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村

2018-01-18 05:35苏金鸿
短篇小说 2017年11期
关键词:老丁村委狗子

◎苏金鸿

石岩是一个安静的小村,村子就在一堵岩石的下面,因而村子的名字就叫了石岩。石岩很小,小得就像是岩石下零乱的一堆积木。早先年,石岩村的后山上,有一个曾经红红火火的煤矿,现在闲置不用了。据说,是因为很深很深的地下的煤自燃,已经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如果继续开采,就会出大事,酿成大祸。鉴于此,有关部门就把煤洞封堵后,把煤矿关闭了。后来,当然是许多年以后了。有些利欲熏心的人就不顾危险,开始偷偷开挖煤炭,用拖拉机往外拉,发了横财。这样一来,偷挖煤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凭着力气和胆魄,各占几个矿洞,不顾一切地开采煤炭。这样毫无章法的滥采滥挖,怎么能不出事呢?首先是为了争矿洞的械斗。一场械斗下来,伤已经是小事,争斗的双方各医各的人,也没谁找谁的麻烦。有那么一回,出了三条人命,事情根本停不下来,越闹越大。这事通了天,政府来了人。最后,事情虽然解决了,可随之,政府也就出面封了煤洞。煤矿山最为有名的两个团伙,都是最早在煤矿山上带头挖煤的,也是最早挖到第一桶金的人。出了三条人命,就是两家的小工为抢煤械斗。就像一根骨头几个狗在抢,怎么会不打架呢?

王建斌就在这个时候下村去石岩村委会精准扶贫的。一到村委会,他就知道了一些煤矿山上发生的事,当然也包括一些风流韵事。第二天下午,他就上了煤矿山。这时正是三伏天,煤矿山热得很,就像整座山要融化一样。煤矿山上,很少见到人,偶尔见到一个人,那也是拾煤渣的小孩子。那些小孩子大概都在十多岁,背上背着一个小篮子,那小篮子里有一些刚刚拾到的小煤块。在一个废弃了的煤洞边,王建斌见到了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两只小眼睛一眨一眨的,黑黑的眼珠,就像两粒小小的黑豆。她的小篮子已经有些破损,边沿上用塑料线扎了起来,这才继续使用。王建斌上前问,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抬起头问,我叫什么你管得着吗?你是谁,你又叫什么名字呢?王建斌说,我叫王建斌。这回,你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小女孩说,好,我告诉你,我叫小黑豆。王建斌哦了一声,小黑豆,这名字好听。小女孩说,我生得有点黑,就像煤,父母就叫我小黑豆了。王建斌听小女孩这么说,禁不住笑了。

小女孩就要离开,王建斌说,小黑豆,你家在哪里呢?小黑豆说,就在石岩呀!说着,小黑豆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就在那!王建斌是知道石岩的,就在他下村的地方。王建斌说,小黑豆,哪天我到你家去看看,欢迎吗?小黑豆说,我家又穷又脏,你不要来了。王建斌说,为什么?小黑豆说,害羞,没面子。还闹鬼哩!王建斌说,闹鬼?小黑豆说,大白天也有鬼呢。王建斌惊得睁大眼睛说,小孩子家,年纪小小的,可别乱说。小黑豆突然一脸严肃起来说,谁乱说了,真的呀,真有鬼,不骗你,谁骗你谁是小狗!王建斌在笑,可不知什么时候那笑里已经参杂了一种怜悯和无奈的东西。小黑豆说,你的笑很难看哩。王建斌说,是吗?小黑豆说,是哩,很丑陋。王建斌无语。小黑豆又说,我不跟你在这里嚼牙巴骨了,我得回家给娘做下饭哩。看你就是个公家人,闲着也有钱拿。王建斌仍旧无语。小黑豆就要走了,王建斌这才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尽说些大人话哩?叔叔是会来看你的。王建斌看着小黑豆小小的影子走下山坡,往石岩村走去。那小小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迷迷茫茫的山林里。

王建斌又一处看了看,这才准备下山回到半山腰的石岩村。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村委主任老丁打来的,说是吃晚饭了。王建斌也感觉肚子饿了,就开始下山。

