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中医药之文学况味

黄韬

“医儒不分家”是中国古代社会特有的一种现象。古人称医生为“儒医”，儒者，读书人也，所以悬壶济世的郎中，常会子曰诗云一把。同样，许多文人骚客，名士大家不仅能吟诗作赋，亦精于医。因此，虽说中药与文学分属医学与人文两个不同的领域，但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大背景下，它们之间却能互融互通，并且有着密切的联系。

纵观中国古代医学著作，许多医学著作极富文学色彩，具有典型意义的文学特色的诗词歌赋体裁，读来别有文学之况味。如医学入门四书《医学三字经》《濒湖脉学》《汤头歌诀》《雷公药性赋》，分别采用了三言、四言、七言诗歌体和赋体。针灸学对歌赋体运用更多，如《肘后歌》《玉龙歌》《胜玉歌》等。但更为有趣的是，在中国文学史上涌现了许多文学与医药学的双栖人士，他们不仅是文坛巨匠，医学功底也是十分了得。其中，以杜甫、苏东坡和曹雪芹最为代表，且杂话闲聊。

多病所须惟药物，丁香栀子抒情怀——杜甫

网络爆红“杜甫很忙”涂鸦系列颇为有趣，杜甫开完摩托骑白马，打完机枪卖西瓜，够忙！历史真正的杜甫也确实很忙，忙于写诗，一生写了1400多首诗，成了诗圣，但诗圣更忙于种药。杜甫的一生，坎坷多磨，百病缠身，因此他写下了“多病所须惟药物”。更大问题是杜甫很穷，所以只好自己采药、种药甚至卖药为生。杜甫种药是十分在行的，他的药圃是：“药条药甲润青青，色过棕亭入草亭。”他不仅自己种丁香、女萝、决明等，还会洗药。洗药是药物储藏、炮制前的必要操作工序。但诗圣毕竟是诗圣，中药到了他手中，不仅是治病良药，更是托“物”而言志。

公元762年，春花烂漫的成都锦江畔，落魄潦倒的杜甫写下了一组著名的咏物诗《江头四咏》，其中丁香、栀子就是两味中药。《咏丁香》云：

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

深栽小斋后，庶使幽人占。晚随兰麝中，休怀粉身念。

诗的首联起笔点题，描写了丁香花盛开的一个全景。“柔弱”和“乱结”两个在力量感上相差甚远的词，突出了丁香虽花体娟秀却开得盎然炽烈，情感轻灵。尾联是诗眼所在，不管花是多么的细小，力量是多么的柔弱，也要像兰花一样的芬芳，而不去想有一天会粉身凋落。寄托了诗人高洁的情怀，也充分展现了杜诗内蕴深广，沉郁顿挫的艺术特点。

私下以为，杜甫对丁香的怜爱不仅在于丁香的美丽高洁，也在于丁香是一味散寒止痛、温胃止呕的良药。杜甫曾描述其病况：“疟疠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丁香功用主治胃寒呃逆，呕吐，反胃，泻痢，脘腹冷痛，痃癖，疝气，奔豚气，癣症，对于寒热错杂的杜甫是救命治病之物，感情岂能不深。

一代文豪处处心，寻方觅药为百姓——苏东坡

大文豪苏轼在文、诗、词三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造诣，堪称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而且苏轼的创造性活动不局限于文学，他在书法、绘画等领域内的成就都很突出，对医药、烹饪、水利等技艺也有所贡献。受“乌台诗案”的牵连，苏轼被贬黄州。面对黄州赤壁，面对着赭红色的陡峭石坡，浩荡东去的大江，闭眼深思——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黄州，《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不朽的篇章在黄州诞生。

