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外套

2018-02-05 17:07赵梓博
牡丹 2018年3期
关键词:布巴丹尼斯伊尔

赵梓博

那匹狼死了。

也许是被猎枪击中了要害,也许是被黑熊撕裂了肚皮。总之,它死了。血液像一条蜿蜒的毒蛇,染红了它身下的白雪。丹尼斯在很远处就看到了这片丛林里倒下的狼尸,毕竟,在一片雪地里,它红得那么突兀,那么刺眼。

他虚弱地向前爬着,他知道这狼尸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很想快一点,爬得再快一点,可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做不到,当他从山崖上摔下来的那一刻,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若是就这么摔死多好,如今也不用在这荒山忍受死亡的威胁。可那该死的树枝偏偏长在这峭壁上,可怜的丹尼斯,他的左腿好像摔断了,麻木得像骨头被人抽空了一样。而罗伊——他的马则没有这么好运。它太重,没有树干能接得住它,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便像祭品一样死在那堆被它压折的枯枝中央,那强健的后腿如今只能无力地搭在冰冷的枝丫上,再无法奔腾了。

天阴沉沉的,冬季就快到了。今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并不厚,但雪地上留下的血迹与丹尼斯爬行的痕迹仍清晰可见。他的酒壶从衣衫间滑落,可當他发现时,他已爬出去很远了。那是个银制的酒壶,是在他新婚时,他妻子赛利亚的哥哥谢伊尔送给他的。

丹尼斯已爬到狼的身前,这匹狼死得并不久。肚皮上被利爪豁开的伤口仍散发着热气,混合着血腥与狼骚味的空气弥漫开来。这匹狼想必是被比它身形庞大的野兽重伤而死,想到这里,丹尼斯内心无比恐惧。如果真是这样,那野兽定然不会走远,而如今他已残了一条腿。这个时候,跪在地上求主保佑是没有用的。丹尼斯伸手在身上找寻着一切可用的东西:一把子弹用尽的猎枪、一把匕首和一捆麻绳。

温度越来越低,天色越来越暗,丹尼斯眼前一片黑暗,像是有成百上千只乌鸦飞过,遮天蔽日。他努力保持清醒,可这些乌鸦太吵,就在他耳畔哇哇直叫,“我太困了”,这是丹尼斯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一只乌鸦落在阁楼的屋顶上。

“那东西一直在哇哇乱叫,真晦气。”谢伊尔起身拿起猎枪快步走了出去。

赛利亚听见“啪”的一声,紧接着似有什么物体从楼顶摔下。她眉头一紧,脸上生出厌恶的表情,便起身上了楼,壁炉里柴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壶里煮着咖啡“咕咕”冒泡,淡淡的苦味弥漫在阁楼间。

谢伊尔看着那团黑色的血淋淋的东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的枪法是整个家族最好的,在丹尼斯到来之前,谢伊尔一向自负,他不允许任何人的风头盖过他,可当他看到丹尼斯将父亲的酒厂管理得井井有条时,他选择退让,因为他太需要丹尼斯了。他简直就是酒厂的摇钱树,尤其是他搞定了波士顿那个玻璃商华莱士——就是远近闻名的那个小气鬼。

谢伊尔掏出怀表看时间,眉头紧锁似有些不耐烦。木屋后面的一片小湖结上了薄冰。野雁早已飞走,树叶枯黄,晨风将干瘪的败叶揉碎,吹入湖中,金黄色的碎叶落在薄冰上,像迟暮的夫人银发上的金色头绳。

远方渐渐传来汽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道路尽头出现一辆蓝色福特轿车,阳光下车身闪出宝石般的光亮。

谢伊尔放下怀表,快步上前,说:“小巴斯,你迟到了。”

车停了,一个穿着米色西装的青年从车上跃下,金发泛着油光,黑色的眼睛泛着笑意。

“迟到的人没有权利发牢骚。”谢伊尔大步上前,笑着将巴斯拉过来。两人有说有笑地穿过前院草坪,跨入门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种天气真不该来度假,要不是回波士顿顺路,我才不会来找你受罪呢!” 巴斯的眼里总是透着这般玩世不恭的神情。

“昨天天气很好,就是今早风大,这会儿天又阴了,我们明早就一起回波士顿。”谢伊尔起身去橱柜里找朗姆酒,巴斯解开脖子上的领结,舒服多了。他从小和谢伊尔一起长大,在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巴斯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这时,楼梯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哦,赛利亚,我不知道你在楼上呢。”巴斯缓缓上前,轻吻了她的脸颊,赛利亚转身去倒咖啡,氤氲的水汽散开。巴斯看到,水汽朦胧里,棱角分明的赛利亚的脸,她比几年前更加成熟了,黑色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真香!”巴斯闭眼轻嗅咖啡。

“你不是不喜欢咖啡?”谢伊尔似笑非笑地盯着巴斯,“哦,你说的不是咖啡是人吧?”谢伊尔笑得合不拢嘴,酒杯也跟着摇晃起来。

“赛利亚不介意我吸烟吧?”巴斯尴尬地抬头看着她。

“当然不,如果可以,请给我一根。”巴斯为赛利亚点烟,眼睛却盯着她可爱的脸蛋。

“好了,谢谢巴斯先生,可别再把我的白裙子烧出洞来。”赛利亚转身坐到方厅另一边的椅子上。巴斯小时候在谢伊尔家玩,曾经烧坏过赛利亚的裙子。

“对啊,你可小心点,这次若是烧坏了我们小姐的裙子,丹尼斯可饶不了你。”

