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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08 08:50张红欣
江南 2018年6期
关键词:米奇卫国苏醒

张红欣

苏醒和米奇在谈恋爱。

苏慧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天夏萍萍喊苏慧吃饭,在一家叫“西蜀豆花”的饭馆,苏慧一进门就发现了米奇。米奇正跟苏醒埋头玩手游,好像被苏醒按错了一个键,手机叮叮当当响了几下,一个带着金属感的声音说:Game is over。米奇抬头,噘起嘴瞪了苏醒一眼,不解恨,又伸出两根指头,含嗔带怨掐了苏醒一把:“好笨啊你——”

苏慧咳了一声,拖张椅子坐下。

对面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夏萍萍从卫生间嗒嗒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姐,你来啦。苏醒你怎么不给米奇介绍大姐?”

“不用不用。”苏慧冲夏萍萍一摆手,转向米奇,“设备部新来的小米是吧?周例会上见过,我跟你们邵部长是老乡,都是韶山冲出来的,熟着呢。”

米奇起身,略微恭谨地冲苏慧点了下头:“姐姐。”

苏醒觉得他姐发明了一个挺搞笑的绰号:“小米?嘿嘿,小米小米……”

苏慧低头喝茶,不再看对面那两个人。

又陆续来了几个人,都是夏萍萍的同学或同事,要不就是亲戚,还有一个是影楼的化妆师。夏萍萍怕苏慧,给众人做介绍时都带着三分敬畏:这是大姐。仿佛苏慧是公众的大姐一样。年龄比苏慧大许多的化妆师摘掉太阳镜,上下打量苏慧半天,转头跟夏萍萍耳语了几句。

她说了些什么,苏慧没听见。

苏慧不想赴夏萍萍的饭局,她不大喜欢这个弟媳妇。夏萍萍刚嫁进来的时候,苏慧她们还是普通人家,大弟苏恒整天一副破落样儿,个子也不高,五官也不俊,说话呜里哇啦,嘴里像含着一块冰。夏萍萍嫁进来没两年,苏慧老公黄卫国就提了总工程师。接下来的事儿变得非常简单,没用黄卫国开口,技校毕业五年、在公司下属机械队开翻斗车的苏恒就被抽调上来,先是开一辆庆铃皮卡,帮食堂采购东西,然后是一辆旧桑塔纳,由公司办公室机动调配,几番轮换之后,苏恒做了黄卫国的专职司机——当然,这里边就有了苏慧的运作。

黄卫国对此倒没什么反应。一个人得志之初,最在乎的应该就是封妻荫子庇护亲朋之后被前呼后拥的感觉。黄卫国也是。有几次,黄卫国还跟苏慧开玩笑:小舅子给姐夫开车,是算司机呐、还是保镖,还是贴身密探?

苏慧甜蜜地白黄卫国一眼:“都算。”

苏恒开翻斗车的时候,跟夏萍萍还算般配,虽然夏萍萍高大丰满,苏恒瘦小枯干,个头上还差了五厘米,苏慧眼里,自家弟弟终归还是好。苏恒开上小车之后,苏慧心里先不平衡起来,总觉得夏萍萍登了高枝,尤其是,夏萍萍还那么市侩。

比如这次请客。

半个月前,夏萍萍给苏慧打过一个电话,问苏慧要不要拍套写真。巨优惠哦,夏萍萍说,原来2000块的会员价,现在只要800块。苏慧说不要,拍那个干吗,都是商家下的套。没过几天,夏萍萍又一个电话打过来,原来那家影楼搞活动,定八赠一,就是说,如果能组织八个人团定,就额外附赠一套。电话那头,因为激动,夏萍萍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尖,还带着绵羊一样的颤音,“定吧定吧,大姐,你难道不想给自己留个青春的纪念?”

“我的青春没那么金贵。”苏慧冷冷地,啪一下挂了电话。

夏萍萍到底凑够了八个人——她给自己订了两套。那都是十来天以后的事了,苏慧在娘家帮她妈拆被子,夏萍萍在旁边织毛衣。扒掉被面的棉胎软软塌塌,像一块破海绵,又温吞又暧昧,有些地方还染着颜色可疑的污渍。苏慧妈把棉胎叠好,又把拆下来的粗棉线挽成一团,留着下次用。苏慧抢过棉线,揉巴两下,扬手就扔进了垃圾桶:“您一年省下八百个线团,还不够人家纪念的一根小手指头,妈您贱不贱?”