在黄州，苏轼带领家人开垦城东的一块坡地，种田帮补生计，并自称“东坡居士”。当年黄州及其州郡瘟疫爆发，苏轼痛心疾首，千辛万苦专访好友巢谷，觅得祖传秘方“圣散子”。可是由于祖训，巢谷让苏轼指江水为誓，保证永不传人。而苏轼以民生为重，将药方公诸于百姓，控制了瘟疫，救人无数。同时，嘱咐名医庞安常传于后人，庞安常在著作《伤寒总病论》附着此方，从此传于天下。余秋雨先生曾说过，东坡是黄州的儿子，黄州是苏轼脱胎换骨成东坡的地方。当苏轼迈进黄州的那一刻起，他进入了人生的更高境地，所以民间百姓更爱称他苏东坡。

苏东坡最后一次被贬谪至岭南时，已年逾花甲。他在罗浮山下开垦了一片植物园，亲手栽培一些中药，著名的《小圃五咏》就是那个时期创作的。地黄就是一例，全诗如下：

地黄饲老马，可使光鉴人。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

我衰正伏枥，垂耳气不振。移栽附沃壤，蕃茂争新春。

沉水得稚根，重汤养陈薪。投以东阿清，和以北海醇。

崖蜜助甘冷，山姜发芳辛。融为寒食饧，咽作瑞露珍。

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愿饷内热子，一洗胸中尘。

地黄性凉，味甘苦，具有滋阴补肾、养血补血、凉血的功效，大名鼎鼎六味地黄丸就是滋补精血，用于增强体质、延缓衰老。全诗读来，便可知东坡对地黄的偏爱。岭南七年，缺医少药，但东坡能做到“垂老投荒”而大难不死，这与他熟识药性、善于用药是分不开的。所以，如果说丁香是杜甫的救命药，那么地黄就是东坡的保健药。

包罗万象红楼梦，博大精深数中医——曹雪芹

《红楼梦》内容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堪称百科全书，而中医药知识是其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据统计，该书有关医药治疗等方面的描述高达291处之多，字数约在5万字左右，大约占了此书总篇幅的1/18。其中，疾病描述114种，中医药剂45个，药物127种。《红楼梦》中蕴涵丰富全面的中医药知识，都是通过文学形象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的，丝毫没有让人觉得牵强附会，曹雪芹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和高度的艺术技巧，自如地将医学知识与文学艺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红楼梦》描绘的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贵族生活，与坎坷多磨的杜甫不同，与贬谪僻远的苏东坡也不同，贵族重视养生，所有书中有更多养生智慧。最有名的当数“人参养荣丸”和“冷香丸”。“人参养荣丸”是个古方，由人参、黄芪、白术、陈皮、当归等多种药材组成，有补气益血、强心安神的功效。先不说功效，单听这贵气的药名，就足以称得上“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的林黛玉。而“冷香丸”则是一个癞头和尚给的偏方，是为了调养薛宝钗“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冷香丸着眼点在一个“冷”字，也就是说，无论是从人物性格还是人物命运的角度，薛宝钗都脱离不了一个“冷”字。书中中医药知识的运用，对人物刻画和情节发展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具有很强的真实性、现实性，足见曹雪芹巧妙的之处了。

《红楼梦》很推崇食療养生。《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写道：贾母到栊翠庵饮茶，妙玉沏上的就是贾母最爱喝的老君眉。此茶色泽鲜亮，香气高爽，其味甘醇，既养心又养生，所以成为贾母最喜爱的养生茶。同样大观园里有“屠苏酒”“合欢酒”等药酒，有祛风寒、清湿热及防病作用，也是宝玉、黛玉、宝钗的养生酒。

在文人墨客笔下，中医药在治病养生同时也是情感寄托的见证，医学的世界包罗万象，文学的世界博大精深，医学与文学永远是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不可分割的两个支点，两者皆秉承着极为博大深远的艺术魅力，蕴含着极为丰富的人文关怀与生命信仰。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者的有机结合，才使得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文字与医理熠熠生辉，才使得我们的生命真实而充满意义。

（作者单位：浙江省德清县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