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千秋

2018-01-16 02:17祝勇
长江文艺 2018年12期
关键词:奉天紫禁城宫殿

祝勇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十七,明英宗朱祁镇三十八岁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或许七年囚徒生涯让朱祁镇对生命有了更多的悲悯之心,他在遗诏中,废除了野蛮的宫妃殉葬制度(明英宗以前,凡是被皇帝临幸过而未生育子女的嫔妃,都要在皇帝死后为皇帝殉葬),让明朝的“政治文明”前进了一大步,被后人誉为“盛德之事”;对于建文帝的后代,他也“宽大处理”,下令释放了当时还活着的建文帝次子朱文圭(建庶人),为其修建房屋,娶妻生子。朱文圭被抓时只有两岁,被囚禁五十余年,重获自由后,连牛马都不认识。明史研究者认为,这些“新政”,“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英宗复辟后多疑多暴的负面形象”。

明英宗朱祁镇还有一项“政绩”值得一提,就是他在第一次登位后开始了重修紫禁城计划,将他曾祖父朱棣时代被烧毁的紫禁城中轴线建筑重新伫立在宫殿的中央。《明英宗实录》载:正统五年三月戊申,“建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是日兴工”。正统六年九月甲午朔,“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成”。这是三宫两殿的第一次重建,让我们记住这些营建参与者的名字:阮安、吴中、蒯祥……

除了开国皇帝,每一位皇帝都是在前一位皇帝的丧礼中即位的。朱见深也不例外,当他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主持完丧仪,在大行皇帝灵柩运往山陵前,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成为大明王朝的第八位皇帝,是为宪宗,年号:成化。

只是他的登基仪式,比起他的父亲朱祁镇(第一次)登基时多了一道亮丽隆重的布景,那就是重修落成不久的奉天殿。这样浩大威严的场面,他之前的皇帝——朱棣(在南京登基,北京紫禁城建成后第二年三大殿被烧)、朱高炽、朱瞻基、朱祁镇都没有经历过,只有他父亲朱祁镇复辟成功、成为天顺皇帝的第二次登基,是在崭新的奉天殿举行的。朱祁镇给他的儿子朱见深留下的政治遗产,除了他的“仁政”,铲除的朝廷里的奸佞,就是把“金銮殿”还给了紫禁城,让大明的皇帝,重新拥有了帝王的体面。

太和殿大台阶(祝苇杭摄)

朱见深两岁就被立为太子,但他爹在“土木之变”中被俘,他叔朱祁钰取而代之,登上帝位后,废掉了朱见深的太子地位,立亲儿子朱见济为太子。直到朱祁镇在“夺门之变”中夺回政权、重登大位,朱见深才被复立为太子,这样的过山车似的命运转弯,在明朝太子中,仅此一例。

可以说,在登基以前,朱见深一直生活在压抑、不确定的气氛中。所幸,他的长大成人,有一个宫女呵护陪伴,不离不弃。自朱见深两岁被册立为太子时起,服侍他的,就是十九岁的万贞儿。朱祁镇被俘时,朱见深只有四岁,是万贞儿与他相依为命,让朱见深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安意如在《再见故宫》里写:“朱见深迁出东宫,幽居别处,四周都是代宗的耳目,死亡的威胁时时刻刻如影随形。这样绝望的境地里,多少人对朱见深冷眼相待横加欺凌,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万贞儿不离不弃地守着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景泰年间的那些患难岁月,不知多少次,在朱见深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在脆弱无助的时候,她总是及时出现在他面前,替他化解灾厄,给他鼓励,给他呵护。有时候她带来的,是一件衣物,有时是一块甜糕,而有时,只是一个拥抱,抬手抹去他的泪水。”

朱见深的生母周太后对此大为不解,质问自己的儿子:“彼有何美,而承恩多?”朱见深的回答是:“彼抚摩,吾安之,不在貌也。”(《罪惟录》)万氏是一个能让朱见深有安全感的人,每当朱见深陷入孤独和恐惧,来自万氏的抚摸,就会让他陷入平静。宫深如海,对于一个命运飘摇无定的皇子,这安全感有多么重要。

