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夜(九首)

2018-01-22 17:54杨河山
诗林 2018年1期
关键词:滑冰场暴雪舞会

杨河山

雨夹雪

今天雨夹雪,这矛盾的天气,

其实源于我的内心。我不清楚此刻究竟是雨

还是雪,是春天或者仍然是冬天,

不知道自己此刻处于青年,还是中年

或者老年。雨和雪仍然混合地下着,

在空中还是雪,但落到地上变成了雨,

或者在空中已经是雨了落在地上的还是雨,

但经过夜晚的封冻,最后终于又一次

成了雪。此刻,我走在河渠街上,

听见久违的雨声,雨水滴落在铁皮筒子上

发出管状乐器敲击的声音,但我的

内心仍然迷惑:已经三月中旬了,

城市为什么仍然寒冷,去年的樹叶

为什么仍然挂在今年树枝上,

变得憔悴枯黄,有的已经发黑。

为什么我有时快乐有时候不快乐?

我的内心在雨中或者雪中,但我仍然不知道

是雨还是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爱上

这个转瞬即逝的世界,或许你

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幸福。

想起某个夜晚我拍摄的

一场充满激情的大雪

想起一场大雪,比想起任何一件事

都更加容易,也更加愉悦。此刻,它来了,

在多盏聚光灯的照射下,纷纷扬扬

飘落。它出现在我的塑料相机里,

似乎也同时出现在我冻得如塑料一般坚硬

的心里。整个天空好像一座舞池,

雪花旋转,飘落,似乎无数穿霓彩衣服的人

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想起一场大雪,

这充满激情的时刻我们曾随着音乐大叫,

并且随雪花扭动,这样的日子

一生中相信并不会有很多次。是的,

雪被照亮,引诱我们不断向天空眺望,

而平时在暗夜里我们是无法发现它们的。

它们绽放,然后迅速凋零,然后又继续绽放,

这暗夜之花,划出优美的曲线,

你不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样子的,

只能目睹它的陨落,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

此刻的你与未来的你,是否一样

完全被它们湮没。

大暴雪

一场翩翩旋转的舞会正在进行,

似乎没有尽头。我坐在学府路的Costa咖啡馆里,

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读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我想象他笔下的那些幽灵,正在起舞,

在黄昏时分,这些荒野之花疯狂地绽放,

并打开了一个黑暗未来的亲切的世界。

舞会正在进行,音乐,扑面而来,

构成了一种无声的喧嚣,充塞了我的内心。

雪,就是时间,以及由时间组成

的生活。在阴暗的天空下,我看见城市

变成了统一的白色。而灯火,

终于渐渐趋于熄灭,留下黑暗,

和黑暗背后巨大的空间。舞会正在进行,

并没有停止,而那些行人,似乎

仍在乐曲中不由自主地舞蹈着,

那些汽车,沉重而缓慢地行驶,

并逐渐消失在冰冷的远方。哦,这场大暴雪

注定要落下,就像那个无休无止的舞会,

必定要进行。但什么时候会停止?

我读着“恶之花”,发现自己正被卷入

一种特定的生活中,我不由自主地

舞蹈,跟随着旋转,并早已乐于服从某种命运

的安排。只是在这舞蹈之中,我感到

沉没,并在沉没中陷入一种难言的疯狂的境界。

滑冰场

经过那个广场,两座锥子般的建筑,顶端有

白色的灯管闪烁;经过几乎废弃的原意大利

领事馆,如今它从遮蔽中解放出来,好像

一个犯人刚刚走出囚室,迎接炫目的阳光;