夕阳西下,一座山都披上了一层灿烂的晚霞。山村的景色的确很美,人在这样的美景中走,就像在仙境里走一样。

王建斌回到村委,见饭菜已经摆在厨房的桌子上,当地产的包谷酒也已经倒满酒杯里。王建斌说,人是铁饭是钢,好吧,吃饭。说着,就坐在了桌子边。王建斌一看,饭还是有点丰盛,一只炒鸡,一只炖旱鸭,一盆鲤鱼,一盘腊肉炒鸡蛋,其余的都是山茅野菜,满满的一大桌。王建斌说,咋整的,何必这么铺张浪费?老丁说,你是从上面下村的干部,不能慢待了呀!王建斌说,下不为例。说完,一桌人已经坐好,老丁端起酒杯,说,第一口酒敬给王建斌,他来石岩下村,辛苦了。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大家附和了一声,也都干了第一杯酒。在座的除了王建斌和老丁外,有村副主任兼文书小赵、妇女主任小菊、村监督员老李和大学生村官杨梦雪,六个人,一桌,正好。

席间,王建斌问老丁,他刚才在煤矿山遇到一个拾煤渣的小女孩叫小黑豆,看着怪可怜。老丁说,这小黑豆的爹刚刚在煤矿山争抢煤的械斗中被人打死了。王建斌心里咯噔一下,说,难怪,她那么可怜。死了人有补偿吗?老丁说,没有。煤洞是私自开的,政府不可能补偿。王建斌说,那开煤矿的老板也不管吗?老丁说,挖煤是有合约的。老板不管死活或者工伤。不过,人死了,老板给了三千块钱的安葬费。王建斌说,这人就算白死了。老丁说,这些年,偷挖煤的,内部都有约定俗成,挖煤只要不出事,一个挖煤工一个月能挣几千块。因而,人死了也就死了。王建斌说,这不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煤矿山得好好管管。老丁说,村委时常去巡山,可偷挖煤的老板也有一套,那煤洞做得非常隐蔽,即使开挖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难被发现。老丁顿了顿,接着说,现在小黑豆和她的娘生活在一起,抚养着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就在岩壁下,家境有些差,一贫如洗。王建斌说,那么,他家该算贫困户了?老丁停了停,饮了口酒说,算最困难的贫困户,已经对他家扶贫几年了。王建斌问,怎么就越扶越贫哩?老丁说,这事得怪小黑豆的爹,他赌博很凶,输了不少钱。越赌越输,越输越赌,就穷得成了石岩村排名第一的贫困户。王建斌好像想起了什么,就问,小黑豆说闹鬼是怎么回事哩?旁边的杨梦雪抢过话头说,小黑豆家上面不远处有一块乱坟岗,常常闹鬼。王建斌说,这事真的有?小菊、小赵纷纷说,的确,那里是有鬼,村里见过的人也多。杨梦雪也见过一次哩。王建斌把头扭过去问杨梦雪,你见过?杨梦雪说,见过、见过。是在我刚刚来石岩当村官的那年夏天的一个雨夜。王建斌说,可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杨梦雪说,我也不信鬼,可的确亲眼见过一回,连魂都吓掉了。老丁说,要不是去请了村里的跳神婆驱鬼,杨梦雪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杨梦雪说,一点不假。说来也怪,见到鬼后,我就半疯半癫的闹腾不休,吃药打针也没用,可跳神婆跳了神,我就呼呼睡着了,一觉醒来,全好了。王建斌从城里来,一头扎在最底层,这些话听来禁不住惊出一身汗。王建斌问杨梦雪,你见到的鬼长什么样子?杨梦雪说,穿着一身白衣服,伸着长长的红舌头,僵尸一样一蹦一蹦地跳着走路,怪吓人的……王建斌又问,看真了?杨梦雪说,看真了,就在乱坟岗。那夜,我和小菊一起去入户调查,回来得晚了,路过乱坟岗,就遇鬼了。我俩打着雨伞,手里拿着手电,看得一清二楚。让王建斌纳闷和闹不明白的是,这闻所未闻的奇异的事,竟然就是眼前的人说给他听的。

