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红与猫

2018-02-11 18:46张映勤
长江文艺 2018年2期
关键词:静静口红夫人

张映勤

张嘉丽下午五点就从公司回家了。

吃过午饭,老板唐经理从他的屋里出来,碰上门就走了,嘉丽的办公室就在经理室的隔壁,碰门的声音很大,她听得清清楚楚。一般情况下,唐经理下午出门,都是在睡过午觉以后,他身体胖,胖人嗜睡,他又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无论多忙,午觉是一定要睡的。唐经理中等个头,肤色黧黑,常年的应酬,加上营养过剩,缺乏运动,使他的身材明显发胖,啤酒肚像是怀孕的女人突出地挺着,身上的每一块肉都绷得紧紧的,如同装满了液体的塑料袋,一不小心随时都有涨破的危险。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没睡午觉,关上门就离开了。

张嘉丽观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田姐,田姐在玩手机,这成了她生活中的常态,手机一刻不离手,时常翻看,这时的她估计正在看微信、QQ什么的,手指不停地在上面划动着。嘉丽知道,她是在和别人聊天。

田姐长得漂亮,三十岁出头,鸭蛋脸,大眼睛,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尤其是她的皮肤白皙而富有弹性,像什么,嘉丽形容不出来,像刚蒸出锅的大白馒头,看着就招人喜欢。俗话说,一白遮百丑,田姐这么好的皮肤,人又长得漂亮,当然很少化妆,但是她喜欢涂口红,很艳的那种,有了口红的点缀,人显得更加妩媚撩人。

上班期间,田姐有一半的时间在看手机,另一半时间几乎用来看电脑。公司不大,办公的事本来不多,杂事又有张嘉丽负责,田姐动动嘴就行了。看着手机,田姐有时控制不住就笑了,有时又显得心事重重,表情很丰富。嘉丽知道,田姐肯定不是和老公在聊天,老公有事直接打电话就行了,两口子哪有那么多话非要在上班的时间说。况且,嘉丽隐隐地感到,田姐夫妻俩的关系好像并不怎么亲密,她和老公说话从来都是爱搭不理的,语气很冷淡,有时候甚至在电话里吵架。嘉丽还知道,田姐没有孩子,她的老公是一个公司业务员,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家,常年到外地推销产品。

田姐看完手机,有点神不守舍,掏出了化妆镜,涂了涂口红,用钥匙打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将什么东西放在了随身的包里,然后伸伸懒腰,冲张嘉丽说了句:“嘉丽,下午你盯着吧,我去做个按摩,这几天腰一直不得劲儿。”

嘉丽答应着:“没事,田姐,我不走,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你忙你的吧。”

田姐照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显得不紧不慢,说了声:“那我就先走了。”然后出了门。

这是座二层小独楼,坐落在城市中心一处幽静的大院深处,一楼是门卫,几个设计室、工作室、电脑室;二楼是经理室、办公室和会客室。这是一家私营的广告公司,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楼下响起了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显得有些刺耳。

屋里就剩下张嘉丽一个人,她隐隐地感到,田姐今天的早退不太正常,好几次都是在经理走了以后,她很快也借故出去,而且是一去不复返。开始她以为是田姐趁老板不在的时候提前溜号,忙自己的事去了,可是观察了几次,感觉不太对劲,两个人都是前后脚离开公司,像是约好了一样,她留意过好多次,通常都是田姐下了楼,时间不长,唐经理的车才开走。两人是约好了一起出去?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偷偷摸摸,这里面不会有什么故事吧?

张嘉丽知道,田姐说的不一定是实话,她去做按摩,没有必要走得这么早,也没有必要照镜子涂口红整理头发,打扮这么漂亮给谁看呀?她想了想,不管田姐和老板之间有没有故事,反正和她没关系。她每天出满勤、干满点,按月拿那2000块钱的工资就行了。别的,她操不着那份心。入职两个月,公司没交给她什么具体的工作,一天到晚闲得难受。本来,她以为到公司能学点技术,好歹自己也是设计专业毕业的,简单的活慢慢学着干也能胜任,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公司根本就不缺设计人员,人家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有的还是研究生,都集中在楼下的业务部门,她当时应聘的岗位就是文秘,其实说白了就是内勤——打杂,具体来说就是给田姐当助手,处理各种杂务。

如今,找一份职业不容易,大学生遍地都是,何况像她这种大专生。

张嘉丽还记得两个月前她应聘时的情景,当时有五个女生来应聘,都坐在二楼的会客室等着。她一进门,心就凉了一半,其他四个女孩,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阳光,一个比一个时尚,还有一个染着粉红色的头发,穿着打扮很新潮很靓丽。唯独她像个土得掉渣的乡下丫头。张嘉丽心说,这次肯定又是给别人当了分母,白耽误工夫。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长相平常,虽然不难看,但也绝不好看,个头矮,身材胖,上下一般粗,没有曲线,尤其是脸上长了一些不很明显的小痘痘。穿着还算得体,但都是从网上买的便宜货,和那几个姑娘一比,服装颜色和款式至少要落伍十年。

张嘉丽性格内向,不爱说话,闷头坐在那,像一个自卑的丑小鸭被冷落在角落里。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坚持下来,这已经是第六家参加面试的公司了,有枣没枣都要打一竿子。她急于要找到一份工作,急于早一点挣钱,这样,才能把家里每个月寄给她的生活费省下来。父母在农村务农,收入微薄,供养她上学很不容易。别的同学每个月都是2000块钱左右的生活费,她只有六百块钱,省吃俭用坚持三年,总算把大专读了下来,毕了业,不能再成为父母的负担,应该早一点找工作挣钱,她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求职机会。

