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月亮再也不会圆了

2018-01-22 06:24陈若鱼
家庭生活指南 2018年1期
关键词:租车柜台阿婆

文◎陈若鱼

江慕野朝她张开了双臂,她迎面扑过去却是一场空,她在梦里哭得泪流满面,醒来满脸泪痕。

帅气却小气的男人

江慕野踏进沈柔的店里时,头顶的老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窗口微微支开一条缝,热浪扑扑地往里钻,而沈柔正枕着双臂趴在柜台里打盹,小而挺的鼻梁上浮着细密的汗珠,嘴角却微微勾起,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啪!”他在她耳边重重地拍了一下,喊道“老板,租车!”

沈柔几乎是跳起来的,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盯着眼前的男人,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从柜台里出来,飞速地换上一副职业的笑脸。

“你好,先生,请问您看中哪款车了?打算租多久?”

江慕野一愣,打量眼前这个矮他一个头的小姑娘,眼里明明还带着未清醒的疲倦,笑得却像花一样。

“最便宜的,一天。”

他一说完,沈柔脸上的那朵花顿时就谢了,她叉着腰走到门口,指了指太阳底下暴晒的那辆旧到不行的奥拓,“那辆,一天 88,油钱自费。”

江慕野大概是没想到这世上有人变脸简直堪比川剧演员,看着沈柔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最近手头拮据,他怎么会沦落到租车的地步,还租这么便宜的车。

江慕野付了钱,签了合同,开着那辆奥拓走了。

沈柔透过玻璃门望着他走远,低头看收据上他的名字,江慕野。沈柔在心里思忖,穿的人模狗样,长得挺帅,名字也有几分电影男主角的意思,没想到这么小气。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有多势利,而是她刚才正梦到高中时暗恋的学长对她笑,竟然就被人吵醒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梦见学长对她笑了。

二十分钟之后,沈柔接到一通警察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客户连人带车撞上了一棵大树,她以为是诈骗电话,警惕地问警察她这个客户的名字。

对方很快告诉她,他叫江慕野,人已经昏迷了。

租车行里的第一个员工

一年前,沈柔辞职后用所有积蓄买了十辆二手车,开了这间廉价租车行,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吃喝有余,还乐得清闲自在。因为一直都没出过事故,她也懒得花钱买车保,没想到这次竟然栽了。

那天,沈柔赶去事故现场时,江慕野已经醒来了,浑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而她那辆奥拓却惨不忍睹,彻底报废了。

警察录完笔录就走了,沈柔打了拖车公司的电话把那堆废铜烂铁拖回去,江慕野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柔走到他面前拿出手机计算器,“这辆车我买的时候 42000,加上拖车费500,一共 是 42500,但 是 考虑 到 我已 经使用了一年,所以你给我 40000块就可以了。”说完,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向他伸出手。

江慕野抱着胳膊,望着天,“你敲诈 啊你 ,就这 车还 要 40000,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简单,你跟我回去看发票就是了。你不会是想赖账吧?你的身份证信息我可都有。”沈柔才不怕他逃走。

可是江慕野突然耷拉下脸,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神情,摸摸鼻子,又瞅瞅沈柔,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没钱。”

沈柔看着他惨兮兮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狠了狠心说道:“我不管,我要回去做生意了,要不就法庭见吧。”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手臂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回头只见江慕野可怜巴巴地问她:“我能不能给你打工还债?”