王建斌无语了,或者说沉默了。他低头在喝闷酒,任凭在座的人说些什么,已经一声不吭了。

晚上,王建斌失眠了。在村委歇息的只有杨梦雪和自己,村委的人都回家睡去了。快十二点了,王建斌烙饼一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努力让自己烦躁的心平静下来,可是一点作用也不起。刚刚到了石岩村精准扶贫,就遇到了村里第一贫困户家的小女孩小黑豆,再就是听说闹鬼的事。这两件事,看起来是孤立的,可细细一想,却有着内在的联系。他睡不着就和杨梦雪聊微信。聊的话题,无外乎就是他挂念在心的事。杨梦雪说,她不会说假话,也不会瞎编故事。王建斌说,明天一大早想约杨梦雪去一趟乱坟岗和小黑豆家看看。杨梦雪说,白天去乱坟岗,不会有事,奉陪,去小黑豆家,可以做向导。王建斌见杨梦雪同意了,就一直和杨梦雪聊,反正睡不着,聊聊不碍事。可那边的杨梦雪聊得眼皮也睁不开,就发了个要睡觉的微信给王建斌。王建斌只好也给杨梦雪发了个晚安的微信,说让她先睡吧,自己还清醒着哩。

第二天一大早,杨梦雪起床后,没有见到王建斌起床,就想,这王建斌昨夜一定是睡得很迟。杨梦雪算是猜对了,王建斌昨夜到四点多钟才睡去,现在还在梦乡里。老丁来了,说是要开个会,商量商量工作上的事。其他村委的人也陆陆续续来到了村委。老丁见王建斌还没起床,就急忙给他打了电话。王建斌正睡得香,他做梦了。梦中,他在煤矿山转悠。他见到了那三个因争煤械斗而死的人。他没见过他们,可明明见到他们没死,在煤矿山上走动。是人吗?还是鬼?还是他冤死的魂魄?他正准备上前去问问他们,可手机在这时响了,把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急忙接了手机,是老丁打来的,说是村委要开个会。

王建斌竖起身拉开窗帘,一看,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他很快起床穿衣服,随便洗了把脸,就匆匆走出了房间。

小菊买来了早点,是馒头和花卷,这是王建斌的最爱。他就着卤豆腐吃了个花卷,泡了杯茶。办公室里的人,不多不少,就是昨天吃晚饭的那些人。老丁首先发话了。老丁说,今天上午开会就一个议题,如何做好石岩村的精准扶贫,建档立卡,来个最后的攻坚战。现在上面派了王建斌来做这件事,这就对路了。接着,王建斌说了这次来石岩的使命和责任。接下来,小赵拿出一张表,是石岩村最贫困的几户人家,排在第一户的就是小黑豆家。这是一张统计表,每一项指标都是经过细致调查研究得出来的,说不上很精确,可基本上已经接近了现实。表上连家中的鸡一天能够生多少鸡蛋也统计上了。王建斌把表拿在手上细致地看了又看,想了解得更多些。这次下村,让贫困户脱贫是最大的事,他是带了大笔资金来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让每一分钱都用在最该用的地方。分工时,责任到人,王建斌就要了小黑豆家,他是下村干部,拣着最困难的自己干,带个好头。

会议开完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嚷着先吃饭,然后去村子里老百姓家访贫问苦。这时,王建斌这才想起约了杨梦雪一起先去乱坟岗看看,然后去小黑豆家走访的事。

吃饭时,王建斌对杨梦雪说,说过的,我两个今天可得先去趟乱坟岗。

杨梦雪说,好的,白天可以陪你去,晚上可不要约我,一想起那地方,我就怕。

王建斌说,看把你吓成这样。

杨梦雪说,乱坟岗的确阴气太重。

王建斌说,就算是鬼门关,也要去闯一闯。

吃完饭,王建斌和杨梦雪就向着乱坟岗出发了。不用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杨梦雪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一路上,树林茂密,几乎覆盖了村道。其实,岩石下的石岩村,树木很多,且多是古老的树木。比如,榕树、漆树、夜合树,都是几百年的树,有几十上百棵吧,总之,这里一棵,那里一棵,怎么一下子数得过来。