张嘉丽时常想起自己的高考经历。在老家镇里上高中时,她一直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可是高考成绩下来,她却没有考上大学。不是她不努力不刻苦,是镇上中学的教学水平实在太差了,全校考上大学的也没有几个人。许多落榜的同学都准备外出打工了,张嘉丽本来也打算和她们一道出去见见世面,打工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是正当她四处联系,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接到了大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考了个大专,上还是不上就成了问题,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父亲找她商量,说:“娃呀,家里的日子你都清楚,给你娘治病还欠着一屁股积荒,你弟明年就要上高中,你们俩,爹只能供一个上学,这学你是上还是不上?”张嘉丽沉默良久,决定放弃学业,这时懂事的弟弟却说话了:“我姐要是因为我上不成学,那我也不读了。家里没钱,我去工地打工,实在不行咱就把羊卖了。熬上几年,苦日子就过去了。”他爸低着头不停地抽烟,“能想的法儿都想了,能借的亲戚也都借遍了,实在难呀!”弟弟说,“我问过我们老师,我姐可以办助学贷款,每年几千块,学费是够了。剩下的我们凑,可不能叫我姐失了学。”就这样,她是靠贷款堅持了三年,平时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苦熬苦挣,终于毕业了。她一刻不停地四处找工作,这才发现,大专生的文凭在大城市等同于无,找一份适合的工作难上加难。

让张嘉丽意想不到的是,这家公司面试的结果,五个人中只录取了她一个。面试时也没问太多的问题,基本上都是报名表上有的内容,她没觉得自己回答的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甚至还有点紧张,表情僵硬,结结巴巴,最后的结果却让她大喜过望,接到了到公司上班的通知。

面试官就是后来坐在一个办公室的田姐,事后她告诉嘉丽:“我就喜欢老实巴交的孩子,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公司招员工又不是选美,打扮得花里胡哨和小妖精似的,怎么工作?”

张嘉丽从心里感激田姐,是田姐给了她这份工作。公司招人的事,唐经理根本不管,全在田姐的一句话。工资虽然不高,但足以自食其力。三年来,她每个月都是靠六百块钱度过的,这点钱,对有些人来说也就是一顿饭钱,可是对一个农村贫困的家庭来说却是个不小的负担。弟弟今年就要高考,以他平时的成绩,不仅肯定能考上大学,而且会是一所不错的大学,这无疑又会增加家里的开支。

自从毕了业,学校的宿舍就不能再住了,找好了工作,张嘉丽在第一时间通过网上租好了房子,是市边城郊接合部的一个小两室。同住的是一位单身打工的姐姐。她住小间,六七平米,每个月房租四百块钱,姐姐住大间,每个月六百。

整个下午,无事可做,张嘉丽在电脑上看网络电影打发时间。公司没什么事,楼里静悄悄的也没什么人,嘉丽决定早走一会儿。时间不到五点,这个时间坐公交车,人还不会很多,她穿好衣服下了楼。

回到家肯定比平时要早,嘉丽心想,到了家早一点做饭,让姐姐回来就吃上现成的。两个人伙居,水钱电钱煤气钱,还有饭菜钱均摊,每人负责做一周的饭。姐姐比她大三岁,在这座城市有不少朋友,每周总有一些应酬,隔三差五在外面吃饭,偶尔还不回来睡觉。人家吃的少,费用均摊,嘉丽心里过意不去,几次表示要多担负一点,可是姐姐不干,她为人大方豪爽,从不斤斤计较,时间长了,嘉丽不禁有些愧疚,她不想占人家便宜,可又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只能多干一点家务。

上了公交车,闲着没事,张嘉丽翻看手机,看见姐姐发来的一条短信:“亲,公司加班,晚上不回去吃了,别等我。”再一看,还有姐姐的一个未接电话,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改到振动上了。她马上回了一条短信,心里有一些失落,这个夜晚又要一个人孤独地度过。

小区临近郊区,是个不大的旧小区,几排工字型的楼,中间空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垃圾桶、旧三轮、破箱子、废花盆什么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这种小区,没有物业,没有人管理,居民的生活条件也不会太好,真正有点钱的早就买了商品房搬到环境好的高档小区去了。

张嘉丽拐进楼群的时候,西北风正呼呼地刮着,把地上的废纸、塑料袋刮得四处乱窜,她侧过脸低下头,背着风往前走,冷不丁地看见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在角落里冲着她叫:“喵,喵。”声音不大,微弱无力,像是饿得不行。

张嘉丽停下脚步,见是一只瘦弱的小白猫,身上的毛凌乱不整,脏兮兮的,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那双眼睛却晶莹有神,透着一丝胆怯、哀怜、乞求。无疑,这是一只流浪猫,可能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嘉丽想了想,身上没有吃的,上楼去拿又来不及,她伏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咪咪,咪咪,好可爱的咪咪。”逗了一会儿小猫,依依不舍地往楼上走,“可怜的小猫,真可爱”,她在心里念叨着。

小区破旧,楼道没有门。张嘉丽一步步地往上走,上到六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花的租金,只能租到这种地点这种楼层的房子,就当是每天锻炼吧。等她低下头,打开手机,从包里翻出钥匙时,不经意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只小猫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它扬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喵”,“喵”,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一刹那,嘉丽的心里一热,“好可怜的貓咪,来了好,来了我就好好喂喂你。”