母女俩向来配合默契,苏慧妈开始借题发挥,说这两年物价飞涨,她跟苏慧爸不多的退休金养活自己都拮据,还得倒贴着儿女,“啃老啃老,这哪是养儿女,这是养了一窝耗子啊。”蘇醒还没结婚,苏慧孝顺,每年吃穿用度都往娘家贴很多,这种语境下,“儿女”就是苏恒的代名词。苏慧拿眼角瞄了一眼夏萍萍。

夏萍萍充耳不闻,勾着头织她的毛衣,局外人一样。

饭吃到一半,化妆师接个电话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怀里抱着一摞相册,挨个发给大伙:“喏,18英寸一体相册,钢琴烤漆,精修30张照片,内页一次成型,欢迎多提宝贵意见。”

大伙翻看相册时,苏慧垂着眼一声不吭地吃饭,夏萍萍几次把相册递过来,征求她对某幅照片的好评,都被苏慧敷衍了过去。苏慧原本是来看侄女娇娇的,这段时间她妈身体不好,不能带孙女,苏慧也就没机会见着娇娇——苏恒那个家,苏慧是不大登门的——却不想夏萍萍早把娇娇送回了娘家,自己乐得清闲自在。

“明天就把娇娇接回来,”苏慧说,“才多大的孩子,你就撒手?”

夏萍萍答应着,随即又把话题转到相册上,“这张怎么样,是不是显得脸比较小?”

是一张烟熏妆,照片里,夏萍萍手抚长发做扭头状,黑眼圈,假睫毛,金棕色美瞳,嘴唇是厚嘟嘟的肉桂色,珊瑚红胭脂横扫在眼角与脸颊之间,右肩头落着一只紫蝴蝶文身,颤颤巍巍,展翅欲飞。照片左下角是海子的一首小诗《秋》:谁的声音能抵达秋之子夜/长久喧响/掩盖我们横陈于地上的骸骨——秋已来临。

苏慧啼笑皆非:“这是谁的创意?”

“怎么了?”化妆师问。她在吃一块茄汁鲳鱼,因为急着说话,一抹蕃茄酱糊在了嘴角,像洇开的口红。众人的目光随着化妆师齐刷刷转向苏慧。

“没什么。”苏慧合上相册,看都没看化妆师,“可惜了一首好诗。”

夏萍萍难得地窘了一下,随即岔开话题:“……吃菜吃菜,别客气,要不是姐妹们支持,我哪能白白得赠一套写真,就算你们吃掉七百块,我还净赚一百块呢——不赚白不赚是不是?”夏萍萍给苏慧夹了块排骨,“赠的那套写真,刚好送给大姐,下个月不是大姐生日么,就算我提前送您的礼物,祝大姐身体健康,青春永驻。”

“别别别,留着你自个儿拍吧。”苏慧拿小匙左拨右拨,排骨几下就到了盘子边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愿意往自家墙上挂一溜范冰冰。”

气氛又陡然降温,满桌人变得鸦雀无声。化妆师正给夏萍萍倒果汁,愣神间,伸出去的饮料瓶忘了往回收,果汁咕嘟咕嘟灌满纸杯,顺着杯沿迅速溢出来,桌上曲曲折折蜿蜒几下,流到夏萍萍腿上。夏萍萍良久才叫出声来:“呀!我的裙子……”

苏慧瞥了一眼化妆师,给自己夹起一只芙蓉虾。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拍成范冰冰。”一直没吭声的米奇忽然开了腔,她的目光像一把小刀,上下左右剜着苏慧,“有的人拍成了凤姐,有的人拍成了芙蓉,还有的人拍成了苍井空,像大姐您这样的,顶多拍成个杨玉环……哎,苏醒你踢我干吗?”

