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死亡
——解读意识流电影《鬼魅浮生》中的风格化特征

2018-01-27 11:46吴思思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210037
大众文艺 2018年13期
关键词:鬼魅意识流人生

吴思思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院 210037)

一、引言

1895年,弗洛伊德提出著名的“冰山理论”:若把人比喻为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少部分,如行为代表意识;而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分,则是潜意识;例如行为、应对方式、感受、观点、期待、渴望、自我七个层次1。之后,人们便开始将注意力转回内部,神秘又广阔的潜意识开始受到哲学、文学、电影等领域的广泛关注。在意识流电影中,导演着重利用电影艺术化的表现手法展现人物非理性的、潜意识的直觉活动;并随着时间空间的跳跃变化来扩大影片的容量,从而深化主题,剖析人物的内心,打破传统电影戏剧化、内容化所造成的限制。

对于喜欢用鬼魂、亡灵等元素作为主体的鬼怪电影来说,恐怖的视听感受,刺激的情节设置一直是影片创作的关键。但是,上映于2017年的美国电影《鬼魅浮生》则偏向于意识流的含蓄表达,有着完全相反的创作理念。影片弱化了一般电影所重视的戏剧冲突与内容情节,也不注重利用突兀、恐怖的视听效果创造恐怖气氛,而是着重刻画鬼魅的情绪变化与其生活环境的氛围,向观众展示了一个与往常理解中截然不同的死后世界。正如影片英文片名直译“一个鬼的故事”所传达出的含义那样,这部影片站在一个死后鬼魅的视角,用他的故事与形象提出了对人生与死亡的新思考。

二、诗意而宁静的死亡之美

(一)意识流表达下的生存状态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死亡只是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并将死亡当作人生的基本问题提出,得到了“向死而生”的理论2。影片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站在“死亡”的颠峰俯瞰生命的全景,以“死”的尺度省察人生,探索人生的意义。本片展现了一个人成为鬼魅的过程及生存状态,讲述了因车祸离世与妻子阴阳两隔的男主角,化作鬼魅的形态,因执念继续生活在自己生前的家中,凝视着自己无法参与的世界;随着沧海桑田的时间轮回,最终化解内心执念,消失于天地之间的故事。

在影片的开头,导演为观众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无论你何时醒来,都有一扇门轻轻关上。”这句话出自英国20世纪著名女性意识流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短篇意识流小说《鬼屋》。受到这部小说的影响,导演在创作本片时,摒弃了属于“鬼魅”部分的感官刺激的营造,将故事的重点落在了“浮生”上,完整叙述了一个人如何经历死亡,在死亡下的状态与放下执念跨越死亡的三个阶段。导演通过弱化台词与电影的故事性,细腻展现了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也就是死亡,为观众预留了更大的想象空间。

(二)镜头语言下的死亡艺术

美国著名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曾说过,“电影应该更像音乐,是情绪和感觉的累积”。本片中,导演使用了大量长镜头,甚至是固定镜头,来体现这一点。例如,女主在太平间确认尸体的固定长镜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女主表示想单独待着,却喊住准备离开的医生,想了想又说算了没事;这一段表演展现了女主内心的挣扎。之后画面进入了漫长安静,女主走了一小圈,仔细看了看男主的脸,帮他把床单盖上,接着大步离开了医院;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半。接着画面进入第二阶段,没有任何人来打搅这份死亡的宁静,画面处于静止状态维持了一分钟。突然鬼魅坐起,进入第三阶段。在有违自然常理的“死而复生”中,导演并没有配上恐怖的音乐,鬼魅安静的坐着,画面又维持了半分钟。这段静止的长镜头仿佛一首忧伤、绵长的交响乐,沉重的演奏出男主角人生中最后的主题——即宁静、孤独、永恒的死亡。

死后的鬼魅走出医院,导演利用大远景拉出广袤的草地平原,披着白床单的鬼魅在画面的一角缓慢前进,仿佛正在穿过他短暂又充满故事与回忆的一生。画面如同西方古典诗句所描绘的那样呈现在观众眼前,导演用简单的画面揭示了深刻、孤独的人生哲理,同时传达出所希望表达的重点,即对于浩瀚的时间来说,每个人都是沧海一粟,在人生的长河中,“死”并不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东西,而是比“生”更绵长的存在。

三、孤独而束缚的人生常态

(一)无法回避的死亡与鬼魅形象的塑造

作为影片的绝对主角,本•阿弗莱克扮演的鬼魅形象承担了影片中大部分故事情节的展现。但是鬼魅虽为主角,却没有姓名,甚至他在世时,导演也没有进行交代。如同人出生来到世界时也不带姓名一般,导演对个人形象的弱化,使得影片的代入感更强。影片中,鬼魅并不指代任何一类人,所以他也可以是任何一类人,他所经历的也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如爱情、家庭、死亡、离别。直到最后忘记自己是谁,只是化作一个存在的符号继续等待,等待释然消失的那一天。看似消极的哲学命题,电影却以死亡为出发点,探寻着活着的意义。