开了门,小猫从她的脚下溜进了方厅。嘉丽将它引到厨房,关好门,不让它乱跑。毕竟是一只流浪猫,身上太脏,最要紧的是给它找点吃的,先让它吃顿饱饭。

冰箱里有火腿、馒头、饼干,她把这些食物扔到地上,然后又用垫花盆的底盘接了点温水。

小猫狼吞虎咽地吃着,把水也喝得干干净净,自始至终,专注地又吃又喝。

嘉丽站在那看着,一动不动。小猫不知多大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流浪在外,身世不明,肯定不会是什么纯正的名品。天寒地冻,它的父母在哪?兄弟姐妹在哪?也许正藏在哪个角落躲避风寒,也许正在哪个垃圾箱旁翻拣食物。同样是猫,待遇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有的住在温暖如春的豪宅里被主人当成宠物,好吃好喝伺候着,有的却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缺吃少喝,无处藏身。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爱。

从小,张嘉丽就喜欢那些小动物,尤其是小猫小狗,幻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养一只,照顾它们、陪伴它们、呵护它们,让这些小动物得到自己的关爱。可是想归想,却从来没有付诸过行动,小猫小狗动辄上千块钱,各种费用开销又是一笔钱,她没有这个能力,自己还在漂泊,居无定所,衣食欠丰,哪有条件养什么宠物。

喂饱了饭,嘉丽本想把小猫再送回楼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既然来了,就是缘分。饥饿无力的小猫能跟着爬上六楼,可见它是喜欢我、信任我的,我应该再为它做点什么。

嘉丽顾不得给自己做晚饭,把吃饱了的小猫抱到卫生间,水池里放好温水,倒好沐浴液,想为它仔仔细细地洗个澡。没想到,刚才还温顺老实的小猫见了水,拼命地挣扎,不停地叫,就是不愿意洗澡。好在它的力气小,嘉丽按住身子,护住头,用水和沐浴液在小猫身上不停地揉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遍一遍地洗。冲净了,再换水,直到洗了三遍,这才用干毛巾擦净,用吹风机给它全身吹干。再看那只小猫,已经浑身洁白、一尘不染,出落成一只漂亮乖巧的小靓猫了。

嘉丽累得头上沁出微汗,气喘吁吁,可是心里很高兴,“真是太可爱了,它一点都不丑,稍一打扮就与众不同。”

小猫吃饱了,吹暖了,似乎恢复了体力,在嘉丽的脚下绕来绕去,她走到哪,它跟到哪,一步不离,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主人了。刚刚接触才一个多小时,它就这么黏人,真是个懂事的小猫咪。

洗得这么干净,扔到楼下,明天保准又会脏得一塌糊涂,又会受冻挨饿,嘉丽在心里纠结着,举棋不定。她坐在那,看着小猫在地上玩耍,越看越喜欢,心有不舍,矛盾重重。“反正姐姐也不在家,要不,要不让它在屋里待上一夜,外面太冷,刚洗过澡,别再冻坏了小家伙。”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时间临近八点,肚子有些饿了,嘉丽开始做饭。小猫欢快地上蹿下跳,让她寂寞的夜晚平添了不少乐趣。

晚上11点了,姐姐还没有回来。张嘉丽感觉很可能她不是在单位加班,而是和朋友约会去了。姐姐和她说起过这个话题,说是没有合适的男朋友,可是她看过姐姐微信里朋友圈的留言,姐姐可能真是没有固定的男朋友,但异性的朋友是不会少的,她就亲眼见过两次不同的男人开车送她回来,两个人还在楼下偷偷地拥吻呢。

姐姐是典型的低头一族,平时回到家,不停地摆弄手机,只要是接电话,大多是神神秘秘地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怕人听见。姐姐长得虽然不漂亮,可是会打扮,化妆与不化妆判若两人,她的优点是身材苗条,前凸后撅,胸前的两个大奶子鼓涨得呼之欲出,不像她,水桶腰,上下一般粗,前后一样平,脸上还不平整地布满令人讨厌的小痘痘。

想到姐姐,嘉丽的心里不由得有一些自卑,自己的形象太对不起这么好听的名字了。嘉丽,多好听的名字,父母虽然是农民,没什么文化,也没给她太好的生活条件和遗传基因,可是名字却起得不同凡响,寓意美好,优雅动听。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21岁了还没有一个男生追求过她,活了这么大,她甚至没和男人牵过手。

11点多,姐姐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一进屋,看见了小猫,不由得后退一步,叫了一声:“哟,哪来的小猫?挺可爱的。”

嘉丽迎出屋,小心翼翼地说:“回来了,姐,我捡的,就在楼下。它跟着我上了六楼。”

姐姐听了,脸上有点不高兴:“我以为是你们同事家的,带回来玩玩呢。敢情是只流浪猫呀。嘉丽,你不嫌脏呀,什么动物都敢往家里领。”

嘉丽马上说,“我给它洗澡了,仔仔细细洗了三遍,你看,挺干净的,一点也不脏。”

“那也不行,嘉丽,你不懂,洗了也不行,万一它有什么病,传染上可不得了,我劝你还是送回去,少惹麻烦。”

姐姐和她一直相处得不错,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今天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说话的口气很硬很冷。

嘉丽给姐姐倒了杯水,想缓和一下气氛:“姐,多可爱、多可怜的小猫。外面这么冷,让它先留下吧。你先喝口水,暖和暖和。”

姐姐没接她送过来的水杯,晃着身子,转过头说:“要留你就留,放你屋里,厅里可不行呀!它碰过的东西我可嫌脏。”说完,歪斜着进了自己房间。

小猫不知所措似的,惹人怜爱地望着她。嘉丽一赌气,把小猫让进屋,关上门。

“都是因为你,让姐姐生气了。你老实点,要是表现不好,我就不留你,让你接着去流浪。”