过了一个陡坡,杨梦雪对王建斌说,前面不远处,就是乱坟岗了。王建斌听杨梦雪说,乱坟岗就要快到了,不知怎的,那心突然一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照理说,他的胆子还是大的。过去,在农村,有过那么几回,他一个人走过夜路,虽然吓得吹口哨壮胆,可也没害怕过。上高中时,学校离村子不远,他常常一个人去上学。在去学校的路上,有一个小小的开阔地和山岗。有一个黄昏,他一个人在走。走着走着,在他的眼前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黑影在走动。他睁大眼睛细细看了看,好像是本村的一个女人。他就大姐、大姐的叫,说让大姐等一等,一起走。可那个人不答应,也没有回头。他就加快了脚步追了过去,可追了一段路,那个人影却不见了。他这才开始有些心慌。他四下在找那个刚才看到的身影,可再怎么找,也没发现什么。直到这时,他这才慌了神,一阵小跑赶到了学校。第二天,他回到村里,就听说那个女人死了,就在昨夜。这回,他怕了,再也不敢一个人天黑了去上学。他有些想不清楚,想不清楚又能怎么样呢?这件事过去了许多年,可至今他依然记得十分清楚。

就在王建斌在想的时候,他和杨梦雪已经靠近了乱坟岗。一条路,很窄,从乱坟岗下穿过,两边茅草很长。这乱坟岗的确阴气很重。首先是树木很多,遮天蔽日,树下就是一堆又一堆零乱的坟。再就是,怪风在刮,凄厉地刮,让人毛骨悚然。这乱坟岗也不是谁家的坟地,而是许多年来有人胡乱埋的坟。前些年,这里曾经是盗墓贼横行的地方,因而这里连一座完整的坟都已经不复存在。杨梦雪紧紧地跟着王建斌走,一步也不敢离开。王建斌一边走,一边用手机在拍摄照片,他想留个资料。王建斌撇开小路,爬上了乱坟岗,他和杨梦雪一直往前走。这时的杨梦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搂在了王建斌的手臂上。杨梦雪说,好可怕,别再往里走了。王建斌说,不要怕,跟紧我,别松手。俩人正说着,突然,乱坟岗里一阵怪风呼啸着刮过,草丛在哗啦啦响,天空也似乎暗下许多。眼前呼的一声,身边的坟堆上窜起一只野猫,灰色的条纹,清晰可见,奔跑时,就像一道灰色的闪电。野猫蹿上另一个坟堆,回过头,鼓着一对圆圆的眼睛,嘴里猫咪猫咪地叫着,像极了哭声。当然了,这只野猫把王建斌和杨梦雪吓着了。王建斌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向着野猫扔去。不偏不倚,那石块击中了野猫的背,野猫一声尖叫,马上隐入了丛林里。这是王建斌的好本事,过去,在农村放羊练出来的。王建斌和杨梦雪继续往乱坟岗里走。突然,一个人影一跃而起,惊恐地看着他们,样子就像个野鬼。杨梦雪惊叫了一声,脸吓得变了色,一下子抱紧了王建斌。王建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了一跳。王建斌一细看,原来是一个头发胡子留得很长的年轻男子,站在坟地里。他也被王建斌和杨梦雪的突然到来吓得不轻,睁大了恐惧的眼睛。他穿得脏兮兮的,脸也很脏,好像从来也没有洗过脸。王建斌大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这乱坟岗里?那人说,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你倒问起我来了。王建斌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个村的?那人说,我就是石岩的,叫宋狗子。你们是什么人,敢来乱坟岗?王建斌说,我是县上来石岩下村的。宋狗子说,哦,我还当是谁哩,吓了我一跳。王建斌问,你一个人在这乱坟岗干什么?宋狗子说,不干什么,在这里闲。王建斌说,你是一个大气饱力的汉子,不去地里刨食,还好意思说,在这里闲。宋狗子说,你怕是吃河水长大,管得太宽了。你管我闲不闲呢?王建斌说,不管怎么说,你不要做懒人。做懒人,我就得管……宋狗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扮了个鬼脸,嘴里哼着下流的调子,一眨眼就跑走了。

望着宋狗子跑远的影子,王建斌摇了摇头,显出一脸的无奈。

王建斌和杨梦雪走过去查看,见宋狗子在荒坟间建盖了一间小草屋,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臭乎乎的气味。小草屋里有行李和炊具,柱子上挂了几块腊肉,地上有几个鸡蛋和鸟蛋,看来这宋狗子在乱坟岗住了一段时日了。这事奇了怪了,在这乱坟岗,难道这宋狗子不怕鬼吗?王建斌自言自语说。

