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异乡人

2018-01-04 23:42蒲仕明
新城乡 2017年12期
关键词:农家乐老家创业者

蒲仕明

渐行渐远的故乡

2015年7月,陈雄决定回家。

那时候,距离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支持农民工等人员返乡创业的意见》出炉不到一个月。陈雄老家的政府与电商巨头阿里巴巴携手,启动了“农村淘宝合伙人”招募计划。他回忆,“首批建设55个农村淘宝服务站,有超过4000人报考,竞争之激烈,都比得上考公务员了。”

当时的陈雄在杭州一家淘宝网店从事农产品营销策划工作,看到消息后,想都没想就决定回来。“老家的农产品我太熟悉不过了,一定能够搞起来!”

但回到老家后他就懵了。老家所在的村子还没有安装宽带网络,物流成本也居高不下。不过他仍保持乐观,“产品质量在那里,只要包装策划得当,价格上去了,这些都不是问题。”

在政府的支持下,注册手续完成得很快。在进入实质性的营销阶段后,陈雄突然发现,自己对家乡的了解已经远远不够了。

由于公司急需营销人才,他在当地论坛上发帖,希望找到一批自己的“创业合伙人”,但对方一听到“营销策划”就说,“跑销售?那就算了。”后来他只好把岗位说成“文案专员”,希望能够找个做新媒体文案的,自己可以做营销策划。

“一开始条件写上:本科学历,一年以上经验。当时在论坛上就被一顿冷嘲热讽。”陈雄说,后来招来了几个高中毕业生,他们的履历上无一例外写着“曾经担任过网吧网管”。

陈雄决定从头对他们进行培训,文案、图片、包装、品牌、客服……他试图用自己在互联网行业的经验唤醒这批年轻人的梦想。当他兴致勃勃地跟员工讲述互联网时代的无限可能时,他们却更喜欢一边抽烟一边在微信上打麻将。那一刻,陈雄深刻地觉得孤独而无力。

刚回到老家的时候,陈雄很喜欢开着车在老家的城市和乡村里打转。看着一个个万亩农业产业园落成,或是一栋栋现代化的高楼不断刷新县城的天际线,他都会骄傲地在朋友圈里发出感叹:“这里的变化,可能比杭州还要快。”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虽然改变每天都在发生,但他却始终徘徊在变化之外,像一个路人。那个曾经熟悉的故乡,已与他渐行渐远。

2015年12月,陈雄第一次策划年货产品的销售没能达到预期,还亏损了三万多块钱。这时候,一位长辈告诉他,在小地方做生意,“圈子很重要”。正逢春节,他又开始参加一场一场的“朋友聚会”或是“婚礼寿宴”……这些聚会似乎有了帮助,“圈子”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卖山货”的年轻人,开始向他进货。

春节前,陈雄拉着一车产品到县城向“圈子”朋友送货,但对方收到产品后打个哈哈说了声谢谢,没有给钱的意思。后来他试着问钱的事儿,得到的回答却让陈雄有苦说不出:“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帮你推广产品,你还问我要钱?”

接近两万元的产品,陈雄只收到了不到两千块钱。他在朋友圈里吐槽,却被长辈一顿训斥,让他不要伤了亲戚朋友的和气。那天晚上,他一个人驱车穿过霓虹闪烁的街区,突然很怀念在杭州的生活,怀念曾经租住的那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子,怀念那份熟悉和融入的亲切感。

契约抵不过人情

“我不是一个冲动的创业者,喜欢按照规划一步一步来。”回乡前,陈雪是成都一家乡村酒店的中层职员。为了回乡开办农家乐,她深入调查了成都、重庆、武汉、西安的模式。因为品质好、服务好,农家乐从2014年创立以来生意一直不错。

为了搞出特色,她与当地农户签了20年的合同,租赁了农家乐周围的10多亩土地。土地的一部分用来给农家乐提供新鲜的食材,另一部分成为顾客体验的场地。

2015年10月,她的农家乐遭遇了一次危机。租地的农户看着她的生意很好,吵闹着要涨租金。她一开始很强硬,决定坚持“按合同办事”。但村民组织起来,跑到她门口“晒太阳”,她选择了报警。但村民的行为并不违法,只能进行调解。在等待调解的过程中,村民开始在她的农家乐外围的土地堆放农家肥。“臭气熏天,还能做农家乐?”陈雪选择了妥协。一个村民“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既然你赚钱了,就应该想着乡亲们啊!”

