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城汽车站

2018-02-10 15:31王世华
当代小说 2018年1期
关键词:汽车站诸城五莲县

王世华

1

刘建军所说的诸城汽车站,是已经拆除了不存在的老诸城汽车站,现在的诸城汽车站在诸城城区的西北方向,修建得非常气派,与老的汽车站不可同日而语。印象中,老汽车站前有一个很霸道的乞丐,个子不高,很瘦小,拄双拐,但移动起来异常灵活。平常就是在汽车站向过往的旅客乞讨,那时候就是几毛,一元的就算是大钱了。碰到有些小姑娘不给,那乞丐就做一个金鸡独立的动作,把一只拐杖拦在前面,不给钱不让走,霸道得很。后来听当地的人们说起这乞丐,他家里其实很富裕,八间大瓦房盖得很漂亮。盖大瓦房的钱大概都是乞讨来的。估计老诸城汽车站没有了,他也就在他漂亮的大瓦房里颐养天年了。

朱世方跟郭培华十八年前说的诸城汽车站当时也是老的汽车站,但是他们的行迹败露却是与新的诸城汽车站有关。

郭培华是刘建军的表姐,朱世方是他的表姐夫,也是他财会中专的同学。朱世方和郭培华的故事基本算是一个仇杀案件,但刘建军不认同这个说法,他始终认为他表姐和他表姐夫的故事应该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十八年前的一个约定,对方都牢牢记在心里,两人一起潜逃,一起流浪始终不离不弃。这其实真的是一个爱情故事。

十八年前,逃跑中朱世方对郭培华说,如果两个人走失了,无论谁都要到诸城汽车站去等,一直等到对方为止。的确是,像这一类的约定只有凄美的爱情故事中才会有,那么,朱世方和郭培华的故事自然属于一个爱情故事。

十八年前的诸城汽车站对于诸城南部不到50万人口的五莲县来说那就是一个要塞。五莲县向东南不到八十华里就是石臼海边,向西是连绵的沂蒙山区,五莲县的人们要出去就得先去诸城汽车站。二十多年前,刘建军与朱世方一同考上了山东财会中专。那个时代他们两个就算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了。两个人就是在诸城汽车站相约一同去了省城上学。两年学业结束以后,刘建军分配到了与五莲县相邻的沂水县的某个军工企业,这在当时属于保密单位,政审非常严格。朱世方则回到了老家五莲县松白镇的农村信用社当了出纳。

朱世方和郭培华的结合自然也是由刘建军牵线搭桥。

乍一看,朱世方和郭培华是两个反差极大的人,郭培华是标准的大美人,十里八乡的人见了人夸的那一种。美丽耀眼,这样的姑娘其实在农村是不好找对象的,农村一般的小伙子根本配不上她,而她本人眼界更是挺高。

其实,郭培华找对象就一个条件,就是别在农村锄地就行。朱世方呢,个子不高,胖墩墩的,很憨厚,属于很老实又很执拗的那种人,见人不爱说话,一说话就脸红,长相么,就是一般人,说不出什么特点,也找不出什么缺点。就像一粒沙子扔进一个大沙堆里,你很难一下子把他找出来。

朱世方财会中专毕业在镇农村信用社当出纳,这工作对于农村人来说是无可挑剔的,这在当时自然是吃国家粮系列的,就好比现在的国家公务员一样。而郭培华找对象的唯一条件就是跳出农门。所以两人一见面就成了。假若朱世方是在农村种地,他们的这种结合自然会有很多人说那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朱世方是镇上的农村信用社出纳,自然大家就觉得这桩婚姻完美无比。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的就是他们。而他们的幸福感也是羡煞众人。以朱世方的性格,小两口自是吵不起架来,两人恩恩爱爱,彼此尊重,应了七十年代的一种婚姻模式——“先结婚后恋爱”。婚姻就是这样,得有点互补。

而今已经年近六十的刘建军独自一人小酌时,常常悲叹,命运真是有一只神奇的手,如果不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像朱世方郭培华小两口,无非平淡一生,最后坐着摇椅一起变老。而刘建军自己,也是因为一笔50万元的款子,使自己的整个人生迈入他途。

2

刘建军财会中专毕业后进入军工企业,刚开始在厂财务科干统计,几年之后就当上财务科长。那时的财务制度相对来说不是那么严密,厂长对刘建军就一个要求,该给大家发工资的时候就发工资,该买材料时买材料,别耽误事就行。所有的财务行为没有企业一把手签字,就是刘建军看着弄,无形中加大了刘建军的权力,久而久之,刘建军也形成了不请示不汇报的习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其实是把刘建军给毁了。

