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锁勃朗峰

刘洋

法国当地时间2017年9月3日上午9：13，历经整整六天六夜，我与队友何浪、肖霄穿过位于霞慕尼镇终点的巨大拱门，完成了一个轮回，从起点又回到起点，我发现这里并没有终点。

这场令我们备受磨难的比赛便是UTMB（环勃朗峰超级越野赛）的PTL（Petite Trotte à Léon），也称作“里昂长征”，是UTMB五个子赛事中最艰难的一项，比赛时间为2017年8月底，关门时间151小时30分。赛道中涵盖冰川、永久积雪、流石坡、岩壁、草坡、林道等多种地形，总长度为290公里。经过法国、瑞士、意大利三国，完整地贯穿整个大勃朗峰山域。其中有相当多的路段在海拔3000米以上。欧洲的气候与中国不同，以我过往的登山经验来比较的话，阿尔卑斯山海拔3000米处的地形与天气，同国内海拔5000米处相当。赛道累计爬升26500米，是珠峰高度的3倍。翻越20多个高山隘口，技术难度为五个子赛之最。全程基本没有平路，除了上升就是下降。全程仅设置4个补给站，在大部分时间选手必须依靠自带的补给，还经过8个山间木屋，选手可在紧急状况下避难。全路段都没有路标，需根据GPS轨迹和地图自己导航。参赛队伍由2～3人组队参赛，总人数控制在300人以内。参赛者除越野跑能力外，还要具备丰富的登山经验。

我和何浪结识于2014年初，当时我和朋友去挪威攀冰，何浪在挪威工作，那时他已经是越野跑大牛，而我还未入行，后来很偶然的一起参加了2016年的四姑娘山越野赛60公里组，比赛结束一个月后他问我是否有意一起组队去参加PTL，他说难度可能相当于连续6天每天跑一个四姑娘山越野赛的60公里组，我颇感兴趣，随即答应。另一队友肖霄是马拉松大神，他原本想去跑UTMB，但为何又与我们一起参加PTL呢？他表示远道而来参赛，跑最长距离的性价比最高。

队伍组好了，我们开始分析这项赛事。PTL在UTMB所有组别中难度最大，主要体现在其爬升大，赛道情况最复杂，它已经超出越野跑的基本范畴了，赛道上很多地方需要攀登技术，针对这些情况，我们每周会做越野跑及攀爬的交叉训练，同时由于一般越野跑赛道过于平缓，达不到训练效果，我们还会穿插着爬一些陡急的大坡。到了8月下旬临近出发，我们感觉已经做好了基本的准备。

开赛日 翩翩三少年，踌躇远山行

8月28日，我们早早站在霞慕尼小镇教堂前的广场上等待那庄严肃穆的时刻到来，以最真实的感受去触碰最美好的梦境，我又如何能压抑得住自己。待到音乐响起我早已熱泪盈眶，我感动于自己经过了千百次的内心斗争终于勇敢地站在这里，去接受退赛及被赛道折磨的各种可能，当然也有可能享受完赛后那份难以言表的荣耀。

上午9点正，在震天的呐喊助威声中我们出发了，从这里开始我们踏上了一条不同于以往的路，或通往幸福，或通往痛苦，或通往伤痛，甚至死亡，有些悲壮，但如人生，谁又能倒退？

出发不久便是急剧的爬升，爬完第一个高差约1000米的大坡后，各参赛队伍被拉扯得松散了，到了山顶急转下坡，我们一路小跑，接着一段斜切后再爬坡，继续下坡，再上坡……PTL赛道开始对我们亮出利齿，我曾经千百遍在脑海中把武隆百公里赛道和四姑娘山60公里赛道与之模拟比较，现在事实很清楚，它更陡更难。

第五日 险跌悬崖魂未定，午夜狂奔错道行

天已黑透，风在咆哮，卷起乱舞的雪粒用力砸在我们脸上，纵使拉低帽檐也难以睁眼，我们寻得一块岩壁后暂避，却赫然发现岩壁下蹲着一个人，未免大惊。原来是给我们开技术会的那位眼镜哥，在这里帮助选手们通过前面的危险路段，他让我们把手杖交出，以便用双手抓住铁链通过悬崖，他领先示范，然后是何浪和我通过。最后肖霄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半就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我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心里在祈祷上天保佑。这段路阻滞了他很久，那份恐惧只有肖霄能感受到，那份担心我和何浪都有。后来何浪问肖霄，当时是否被吓到无力了？肖霄说，真是吓得全身肌肉僵硬动弹不得。这只是赛道上众多难点之一。

通过这个难点，肖霄一遇到类似地形就条件反射般得紧张。因此策略调整为我在前寻路，肖霄居中，何浪断后，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给予他安全感。天气变得很坏，大风把雪粒聚集得更密，当我们站在一道悬崖上时，看到狂风把山谷中雪粒卷起来抛上半空，这阵式令人沮丧，而我们却要从这悬崖边上拉着钢丝绳下降。我依然在前面带路，感觉头灯的灯光在面对悬崖时竟是如此柔弱，无法刺破下面一丁点的黑暗，我们有些悲壮地一步步踏入深渊，恐惧、刺激与兴奋交织在我们心头。

脚踏实地后，心怀感恩地喃喃自语。环顾四周，这条山谷是冰川退化后的漂砾带，我们需要横跨一条条溪流，翻越一道道石脊。风更加猛烈，雪粒已变成雪花，温度陡降，此时已过午夜，我们又累又饿，但都知道在这低温狂风中，停下10分钟就可能致命，强烈的求生欲望把所有的潜能都激发出来，拼命赶路。

凌晨两点时，我们终于抵达一处木屋，草草进餐倒头睡到天大亮，工作人员看到我们非常惊讶，告诉我们不应该来这里，赛道临时更改了，我们平静地接受了不幸的消息。早饭后，我们几乎一口气冲到山脚的正确赛道上去，几番回忆推测，昨晚我们应该从看到球形帐的位置跟着UTMB的路标下山，就不用在山上折腾到半夜，因为没有看组委会发的那个接收设备的习惯，我们错过了改道提示信息，酿成如此大错。

完赛日 饱经霜雪磨砺志，同心协力获真经

上午8：58，我们进入霞慕尼镇，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一路向前，欢呼声掌声快门声不绝于耳，我有些激动，终于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件事，我们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奔向终点的拱门。

上午9：19，经历144小时19分，整整六天六夜后，穿过巨大的拱门，我们完成了一个轮回，从起点又回到起点，我发现这里并没有终点。

下午4点，在起点广场依次颁发OCC、CCC、TDS、UTMB组别奖项，组委会把压轴的机会留给了PTL组，完赛的61只队伍上台狂欢，拥抱、傻笑、流泪、互致问候，六天六夜，所有的不幸、委屈、隐忍都需要被释放。我们拼命摇着牛铃，疯狂叫嚷着，这是属于我们的荣耀时刻，这一刻，无关性别、年龄、国籍与地域，站在这里的，都是英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