在杨梦雪的带领下,王建斌很快就找到了小黑豆的家。其实,小黑豆的家离乱坟岗也就半里地,转过一个山角就到了。

这是一个独家院,四周筑着低矮的围墙,围墙上爬满了青藤和刺花。大门也难称其为门,是用几根木棍搭建起来的。门上是贴了对联的,红的颜色已经褪化,字迹也模糊了。不过,门前却有一道清清的山泉水,汩汩响着流向山涧里。山泉边,长着一些小草,开着一些小花。当然,还有一只忠诚的看家狗,黑色的,额头上有灰色的两个小圆点,被小黑豆称为四眼狗。王建斌和杨梦雪刚接近小黑豆的家,看家狗就咬起来了。王建斌和杨梦雪站在小黑豆家的门边。杨梦雪对着门缝在喊,有人吗?有人在家吗?院子里没有回音。王建斌说,是不是小黑豆的家里没人哩?也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了一个脑袋,谁呀?谁在喊?杨梦雪说,是我们,村委的。里屋的门全推开了,走出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朝着大门边走来。老太太打开门问,你们找谁?杨梦雪说,老奶奶,我们来你家看看。老太太说,哦,找我们的,进来吧。

王建斌和杨梦雪进了小黑豆的家。杨梦雪问老太太,家里就你一个人在家呀?老太太说,还有老伴。老太太用手指了指墙角说,诺,在那呢!王建斌和杨梦雪一看,墙角的躺椅上躺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头。杨梦雪说,刚才我们叫门,他没有听见呀?老太太说,他的耳朵有些背,听不着。杨梦雪哦了一声。老头从躺椅上起身,问老太太,他们是什么人?老太太放大音量说,他们是村委的人!老头哦了半天,就又坐回躺椅上,不再说什么。

杨梦雪说,老人家,我们能坐下谈吗?

老太太说,不嫌脏,就坐吧。

老太太让王建斌和杨梦雪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说农村人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就转身从屋子里端出了一碗葵花籽,说,来来来,吃几个葵花籽,哄哄嘴巴。

杨梦雪问老太太,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老太太说,小黑豆去煤矿山上拾煤渣,她娘到地里做活路,家里就剩我和老伴了。

利用杨梦雪和老太太谈话的时间,王建斌四处看了看,他想在看了小黑豆家的表格资料后,亲自印证一下小黑豆家的现实情况。刚刚到石岩村,这是必须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次扶贫一定要做到精准。小黑豆家有五间小平房,三间卧室,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再就是有一间厩房。王建斌没看卧室,而是去了堂屋。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一套沙发也已经很旧,有几处的弹簧已经坍陷,露出了麻袋包皮。有一个火塘,火烧得很旺,一只用一根铁丝吊在半空中的茶壶冒着热气,嗞嗞在叫,看样子水很快开了。火塘边放着一只茶罐,里面烘着一罐烂烘茶。王建斌走出堂屋,就到了厨房。厨房里,光线很暗,有一小堆土豆放在一只编织袋里,一小块腊肉放在砧板上,看来是准备用来炒土豆的。一个提箩里,放着几个鸡蛋,是纯粹的土鸡蛋。灶上的锅里放着一只正在冒着热气的木蒸子,王建斌上前揭开盖子,见到米饭里掺和着包谷面,这种饭,王建斌在大饭店里吃过,那些吃多了大鱼大肉的人,都在抢着吃这种包谷沙沙饭。王建斌把盖子放回蒸子上,转身走出了厨房。他朝着厩房走去。在厩房里王建斌一样也没有看到,连一根猪毛也没有看到,厩房里的猪粪已经很干,这说明已经好久没养过猪了。不过,倒是有一些新鲜的羊粪。离厩房不太远的草丛边,有五只鸡在咯咯叫唤,在找虫子吃。王建斌看清楚了,是一只公鸡,四只母鸡。王建斌走近鸡窝。鸡窝里放着一只鸡蛋,那是一只引窝蛋,时间还早,今天的鸡还没有下蛋哩。王建斌四下找鸡,因为表格上填写的是五只母鸡,还少一只。他终于看到了,另一个鸡窝里,有一只一动不动的母鸡正在蹲窝孵蛋。羊呢?表格里填的是两只羊,现在没见到,说不定已经放出去山坡上了。看完这些,王建斌心里已经有数,这些情况和档案上记载的一模一样,说明前期村委的摸底调查还是做得细致认真的。

王建斌站在小黑豆家的院心里,抬头一看,悬崖就在房子的上头,也在自己的头上,看上去摇摇欲坠,好像岩石马上就会落下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很悬,也很危险。

杨梦雪还在和老太太唠嗑,说的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王建斌回到院子里问老太太,你家的那两只羊呢,去哪里了?