没有人笑。

夏萍萍的眼角都憋出了泪花。没人笑的局面比哄堂大笑更可怕,像唱到高潮的一台戏,满场观众收声敛气,不允许出现半点儿意外,哪怕是掌声。米奇被苏醒半拖半抱地弄了出去,走时还恼羞掺半地撒着娇。苏慧一肚子怄火找不着对手,只能孤坐在那儿,一张脸从粉橙黄绿到姹紫嫣红,最后变成一片青灰。

周一上班,苏慧重整旗鼓,特意去设备部转了一圈。

之前,苏慧跟人浮光掠影地打听过米奇的背景,那不过是一般的、对新人的好奇。对方说,米奇就是一普通女孩,“本科,山东沂水人,对口院校的对口专业毕业,人才市场上自己签来的。怎么样,小姑娘模样漂亮,人也蛮机灵,要不要给你家苏醒介绍一下?”

“老套了吧。”苏慧说,“这年头,谁还用这种老掉牙的方式相亲?”

就是说,在此之前,苏慧是拒绝过米奇一次的。不为别的,就为“山东沂水”那四个字。天上掉下个外来妹,就算凭本事在天津卫站稳了脚,也是没根基的孤家寡人——苏家做外地人还没做够吗?三十年前,苏慧爸带着全家从韶山冲连根拔起,移植天津;十年前,苏慧嫁给甘肃人黄卫国,形同招赘;五年前苏恒娶了夏萍萍,后者倒是天津土著,但出身寒微,很多地方反倒要苏慧接济。在黄卫国没有异军突起之前,亲戚间的互相帮衬、朋友带来的人脉关系,在苏慧她们家,是一丁点儿都指望不上的。所以,自从苏醒的婚姻大事摆上日程,未来弟媳妇的身家地位、三亲六戚,就成了苏慧衡量对方的第一要件——总不能再找个像夏萍萍那样从头到脚都往外冒铜臭的吧,苏慧想。一个夏萍萍,已经触到她的底线了。

设备部的门半开着,敲门之前,苏慧先清了清嗓子。靠门边的大办公桌后,米奇正埋着头敲电脑,闻声抬起头来,看见苏慧,不动声色地怔了一下,之后迅速回过神儿来。紧接着,米奇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大姐”。

苏慧扬了扬手里一叠资料:“核对一下新进设备的出厂日期。”

五寸半的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苏慧没看米奇,不但没看,她甚至连停都没停顿一下,径直冲着窗户旁边负责设备登记的王美丽走过去。那边,王美丽也正好微笑着抬起头。这样一来,苏慧刚才那句话就有了好几层意思,一层是对米奇那句“大姐”的回应,另外一层,苏慧是在跟王美丽打招呼,第三层,如果米奇足够敏感,就会知道,借着跟王美丽打招呼的动作,苏慧顺带明敲暗打、意味深长地晾了米奇一把——别激动,大姐我是来谈工作,不是来找你的。

工作谈得时间不长,核对完资料,两个女人的话题就转到了家长里短上。再一会儿,又转到了苏醒身上。这两年一直这样,公司上下,但凡和苏慧聊上五分钟的人,最后都会以苏醒的婚事结尾,起先是苏慧,三绕五绕,慢悠悠地叹口长气:唉,我家那个二弟呀……像京剧里的西皮慢板,咿咿呀呀,一段迂回复杂又绝对丰富琐细的唱腔由此展开。后来是对方,不待苏慧开唱,便主动把话题拐过去:怎么样最近,苏醒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吗?

王美丽也是这么问的。她还不知道苏醒和米奇的事。

“没有啊。”苏慧说,“我那个弟弟,你是不晓得,表面上看起来油嘴滑舌,跟谁都怜香惜玉的,其实心高着呢,一般女孩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看那个小学老师就不错。”王美丽说,“漂亮,脾气还好。”

“那个不行。”苏慧说,“当老师的,看谁都像学生,逮着谁都想给人家普及1+1=2,你想跟她深究一下为什么等于2,她又张口结舌不知所以然了。”

“那个护士也挺好,以后看病方便。”

“嘁!一个护士能有多大能力,整天面对的除了病人还是病人,要是医生还差不多——娶个护士还不如雇个保姆对不对?”