小猫像是听懂了人话,乖乖地卧在那一动不动。

嘉丽找了个鞋盒子,里面铺上条毛巾,给小猫简单做了个小窝,让它睡在里面。

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虽然刚刚接触了几个小时,闭上眼,嘉丽的心里想的还是小猫。她想把它留下来陪自己,她太孤单、太可怜了,太需要有个伴了。多可爱的猫咪,虽然不是名品,不是纯种,可也是个可爱的小生命。她从小就喜欢猫,在同学家串门时见过一种加菲猫,灰白相间的毛,鼻子、嘴、眼睛,长得紧紧巴巴,又肥又壮又机灵,可爱极了,她见了两次就喜欢得不得了,心里总是放不下。可是好品种的猫肯定贵,她买不起,也养不起。世上的好东西太多了,她只能想想,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不敢奢望養一只小狗小猫,喜欢归喜欢,她没那个条件。这只小猫不一样,不用花钱,好像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送到了家门口,主动找上门的,也许,这就是缘分。看得出,姐姐其实也是喜欢小猫的,只是嫌它是一只流浪猫。收拾干净,处得熟了,也许就会有感情,再者说,在自己屋里养着,她也无权干涉。

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嘉丽就进入了梦乡。还没睡踏实,就听屋里“咣当咣当”一阵乱响。打开灯一看,小猫蹿上了写字台,把花瓶、水杯统统碰倒,然后从地上蹿到床上,再从床上蹦到地下,像是吃了兴奋剂,来回跳个不停。

嘉丽赶紧下床,抓住小猫要打屁股,终于忍住了下不去手,小声说道:“老实点,再闹,再闹把你扔出去。”

小猫看着她像受了委屈,身子缩成了一团。

收拾停当,把小猫又放回到鞋盒里,她这才又要入睡。毕竟是只流浪猫,野惯了,一点也不安生,可能还不习惯这里的生活,看它的表现吧。

关上灯,只一会儿工夫,嘉丽还没有睡着,小猫又蹿到了床上,卧在了她的身边。赶下去,再上来,三番五次赶不走,没办法,她只好找了条毛巾铺好,让小猫睡在自己身边。

折腾到夜里三点,张嘉丽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早晨醒来,已经精疲力尽。“真受不了了,不行,再熬两天,我非疯了不行,不能留,得把它送回去。”

小猫闹腾了半宿,这时正睡得香甜,张嘉丽捏手捏脚地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抱着鞋盒子依依不舍地把小猫送到楼下的一个背风处。

夜里没睡好觉,到了公司,张嘉丽头昏脑涨,无精打采,脑子里全是小猫的影子,弄得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我怎么能这么狠心,把它扔了回去。多可怜的小家伙,它现在肯定是又冻又饿,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她把昨天晚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田姐。

田姐听了,安慰道:“别纠结了,做得对,当断不断,坐受其乱。喜欢小猫,可以到宠物市场买一只,流浪猫怎么能要呢?又脏又丑又调皮,扔得对,千万别后悔。”

嘉丽知道,田姐的生活是很讲究品位的,一身的名牌,高档而时尚,化妆品用的都是好几千的名品,苹果6S手机刚刚上市,她就买了个最高档的玫瑰金。嘉丽纳闷,她的收入每个月也不过四五千,丈夫是个小业务员,收入也不高,她哪来的那么多钱买名牌。

田姐和张嘉丽在一个办公室,是她的顶头上司,但田姐没有架子,脾气温和,平易近人,和她有时聊聊天,找一些共同的话题,显得很亲近。嘉丽心里清楚,自己的出身经历、生活条件、见识观念等等和田姐都不在一个层次上,可人家田姐却从来没有小瞧过她,让她心里十分感激。田姐爱吃甜食,经常买一些好利来、米奇、巴黎贝甜之类的甜点蛋糕拿回来吃,有时也分给她一些。嘉丽知道这些糕点的价格,十几二十块钱一小块,能买几十个馒头,便推说自己不爱吃甜的,不敢轻易接受。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糕点虽然好吃,可是她没有机会还人情,她也买不起相应的东西回赠田姐。

嘉丽心里惦记着那只猫,它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扒垃圾?是不是在小区四处乱蹿?它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她眼前不时地出现小猫那可怜巴巴的眼睛,“我怎么那么狠心,怎么把它又扔了回去。”她自责着,心里后悔不已。

田姐翻看着手机,神色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出屋接了一会儿电话,很快又回到屋里。

“嘉丽,姐和你说件事,希望你能担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你出头更方便一点。”

嘉丽不知出了什么事,“担起来?什么事呀?只要我能做的。”

田姐很平静地说:“唐经理刚来电话说,他车里不知谁落下了一支口红,早晨起来被他老婆捡到了,两人闹了点误会,吵了起来。他的意思,如果他老婆到公司或来电话问起这事,你就说是你落下的,就说昨天你坐他的车一起去客户那里签合同,口红从包里落出来了。”

“我落下的?田姐,可你知道,我一个乡下姑娘,从来不用口红,再说也从来没坐过经理的车。这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现在是在城市,女孩儿哪有不用口红的,一会儿我就送你一支,先涂上,保准你会喜欢。经理的车你没坐过,总见过吧,就是楼下那辆黑色奥迪。其实也就是一支口红,他老婆神经过敏,小题大做。”田姐忿忿地说。

嘉丽犹豫了,支吾道:“我说是我落下的,他老婆会相信?”