刘建军所在的企业在沂水县农业银行存了50万元备用资金,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沂水县一位分管教育的副县长责成沂水县农业银行,直接扣掉10万元作为县里的教育基金。沂水县农业银行的一位内部人士把这事情偷偷告诉了刘建军。刘建军当即决定把50万元转移走,转移到老家五莲县松白镇农村信用社。

时近中午,天空飘起雪花,刘建军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走在山路上,翻过山就是五莲县了。山路上远处近处都没有行人,上坡的時候,刘建军推着自行车默默地前行,身后是他留在雪地里孤独的印迹。回头望一眼,刘建军忽然感觉自己很悲壮,为了厂里的10万元不被扣,一个人孤独地转移资金。谁会理解他呢?厂里的人会感激他吗?刘建军一概不知,他是下意识地这么去做。

刘建军赶在下午下班之前,在松白镇信用社把钱存了柜上,办妥了手续,自然就到信用社后院朱世方家住下。这时朱世方一家人刚搬到信用社的家属院,郭培华也由社领导照顾进信用社干起了烧锅炉的工作。所谓的锅炉就是一个茶水炉,每天烧上几炉开水,信用社的干部职工们中午或者傍晚提着暖瓶打上开水,或家用或办公室喝茶。对于这份工作,郭培华十分满意,幸福感觉无时无刻不扬在她漂亮红润的脸蛋上。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阳阳,阳阳随郭培华,漂亮可爱。见刘建军来家里,郭培华寒暄几句,立即炒了四个菜,烫上五莲白酒。朱世方依旧没有多少话说,敦厚寡言,无论什么事就是简单地笑笑,仿佛一笑什么事都知道了,微微一笑又什么事都意会了也都过去了。

刘建军不管他,该吃吃该喝喝。吃饭期间,信用社主任王善友过来串门。

王善友一进门就啊啊地拖着官腔:“啊啊,有客人啊。”朱世方诺诺地起身,“主任,您坐,我同学。”刘建军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酒糟鼻子,一张红彤彤的脸。“啊啊,同学好啊,同学好。”紫红的面孔,沙哑的声音,眯眯的眼神,一边跟别人说着话,眼睛还斜瞅着郭培华,看着是平易近人,实则是奸诈内敛。刘建军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厌恶感,他躬起身子与王善友敷衍地握了握手。王善友继续哑着个嗓子对朱世方和郭培华说:“有什么困难就说啊。”朱世方说:“谢谢主任。”“啊你们吃,你们吃。”王主任一边寒暄一边转身走了。

王善友走了二十多分钟,整个屋里都没有人说话,说不出的沉闷。刘建军没话找话:“怎么不留主任吃饭?”朱世方就笑了笑,还是什么也没说。在一起时间长了,刘建军知道,朱世方的笑从来就是毫无含义的笑,有时就是没法对话了就笑笑。根本就不是人们常说的笑容里包含着什么意味。

阳阳缠着朱世方要讲故事,朱世方朝刘建军笑笑说,我先哄孩子睡,说完抱起阳阳,脸上同时带着灿烂的笑容往里屋走。郭培华歉意地说;“这孩子老缠她爸,睡觉前总是缠着讲故事。”

刘建军说:“嗯,你也快别忙活了,坐下说会儿话。”

“你家东东咋样?挺好的吧。”东东是刘建军的儿子,与阳阳差不多大。

“我不太管孩子,都是他妈妈管。”

“朱世方真是个好人。”

“嗯,滥好人一个。”郭培华脸上露出浓浓的满足感。里边屋里传出朱世方讲故事的声音:“世界上有一种鸟,一生下来是没有脚的,所以它就一直不停地飞啊飞啊,一直飞,它就没法停下来。”

“那它累了怎么办呢?”

“它不累,它也停不下来,等停下来的时候,它就死了。”

……

当天晚上,刘建军在朱世方家住下,第二天雪停了便匆匆赶回厂里上班。刘建军怎么也不会想到,与朱世方两口子这一别便是十八年。

3

两个月后,趁着朱世方出差的机会,信用社主任王善友强奸了郭培华。最初,郭培华自然是至死不从,王善友当即威胁郭培华:“哼,你若不从,我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和朱世方都给开了!”郭培华一下怔住了。趁郭培华恍惚之间,王善友发泄完了兽欲。完事后王善友悻悻地说:“以后朱世方不在家,你就把门给我留着,啊。”郭培华看着王善友那张被酒精熏得红彤彤的面孔,恶心得几乎晕厥过去,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滚!”