护士之前,还有几个姑娘是苏慧打发掉的。一个是房地产公司的售楼小姐,小姐本地人,容貌清丽,谈吐不俗,收入高得吓人,如果不是工作太过抛头露面,苏慧还是比较看好她;第二个是私企的出纳,小出纳文凭不高,爱好却风雅,读书喜欢《红楼梦》,音乐喜欢大提琴,书法喜欢怀素的狂草,电影喜欢黑泽明早期的文艺片,还有戏曲柔道瑜伽插花摄影围棋等等等等,看似无所不通——因为苏慧也不通,苏醒也不大通,小出纳由此生出极大的优越感。真相败露在一周后的家庭聚会上,那天是七一,苏慧她们部门组织党员去西柏坡,苏慧不大想去:“都去多少次了,就不能换个地方?”

“哇!西柏坡!”小出纳做惊羡状,“多好,毛主席的故乡吔!”

苏慧妈正给小出纳往碗里夹菜,筷头一哆嗦,一块毛氏红烧肉掉在桌上。

第三个是诗人。那是个外表粗憨、内里有点儿神经质的姑娘,据说最大的爱好是买书、藏书和读书。“我可以没有婚房,但一定得有一间书房。”姑娘缺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有点儿漏风,“我希望我的爱人能陪我在书房里读莎士比亚,读泰戈尔,读普希金……”一个小时后,姑娘起身去衛生间,苏慧从她半敞的手包里,看见一本《故事会》。第四个姑娘是个实用主义者,见面半小时后就问苏醒:抽烟多久了,能不能戒掉?你爸妈给你哥买了房子,还有能力管你吗?你姐夫是总工——总工是个多大的官儿?哦,比科长还大,那能把我调进你们单位吗……还有第五个、第六个。苏慧讲得口齿铿锵,王美丽笑得花枝乱颤。讲到第七个姑娘时,米奇笑眯眯地出现在苏慧面前,手里端着一杯水:

“喝口水再说,大姐。”

因为刚来不久,米奇还没有工装。穿着豹纹衫和酒红色热裤的米奇站在一身工装的苏慧和王美丽面前,修长神秘,像一只猫科动物,尤其是,她笑得还那么复杂,有谦逊,有恭谨,有忍耐,还有忍俊不禁。苏慧觉得,自己半小时的铺张,抵不上米奇一分钟的笑容,如果说自己花半个小时修了一道防线的话,米奇一分钟的笑容,就让一切灰飞烟灭了。

“谢谢。”苏慧接过水杯,“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米奇说,“大姐讲得很精彩,我正好学着点儿。这个世界上,谁也保不准自己将来遇上什么样的婆家,一颗小心,两手准备呗。”

米奇这句话,苏慧是回到办公室后才回味过来的。

要命的是,当时,苏慧不仅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冲米奇颔首笑了笑,然后四平八稳地拿起资料,跟王美丽告辞,临走,又冲米奇告别式地一点头。为什么自己只听了半句话,就慌不迭地做出一个淡定的表情,怕不稳妥,还把这个表情追加并夯实了一遍?为什么,一个点头示意的动作就让自己分心走神,五寸半的高跟鞋落地不稳,差点儿崴了脚?为什么走出设备部好几米,自己还像个化石,僵直着不能回头、也不肯回头?难怪临走时,王美丽一脸莫名的惊诧,看自己的目光,活脱脱像见了大头鬼——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那天的细枝末节,苏慧想都不愿意再想。

苏慧回到家时,黄卫国正倚在沙发上看球赛。

应该是看得心不在焉,电视里,姚明从队友手里接过传球,转身一个漂亮的远投,皮球空心入网,全场欢声雷动,作为一名资深球迷,黄卫国竟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看见苏慧进来,黄卫国把跷着的一条腿放了下来:

“回来了?”