说到赚钱,每次临近年底的陈雪都很烦。因为每到了这个季节,她要么是在要账,要么是在要账的路上。“乡里乡亲的,不赊账会被大家认为无情无义。”2017年,她的应收款是80多万元,但目标只定到50万。“能完成目标就不错了。”陈雪无奈地说。

以前在乡村酒店工作的时候,陈雪也会遇到此类问题,但最终大家都能按照契约行事。她希望在家乡创业,大家也能遵循这一最基本的商业逻辑:“这样我们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地大干一场。其实,我们发展好了,乡亲们也会间接受益。比如,我多招一个服务员,村民就会多一个就业机会。”

但由于进场门槛低,乡村旅游虽然市场很大,竞争也十分激烈,每年都有很多创业者雄心勃勃而来,灰心丧意而去。

陈雪说,媒体上一个个让人热血偾张的统计数据、一个个搅动人心的致富领头人的故事、一个个激情澎湃的创业成功典型事例,都给人“创业路上遍是黄金”的错觉,让人很少去关注成功者的艰辛和失败者的伤感。

目前,作为所在县域一个“返乡创业”成功者的典范,陈雪总被邀请去为返乡创业者做报告,除了传授经验,还要给他们打气。但看着周围的创业者来来去去,看重契约,却又深陷家乡人情重围的陈雪对农家乐的未来并不十分乐观,总担心自己哪天也会选择离场而去。

不仅仅只有成功

2012年,杨城从北京返回老家开始创业,创办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态养鸡场,最多的时候,场上有近3000只土鸡,出栏后能挣十多万元。

2013年,突如其来的新型禽流感H7N9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突然间鸡和鸡蛋就卖不出去了,白送都没人要。”杨城说,“几千只鸡拿在手上,每天吃粮食都要几百块。”短短半年多,他的生态养鸡场宣布破产。为此,他搭上了多年的积蓄。

但这次经历也让他明白,一个真正的创业者,首先应该考虑市场的多种可能性,并有相应的应急预案。收拾好养鸡场的残局,杨城再次回到熟悉的北京,重操装修旧业。

2015年7月,杨城在网上看见《关于支持农民工等人员返乡创业的意见》,心里燃起再次创业的激情。当年9月,在亲友的反对声中,他回到老家,启动了二次创业。

这次,他谨慎地选择了家庭农场作为创业的切入点。他不再盲目追求規模,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生产和销售维持在自己可控范围内。“这两年没赚到钱,但至少没赔钱,我积累下来的经验和口碑就是财富。”在这次创业过程中,杨城没有向政府和银行要一分钱,全靠自己努力适应市场规则。2017年,看到市场可期,杨城的弟弟决定留在老家,和他一起“搞事情”。

杨城选择了重新站立,但更多的返乡创业者,却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勇气再尝试。杨城说,“创业者能够成功的毕竟是少数。在大家为创业成功者喝彩的同时,更应该多关心一下那些失败的创业者。在返乡创业中,他们同样鼓足了百倍的勇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果在他们面临困境的时候,给他们多一些鼓励、多一些关怀,也许他们就能挺过去了。”

陈雪认为,就政府而言,深入分析创业者失败的原因意义重大。藉此,政府不仅可以发现自身工作,以及政策上的不足并且予以修正,还可以将失败者的经验教训传给其他的创业者,好避免重蹈覆辙,从而更好地帮助他们打开成长空间。同时,对于那些濒临“死亡”的创业项目,也许一个合理的建议、一笔短期的“活命”资金、一个宽容的舆论环境就能助其起死回生,而这些工作,也需要政府的积极推动。

创业失败的陈雄选择离开了故土,再赴他乡。谈起这次的返乡创业,他有些苦涩,“曾经以为凭自己的本领和对家乡的了解,回乡创业一定会如鱼得水。这次返乡,我突然发现,我对家乡的认识其实还停留在离家的那一刻,对于现在的家乡,我已经只是一个陌生人了。这种陌生感让我在创业中感到无所适从。”

尽管如此,陈雄认为,在时机成熟时还会再次选择返乡创业:“返乡创业其实不需要多少钱和所谓的圈子,最需要的还是那种一起拼搏的氛围和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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