隔壁女儿阳阳醒了,呼喊着“妈妈,妈妈。”王善友脱身而去。

阳阳懵懵懂懂地从隔壁跑过来扑进郭培华的怀里,“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没事,宝宝,没事妈妈做噩梦了。”郭培华拍打着女儿重新睡去,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想起老家邻居三婶子,一个人在村里过日子。深夜,村主任溜进她家,用给她多记工分为利诱强奸了三嬸子。为了在村里立住脚,为了在镇上读初中的女儿,三婶子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不忍又能怎样呢。这些有点小权力的恶棍,郭培华真想找把刀把这些畜牲都杀了。纠结着煎熬着,郭培华一整夜没有睡着,她考虑到底告诉不告诉朱世方。

她跟朱世方刚开始是经刘建军介绍结合的,但最后两人处着处着就有了感情。朱世方人好,心地善良,对她们娘俩好得没得说。难受了一晚上的郭培华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决定暂时不告诉朱世方,她想起娘常说的一句话,“人啊就是个命。”人还真的就是个命,自己先忍了吧。

日子平淡地过去了两个月,王善友也鬼鬼祟祟地觊觎过郭培华几次,但郭培华都没有让他得逞。这天晚上,王善友组织打扑克,打够级五缺一,王善友就吩咐王春天来叫朱世方过去。王春天是王善友的死党亲信,很受王善友的重用。

扑克打了两个多小时,期间王春天总是没事找事地奚落朱世方,又是乌龟王八蛋,又是头上发绿什么的,最后因一句话和朱世方打在一块儿。王善友与其他人挤眉弄眼地拉偏架,朱世方终被王春天打得鼻青脸肿。等朱世方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已经睡了一觉的郭培华惊讶得捂住嘴。听朱世方说了挨打的经过,郭培华放声大哭,“王八蛋,太欺负人了,真是太欺负人了!”郭培华一边哭一边把两个月前的事跟朱世方说了。“姓王的这畜牲就是想长期霸占我,我寻思咱忍了就忍了吧,可……”朱世方听完郭培华的诉说,木呆着,两只手哆哆嗦嗦,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铁青着脸嘴里冒出一句:“我要杀了这狗日的!”

“阳阳爸,咱别这样,咱别这样啊,你还有阳阳呢。”郭培华看着朱世方扭曲的面孔惊恐得快要吓哭了,还从来没有见过朱世方这个样子,她赶紧拉着朱世方的手细声细语地念叨。

朱世方长叹一口气,一腚坐在床沿上。

两口子翻来覆去,难受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朱世方就冲进王善友的办公室,原本想质问王善友,但王善友一副流氓嘴脸一概不承认,“啊,小朱啊,你不能这样啊,你这不是污蔑领导吗?我怎么能干那样事呢。”

“你,你,你……”朱世方憋得脸色发紫,也没跟王善友理论出个青红皂白,最后只好把门一甩说:“我要告你去!”

朱世方愤然去了县农村信用联社纪检处,一位面目和善的纪检处领导接待了他。朱世方的诉说大约有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小时中,这位处领导一直微笑着注视着朱世方,还时不时地往笔记本上做着记录。等朱世方诉说完了,这位处领导语重心长地说:“小朱啊,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下了,我们得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咱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不是,你回去好好工作,等我们调查好了,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朱世方感激涕零地离开县农信社纪检处,回到松白镇静候佳音。

然而,朱世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厄运从此开始了。

几天后,先是王春天通知他,经信用社领导们研究,因为郭培华是农村户口,他们的分房资格取消了,他现在住的信用社的房子要尽快腾出来,让给有分房资格的人居住。紧接着让他到会议室开会,会上宣布,由于工作需要,社里要加强一线信贷力量,经领导研究,朱世方调往松白镇南部山区宣王沟干一线信贷员,需要尽快交接前去报到,如不尽快交接,则视为自动放弃工作。宣王沟是松白镇最南边九仙山里边的一个小山村,从松白镇到那地方骑自行车得走接近一个多小时。

一连串的变化,一般的人大约会蒙了,但朱世方平静得出奇。该搬家搬家,该去宣王沟上班上班。一切风平浪静,用王春天的话说,朱世方就是软蛋一个,还去告状,告去啊!