“嗯。”

“怎么这么早,才四点一刻。”

“我就是翘个班而已。”苏慧说,“一不幽会二不偷情,不需要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黄卫国瞅瞅苏慧,遥控器从左手掂到右手,又把目光转回球赛。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就是黄卫国考察期满的日子。这个时候的黄卫国,应该在灯火通明的工地上,或者是觥筹交错的酒席中,而不是狗熊一样缩在沙发里,拿球赛打发时间。苏慧开灯、换鞋、脱外套,手包挂在衣帽钩上,踩着拖鞋啪啪啪走进卫生间,洗手,又啪啪啪走出来,目不斜视。她的每个动作都带着响,每个响声都绕梁三匝。

黄卫国往沙发里缩了缩,充耳不闻。

黄卫国说,人生在世,第一招要学会的就是沉住气。说这话时,他正以副处级身份,跟人争一个资审名额,那人是个中专生,毕业后修了个函授本科,之后又读了研,虽然是那种连学位都没有的在职研究生,却丝毫不影响加官进爵的速度。黄卫国一直处于劣势。中专生的后台是集团公司主管在建的米总。坊间关于米总的种种传说,概括起来就四个字:一手遮天。堂堂重点院校的真硕士,争不过野鸡大学的假研究生,苏慧气得直骂娘。

黄卫国劝苏慧沉住气。丛林法则知道吗,黄卫国说,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大到国家之间的斗争,小到人与人的较量,都要遵循这个法则,遵循不是受制,而是拓展,作为高等动物,人既要遵循丛林法则的自然属性,又要拓展它的社会属性,用人的智慧改变既定的事实,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观察、等待——我们需要一个机遇。

一个月后,黄卫国果然等来了机会。

那是一个位于雅砻江干流的电站,他们公司进军水电行业的第一个项目。长不到千米的一条水工隧洞,集中了高埋深、强爆岩、突涌水等等诸多世界级技术难题,工期短,任务重,资金又不充足。中标时,公司上下一片哗然,所有平时跃跃欲试甚至不惜花重金拿项目的经理们统统退避三舍。上面钦点了几次,有的借故推掉,有的连借口都不找,直接拒绝。

半个月后,黄卫国临危请命。

知难而上的姿态,黄卫国做得很足,他一向的原则就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水工隧洞开工典礼那天,集团公司宣传处一个记者对黄卫国做了个专访。小记者经验不足,问题提得尖锐且不合时宜:“黄总,这个工程承揽之初就有分歧,想必您是知道的,中标后依然众说纷纭。请问面对这样一个被国内外专家喻为‘硬骨头的工程,您最大的感想是什么?”

黄卫国说:“最大的感想就是——少让我谈点儿感想。”

场下一片哗然,小记者面上一窘。

“恕我直言。”黄卫国微笑着,“箭在弦上,我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讨论这个项目的可行性,当然我也没有足够的资历证明自己的实力。你可以想象,流言蜚語我听得比你多,但这些都不重要,流言击退的永远是弱者。我是个务实的人,我面对的是公司数千双员工的眼睛,是那些擅长引巧补拙、避重就轻的人体会不到的责任,是世故的官员们谈之色变、推之不及的压力,是尝试,是突破,是跨越,或者说未必不是一种牺牲——四平八稳当然好了,循规蹈矩当然好了,可面对困难和新的形势,循规蹈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个公司的技术负责人,首先应该做一个地藏王菩萨,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记者带头,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水工隧洞开工后,黄卫国马上进入拼命三郎的工作状态,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全天候盯在现场,有时候为了一个施工方案,他会半夜打电话给技术员,把人家从温暖的被窝直接喊到冰冷的隧洞中,对方还在迷糊,他已经连珠炮般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他记忆力好,心算快,不管多复杂的数据都能脱口而出,让对方目瞪口呆。验工计价方面,黄卫国也有自己的一套,一份结算表报上来,他拿眼轻轻一扫就能挑出其中漏洞,并迅速归结追溯到合同第几条第几款,发回重做。变更索赔更是黄卫国的强项,半年工作会上,黄卫国做过一个关于变更索赔的专题讲座。中标靠低价,盈利靠索赔,索赔靠什么?黄卫国说,索赔靠公关。

如何打点业主那一套,黄卫国自是轻车熟路,不落痕迹。

因为不干活的在作秀,干活的更要摆好姿态。黄卫国说,所谓个性施政,凭的就是勇气、时机、火候、姿态和脚踏实地的精神,五者俱全,个性就是虎之双翼,反之就是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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