朱见深登基这一年,产房传喜讯,比朱见深大十七岁的万贞儿竟然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朱见深立刻“提拔”她为贵妃。但他们都未想到,他的长子连名字还没来得及起,就病夭了。自此,故事开始了反转——万贵妃开始了疯狂的自我补偿:对于后宫怀孕女子,一律投之以堕胎药,由一个“爱的使者”,变成一个疯狂的杀人犯,而且是连环杀手。

但百密自有一疏,朱祐樘就是一个漏网之鱼。朱祐樘的母亲纪姓宫女本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被朱见深偶然宠幸,无意中竟播下龙种。消息自然会传入万贵妃的耳朵,她立即行动,派一个宫女去下药,但这宫女一念之仁,救了朱祐樘的命。她怜恤那腹中的一条命,将堕胎药减去一半,回来又向万贵妃提供假情报,说纪氏肚子里长了瘤子,并非怀孕。朱祐樘就这样,在母亲腹中茁壮成长,直至呱呱坠地。万贵妃知道自己上当,又派太监张敏前去溺死婴儿,张敏看到朱祐樘后心想:“上未有子,奈何弃之?”于是把朱祐樘抱走,冒死藏匿在宫殿的隐秘角落。后来,那个被万贵妃迫害的废皇后吴氏知道了这事,又把纪氏母子接到西内藏起来,两个苦命女人从此相依为命。而朱祐樘长到六岁还没见过生人,长长的胎发一直垂到地上。

六年后的一天,张敏为成化梳头,成化皇帝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华发已生,面色蒼然,不禁叹道:“老之将至,而无子!”一个皇帝,后宫有丽人三千,却没有一个人能生出一个皇子来继承皇位,皇朝的血脉眼看就要中断在他手上,这足以让朱见深怀疑人生。听到这声叹,张敏终于忍不住跪到地上,奏道:“死罪,万岁已有子也!”皇帝大惊,问此言何意,张敏说,奴才说出来,皇子就保不住了,请皇上一定为皇子作主!

那天,有人向纪氏禀报,皇帝要来看儿子。纪氏紧紧抱住儿子,泪流满面地说:孩子,你去吧,妈妈不能活了!一会儿有人来看你,当中那个穿黄袍有胡须的,就是你爹。

皇帝驾临时,朱祐樘穿着母亲给他换上的小红袍,坐着小轿子,到宫前台阶下,头发长长地垂在地上,看见朱见深,竟自己往前跑,投奔父亲的怀抱。成化张臂把他抱在自己的膝盖上,抚视久之,悲喜交集,泣不成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子也,类我。”

几个月后,纪氏暴毙而亡。

据《胜朝彤史拾遗》《罪惟录》等史料所记,是万贵妃下的毒手。

她的儿子朱祐樘,却被堂堂正正立为太子。

没有改变的,只有万贵妃的虎视耽耽。

紫禁城的建筑到了奉天殿,忽地起了高潮,像一座巨大的岛屿,在宫殿的海面上骤然浮现。

明朝的“五门”,即大明门、承天门(天安门)、端门、午门、奉天门(太和门),全部陈列在奉天殿前,像一道道巨大的屏风,遮挡住紫禁城最重要的部分。中国古代建筑的空间布局与西方文艺复兴宫殿(如凡尔赛宫)不同,它不是开放式的,不是在人们视线的焦点上的一座巨大而独立的建筑,通过向两翼展开,展现它纪念碑式的崇高。中国古建筑不能一览无余,而是含蓄、深隐,像一出戏,被一幕幕地分割(重重宫门,就是分割整出戏的幕布),一波三折,渐入高潮。无论民宅,还是皇宫,概莫能外。而高墙大院、重重门禁的遮挡,并不能令宫殿的恢弘气势有所减损,相反,它们助长了人们对于墙院门楼内部世界的期待值,形成一种“先抑后扬”的效果。

墙上的琉璃花卉图案(祝苇杭摄)

皇城中轴线从大明门到景山的总长度是5公里,从大明门到奉天殿的总长度是3.09公里,两者比值3.09:5=0.618,刚好是黄金分割的比率!