4

一年转眼过去了。这一年里,朱世方悄悄从镇上买了两把发令枪和一把钢珠枪,这在当时属于体育用器材,供销社随便卖。他把买的枪都做了改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山沟树林里练习射击,几乎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没有人注意到他所做的这一切,朱世方本就是一个草木之人。

王善友则依旧酒肉穿肠过,得意脸上留,根本意识不到要命的危机正悄悄降临。

四月,九仙山区漫山遍野鲜花怒放的季节,所有的生命正从蛰伏走向旺盛。这是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六日,离五一劳动节还有四天时间。

五一劳动节会发生多少美好的事情啊,朱世方和郭培华初次相识就是在五一劳动节这天。八十年代的五一劳动节简直就是中国年轻人的“情人节”,那一年的五一劳动节,朱世方和郭培华第一次见面,弥漫在朱世方心头的幸福就像大海一样漫无际涯。能找到郭培华这样的媳妇,朱世方觉得,是自己修来的福分。他曾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待她,要让她幸福,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二十六日下午,朱世方回了趟老家。朱世方老家是松白镇的朱家老庄,离镇上有十几里的路程。家里只有老娘一个人,父亲前些年就去世了。原想他们小两口在镇子上稳定了,就把老娘搬过去,可世事难料。

刚走到家门口,家里的两只大白鹅开始嘎嘎地喊叫。朱世方老娘开门迎了出来。

“娘,我今晚上在家里住下。”

娘没有多说话,赶紧做饭给朱世方吃。

山村昏黄的灯光下,朱世方和老娘默默地吃饭,娘看着朱世方问:“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娘,没事。”

“跟你媳妇吵架了?可别,那么好的媳妇可得好好待人家。”

“娘,没事,真的没事。”

朱世方平静地在老家的土炕上睡了一夜,他知道,娘肯定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他从前几天就一直想着回家住一宿,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来家里住一夜。回到家里,他整个的身心水一样清澈。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炕上,他觉得说不出的舒展。

一大早娘就做了地瓜粥放在饭桌上,等朱世方起来吃。吃完早饭,朱世方推出自行车跟老娘说:“娘,我回去上班了。”老娘眼巴巴地看着朱世方,“儿啊,你要好好的啊。”“没事,娘,我走了。”走出很远,朱世方知道娘还在门口望着他,他心里一阵酸楚,真想像小时候一样,回过头去扑进娘的怀里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他想跟娘说,娘啊,我很委屈,我心里不知有多难受,但他没有,他狠了狠心一直走。那些年每次上学走的时候,老娘都是站在门口望着他。母亲这个年龄,原本应该享享清福了,都是儿子没本事,自责情绪像一把尖刀扎向朱世方的心脏,他的心在滴血。

下午三点多钟,朱世方带着三把枪来到松白镇农村信用社,兜里装了两把发令枪,腰里别着一把钢珠枪,口袋里装着子弹壳做的雷管和细尼龙绳。他径直来到信用社主任王善友的办公室,进门就从兜里掏出两把改装的发令枪,一手一把,抬脚把门关上,沉着声音说:“都别动,谁动谁死!”练了近一年的射击让朱世方底气十足。主任办公室里,除王善友,还有王春天等三个王善友的死党,正在商量什么事情,四个人全都呆若木鸡,大气不敢喘。

朱世方把枪口正对着王善友质问:“王善友,去年你欺负我媳妇的事,你承认还是不承认?”

王善友的脸由红变白,嘴唇哆哆嗦嗦地依旧矢口否认。

世界上的好多事都是没有假设的,假设当时王善友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也许他就会乖乖地承认,事情也许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而朱世方最初也沒有置他于死地的决绝。另外一个原因,王善友可能太轻看朱世方了,不相信朱世方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会做出杀人的举动。但正应了一句话:蔫人出豹子。

王善友仍哆哆嗦嗦地辩解:“小朱,你要冷静,千万别冲动,你,你的事都是经过开会研究的。”一边说一边眼睛斜着王春天,而王春天则蠢蠢欲动地想靠近朱世方,意图夺下朱世方手中的枪。只听“噗!噗!”两声响起,两把发令枪里射出两颗子弹,颗颗命中王善友的头部。王善友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软耷耷地倒下。至此屋里的人才明白,这朱世方还真敢开枪啊,而且这枪是真的!

王善友倒下之后,屋里所有人都吓得瘫坐在地上。朱世方用枪指着其余三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尼龙绳扔在地上,“你们相互绑起来,抓紧!”三个人面如土色,急急慌慌地相互捆绑,最后,朱世方动手把三个人绑在一起,口里塞上毛巾,又从口袋里掏出六个用弹壳做的雷管分别绑在三人身上。

“别乱动啊,动雷管就炸,等着他们来给你们排除吧。”朱世方带上门,扬长而去。

信用社主任办公室在二楼,朱世方走到一楼时,门卫徐大爷站起身打招呼,“世方,回来汇报工作啊。”

“嗯,没多少事。”朱世方一边走一边向徐大爷招了招手。

朱世方回到家,郭培华忙着要做晚饭,他盯着郭培华冷冷地说;“别做了,我把王善友杀了。”“杀……杀谁了?”郭培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着,我把王善友杀了,这是死罪。你呢,愿意跟我逃,咱就一起逃,不愿意一起逃,你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反正这事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一起逃!”郭培华说,“那阳阳呢,阳阳怎么办?”