“丹尼斯也在吗?”巴斯连忙起身四处张望。

“瞧你吓得!不用找了,他和布巴昨天上山狩猎去了,想必也该回来了吧?”谢伊尔又一次嘲笑这位出丑的朋友。赛利亚望着窗外,默不作声。

“我这次回波士顿是因为父亲让我去波士顿商学院学习,正好路过,来看看谢伊尔和赛利亚小姐……”

“……谢伊尔,你刚刚打死的那只乌鸦呢?”赛利亚突然问道,巴斯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被塞了回去。

“就在门前呢。”谢伊尔不屑地一抬头。

“可怜的乌鸦,希望上帝能宽恕你。”赛利亚掐灭了烟,走出屋外。

“哈哈,接着说啊,巴斯公子到波士顿学院学习什么?”

“啊,就是换个地方潇洒呗!”

“但是,我这次回来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做的。”巴斯对谢伊尔小声说,“商机来了。”

“战争已经开打了,德国跟英国佬在欧洲打得不可开交,美国不会参与进去,但我们可以捞一笔!你知道我们卖英国佬军火赚了多少吗?”巴斯小酌了一口,窗外的风越刮越大,天气愈加阴沉了。

“我们不卖军火,我父亲不会放弃经营多年的巧克力工厂,我们把巧克力做成军队的高级军粮,试想连军队都吃巴斯家的巧克力,不愁我们的巧克力卖不出去。”endprint

“哈哈哈!”谢伊尔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伙计,你还不如与我合作,我们出一款巧克力味的朗姆酒,卖给军队的军官,以后庆功宴都喝我们的巧克力朗姆酒,哈哈哈!”谢伊尔走到窗前,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摇摇晃晃地飘落在地上。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啊!赛利亚呢?她怎么出去这么久不回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赛利亚推门而入,眼含泪水大叫:“快救救丹尼斯!”谢伊尔惊恐地望去,赛利亚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男人,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像虫子一样盘附著,深红色的血落在地板上。

“布巴!”谢伊尔惊道。

赛利亚轻轻撩起天鹅绒被,丹尼斯被惊醒,窗外和煦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蒙胧间,他看见他的赛利亚捧着早餐来到他的身前。

赛利亚调皮地轻吻丹尼斯结实的臂膀,“猜猜现在什么时间了?”赛利亚明亮的眼睛闪着亮光。

“我要出门,你该起床啦!”赛利亚将早餐放在桌前,转身要走,丹尼斯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却抓了个空,再一眨眼,赛利亚已经不见了。

丹尼斯在昏迷中惊醒。

夜空寂寂,星辰寥寥。

丹尼斯倚在狼尸旁。他太冷了,雪夜的风在树林中穿行,打透了他单薄的衣裳,他需要这件狼皮。

眼前这头狼,想必生前是狼中之王,可如今死得这般惨,丹尼斯拔出胸前的匕首,深深插在狼的身体里,丹尼斯麻木地割着狼皮,他要活着回去,他要见到赛利亚。

布巴带着谢伊尔和巴斯上山,三人顺着路走到断崖边。昨晚的回忆太可怕了。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黑熊,丹尼斯和他的马都惊坏了。

谢伊尔心急如焚,一路诅咒可恨的黑熊,丹尼斯是酒厂的摇钱树,没有他,酒厂的生意做不了,他也得跟着喝西北风,现在,他简直比赛利亚还急。

三人顺着绳索滑下山坡,在山脚看到被枯枝穿透身体的罗伊——那匹可怜的马。身下不远处有一个银制的酒壶——他送给丹尼斯的。

一件完整的狼皮铺在丹尼斯眼前,他放下手中的匕首,看着自己的杰作。

丹尼斯疲惫地将这件狼皮外套披在身上,温润的热气让他重新找回了生命的存在感,他又开始艰难地爬行。雪夜里,他像一只受伤的独狼。

布巴拼命拽着谢伊尔的衣服,顺着冷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在雪原尽头,树林的边界,一匹独狼在雪地里缓缓爬行着。

雪地上留下艳红的痕迹,谢伊尔看不清狼的身形,但他分明看见黑暗中两点幽绿色的光,狡黠的,贪婪的。

“丹尼斯被狼吃了!”谢伊尔失去理智,寒风里,他架起手中的猎枪。

丹尼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见风雪中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他拼命呼叫,可风声太大,低沉的狂风像荒野中的弃婴般绝望地吼叫,他加快速度,拼命地向前爬行。

“砰!”火花爆裂,像上帝的审判一样。布巴被枪声惊住,手中那个银制的酒壶又一次摔落在雪地中,朗姆酒顺着瓶口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那匹“狼”死了!也许是被猎枪击中了要害,也许是被黑熊豁开了肚皮。

(哈尔滨市第六中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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