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植物学习(组诗)

2018-01-22 17:49罗振亚
诗林 2018年1期
关键词:土豆泥土花儿

罗振亚

China土豆

一堆新鲜的China土豆

端坐在名古屋的货架里

表情很不自在

抚摸它身上尚未剔净的泥土

像抚摸我最近的亲人

土豆和我共有一个故乡

——黑龙江讷河

它的学名马铃薯

我父母一直叫它土豆

每当秋风渐起

它就像金子一样

和小狗阿随一起

卧在犁开的田垄上

然后集体走进地窖

喂养望不到头的冬天

和姐姐明年开春的心事儿

窗外已是七月

家乡紫色的土豆花该吐蕊了吧

我读不懂樱花和郁金香的语言

也懒得再去破译

此刻味道很淡的土豆花瓣

让那些名贵的花儿们

都黯然失色

在家乡的一片麦地前

我低下了头

仿佛是割一缕一缕的阳光

刷刷作响的镰刀

和地面保持着弯而钝的关系

北方的麦子不懂象征

更拒绝那些泛酸的比喻

一株株不能再普通的农作物

身体和灵魂都只属于自己

该破土时破土

该灌浆时灌浆

该脱粒时脱粒

芒就是芒 穗就是穗

成色好坏一律用头颅说话

风来颔首

秸秆们彼此支撑

即便身躯瘦弱

也拼命举起一束温和的笑意

至于来年被选为种子

还是被送进某人的肠胃

似乎并不在意

它们多像我的亲人

静静地站在秋天里

习惯在城市中昂首走路的我

面对记忆中从未高过童年的麦田

突然低下了头

天边 有一道白鹭的灵光飞起

村后那片高粱熟了

在农作物的家族中

或许她与太阳恋爱得最久

因无意中走漏了温暖的秘密

脸颊红得如晚霞的衣裳

她拒绝干瘪的谎言

为了以饱满的样子见人

聚拢的果实纷纷亮出旗帜

根拼命吮吸泥土和风的营养

站在讷谟尔河畔

她压根不认识写字的莫言

就是演戏的巩俐驾到

她也不会像身旁的向日葵

隨意转动自己的头和目光

说不上漫山遍野

漫山遍野只是历史树上结满的意象

倒是酿制的女儿红

醉倒过全村的月色和十里八乡

是在静候主人和镰刀的抚摸吗

一群麻雀的唧喳声飞来

从这一株跳到那一株

却怎么也越不过她生长的眺望

玉米姑娘

最后一株玉米被弯镰割倒

秋天 又多出一处伤口

一阵风过

熄灭她屋里亮了八十年的那盏灯

玉米是村子东南地里的一片庄稼

也是村西头王二木匠的七女儿

因为是母亲收玉米时生的

玉米就成了她的学名

别说无“七仙女”的娇气

天生粗壮的她甚至讨厌脂粉

父亲说女孩家早晚是泼出去的水

读书比不上做家务实诚

于是烧菜、洗衣、打猪草、捡麦穗

是她每年必须温习的功课

十八岁玉米一蹿红樱儿

就嫁给了村东三十多的李大兴

她每年开一朵花

每年开一朵花

第五朵花刚开三天

喝醉的李大兴拎着酒瓶

在女儿的呼唤声中走了

至死没再现过身影

玉米姑娘紧紧咬了二十年牙

把乌丝咬成白发

把月亮咬得缺了又圆圆了又缺

直到五朵金花的香味先后飘进

省会的大学城和工作单位

她脸上才绽开舒展的笑容

花儿们请她上楼被先后拒绝

她清楚黑土地长出的庄稼苗儿

移入钢筋水泥周边的花圃

不但要遭遇撕裂的痛

更有随时枯萎和死亡的可能

而后她依旧打理家里的五十亩地

侍候着公婆圆了回归泥土的梦

她走的那个晚上天格外黑

村民们泪水打湿的北方小村

平静 也不再平静

风中的扫帚梅

旁人喊我波斯菊

我可不想沾一点儿洋气的光

遍布东南西北的姐妹

在哪儿生长向谁眨眼随意得很

从根到茎打开的

都是自在的风的形状

平原上没有石头可以学习

心自然贴近河流与泥土的模样

听说在花朵不愿绽放的西部

我就是最美的格桑

其实 我在哪儿

也脱不了北方扫帚梅的形象

迎风起舞

逢雨安详

我那一树杏花

上课的铜铃儿一摇

小雨点儿就开始飘洒

老师口中吐出的英文字母

瞬间被飞进教室的两只蝴蝶衔走

我担心院前我那一树杏花

杏树是老宅的女儿我的姐姐

才懂得用花朵自我表达

花朵的美无需想象

三月乍暖还寒的注视里

它就是蜜蜂们忙碌的夏天

藏在花间的小麻雀

不时把花儿和蜂蝶戏耍

可是刚刚那阵狂风会不会

伤了枝条和花蕊

以及她日日升高的鬓发

我怕那些黄澄澄的果实

还未出发就夭折在路上

一个少年的盼望永远无法抵达

更怕满地的落红

像姐姐不断的泪珠

压断泥土下悄然萌动的嫩芽

小雨啊请别再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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