“你马上收拾一下,把阳阳送到她小姨家,什么也不要说,就让她小姨照顾她,说多了会连累他们,我们一会儿在村东头扬水站会合。”

当晚,朱世方和郭培华离开松白镇,潜逃他乡。

五莲县公安局接到报案后,马上进入现场,办案民警踏进信用社主任办公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王善友已经冰凉,被绑的三个人已经全部崩溃,一股巨大的尿臊味充溢房间,三人有两人尿在裤子里。民警小心地把雷管拆除,看了看,“假的!”王春天当即精神失常。

五莲县公安局立即展开对朱世方的抓捕,可是,朱世方和郭培华就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车站路口渺无踪影。由于朱世方持有三把枪,该案随后被公安部列为部级督办案件,朱世方也被列为通缉犯。

一个星期以后,刘建军被叫到厂部办公室谈话。

松白镇农村信用社职工朱世方枪杀了信用社主任王善友潜逃,整个信用社账目被查了个遍。刘建军存在松白镇农村信用社的50万元公款,不符合财务程序,厂领导对此事一概不知,这笔业务纯属刘建军私人行为,责成刘建军把财务账目交接清楚,停职待命。

朱世方杀人了!而且是——枪杀!刘建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5

那天晚上,朱世方在村东头的扬水站等上郭培华,两人一路步行向东,出去约八十华里后,在一个没人的瓜棚子里开始休息。终归是女人,郭培华气喘吁吁,显得十分慌张,朱世方安慰郭培华,“没事,天亮后我们只走小路,有拖拉机就搭一段,没拖拉机就步行,不能坐汽车,公安肯定在车站进行布控。我们先去胶东市,从那里想法搭货车去江苏地界。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冲散了,以后就到诸城汽车站去等,一直等到对方为止。”

黑暗中,郭培华盯着朱世方,她像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她佩服这个男人,这种佩服是发自心底的。

黑暗中,朱世方从身上掏出那三把改装手枪,借着月光端详了一阵子,然后走出瓜棚来到水沟旁边,在水沟边的一棵杨树树底下用手挖了一个深坑,把三只手枪扔进坑里掩埋好,又用双脚踩结实了,再搬了一块石头压在上面,然后拍拍手上的尘土回到瓜棚。朱世方看郭培华有点犯困,就说:“你趴在我身上睡会儿吧。”朱世方靠在瓜棚门口的木柱子上,然后把郭培华拥进怀里,又将随身携带的军大衣盖在郭培华身上,两人相拥着闭上眼睛。

天刚刚鱼白肚,朱世方就把郭培华晃起来,“水沟里有水,我们擦把脸,就沿着这水沟的堤坝一直走。这是通往东海的堤沟水坝。”朱世方一直往东方看着,“这应该是胶东市的地界了,我们一直走可以到达海边,再转头向南就是江苏地界,到江苏地界再说吧。”

这年年底,朱世方和郭培华两人来到江苏省徐州市。这地方离老家山东省五莲县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夫妇两人觉得徐州是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于是朱世方在徐州市泉山区一边摆地摊修鞋谋生,一边躲避着警方的通缉。这一躲就是十七年。

城市街头,一个补鞋匠,头戴草帽,天天低着头劳作。没事的时候,他会从草帽檐下眯起眼睛看满大街的人来来往往;看人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对待彼此。唉,这匆匆忙忙的人群,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多少心事?每个人的心事又有多少是不可告人的?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天又会有多少故事发生?人们都下班了,朱世方才收拾摊位,不显山也不露水地回到出租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普通人,有命案在身。朱世方小心翼翼地过着一种“隐于市”的生活。

清冷的月光像水一样照进出租屋,出租屋的晚上经常是不开灯的。他们潜逃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细密的皱纹早已悄然爬上郭培华漂亮的脸颊。透过月光,朱世方粗粝的手掌抚摸着郭培华脸上的皱褶:“唉,跟着我这些年你遭受了很多罪,真是亏欠你了。”

“别这么说,事儿都是因我而起,吃苦受累,我愿意跟着你。”

很多时候,两人都不说话,但相互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想女儿,想老娘,撕心裂肺地想。但这个话题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谁也不去提及。

朱世方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朱世进,郭培华就直接还用原名,两人从假证贩子手里办了身份证。凡是对外有事都是郭培华出面去办,而朱世方基本上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平常朱世方就蹲在胡同口的角落修补鞋子。朱世方案件虽然被公安部列为督办案件,朱世方也被列为通缉犯,但一些常规的检查几乎都让朱世方避开了。