老太太说,一大早就放到房子后的山坡上去了。

王建斌又问,家里没养猪吧?

老太太说,前些年养了几头,过年时还杀年猪吃。后来,猪得了瘟病,死光后,没钱买,也就没再养了。

王建斌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什么。

王建斌和杨梦雪正要离开小黑豆家时,小黑豆回来了。小黑豆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身上背着篮子,里面有一些拾来的煤渣。杨梦雪帮着小黑豆把篮子从背上放了下来。小黑豆见王建斌真的来家里了,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就说不准走,在家里吃个饭。也就在这时,小黑豆的娘也从地里回来了。她知道杨梦雪和王建斌到家里来一定是来帮助脱贫的,要让王建斌和杨梦雪吃了饭再走。杨梦雪说,村委已经准备了饭,得回去吃。小黑豆的娘见留不住杨梦雪和王建斌,就进厨房从锅上端掉蒸子,从锅里拿出两个青包谷,递给杨梦雪和王建斌,说,尝尝吧,这青包谷新鲜着哩。杨梦雪和王建斌见推脱不过,就收下了,开始啃吃。王建斌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如此生态的包谷了,他吃得很香。

王建斌问小黑豆上几年级?小黑豆说,读到三年级,现在爹死了,就回家帮娘做活路,不读书了。王建斌又问,想不想再读书呢?小黑豆说,想,怎么不想哩,做梦都在想!王建斌说,我来出钱帮你完成学业,好吗?小黑豆说,真的吗?王建斌说,当然是真的了。小黑豆跑过去对娘说,我又要回到学校去读书了。小黑豆的娘说,这下可好了,明天你就不要到煤矿山拾煤渣,去学校上学,学上好了,将来好赚钱。

临走时,太阳眼看就要落山,小黑豆说,小心,天黑了,鬼就会出来吓人。王建斌问,小黑豆你真见过鬼?小黑豆说,见过,我家个个人都见过。那鬼好吓人,伸着长长的红舌头。王建斌说,你还小,别迷信,别相信这世上会有鬼。小黑豆说,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是看见过几次了,是一个穿白衣服的鬼。王建斌说,小黑豆,下回你再见到那个鬼,就来村委报告,我要去看看,把鬼捉住。小黑豆说,好,如果再见到那个鬼,我就去喊你。到时,你可别躲着,不敢见我,做了缩头乌龟。王建斌说,不会的,我说话算数。

王建斌和杨梦雪回到村委,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村委的人也纷纷回到了村委。开饭时,大家边吃边在交流入户调查的情况。王建斌也说了到乱坟岗遇到宋狗子和到小黑豆家的事。老丁一脸惊讶,说宋狗子是石岩村有名的懒汉,平时常常到镇上混日子,眼下就一个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可他咋就在乱坟岗盖了草房呢?大家就七嘴八舌说起了宋狗子这个人的一些奇怪的事。比如,近四十岁了,也没娶上老婆。半夜三更一个人在村里窜来窜去,无所事事,好酒贪杯,常常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自己家里有三亩多地,包给人去种,村后乱坟岗旁有祖宗留下来的几十棵核桃树,每年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老丁说。宋狗子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哪天得好好找他谈谈,将恶习给改了。王建斌听了后,就问老丁,宋狗子被列上贫困人口了吗?老丁说,没有。他有地,一年到头吃穿、用钱都不愁,算不了穷人。王建斌不再问,低了头喝酒、吃菜。

这时,气候突然有了变化,满天乌云,电闪雷鸣,瞬间,瓢泼大雨就洒向了大地。

大雨一夜没有停下,到了天快要亮的时候,石岩村就全都沉浸在山洪的包围之中。呼啦啦,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小黑豆家上面的岩石掉下来了几大坨,砸向了她家的院子里。一家人被惊醒了,所幸的是石头只是砸在厩房上,将栓在厩房里的两只羊砸死了。小黑豆和娘打了伞出了门,想看看雨下到了什么程度,地里的庄稼还好吗?也就在这时,鬼出现了。先是小黑豆看见了鬼的影子,她惊叫一声,急忙躲在了娘的身后。雨还在下,小黑豆突然想起该去村委叫王建斌来捉鬼,就和娘往村委奔去。

这时,王建斌和杨梦雪已经起床,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和揣摩这雨下得有些诡异,这石岩村会不会出什么事哩?