奉天殿准确地出现在这幅长卷的黄金分割点上,像音乐中的高潮,或绘画长卷的核心景观。

一个入朝者,犹如一个旅人,翻过一道道山,涉过一重重水,“五门”之间距离的远近、体量的变化,决定着穿行者心情的起承转合,然后,在山重水复之后,山穷水尽之际,穿过窄窄的奉天门(太和门),遮天蔽日的巨大屏风被突然撤掉,壮丽的奉天殿会在蓝天下突然出现,让人怵然一惊。

赵广超先生说:“以中轴的整体节奏变化来看,大清门(即明朝的大明门——引者注)的含蓄是采取先抑后扬、先平淡后激昂的手法,在心理上一步步走向气势慑人的壮丽皇宫。四方贡使若是循国礼由大清门入宫,必须徒步走1.5千米,穿越五重大门,走过几个进深不同的广场,才到达太和殿广场,这便是传统中国宫殿‘天子三朝五门的威势。”

奉天殿是中国古代建筑中等级最高的大殿,但它的等级,不仅仅是依靠它的高度、体量建立的,也不仅由飞檐上的十个吻兽(在中国古建筑中绝无仅有)以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取象九五之尊)的规制所标定的,更是通过陈列在它前面的五重门——宫殿乐章中那反反复复的“前奏”,得到强力凸显。

奉天殿不是孤立的,只有在紫禁城这巨大的院子里,在所有建筑(包括“五门”)所组成的巨大坐标系中,才显其重要。犹如皇帝,唯有置身于权力的体系中,他才是皇帝,倘脱离了王朝的环境——像被俘虏的明英宗,或者私自逃离宫殿的朱厚照,他也只是一个微小的个人而已。

那黄金分割点,是美的基点、秩序的基点、心理的基点、道德的基点。

奉天殿压在这个点上,仿佛一个镇纸,沉沉地压在千里江山之上。

与紫禁城中轴线上的空间接力比起来,生命的接力似乎更加艰难,在成化一朝尤为如此。皇权的庇护,本应让皇室的骨血健康出生并茁壮成长,但这皇宫内的少年儿童却寥若晨星,不是被万贵妃毒杀于母腹,就是扼杀在摇篮里了。曾有贤妃之子三岁时被册立为皇太子,两个月后突然神秘死亡,不难猜出,这是遭了万氏的毒手。本该人丁兴旺的皇室家族,竟然草木不生。所幸,这世间还有一个朱祐樘,躲过了萬贵妃的天罗地网,在宫殿的隐秘角落里潜滋暗长,这是上天何等的恩赐,用如此意外的方式,解除了王朝的绝嗣之忧。

这“现实版”的《赵氏孤儿》,让成化皇帝悲喜交加。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朱祐樘被立为太子,册封仪式在爷爷朱祁镇重建的奉天殿举行,犹如他未来登基的预演。那个在紫禁城的隐秘角落里“潜伏”了六年的孩子,突然间曝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所有廷臣视线的焦点,也成为令整个王朝欢欣鼓舞的兴奋点。巨大的反差,一定会令这个六岁儿童感到晕眩和不解。

但朱祐樘抵达帝位的道路仍旧充满荆棘,因为还有万贵妃在,她还不准备认输。万贵妃派人请朱祐樘到她宫中,赐他食品,小小的朱祐樘紧咬牙关,坚决不受诱惑。因为有祖母周太后事先告诉他,万贵妃给他的食品千万不能吃。诚实的孩子甚至说出了大实话:“疑有毒。”让万贵妃脸上很难看,愤愤地说:“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

由于纪氏已死,成化帝朱见深的生母周太后把她的亲孙子朱祐樘接到她居住的仁寿宫亲自抚养,严防死守,以免再生意外。

话说朱祐樘被立为太子,并得到周太后的保护之后,万贵妃屠杀婴儿的勾当已失去意义,就不再破坏后宫的“生产”,成化帝的后代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在三子朱祐樘(前两子,即万贵妃之子与贤妃之子已先后夭折)之后,又出生了四子朱祐杬和其他十个儿子,使在世的皇子总数猛增至十二人,太子的选择余地也大大增加。