對于五莲刑警队的厉峰来说,朱世方失踪了多少年,他就憋屈郁闷了多少年。这案件比较简单,知道谁做的案,不用查。可明明知道是谁做的案,但就是抓捕不着,凶手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踪无影。他从一线刑警到大队长,再到退居二线,每隔几年就会拿这案子出来探讨一番。可凶手愣是抓不着。你说窝火不?为这个案子,厉峰真正是窝火了半辈子。

这一年,朱世方的邻居成了一对开干洗店的当地夫妇。男的姓徐,热情邀请郭培华来干洗店上班。没多久,徐老板瞅老板娘不在就用话撩拨郭培华,进而动手动脚。后来郭培华提出辞工不干了,老板娘可能也发现了自家男人的企图,不但扣了郭培华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朝她破口大骂:“一个外乡骚货,还反了你不成,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郭培华觉得能忍就忍了吧。没想到那老板娘竟是得寸进尺,把自家的蜂窝煤炉子移到朱世方的租房窗下,煤烟味熏得两人不住地咳嗽。

上午,朱世方把修鞋的小车推出屋,出摊前他想找洗衣店徐老板说说,把蜂窝煤炉子往外挪挪,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大家彼此让一让。刚走到干洗店门口,就听见老板娘正跳着脚骂郭培华骂得特别难听,朱世方一步迈进屋里,老板娘见朱世方闯进屋里更是火冒三丈,“哼,你一个外乡人,咋?你还找上门来?”老板娘二话没说,啪地给了朱世方一个耳刮子。朱世方被打蒙了,耳朵里嗡嗡地响,他嘴唇哆嗦了几下,依旧没有说出话来,扭头出门直奔自己的小推车,身后老板娘很不屑地说,“ 包一个!”话没说完,朱世方已经从小车里抽出支撑补鞋机的那根钢管冲进屋里,朱世方抡起钢管劈头盖脸地打向老板娘,老板情急中也冲向前去,撕扯中同样没逃过朱世方的狂揍。最终老板和老板娘都没逃脱朱世方的疾风骤雨,两人被打得蜷缩在墙角大声讨饶。

自始至终,朱世方没有说一句话,看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徐老板和老板娘,朱世方手提钢管扬长而去。惊魂未定的老板和老板娘这才想起打110报警,警察赶到后,徐老板夫妇多处骨折,而朱世方早已不知去向。警察将郭培华带到派出所录口供。

一来到公安机关,郭培华就显得神色慌张,六神无主。心里藏着事情,面对警察总是难以掩饰。而郭培华的微妙神态以及躲躲闪闪的目光终究没有逃过警察的眼睛:郭培华身上肯定藏着秘密,而朱世方打人的狠劲也不是一般人所为。

不用一个回合下来,郭培华就竹筒倒豆子全部招了。

经徐州警方调查发现,打人者朱世方竟是潜逃十七年的杀人凶手。徐州警方立即将情况通报给五莲县公安局,并把郭培华进行拘押。

当年经办朱世方案件的五莲刑警厉峰,已经从刑警大队队长的位子上退居二线,平常在公安局的信访接待处做做接访工作。他的徒弟夏青,现任刑警大队长,下午打过来电话说,在徐州发现朱世方的踪迹,他瘦弱的身躯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跟夏青说他要去,他要跟刑警队一起去徐州。

五莲刑警队一行人员当天下午赶往徐州。与徐州警方接上头,厉峰提出自己去朱世方的出租屋看看。进入朱世方的出租屋,厉峰独自一人开始寻找,从抽屉到床底厉峰把两间屋整整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一张纸片能证明这里曾住着朱世方这个人。厉峰坐下吸烟,在这样一个寂静的环境,在朱世方居住了很长时间的出租屋里,他试图走进朱世方的精神世界,但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厉峰狠劲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蹍灭,骂骂咧咧地说了句:“奶奶的,这个朱世方还真是他妈的一个人物!”

五莲警方以涉嫌包庇罪将郭培华押解回五莲。郭培华对朱世方的去向一概不知,警方估计,郭培华也可能确实不知,朱世方打人是临时起意,看事态严重仓惶逃走。但要抓到朱世方,郭培华却是唯一的线索。

像以往一样,夏青等着厉峰拿主意。等烟抽得差不多了,厉峰站起身,自己捶捶后背说,“放人吧,找人盯住郭培华。”

6

五莲警方决定让郭培华取保候审,以便从她的行踪中找到朱世方的蛛絲马迹。

郭培华被释放后,回了五莲县松白镇老家。离开松白镇十七年,女儿阳阳已经长成大姑娘。但女儿不再认她。郭培华心里明白,自从她跟朱世方逃走后,女儿遭受的歧视肯定难以诉说,这不是一个小姑娘所能承受的。自己冷不丁地又回来让已经跟着她小姨过得很平静的女儿如何能接受得了?女儿的户口早已迁到她小姨名下,也到了该找对象的年龄,出落得水灵漂亮,眉目中有许多朱世方的影子。郭培华想,就这样吧,最好别再打扰女儿了,就这样让她好好生活吧。