于是,就在沈柔震惊的间隙里,江慕野说出了他只能这么做的理由,他说,因为他跟家里闹掰了,离家出走。他从来没有工作过,没有任何积蓄,银行卡也被家里冻结了,今天跟她租车的钱还是他卖了行李箱之后剩下的。他本来想租她的车一路开回宁波,跟朋友拿了钱再回来还她,没想到些平日里一起玩的朋友全都不接他电话了,他一气之下踩错了油门,回过神来已经撞到树上了。

沈柔惊愕地望着江慕野,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纨绔子弟,还有像小说里一样的狗血经历,她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沈柔的租车行里,终于有了第一个员工。

怎么算都不是个划算的生意

沈柔为了方便,一直住在租车行空荡的二楼仓库,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扇衣柜之外,什么家具都没有,江慕野第一次上楼的时候,惊诧了半天。

因为是仓库,所以是一大间没有隔断的房间,也没怎么装修,从前沈柔是自己住,现在她拉了道帘子就把房间一分为二,她住一边,江慕野住一边。

“你就这么放心我?”江慕野狡黠地问。

“那要不,你住洗手间,我在外面加把锁?”沈柔说。

江慕野连连摆手,沈柔蓦地笑了,她可是跆拳道黑带七段,不然怎么敢一个女孩子在郊区开租车行。就凭他,一靠近她,她就能来个过肩摔把他撂倒。其实,沈柔并不是觉得自己的跆拳道有多厉害,而是从心底里信任江慕野,这些年她也算阅人无数,有些人,她一看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她第一眼看见江慕野时,就知道他不会是坏人。

自从江慕野住进来以后,沈柔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清晨她睡眼惺忪旁若无人的去洗手间,结果有个男人从里面推门出来,吓得她条件反射地一拳揍过去,随之就是江慕野杀猪般的尖叫和咒骂。几乎用了快一个星期的时间,沈柔才慢慢适应了家里有个男人这件事。

沈柔不会煮饭,每天都吃外卖,江慕野吃了一个星期后表示再也不想吃了,提议开火煮饭。

“要煮你煮,反正我不会。”沈柔说。

江慕野学她一样伸手:“伙食费你总得出吧。”

沈柔给了他一千块,算是这个月的伙食费,第二天一大早江慕野就去菜市场了,回来的时候拎着两袋食材,而一千块只剩下八块九。

沈柔一看,他买了一只三斤多的野生石斑鱼,还买了大闸蟹和虾,鲍鱼和海参,还都是些高级货。

“这是一个月的伙食费,不是一顿!”沈柔差点没气倒在地上。

江慕野说,他也没想到这么贵,结账的时候又不好意思拿去退掉,沈柔趴在柜台上,看着他和他手里的鱼,后悔不应该收留他,怎么算都不是个划算的生意。

仿佛火烧云烧到了脸上

立秋之后,温州的气候忽然变了,乌云整日盘踞在头顶,每天都是随时有可能下雨的样子,生意本来就不好的租车行,更是无人问津了。

沈柔趴在柜台上,望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江慕野出去买菜买了一个小时还没回来。外面忽然就下起雨来,沈柔犹豫了三秒钟后,拿了把伞往菜市场跑去。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他,忽然有个卖菜的阿婆问她,“找你们家小江啊?”

沈柔想起上次无聊跟他在阿婆这里买过菜,没想到阿婆还记得她,不过什么叫他们家小江啊,她想到这里心里蓦地一跳。

“是啊,你看见他了吗?”她懒得解释。

阿婆说,刚才一下雨他就急匆匆跑回去了,沈柔跟阿婆道了谢,立即朝回走,通往菜市场的路很多,也许她刚才跟他错过了。还没到租车行,她就看见了江慕野,蹲在窄窄的屋檐下,脚边放着菜。

“你去找我啦?”江慕野一看见她,就笑了。

沈柔蓦地有些脸热,朝他翻个白眼:“谁让你不带伞,把菜淋坏了怎么办?”

江慕野望着眼前的姑娘,扑哧笑出声来,菜怎么会淋坏,担心他就说担心他嘛。

一进屋,沈柔就拿出记账本,头也不抬地问他:“怎么去那么久啊,扣工资!”