“没关系,就这么说,这是唐经理的主意,说是你的,他爱人就放心了。我倒是想担着,恐怕只会添乱,帮倒忙。你就照我说的做,保证没问题。”然后她交待了一番如何应付对方的询问,诸如口红的牌子、价格、颜色,和经理到的哪家公司,谈的什么业务等等。说完,便躲在一边频频地发消息。

张嘉丽知道自己的安全系数最大,属于那种让女人放心,让男人不会犯错的姑娘。刚到公司不久,她就见过唐夫人一面。有一天临下班时,她接到电话,唐经理让她下楼,把计划书送来。嘉丽急急忙忙地跑下楼,发现车里坐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唐经理有意介绍了一句:“这是我爱人。这就是办公室新来的小张,张嘉丽。”然后不厌其烦地给她布置任务,“把这份材料发到每个人的邮箱里,让他们晚上加班看,明天上午大家讨论修改……”

嘉丽发现经理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还格外亲切地说了句:“嘉丽,新来的?多好听的名字。”

事情远不像田姐想象的那样复杂,张嘉丽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反复领会着田姐的意图,充分做好了应答的各种准备,包括每一个细节都想好了怎么说,可是左等右等,人家唐经理的夫人,既没到公司,也没来电话询问此事,一切风平浪静,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是自寻烦恼,坐经理车的人多了,落下支口红有什么大不了的?两口子拌嘴吵架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嘉丽搞不明白,田姐有什么可紧张的,人家夫妻间有点小误会,她跟着掺和,纯属三鼻子眼——多出一口气。

夜里没睡好觉,心里牵挂着那只小猫,张嘉丽为自己的做法后悔不已。闲来无事,她打开了手机,把昨晚照的小猫照片看了又看,越看心里越喜欢,越看心里越放不下。

“田姐,这就是昨天晚上那只可怜的小猫,你看,多可爱,多漂亮呀!”

田姐拿过手机,仔细看了看,不屑地说:“太普通了,你看那眼神,一看就是只疯惯了的流浪猫,你要是真喜欢,哪天咱俩到宠物市场,姐买一只送给你。”

“不要,不要,”嘉丽连连摇头,她不想欠人情,“就因为是只流浪猫,无家可归,看着可怜,我才要收留它,照顾它,真不该把它送回去,它会恨我的。”

嘉丽把小猫的照片发到微信的朋友圈里,并留了言,告诉人们,谁在小区发现了这只小猫,一定要告诉她。

“对了,”田姐像突然想起什么,拉开了抽屉,里面横七竖八放着十几支口红,“说好了送你一支,我看看,有的根本没用过,紫红、玫红、桃红、茶红……喜欢哪种颜色?”

嘉丽赶紧拦住,让她把抽屉关上:“田姐,谢谢!真不要,我从来不搽口红。别说在乡下,就是上学这两年,宿舍里的同学也很少用口红。”她知道田姐是想感谢她,不知道送點什么好。

下了班,张嘉丽心事重重、百无聊赖地往家走。这时的城市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公交站离她上班的公司有半站地三个路口的距离。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心里说不出的落寞孤独。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自己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三年多了,可她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这里的生活,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几个本地的同学联系的也不多。张嘉丽发现,繁华的街区、喧嚣的都市都与自己无关,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漂泊者,一个低微的、可怜的乡下打工妹,明天是不是还能待在这里,是不是能有一个固定的职业都很难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是对是错。当然,如果不是当年举债到这里来上学,她也许和多数同学一样正在另一座城市打工,也许会出嫁,结婚生子,过着老公孩子热炕头的普通日子。熬了三年,现在虽然毕业了,可仍然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大专生,在老家农村人们也许会高看一眼,在大城市人们眼里却如同草芥,根本没人重视。好不容易找了份职业,每天朝九晚五,无所事事,不仅单调乏味,收入不高,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前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头,以后何去何从,她实在是不愿多想。

嘉丽在车站等车的当口,又想起了那只小猫,昨天虽然折腾了一晚上,累得她昏头胀脑,可是她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漂亮的、调皮的、可爱的小猫,在她的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

“我怎么那么狠心,把它扔出去了。我真是太自私、太无情了。虽然自己生活也不安定,可好歹还能自食其力,解决温饱,不至于大冬天流落街头。小猫可是无窝可回,饥寒交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冻饿而亡。”想到这,嘉丽的心情越发沉重,深深的自责竟让她有些失魂落魄。

回到小区,张嘉丽特意在楼群周围转了两圈,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没有小猫的踪影。“它不会冻死吧?今天不知吃了东西没有?”

“咪咪”,“咪咪”,她在小区转来转去,不停地召唤,心里又急又恼,眼泪差一点流出来。

天已经黑了,楼道里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外面是冰天雪地,屋里却温暖如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饭吃饭,可怜的小猫却在受冻挨饿,这一夜不知又要怎样度过。

上了六楼,她把钥匙准备好,用手机照着,正要开门,就听脚下“喵”的一声叫,小猫正趴在门口可怜巴巴在等着她呢。

嘉丽的心陡然间动了一下,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她顾不得小猫身上脏不脏,蹲下身,一把将它抱在怀里。

“咪咪,咪咪,你可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张嘉丽决定留下这只流浪猫,喂饭洗澡,收拾干净。小猫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表现得十分乖巧听话,再也不上蹿下跳了。嘉丽不让它到厅里,它就乖乖地待在屋里,倒是姐姐到她屋里陪小猫玩了一会儿,又蹦又跳,乐得前仰后合。饭菜她早已准备好,就等着嘉丽回来一起吃呢。

“姐,我想好了,我要养这只小猫,我保证就在我屋里养,绝不打扰你。放心,明天我就带它去体检、打针。它这么可怜、这么听话,需要我照顾!”