万贵妃眼见很难对朱祐樘下手了,于是祭出另外一招,就是图谋废掉太子,改立邵贵妃所生的朱祐杬为太子。而朱祐杬,恰恰是成化帝朱见深最钟爱的儿子。朱祐樘的登基之路,徒增变数。

在万贵妃策动的“舆论功势”下,朱见深也起了易储的心,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他知道,易储是国之大事,很可能受到朝臣的集体对抗,这也足以说明在明朝,官员对皇权还起着一定的制约作用。成化要过的第一个关,就是司礼监怀恩。因此,他在上朝时拐弯抹角地试探怀恩的态度,怀恩听罢,伏地连连叩首,说:“奴死不敢从,宁陛下杀恩,无使天下之人杀恩也。”怀恩从此在家称病,不再上朝。成化帝一气之下,把怀恩打发到凤阳,为祖上守陵去了。

接替怀恩职务的是覃昌,但对于易储,覃昌依然不敢表态。如果反对,他會得罪皇帝和万贵妃,吃不了兜着走;如果同意,将得罪满朝文武,背负天下骂名。左右为难之际,干脆想投缳自尽,一死了之。就在这时,泰山很及时地发生了一场地震,让官员们反对皇帝有了充足的借口。他们说,这是易储得罪了上天,老天爷发怒了。易储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沈德符说:“孝宗(朱祐樘)龙飞,当以怀恩为首功,覃昌次之,而内台诸榼,亦当受上赏。”

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正月,万贵妃殴打宫女,盛怒之下,一口痰堵住喉咙,咽不下吐不出,被憋死了。

对朱祐樘,她终于鞭长莫及。

太和殿广场的地砖(祝苇杭摄)

成化皇帝伤心过度,苦叫一声:“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

如他所愿,半年多后,他就随她去了。

这年九月,苦孩子朱祐樘终于继承了大统。

如前所述,紫禁城里,层层叠叠的宫殿,不仅彼此连缀成一种精密而复杂的空间线索,作为血缘政治的物质载体,也构成一条时间线索。此刻,血缘的接力棒,刚好传到朱祐樘手上。

像父亲朱见深一样,他主持完成了父皇的丧礼,在父皇的灵柩运往山陵(明十三陵中的茂陵)前,缓步登上奉天殿,成为大明王朝第九位皇帝,年号:弘治。

奉天殿,紫禁城内规格最高、体量最大的建筑,安坐在两丈高(8.75米)的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上。从空中看,这个巨大的(25000多平方米)须弥座呈一个“土”字,刚好与奉天殿在紫禁城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中所处的“土”位吻合。

这三层汉白玉须弥座有如层叠的白云,将三大殿轻托在掌心,让它们的重量骤然化减,那才叫“举重若轻”。不知那龙椅上的皇帝,可否把他的江山,这样轻松地托起来。云端深处,丹陛之上,陈列着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龟粗重古拙,铜鹤纤细轻盈,它们却似几个世纪的老搭挡,共同衬托着王朝的江山永固、福寿绵长;18只鼎式铜炉,象征着当时的18个行省,左右分列九鼎,承载着大禹铸九鼎的历史记忆,也暗合着王朝“鼎盛”的主题。铜龟、铜鹤身上都有活盖,腹内是空的,便于在大典时燃香,典礼时,铜龟、铜鹤、铜炉都会燃起檀香松枝。庄严的大典上,奉天殿被香雾缭绕,与如云似雾的汉白玉基座相衬托,让这来自人间的权力,有了神一样的境界。

奉天殿其实并不高,通高只有35米,大概相当于一座12层楼的高度,但那是木构建筑的最高极限了。35米的高度,依然让我们觉得气势撼人,是因为广场的开阔气氛,以及两旁的建筑有意压低了我们视野里的天际线。在它的两厢,是文楼(文昭阁,清代以后称体仁阁)和武楼(简称武成阁,清代以后称弘义阁)。它们分别以两层楼阁的形式,与单层的奉天殿形成对比,丰富了大广场的建筑语汇;它们左右相对,沉沉地压在奉天殿广场的两侧,对巨大空间起到平衡作用,更使宏大的中央大殿不显孤独和突兀;在高度上,又比奉天殿低11.25米,只相当于奉天殿高度的68%(接近黄金分割的数值),从而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奉天殿的高大。