经过对面的莫斯科商场,紫红色巴黎面包的

屋顶,以及远处的苏军纪念碑,两个士兵

始终站在那儿,刺刀闪耀着冬日午后太阳的

反光,而在这一切围拢起来的长方形区域内,

一个滑冰场,被遗弃,人们几乎已经忘记。

但更多上了年纪的人仍然记得,这里曾经有

一座白色冰面,反映着蓝色的天空,孩子们

展翅飞翔,如鸟群在天上飞。铮亮的冰刀,

发出切割冰面刺拉刺拉的响声,在午后,

1970年或1980年,人们在这个冰面上滑行,

他们厚厚的棉手套和毛线帽,挂满了霜,

那个时期流行的黄色军大衣,随刺骨的北风

呼啦啦飘起,哦,一个滑冰场,位于城市的中央。

而如今,我从这里走过,尘土飞扬,巨大的

塔吊,吊臂始终指向某个未知的神秘的方向,

一个大坑蓄满了石头和水,草叶枯黄,若干

排成一排的雕塑,在土堆上摆出滑行的姿势,

似乎说这里曾经是滑冰场而它已废弃。汽车

拥挤在一起,公交站台徘徊着许多像幽灵的

乘客,准备去往不远处的火车站,它即将被

修复,此刻那里是一个工地。

一切已发生变迁,我们可以恣意玩耍的地方

已丢失,我们的空地,以及我们的青春,

那一去不复返的年代,当我从这里经过,

这个原本美丽的城市,曾经闪光的冰面没有了,

滑冰的人,棉手套和毛线帽没有了,蓝色的

冰面,那个长方形的天空,无数冰刀划过endprint

这里曾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此刻,只有我,匆匆经过这个从前的滑冰场,

经过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红色有轨电车

驶过,头顶冒出蓝色的火花。经过这些早已

不复存在的风景,这个城市过去的财富,

此刻已全部消逝。是的,它早已消逝,但我

似乎看到另一个我正在飞翔,其实我们

并不知道天空在哪里,也不知道将飞往何方。

暴雪之夜

我被阻隔在这个城市北四路一座建筑的

第二个房间里。在这暴雪之夜,

我无法出门,即使出门,也不能很轻松地

走路,当然我更不能回家……,

哦,到处都是雪,街道光滑而明亮,

而更多的雪,仍在落下,没有一点声音。

我知道,雪必然会来,当然它也

一定会消失,只是我无法确定,

当高速公路封闭,我把我的车留在这个城市,

然后选择乘火车回家,那列载我的

火车,会不会也被这场大雪阻隔。

雪后的庭院

当我深夜返回到这里,

发现这个集合了雪、月光、树木和灯柱的

庭院特别迷人。某种幽冥的气质,

所有的黑暗事物,都将在无人的时刻

被悄悄照亮。雪比月光还亮,

小径的脚印,正通往不远处的那座白色教堂。

你会设想都有谁曾经从这里走过,

活着的与死去的,你还会设想,

这个被四周的建筑一致切割出的梯形的

天空中,也有这样一个庭院,

集合着雪、月光,树木和灯柱,

许多星星在那里闪烁,但它们并不说话。

冬 夜

冬夜,看一个结满冰花并且不断变换色彩

的玻璃窗,这样的感觉特别奇妙。

一月的夜晚寒冷而漫长,一个人,注视着

一扇窗子,上面不断折射着

来自东大直街的光。那是某医院急诊中心,

红色的霓虹灯管始终亮着,

一个地铁站,如蜥蜴皮肤般的串灯

闪烁不停,街角的德国路德维希基督教堂,

它高耸的十字架,放射出只有

最深的大海才有的墨蓝色的光。

我睡不着,一个人在房间里走,

同时注视这个窗子,感到它如同梦幻色彩

的光线似乎充满了寓意。所有的光,

全部呈现在这小小的玻璃窗上,

它并不是调色板,而是某种挑战。

在这寒冷漫长的冬夜,生活本身便意味着

一场苦难,而这些窗子上变幻

的色彩,或许是某种欢娱?它将为我们

带来深刻的启示。

雪 人

来自雪中的一种思想,一个灵感,

某种想象,或许并非如此而是出于一个人的形骸。

这个真人三分之二大小的躯体特别冰冷,

却充满了戏剧性:辣椒变成了

鼻子,眉毛如树叶,嘴巴简直就是

一只苹果。而它的灵魂,确切的说

我其实并不能肯定它真的有灵魂。

谁制造了它?究竟是否真实,或仅仅只是

某种意象?但也许确实有骨骼,

血液,筋脉,甚至情感。雪人的出现

寄托着我们童年的想象,童心的

回归,或对现实的戏谑,当看见一个雪人

出现在黄昏的街道上,说不定

它会行走,并且会交谈,向我们述说

冰雪世界内部的故事,当我们不注意的时候,

它便消失在某个隐秘的角落。

雪中的东大直街

我曾多次看见这条街落满了雪,

那些黑色的人影,一年中有许多天从街上走过,

更加黑色的影子,在雪地上蠕动,

像虫子,但它仍会发出咯吱咯吱咬啮的声音。

树叶死在了树上,仍在寒风中飘动,

有如它们的灵魂,而雪仍然落下,

使街道白得耀眼。中国银行门前的雪堆,

储蓄的银子,堆积如山,第六十九中学纸糊的

假窗子十分寒冷,已让孩子们

小鸟般全部消散。这是2016年,

人们在街上走着,一些陌生的黑影,

穿过牙科医院与药品超市的门脸,

去往更加遥远的目的地。在蓝色的医院

东面,一个卷烟厂,已不再生产

那些过剩的滞销烟卷,但不远处高大的烟囱

仍然冒出青烟。鸽子在烟雾中飞翔,

雪仍然落下,人们在街上走着,

仅仅是一些陌生的黑影。谁会知道他们

曾经由此走过?未来的年代,

雪仍然會落在这条笔直宽阔的街道上,

但这些行人的后代,或许已无法看到这样的景色,

因为他们会生活在另一个更好的世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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