姐姐很大度地笑了笑:“没关系,是挺可爱的。你一个人有时也怪闷的。你养吧,回头我也养一个,咱俩都找个伴儿。”

“真的?”嘉丽没想到姐姐转变得这么快,昨天还嫌小猫脏,今天却陪着它玩了好一阵,而且也要养一只。

“不会是猫吧?我猜……一定是小狗。姐,要养就养条狗,泰迪、博美、吉娃娃都不错,狗通人性,其实我最喜欢小狗,我帮你照顾它。”

姐姐笑着说:“狗当然好,可是太费事,天天还得遛,骗吃骗喝骗感情,我要养,知道养什么吗?”

“什么?”嘉丽一头雾水,回答不上来。

“人!养个小白脸。哪天我领个小伙子回来一起住,你不介意吧?”

嘉丽惊得目瞪口呆,姐姐爱开玩笑,一定是说笑话,她真要是领个男朋友回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当时她租房子的时候,一再强调必须是单身女生,如果是小两口、情侣,她绝不会搬来住。

“姐尽瞎逗,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可别吓唬我。”

姐姐笑了笑:“瞧把你吓的,谁会跟我住这破地方。姐都二十四了,不说是多漂亮吧,追的人也不少,没房没车的免开尊口。”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屋休息。

姐姐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单位离住处不远。接触得多了,张嘉丽了解到,姐姐的收入其实也不高,每个月三千块钱,可是姐姐好像并不缺钱,穿装打扮,花销用度,比城市家境好的姑娘一点也不差。时髦的衣服,常买常换,光是首饰就有多少套,掉着样的戴。同样是农村来的,家庭条件也不富裕,人家姐姐就活得很潇洒、很滋润,不仅用着高档的进口化妆品,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都有讲究,而且出门办事时常打车。姐姐的朋友多,应酬也多,隔三差五就在外面吃饭,说不定哪天真领个男朋友回来过夜,要真是那样,该如何是好?嘉丽心想,走一步说一步吧,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实在住不下去,再想法搬家。好在现在网上很方便,不愁租不到房子。眼下最要紧的是小猫,既然收留了它,就要尽力对它负责,不能让可怜的小猫咪受委屈。

嘉丽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电脑,查看相关的资料,心里筹划着如何把这只小猫照顾好。

第一步,明天要带它去体检打针,以防万一。姐姐说得对,再好的猫,有病也不能养,真要是传染上了病,那可得不偿失。

第二步,要养就不能亏待它,要给猫咪买猫窝、猫粮、猫砂、猫厕所、猫罐头等一系列东西。

她上网查了查,每一项都得几十上百元,加一块得好几百块钱,这点钱对别人也许不算什么,但对她却是个不小的开销。每个月她才挣两千块钱,除去还贷、房租、水电气、生活费,每个月原本存下几百块钱,准备弟弟考上大学时贴补他,现在突然多了只小猫,她的计划要大打折扣。

嘉丽想好了,养猫的钱绝不能从给弟弟存的钱里出,只能从自己身上省。怎么省?其实也没有太多可省的地方,方方面面她都精打细算,计划得严丝合缝,房水电气、吃喝穿用、坐车打电话……想来想去,哪一项开支都压到了最底线,只能从吃上省,自己少吃点、吃差点,省出来的就能让小猫多吃点、吃好点,过得舒服点。

嘉麗看着眼前的小猫,突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跟了谁不好呀,偏偏跟了我,条件差,没有钱,让它受委屈。自己在这座城市,不也是漂泊不定、举目无亲吗?自己的温饱还朝不保夕,不知道哪一天要饿肚子。

这么多年,张嘉丽其实一直生活在自卑的阴影里,家在农村,父母务农,与那些城市同学相比,处处不如人家。家庭条件改变不了,父母更是无法选择,偏偏自己又长相平常,身材矮胖,极少吸引男生的目光,感情生活至今一片空白。她记得一篇文章上说,肥胖的女孩大多是因为自卑,越自卑越爱吃东西,越吃越胖越自卑,恶性循环。现在好了,趁着养只小猫的机会,从嘴做起,从现在做起,开始减肥、减肥!

公司最近接了个大活,业务部门的员工几乎都被派到外面拍片去了,人去楼空,寂静无声。当然,二楼盯班的还有嘉丽和田姐,唐经理是老板,来去自由,神龙见首不见尾。

张嘉丽平时极少和老板接触,工作上的事,都是田姐到他屋里。这家广告公司其实就是唐经理一个人操持,客户大多是他的朋友——官场上的朋友,公司基本上不用到市场上揽业务、拉广告,业务关系主要靠朋友介绍。单位的效益如何?张嘉丽不清楚,田姐兼着会计,管理进出的账目。公司挣多挣少反正每个月只给她开2000块钱的工资。凭张嘉丽的直觉,公司效益应该很不错,不然,肯定租不起这么高档的小洋楼。

员工们都出去干活了,楼里显得很安静。初春的大院,绿色已经冒出枝头,一片玉兰树开始含苞待放,早春的暖意悄然而至。

嘉丽的小猫养了两个多月,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每天回到家,喂猫食、换猫砂,逗着它玩,小猫带给嘉丽无尽的乐趣。两个月里,她坚持着减肥,不吃早点,中午只吃一个苹果,晚上和姐姐在一起才吃一点正餐,省下的钱都花在了小猫身上。除了猫粮,用于她不在家的时候应急,嘉丽每天回到家都给猫做着吃,除了卫生可口,也能省下一点钱,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做的猫食总比买的猫粮便宜一点。

在公司,张嘉丽时忙时闲,总体上来说,工作并不多,今天一上午基本上就是坐着。

吃过中午饭,她正趴在桌上打盹,唐经理腆着肚子走了进来,看得出,他刚刚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红头涨脸,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进了屋,他吩咐道:“小张,你去给我买包烟,软中华,三字头的。记住了,只有华润超市才有。开个发票。别在路边的烟酒店买,那里的东西不保真!”说着,递给她一张百元钞票。

嘉丽答应着,站起身要走。田姐一边对着镜子涂口红一边说:“嘉丽,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正好也去散散步。”

唐经理板着脸瞪了一眼田姐,“买盒烟还用两个人去?我找你还有事呢!”