奉天、华盖、谨身(清代改为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组成的数字“三”,对应着天、地、人,也暗指着道家哲学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观念,象征着王朝血脉不止,天下生生不息。

太和殿大台阶(祝苇杭摄)

这三座大殿中,一首一尾的奉天殿、谨身殿,俯视平面都是矩形,中间布置一个较矮小的方亭——华盖殿(中和殿),将这三座宫殿连接成一个“工”字型,而不是三座完全平行的宫殿,使三者的组合不至陷入重复、呆板,同时,在重檐庑殿和重檐歇山殿之间加入一座四角攒尖的鎏金宝顶,也让三大殿的屋顶,呈现出高低错落的曲线之美。

奉天殿的宝座上,朱祐樘缓缓坐定,大殿里一片安静,安放在两侧的乐器沉默着,并不奏响——它们是作为礼器摆在那里,并不需要演奏。此时,侍臣鸣鞭,划破岑寂,早已等候的文武百官,向他行三跪九叩之礼,用他们深厚嘹亮的和声,恭贺新皇帝的诞生。

宫殿里那个原本“多余的人”,从此成为宫殿里不可或缺的人。

整座宫殿,都为他而存在。

他再也不需要躲闪了。

弘治十三年(公元1500年),大学士刘健上奏说,晚朝散归后,天色已黑,各处送来的文件往往积压内阁,来不及处理,如有四方灾情,各边报警等事务,就有耽搁的可能。于是,孝宗特定除早晚朝外,每日两次在平台召见有关大臣议事,开创了“平台召见”这一新的朝参方式。

保和殿台基东西两侧各有一片开敞的空地,叫“平台”。一般来说,“平台”专指保和殿东侧台基上的那片空地,“平台”的北面,就是后左门。“平台召见”模式被明代后来的皇帝延续,崇祯召见袁崇焕,命他守卫风雨飘摇的山海关,就在这里(详见拙著《故宫里的中国史》)。

弘治皇帝的勤政,让许多阁臣感到有些恍惚。一生经历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六朝的政坛元老李东阳(弘治十一年赐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说:“天顺以来,三十余年间,皇帝召见大臣,都只问上一二句话,而现在却是反复询问,讨论详明,真是前所未有啊!”

朱祐樘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就是张皇后,除此再无其他嫔妃。弘治一朝,再也见不到“宫斗”的热闹。他们就像俗世里的百姓一样,安于一夫一妻的日子,在中国历代皇帝中,绝无仅有。

晚明学者朱国桢表扬他:“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弘治)皇帝。”

明朝的政治气候,并非总是风雨如晦、黑云压城,也有多云转晴的好时光。弘治皇帝统治时期,就仿佛一束追光,照亮了那些深沉的殿宇,犹如一只节日的灯盏,照亮了臣子们的表情。

这一时期,史称“弘治中兴”。

朱祐樘的最大失败,或许是他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朱厚照。这位后来的正德皇帝,建豹房、蓄宫姬,游龙戏凤,玩世不恭,与他恭俭仁至、勤政爱民的父亲迥然两途。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注释:

《明史》,卷一二,英宗后纪。

赵中男:《明代宫廷政治史》,上册,第420页,北京:故宫出版社,2015年版。

《明英宗实录》,卷六五。

《明英宗实录》,卷八三。

王镜轮:《紫禁城全景实录》,第27页,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版。

安意如:《再见故宫》,第39页,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2年版。

《明史》,卷一一三,后妃一。

赵广超:《紫禁城100》,第25页,北京:故宫出版社,2015年版。

《明史》,卷一一三,后妃一。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六,内监,怀恩安储。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三,宫闱,万贵妃。

责任编辑 吴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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