在影片中,鬼魅一直处于孤独存在的状态,眼看着自己的生活发生巨变却无法做出任何挽救的行动。在强化鬼魅被生活、世界所隔离的感受时,导演采用了不同的帧率与底片来拍摄活着的人与鬼魅,最后再将它们合在一起。这样,观众就会看到在同一帧画面中,鬼魅与其他人会以不同的速度运动着,时刻提醒着观众这两者虽处于同一画面,取属于不同的时空。同时,这样的拍摄手法也加深了影片中鬼魅无法参与现实生活的无力感,对应鬼魅西方万圣节传统节庆床单鬼的滑稽形象,令这份无力感变得悲切、哀怨又令人心酸。

(二)层层束缚的困境与框架构图的展现

近年来上映的影片,多在摄影及构图上寻求突破,例如冯小刚电影《我不是潘金莲》就采用了圆形构图的方式。而在《鬼魅浮生》中,导演则采用了经典的1.33:1的学院比例,使画面呈现为一个方形框架的画面形式。这种方形框架的概念不仅作为一种风格上的噱头,更强调出鬼魅所处的困境。在影片的多处镜头中,导演也利用房子中的门框、门廊、窗户等元素加深了这种被层层框架包围的束缚感。死亡并不意味着自由,活着的女主角被困于与男主生活的方子中,死去的鬼魅也依然无法打破这种四面墙内的幽闭生活。

同时,框架构图也带来了一定的复古情怀。导演通过框架构图增强了戏剧的情景化表现力,使得死亡这一主题更具有仪式感。一方面,它像一个舞台的台口,观众透过它看向电影时会看到屏幕四周的黑边,从而联想到舞台剧的形式。另一方面,接近于早期电视画面的比例带来一种老电影的观感,导演还在边角设置了渐晕的效果,使得整体画面呈现出一种老照片的感觉。令画面在视觉层面增添了一种回忆感与年代感。不论鬼魅所处的情境或时空发生了何种转变,画面的比例始终未变,配合鬼魅形象的塑造,使得死亡主题下的无奈油然而生。

四、无奈而持续的生命追问

(一)循环往复的时间叙事

在热奈特的叙事学研究中,曾经提出,“叙事实际上是叙述者与时间进行的游戏”。也就是说,叙述者如何安排时间是理解叙事的重要环节。虽然在一般影片中时间叙事一直是比较好理解的一种叙事手法,但在本片中,时间的循环与跨度却为理解本片的主题增加了不少的难度。导演运用蒙太奇对影片的时间线进行了多次的加速,跨度最长的莫过于现代化的建设摧毁了鬼魅居住的房子,鬼魅回到百年前,经历时间的循环重新回到房子的这一段。紧接着,导演又用三分钟时间,再次叙述了一遍前四十多分钟的故事,观众才发现原先房子中的某些异动其实是鬼魅制造的。

这样看似矛盾的叙事方式恰恰是意识流电影最大的特征,电影通过对时间、空间的虚构,折射出影片想要传达的信息:时间是非线性的,生命是持续且循环的4。世代交替的人类代表着历经轮回的鬼魅,这样独特的环形时间叙事,带给观众一种颇具东方文化的轮回意境,传达出导演对生死宿命的理解。人类文明所创造的一切伟大都会有消失的那一天,它与人类本身的生命都是一样的短暂。但是时间是不会消失的,在永恒循环的时间中,人类的高级智慧又驱使着人不断叩问自身的存在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

(二)贯穿始终的影片线索

影片中,始终存在一个疑惑,困扰着鬼魅也困扰着影片的观众,那就是女主留在屋子里的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这个问题让鬼魅无法释怀,所以一直处于被困境束缚的状态。因此,纸条的内容无疑是本片的线索与推动剧情发展的钥匙。在房子被推倒的那一刻,和鬼魅一样存在的邻居说了一句,“我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便消失于世间。他的执念已得到了回答,但是鬼魅却并未因为房子被摧毁而放下内心的追问。如果说最开始促使鬼魅等待的动机是对女主的爱情,可随着女主的离开与房子的摧毁,等待的意义越来越模糊

影片的结尾,鬼魅再次目睹了女主的离开,这次他终于拿到了藏在门框中的小纸条,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对应上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影片的开头所写的文字。鬼魅打开纸条后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地历经时间洗礼后脏旧的床单。直到最后,我们也无法得知纸条上写了什么。也许,鬼魅本就可以指代为任何一个人,纸条上的留言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生命中困惑的解答。又或许说这一切都并不重要,导演只想通过电影中的这一设置带领观众体验对生命的追问与对人生的思考。

五、总结

《鬼魅浮生》是一部风格化特征明显的,表现“情感”的意识流电影,影片以不断流逝的时间中琐碎的生活片段,还原了一个人历经生死,走向消亡的人生过程。全片情节简单、推进缓慢、时间跳跃,却耐人寻味。导演用极其诗意的镜头语言,与意识流的表达方式,勾勒出一个与我们以往认知完全不同的死亡境界,为烘托人物情绪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影片用冷静且饱含力量的方式,将“爱情”与“生死”这两个深刻而永恒的话题娓娓道来,使得观众在影片的引导下,站在死亡的角度,重新感悟人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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