“这么急呀?有事我回来找你,现在也不是上班时间。”

唐经理沉下脸来:“当然急,等不了了。你要非上街就自己去,小张不用去,屋里得有人盯着电话。你看着办吧。”

嘉丽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田姐重新坐下,犹豫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嘉丽,那你就多跑一段路,到联通给我充100块钱话费。”

嘉丽答应着下了楼。

超市距离公司有两个多路口,走路来回起码要半个多小时。买盒烟非要跑到超市去买,还要开发票,这不是折腾人吗?真是越有钱越小气,越不拿麻烦人当回事。奇怪的是,田姐今天是怎么了,过去她给手机充值,从来都是在网上操作,到门市交费,拿号、排队,耽搁的时间长。她不会是卡上没钱了吧?没钱了我替她交上,把现金给我不就得了。

张嘉丽一边走一边琢磨,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他们这是要把我支走,支出去的时间越长越好,两个人最近好像闹了什么别扭,以前从没有见他们这么说过话。

时间还早,买完烟,充完值,张嘉丽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这瞧瞧,那逛逛,尽量拖延些时间,她是奉命出去办事,即使遲到一会儿也没关系。

进到院里,她突然多了心眼,进楼的时候,把楼门尽量关得响一点,然后装着打电话的样子在楼下大厅停留片刻,大声地说:“喂,姐,大声点,你的信号可能不好,听不清楚,换个方向试试。好,好,你说吧……”她几乎是喊,恨不能让全楼的房间都能听到她在通话。

“好了,好了。那我就不给你留饭了,知道了,拜拜!”她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上楼。

进了屋,田姐已经坐在了电脑桌前,屏幕上显示着刚刚开机的启动页面,可见电脑是刚刚打开的。

“回来了,辛苦,辛苦。”田姐两眼盯着电脑,头也不回地打着招呼。

“回来了,钱给你充好了,短信收到了吗?合租的姐姐,晚上又不回来了。正好,我一个人也省得做饭了。”嘉丽没话找话地说,田姐知道一些和她同住的姐姐的情况。

田姐并没提姐姐的事,只是说:“噢,收到了,谢谢,卡里快没钱了。”

其实嘉丽在门市交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田姐手机里还有几十块钱的余额,根本用不着急着充值。

拿着烟,张嘉丽给唐经理送过去。唐经理正在里屋套间的小床上睡觉,窗帘拉得严严的。初春的天气,气温并不高,唐经理却是大汗淋漓。

进入职场几个月时间,张嘉丽毕竟有了些历练,她觉得这个时候不能沉默,不能有任何反常的表现,应该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和田姐尽量搭讪,免得双方尴尬。不管唐经理和田姐之间发生的故事还是事故,都和自己无关,她只是在这里打工,每个月挣那2000块钱,熬过半年的试用期,如果不出意外能留下来的话,按照规定,公司就会和她签长期合同,就会给她加薪,提高待遇。这段期间,她必须小心翼翼地为人处事,不能有任何闪失,至于其他的,和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回到屋里,她把手机递给田姐,“你看看,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家‘静静胖成什么样了。”她给小猫起了个“静静”的小名,因为小猫老实乖巧,安静极了,从来不叫不闹。

“我看看,我看看。”田姐和她聊天时经常问到家里的猫咪。

嘉丽递过手机的时候,发现离开时田姐嘴上红红的唇膏不见了。

“真是够胖的,嘉丽,记得你说过,你养的是只母猫,胖成这个样,别再是怀孕了吧?”

嘉丽听罢吓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它才多大呀,再者说,成天关在屋里,它自己也能怀孕呀?”

田姐刚看了两张照片,就把手机又递给了她:“你的电话。”

果然,手机马上就响了,是姐姐打过来的。嘉丽赶紧躲到楼道,怕田姐听到露了馅,刚才装着打电话,其实并没有拨通。

“什么,‘静静又跑了!多长时间了,我回去找吧。”嘉丽焦急地说。

姐姐在电话里说,中午她回家休息,一开门,“静静”就伺机从门缝溜了出去,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她正在楼下到处找呢。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一个星期前,她就找回来过一次。

姐姐经常中午回家休息,有时下午干脆不上班了。嘉丽感觉她绝不是一个人在家,肯定领回过什么人,而且是男人。尽管每一次屋里、厅里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完好如初,厨房、卫生间的垃圾桶都倒了,水池也冲洗过,可是她还是看出了一些破绽,至少有两次她发现了烟灰,不是弹掉的烟灰,而是在水池的壁上拧灭的那种黑烟灰,烟灰背对着水池的墙,按在池壁上,很不容易被发现。姐姐从来不吸烟,拧灭的烟灰肯定是男人留下的。大白天,趁她不在的时候,一对年轻男女能在房间里干什么,嘉丽心知肚明。

“田姐,我得马上回去一趟,‘静静又跑出去不见了,急死人了……”嘉丽不等田姐准假,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她的心早就飞走了。

“别着急,猫认识路,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会回来。下午没什么事,别回来了,别来了呀!”