“为了救它。”江慕野说。

沈柔这才发现江慕野的怀里有只白色的小奶猫,还没睁眼。江慕野说,他买菜的时候听说有只刚出生的小猫掉进了下水道的夹缝里,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救出来。下那么大雨,如果他没救它,它一定会死的。

说这话的时候,江慕野望着怀里的小猫,满眼都是温柔,沈柔一时看呆了,直到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她才慌乱地移开目光。

沈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二世祖一般的江慕野,竟然也蛮有生活情趣。继他带回来一只小猫后,很快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张旧软皮沙发,洗干净消毒后搬上了二楼;还在租车行后面的陶瓷厂外面捡了几只破陶罐子,挖了几棵狗尾巴草种在里面,摆在阳台上,傍晚风一吹竟意外的好看。

最让沈柔意外的是,他竟然会画画,还在租车行外的院墙上搞起了艺术创作,画了一条很大的鲸鱼。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沈柔露出赞许的目光。

江慕野得意的笑,“你不知道多了去了。”

沈柔一怔,是啊,他们也相识一段时间了,除了他说的那些,她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而江慕野仿佛也意识到什么似的说,“突然发现,我对你除了这间租车行之外,也什么都不知道。”

沈柔垂下眸,摆弄手里的笔,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爸妈在外地做生意,后来在外地生了弟弟,很少回来,我从小跟外婆一起长大。”

江慕野愣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那天傍晚,沈柔做完账从柜台里出来,在院子里坐下来,这时候小猫忽然蹿到了她脚边,还不等她反应,就跳到了她腿上,她吓得神经一紧不敢动弹。江慕野以为她只是胆小,打算握住她的手放在小猫背上。沈柔下意识缩回手,江慕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鲁莽,尴尬地挠挠头抱着小猫进去了,而那短暂的触碰却让她久久都静不下心来。

她不知道,原来江慕野的手那么暖,以至于好一会儿还有余温,从指间一路热到她心里。这时,她想起卖菜阿婆那一句“你们家小江”,竟觉得脸颊发烫,仿佛天边的火烧云烧到了她脸上。

心里缺的角好像被填满了

进入秋天以后,租车行的生意总算恢复了正常。

每天一大早,沈柔就起来处理网上的订单,江慕野也不去买菜了,有模有样带人看车,然后把钱交到她手里,她坐在柜台里望着他,不知不觉就笑了。

中秋节那天,他们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江慕野说怎么也是过节,提议坐车去市区吃顿大餐,还不等沈柔说话,他大手一挥特豪爽地说:“这顿不用AA,记我账上。”

他们从餐厅出来时间尚早,又去看了一场电影。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满,沈柔心里缺的那个角好像也被填满了。

那天晚上回到租车行已经很晚了。沈柔洗完澡出来发现帘子还没拉上,江慕野也没在房间里,她去拉窗帘的时候发现他在底下院子里接电话,仿佛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两分钟之后,他挂了电话上楼,沈柔一边梳头发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给家里打电话?”

江慕野点了点头,沈柔又问:“那你爸原谅你了?”

江慕野丧气地摇了摇头。

十月,沈柔正跟江慕野吃饭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提醒,起身去了院子里接电话。自从上次中秋节之后,江慕野的电话忽然多了起来,但每次通话时间都很短。可是今天,江慕野的电话讲了很久,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挂完电话进来时整个人表情凝重,沈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埋头吃饭。

半晌,江慕野才说:“我爷爷生病了,我可能要回家了。”

沈柔的心猛然一沉,“什么时候?”“明天。”

“好。”沈柔知道,既然这样,他父亲一定原谅他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呼风唤雨的公子哥,他不仅要走,还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你放心,欠你的钱,我会还你的。”江慕野说。

沈柔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知道就好,不然我可是会告你的。”虽然笑着,但是那笑里分明毫无笑意。

第二天,沈柔送他去高铁站,看着他排队安检,终于轮到他的时候,他却忽然转过身,什么也没说就一把抱住了她。

“沈柔,等我回来,我有事想跟你说。”

沈柔瞬间僵住,感受着他的温暖,木讷地点点头,又说了一个字:“好。”