朱世方的老娘在十年前就过世了。后事都是村里邻居帮忙操持的。郭培华心里念叨着,应该给老人家去上上坟了。

郭培华独自来到朱世方家的小院,院子已经破败不堪,西屋的后墙已经塌了一角。房子一旦没人居住,就破败得厉害。郭培华探头从窗子看了看屋里,蛛网密布,窗台上的灰尘也有半寸厚了。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屋子,直奔村里小卖部购置了上坟用的烧纸点心。村里的人大都不认识了,男女青壮没有多少人在家,全都出去打工去了。在村里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跟朱世方成亲后,他们总共也没在村里待多长时间,跟村里的人都陌生得很。郭培华跟小卖部的中年妇人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朱世方的媳妇,找朱世方老娘的坟墓去上上坟。小卖部的妇人很热情,拉住郭培华的手感叹了一番。郭培华谢过,顺着乡间小路找到了婆婆的坟墓。

在婆婆坟上,郭培华想哭可哭不出一滴眼泪。心里也想好好地哭一场,她知道远处有村人指指点点地议论她。人这一辈子真是太快了,她和朱世方最美好的年华都用在东躲西藏上了。自己从一个大姑娘也转眼成了五十多岁的妇人了,再用不了一二十年,自己也会变成一堆孤零零的土堆。她想起昨天晚上妹妹跟她说的话,妹妹说,能找着朱世方就赶紧让他自首吧,现在社会进步快,人们都风风火火地挣钱抓经济,你们却东躲西藏的,赶紧去自首,再说这案子自首后不至于就判死刑。在牢里待个十年八年,出来也就是六十多岁。主要是人活着有个盼头,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样躲藏下去什么时候算个头?妹妹的话很有道理,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想起十七年前逃跑途中朱世方说的那句话:“如果走散了,就到诸城汽车站去等,一直等到对方为止。”

这时的诸城汽车站已是在诸城城西新建的汽车站,整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赶集一样热闹。郭培华一人离开五莲,直奔诸城汽车站落脚。也没什么事情好干,就摆了个简单的水果摊,做些小买卖。她的一切行为都在五莲公安便衣的注视之下。前来跟踪的便衣民警不知道郭培华和朱世方的约定,对于郭培华的行为感到有些不解,连续跟踪三个月,郭培华几乎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就在警方要放弃的时候,郭培华离开诸城汽车站不知去向。

警方分析断定,这期间朱世方肯定与郭培华接触过。

调取街头录像发现,一个月前一位头戴帽子的顾客压低了帽檐儿,在郭培华水果摊前买水果,坐下说了几句话迅速离去。警方断定这人就是朱世方。

朱世方若生在战争年代,做个谍报人员肯定会很出色。他的反侦查能力真是太强了。那天郭培华正坐在自己摊前想着心事,就听见朱世方的声音仿佛从地上冒出来:“别抬头,给我称上点水果,别抬头看我,你肯定被警察盯着,你只管卖你的东西,一会儿我给你钱,里边有个地址,过一个月,你再去找我。”郭培华按着朱世方说的,称了水果放进方便袋。把水果递给朱世方的时候,差点流出眼泪来。朱世方戴着一顶破草帽,压低了帽檐儿,从粗糙皴黑的手里递过钱,依旧没有抬头,“别说话,我在青岛等着你,现在别去,待一个月以后再去。”郭培华强忍住眼泪没有流出来,呆呆地望着朱世方身影踯躅远去。她真想对着朱世方的背影大喊:“朱世方,去自首吧!”但她没有喊出来,只是看着朱世方远去。她知道,朱世方不会在诸城汽车站内坐车,他会步行走出很远,走到某个乡下的路边搭车。

一个月后,郭培华悄然离开诸城汽车站。警方失去目标,随即从诸城车站售票窗口调查得知,郭培华去了青岛。办案民警随即赶赴青岛。

办案民警分析,郭培华学历不高,又加上五十多岁的年龄,到青岛后很有可能在一些宾馆和饭店等服务行业工作。经过一个多月排查,民警在青岛市的百强海鲜城发现了在那里打工的郭培华,并跟踪她到了她的租住地。

这天晚上,郭培华和朱世方进行了一场艰难的对话。依旧是没有开灯,窗外璀璨的灯火透过窗子照到床前。

“世方,咱们去自首吧。”

“自首?”

