务时数；如若服务时数有限，专业人员可以用入班的方式，给教师提供相关教学方法与策略[42]。

2.家长的合作与支持

初任教师若有家长的体谅与支持，可减轻不少的困扰。例如，陈庆锚与陈丽如研究听觉障碍幼儿之融合教师的教学困扰与支持需求中提到，家长如果能与老师合作，那么听障幼儿在学习表现上也有较显著的进步[43]。

3.增加相关专业知能的研习

融合班教师有提升特教专业知能的需求，教育行政单位定期举办相关知能研习对于缓解融合班教师压力有着显著作用[44]。但需要注意的是，面对融合班教师的特教知能研习应以实用性的教学策略的提供为佳，避免太学术性的讲述。

4.幼儿园尤其是资深教師应积极提供支持

为确保初任教师能够胜任工作职能，园方应建立专业成长机制，包括提供研习课程、同伴社群的合作和支持、资深教师的带领和帮助，鼓励研习和进修等，以利于初任教师尽快成长。汪慧玲与沈佳生研究发现，融合班的资深教师能够有效为新手教师提供引导和支持，帮助新手教师认识教学过程中的每个环节[45]。因此，融合班经验教师往往是新手教师的“重要他人”。具有融合班经验的教师，对一个较无技巧和经验的人，往往扮演着示范、支持、鼓励和咨询的角色，亦能提升新手教师的自信，促进其专业的成长。

5.初任融合班教师应主动学习特教知能

教师的初任期本就是教学生涯中最脆弱的阶段，如果在这个阶段碰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另一个领域——特教领域，初任幼儿教师的压力可想而知。因此，初任教师需主动充实特殊教育知能，主动向专业人士请教或参加研习，以提升自己在教学、班级经营、行为处遇等方面的因应能力。

6.对于未来研究之建议

本研究为个案研究，针对未来研究建议可用量性方法，对初任教师在面对特殊幼儿时的困扰和支持需求进行广泛的统计和调查，以作为初任教师入职前的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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