大雨中,杨梦雪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村委的门。杨梦雪起身又听了听,的确,是有人在叫喊。王建斌去开了门,见是小黑豆和她的娘,就把她们让进了院子里。

小黑豆说,叔叔,那鬼又现身了。

王建斌说,在哪里?

小黑豆说,在我家的房子后的山坡上,样子怪吓人的。

王建斌说,快带我们去看看。

这时,雨已经小了许多,天也大亮了,可村道却浊水泥泞,十分难走。

几个人到了小黑豆的家门口,哪还有什么鬼的影子。王建斌进了小黑豆家的院子,就见被岩石上掉下里的石块砸坏了的厩房和已经被砸死了的两只羊。直到这时,小黑豆和她的娘这才见到被砸死了的羊,小黑豆很伤心。王建斌说,砸死了羊不怕,只要人好好的,没被砸着就好。这回,这里不能再住人了,得搬迁。小黑豆的娘说,家里就有这两只羊值点钱,现在被砸死了,唉……杨梦雪说,今天把羊拿到镇上去卖,会卖回来一点钱,补贴家用。小黑豆的娘说,也只能这样了。王建斌说,羊砸死了,我和丁主任商量一下,村委会考虑买给你家一头母猪养,让这厩房不要空着。

接着,小黑豆就带着王建斌和杨梦雪去看刚才看到鬼的地方。这时,天已经大亮,雨也停了,当然也不可能会见到什么鬼影。那里离小黑豆家不远,就在乱坟岗下。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远处的山上爬动着几朵白云。王建斌好像看到宋狗子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这鬼,难道是……王建斌在心里想。其实,杨梦雪和小黑豆也看见了,不错,就是宋狗子。王建斌见也看不出什么,就让小黑豆回家去上学,就和杨梦雪回村委去了。

回到村委,正好老丁也来到村委,王建斌就把小黑豆家房顶掉下石块砸死羊的事对老丁说了,并约老丁到镇上去买头母猪,给小黑豆家,看老丁有没有什么意见。老丁能有什么意见呢,出这种事,不死人就谢天谢地了,再说,这扶贫的名单里有小黑豆家,赶上这次精准扶贫,村委正准备给他家买一头母猪发展猪仔,买一头奶牛,增加收入。说完,老丁就转身钻进停在院子里的微型车里,准备拉上王建斌去镇上买猪。这微型车是老丁的私车,有时只得为公事跑一下了。

王建斌对老丁说,要不把小黑豆家砸死了的羊和她的娘也拉上吧,帮她把羊拿去卖给屠户。老丁说,好呀。

老丁开着微型车,和王建斌一起去叫了小黑豆的娘,帮着把死了的羊拿上了微型车。

到了镇上,羊很快就卖了,钱也收进了小黑豆娘的腰包。然后,老丁和王建斌就去猪市场买母猪。很快就看合意了一头肥硕的母猪,一讲价,没说上几句话,也就成交了。

不到一个时辰,母猪买回来了。王建斌就和老丁把母猪直接拉到了小黑豆家门口,然后,把母猪赶下了微型车,关进了厩房里。这头母猪花了一千多元,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猪仔,最多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下猪仔了。小黑豆的娘说要做饭给老丁和王建斌吃,老丁说,不吃你家的饭了,我们回村委吃,说完,就和王建斌开车回村委去了。

小黑豆刚刚放学回到家,就跑到厩房看那头嗷嗷哼着的母猪,高兴得就要去找猪草喂猪。

小黑豆家已经有好长日子没养猪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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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丁村委狗子
不一般的“老丁”
村委会作为行政诉讼被告地位的探究
浅谈脱贫攻坚战背景下增强村委行政服务能力
老丁
送礼
还钱
我寻找你是想帮你找回诚信
梦游
我寻找你是想帮你找回诚信
狗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