要你这辈子都欠着我

江慕野回去之后,每天都会跟沈柔发消息,叮嘱她帮忙喂小猫,要好好吃饭,对自己别那么吝啬,最后,他说爷爷病的很厉害,准备送去国外做手术。

沈柔知道他的意思是,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

沈柔无聊的时候,从柜子里翻出账本,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记账了,但是不知道江慕野什么会后把平常的花销一笔不漏的记上了,包括理发,给小猫买的猫粮,以及那顿豪华的中秋节大餐。还在一旁备注: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最后一页有一幅简笔画,是她趴在柜台里睡觉的样子,旁边是小猫,而小猫旁边大概是没来得及画完,只画了一个男人的轮廓。

沈柔看着账本,扑哧笑出声来,但很快她的笑就散去了,自从江慕野离开以后,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秒好像都变得漫长了。

自从江慕野陪爷爷去国外治疗之后,忽然就跟沈柔失去了联络,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也无人回复,沈柔也没多想,只当他在国外太忙。

春节过去后,温州的春天很快就来临了,租车行的生意也回暖了,她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那日,她正在柜台里做报表,忽然有几个人进了院子,来人是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打扮不俗,她不确定地问:“你是沈柔?”

沈柔点点头,中年女人忽然就红了眼眶,“我是江慕野的母亲。”

已经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沈柔的心一动,仿佛春草般活了过来,她局促地在身上擦擦手,同她握了握手,“你好,阿姨。”

江慕野的妈妈朝身后的男人示意,那人拎来一个小小的箱子递给她。

“慕野说,他欠了你的钱,让我来帮他还。”

沈柔的心猛然一沉,往院子外看了看,“他人呢?”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眼泪取代,哽咽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我们有通知过他所有的朋友他去世的消息……”

沈柔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来来去去只回响着两个字:去世。

“你说什么?谁去世?”沈柔极力控制自己不倒下去。

对方像是被戳中伤心事,眼泪滚滚而落,好久好久才缓过来,她说,江慕野去年回家后没多久就送爷爷去英国看病,没想到在飞机上忽然休克,等飞机落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最终,医生检查后推断,可能是他不久前撞伤了头部,淤血没及时排出来……

“慕野刚回家就跟我说,他撞坏了你的车,要赔 30万给你,本来他说等从国外回来亲自来还……”女人说到这里又开始哽咽,“现在只能我来了。”

江慕野的母亲还说了很多,但是沈柔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像是停止了运转,她不知道江慕野的母亲是何时离开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沈柔忽然冲过去抱起那个箱子扔到了院外。

江慕野,我才不要你的钱,我要你这辈子都欠着我!

好像全家福一样圆满

暮春时,沈柔已经很会煮饭了,每天早晨起来都去菜市场买菜,卖菜的阿婆问:“小江怎么还没回来啊。”

沈柔笑着说:“他回来了,又出门去了。”

她没有说谎,他确实回来过,在她的梦里,他还穿着离开时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薄衫,问她有没有厨艺有没有长进,最近租车行忙不忙,小猫有没有长肥一点,院墙外的大鲸鱼有没有褪色。

她告诉他,小猫跟不远处服装厂的猫好上了,还生了两只小猫,把她的抽屉都抓花了;窗台上那些陶罐子里又长出了新的狗尾巴草;梅雨季他的衣服床单全都潮湿了,她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洗干净,晒了晒太阳,一点霉味都没有。

她还说,夏天快结束时,有人组织了一场高中同学聚会,她见到了高中时代暗恋的学长,学长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有了,长得特别帅。

江慕野得意地笑了笑,朝她张开了双臂,她迎面扑过去却是一场空,她在梦里哭得泪流满面,醒来满脸泪痕。

她在那一刻才清醒地意识到,江慕野死了,他还有话没对她说,虽然不确定他想说的话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但是她想说的是,她爱他,很爱很爱。

秋天的时候,沈柔已经学会了画画,把那幅未完成的简笔画完成了,她画的江慕野微微笑着,又在小猫旁边添了两只小猫,像全家福一样圆满。

但是,她揣在心里的那个月亮,却永远也不会再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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