“咱们都老了,想想我们所有的好年华都用在逃跑上了,上次她小姨说起过,你去自首了,这案子不至于死刑,在牢里待个十年八年再出来,我们还能过个正常人的生活。”

朱世方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也好,听你的,明天我出摊把前些日子收的鞋子让人家都拿回去,咱们收拾收拾就回五莲自首……”

青岛的后半夜很冷,有时还起雾,潮湿阴冷。凌晨两点钟,朱世方被冻起来,他起来找了毯子盖在郭培华身上,又倒了杯热水站在窗前慢慢喝,胡同口处有人影一闪而过。

第二天,在郭培华家附近蹲守的五莲民警发现了正在出摊修鞋的朱世方,几名身着便衣的民警围拢过去,一名便衣民警大声叫道:

“朱世方!”

“哎!”朱世方本能地抬起头答应了一声。

朱世方戴上手铐的那一刻,长吁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朱世方被押解回五莲这天,五莲县城可谓万人空巷。县城最初就是一条从南到北的解放路。警车一进入五莲县城北的解放路,朱世方就被押解的民警押下车来,两位全副武装的民警押解着朱世方一步一步地从解放路北头往南头走,路两边全是人群。朱世方整个人轻飘飘的,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意。对于他来说,终于不用东躲西藏,一切都可以放下了。案發时朱世方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壮年男人,而今朱世方已是个接近六十岁的老头儿了。五莲警方要的就是这种“示众”的结果,任你跑多远,任你跑多少年,你只要犯了罪我们就完全能把你逮回来!

事情已经过去十七八年,围观人群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朱世方是谁了,只是从当天晚上的电视新闻中了解到,朱世方原来是一个负案在逃多年的杀人犯,而今终于被五莲警方一举抓获,可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电视台的主持人对民警千里追凶充满激情地说了一大段溢美之词,朱世方的杀人话题才在这座小县城里重新热了起来。

朱世方也许根本不知道,刘建军这天正路过县城解放路,在人群中惊讶地盯着他看。他也许能看到刘建军,但是他根本认不出来了。

7

郭培华很快就被释放了,她直接回了诸城汽车站。

刘建军与郭培华在诸城汽车站见面时,是朱世方被抓获这年初冬,城市里的法桐树叶已经全部落光,从车站里走出来的人全部都匆匆忙忙的,生活节奏真是太快了,朱世方和郭培华的故事在一段时间里一闪而过。

现在的诸城汽车站、火车站,刷脸通道已经全面启用。那些亭亭玉立英俊潇洒的检票员们跟我们挥手再见了。诸城汽车站九个刷脸通道正式启用,只留下一个传统检票口,所有人进站只需要几秒。顾客进站时,只需把身份证放到读码器上,然后抬头看屏幕,系统闸门瞬间打开,拿起身份证进站。没有一个检票员,所有进站通道均无人值守。几乎所有人进站都会走刷脸通道,新鲜嘛。

据说这套刷脸系统自动与警方的识别系统接轨,一旦有犯罪记录的人前往刷脸,系统马上锁定并自动报警。大数据信息时代向我们扑面而来。我们的这一张脸正在被添加越来越多的功能:身份证,登机牌,车票,通行证,甚至付款码。每一张脸就是一个二维码。

与此同时,老刑警厉峰坐在五莲县公安局信访接待处,喝着绿茶,从微信上翻看一条题为“从今以后,乘火车、坐飞机、出门办事全靠一张脸”的文章,看完便有莫名感慨:“嗯,大数据信息,找个人就是分分钟的事,唉,我们这些老朽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表姐。”刘建军站在郭培华面前时,郭培华眼圈发红,跟着朱世方潜逃了十八年,与所有的亲戚都不来往了,亲戚们自然对她也是避之不及。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意认她,亲戚当中刘建军这是第一个来看她的。

“建军。”郭培华红着眼睛抬手递给刘建军一个马扎,“快坐。”

刘建军与郭培华十八年没见面,猛不丁地一见面,话题自然离不开当年那场变故。想避开这个话题终究很难。

“朱世方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就选择了杀人这条路?”

……

沉默,压抑的沉默。

“人都是命。”郭培华说,“建军,看你头发也都白了。”

“白了,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两人老半天没有说话。刘建军脑子里闪过十八年前朱世方对他女儿讲的故事:“世界上有一种鸟,一生下来是没有脚的,所以它就一直不停地飞啊飞啊,一直飞,它就没法停下来。”

“那它累了怎么办呢?”

“它不累,它也停不下来,等停下来的时候,它就死了。”

……

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一阵冷风吹过,一个白色塑料袋随风扬起。“表姐,你是怎样打算?”郭培华盯着飘飘摇摇随风而去的塑料袋,说:“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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