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男人密码

2018-01-10 13:22李大伟
特别文摘 2017年22期
关键词:西装手艺师傅

李大伟

三十年前的上海人,其实很市井,早饭就是咸菜泡饭,偶尔大饼油条,既是早餐,也算点心,简称“早点”。早饭的升级版了,有点奢侈了,仅次于“开荤”:“阿哥,今早侬上去了。”实实惠惠,尤其男人,笑点很低,要求更低。

生活里的上海男人很随意,出门在外,天冷夹克衫,天热T恤衫。上超市:夹仔双拖鞋爿;坐弄堂口:上身“老头衫”,或曰“和尚领”;蹲在屋里厢嘛:背心;女儿不在家:赤膊。生活中的上海男人,新世纪后就不穿西装了,即便婚礼上,穿西装也仅限“三种人”:不是新官人,就是证婚人,还有沾亲带故的外地人。哪怕落座主座,也是便装。说得再狠些,追悼会上也不穿黑西装。在上海人眼里,西装是一种特别刺眼的符号,如同救火车的火红色。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西裝、领带、皮鞋系列配套的男人,说普通话,那是房产中介,说家乡话,那是出差的。倘若穿西装、说上海话,那就是去大酒店与外国人签合同。反正上海男人穿西装属于不正常,一出门,就会引起左邻右舍大惊小怪:“做新郎官啊?”这是搓搓侬。西装是生活里的戏装,是道具,很庄重、很仪式,用上海话形容:西装笔挺戆棺材!如同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古董。

在上海,讲究的男人,四十多岁,处级干部,小领头、小格子的衬衫,下摆掖在笔挺的西裤里,肚子微微隆起,有身份了,就要注意形象,比如着装。

茶馆里、咖啡店里,临走付账最能看出上海人的细节密码。如果中年男女,女的买单,那是夫妻,因为在上海,女人才是捏钱袋的。如果男人买单,只有两种可能:不是轧姘头,就是谈朋友,属于开销模子。上海男人的口袋,婚前放铜钿,婚后放草纸。因为公共厕所有个特征:有坑位无手纸,所以出门在外,口袋必须有手纸,否则“蹲得下去、站不起来”,上海是国际大都市,一笑就是国际玩笑,开不得!没有偏财的上海男人,兜里除了门禁卡、地铁卡,还有些零花钱,“瘪瘪挺”之谓也。会办事的老板,薪水分双卡:一张卡是工资,老婆的、养家的;一张卡是奖金,老公的、私房钿。

老克勒其实是上海小资们炒出来的,西装革履,吊带领带,这番装束,只限于洋行里的写字间职员,还有落弹房里、西餐馆里的托盘服务生,人称“洋装瘪三”。大多数的上海男人很中式,旧上海,钱庄里的东家、掌柜、跑街,不分贵贱。社会上的各行各业,如南京路上的四大百货公司、沿街商铺、弄堂口烟纸店,柜面职员一式灰布长衫。上海男人很本色,至今喜欢在茶馆里、澡堂里、饭店里谈天说地、托人办事。一群上海人,哪怕是海归,都说一口上海话。

称呼里也暗藏上海密码。老伯伯是辈分尊称,大伯伯才是血缘敬称;阿哥是非血缘尊称,大阿哥是血缘关系;老阿姐是客气,大阿姐是家里排行。凡嵌有大小数码的,都是血缘性的。至于陌生人相见,则尊称“师傅”,上海人看重手艺,职业俚称饭碗,有手艺的饭碗,不仅镀金,而且铁铸。教你手艺的是师傅,是再生父母。老上海人,手艺比文凭金贵,师傅比老师吃香。20世纪,八级钳工工资高于工程师,不亚于副教授。师傅是敬称,路上问个路,抽烟接个火,“师傅”是卷首语。现在,上海已非工业城市,工匠手艺陨落了,见面称呼也变了,“大伟老师”,小名是亲切,职称是敬重,亲情有了,感觉也有了,小名+职称,是上海人新世纪的称呼。

会说普通话、外国话,见了上海人,只说上海话,这叫本色,也叫低调。上海话不是课堂用语,不是官方用语,更不是文学用语,谈不上高雅,因为亲切所以喜欢,上海男人,吃咸菜泡饭不吃奶油面包,喝茶的多喝咖啡的少,只听评弹不听话剧,坚持自己的喜欢,不附庸风雅、随波逐流,这就是上海男人的真诚,以上海老男人杜月笙为例,贵为名流,在中汇银行开张仪式上,一袭长衫、一口本地话,而且大实话:“伲是‘强盗扮书生,曲蟮修成龙。”在作为国际都市的租界里,说本地话、做本色人,这就是上海男人,所以叫模子!楷模的模。

(摘自《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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