嘉丽一边应着,一边往楼下冲去。

单位离家有八站地,嘉丽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就回到小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舍得打车。多花十几块钱,太不值了。她在节省每一分钱,这样,猫咪才能过得舒服一点,当然,还有弟弟,给弟弟存的钱越多越好。快到高考冲刺阶段了,她希望在弟弟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能请假回趟家,把存的钱当面交到弟弟手里,以后每个月都要给他一点钱,不能让弟弟像自己那样寒酸,让同学们瞧不起。现在,她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猫咪“静静”,还有一个争气的弟弟,只要心里充满爱,再苦再累,也高兴,也值得。

坐在车里,嘉丽像失了魂一样,“静静”每天陪着自己,就像自己的亲妹妹,回到家,它就围在脚边转来转去,一个小纸团也能玩上半天。嘉丽可以和它说说话,像和小孩子说话一样;可以和它做游戏,开心地玩;晚上看书的时候,“静静”就卧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乖巧极了。嘉丽一边看书,一边抚摸着它,心里充满了温暖和爱意。每天睡觉,“静静”就守在身边,有时甚至钻到她的被窝里,她的手必须抚在它暖暖的身上,这一夜才能睡得踏实安稳。

有一天,姐姐吃完饭,突然盯着她不放,说了句:“嘉丽,你发现了没有,自从你养了‘静静,人也变漂亮了,性格也开朗多了。”

嘉丽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养了只小猫,还是只流浪猫,会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姐姐会说话,会哄人,她的话水分很大。

尽管不太当真,嘉丽还是忍不住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真的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身材瘦了,脸上不再那么丰满,有了一些清晰的轮廓,腰上的赘肉也少多了,最明显的是过去脸上那些不平整的小痘痘不见了,皮肤洁净光泽而且有了弹性。

“没什么变化呀,不还是老样子吗?”

嘉丽心里高兴,嘴上却不承认,她想让姐姐说出来,只有别人的感受,别人的夸奖才是真实的。

“真的漂亮了,你自己不觉得吗?瘦了,你这种身材的女孩,千万不能胖,胖了就显得卤,显得蠢。吃的少,内火小,脸上的痘痘自然就没了。每天有‘静静陪着你开心,虽然忙点,累点,可是比过去充实、高兴,过不了多久就有男孩子追你了。”姐姐不住地夸著。

嘉丽的脸有些发红,不是羞涩,是兴奋。

“丑女不愁嫁”,自己减减肥,美美容,再打扮打扮,应该不会比那些城市姑娘差吧。想到这,她心里美滋滋的。

“姐,我怎么能和你比,又漂亮又苗条,又善解人意会说话,追姐的人一大排,想约都约不上,隔三差五就有人开车送你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那你也别闲着呀,赶紧找吧。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先玩着,有合适的再说。”姐姐性格开朗,一向说话随便。

“我还小,过两年再说,现在暂时不想考虑这事。”嘉丽一本正经地说。

姐姐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不说实话。哪有少女不思春的?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想,就连‘静静,一只小猫,最近都烦躁不安,不停地挠门。为什么?你知道吗?闹猫呢,发情呢,连它都想有个伴,你就不想,你就能熬得住?”

经姐姐一提醒,嘉丽果然发现最近“静静”有点不对头,不是趴在窗台往外张望,就是守在门口伺机溜号,整天溜来溜去不得安生。

“好了,嘉丽,咱不管它,姐只管你。今天没事,姐给你化个妆,让你增加点自信。女人不漂亮,全是因为懒!我们哪一点比她们城里人差呀,凭什么要委屈自己。来,来,你坐下等着。”

“不用,不用,姐……”嘉丽赶忙拦阻,“咱们乡下人哪有化妆的,我是到了城里读书才知道口红这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听说还挺贵……”

姐姐不由分说,从屋里马上拿来了化妆包,“听我的吧,谁说乡下姑娘不能化妆……”说着,按住嘉丽,在她的脸上描来画去。

涂上唇膏,打上粉底,眼影眉线一一画好,用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姐姐带她到卫生间一看,果然是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和变了个人一样。镜前的张嘉丽面若桃花,明眸皓齿,俨然一朵娇艳欲滴的出水芙蓉,尤其是那两片涂了口红的小嘴唇,娇艳夺目,如同熟透了的樱桃,令人垂涎。

“就这,不迷倒一片才怪呢?我都想上去亲两口。告诉你,妹妹,投点资,买两件漂亮衣服,捯饬捯饬,马上就会有上钩的大鱼,到时候,就怕你挑花眼了。”

嘉丽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可是一想到“静静”,她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姐姐说得对,“静静”极有可能是在闹猫——发情呢。就在前几天夜里,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一阵阵哭声吵醒,“嗷嗷、嗷嗷”,哭声如泣如诉,凄惨悲凉,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嘉丽从梦中惊醒,开始以为是婴儿的啼哭,很快便意识到是在闹猫。再看这时的“静静”,一反常态,烦躁不安,两眼放光,在窗台不停地用爪子抓挠着窗户。嘉丽注意到,这些日子,只要她回到家,“静静”就一步不离地凑到她身边,在她的腿边来回磨蹭,有时趴在地上翘起屁股,有时在地上打滚,发出“呼呼”的叫声。

嘉丽没养过猫,不知道如何是好。小猫发情,天性如此,她从网上了解到,这些都是小猫发情的生理反应。网上说,要杜绝闹猫,最根本的办法就是给它做绝育手术。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人有人道,猫有猫道,她怎么能狠心让猫绝了后。没别的办法,嘉丽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抱抱它,尽量抚摸安慰“静静”,让它尽可能地安静一些。

公交车不知不觉到了站。她急急忙忙往回赶,上了自家的六楼,就见“静静”正趴在门口等着她呢。

有惊无险,安然无恙,“静静”又回到了身边。

姐姐从屋里出来,见嘉丽带着猫进了屋,诧异道:“怪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一回来就找到了,小猫还是和你有缘。”

嘉丽心里想,姐姐的话真假难辨,她找没找还说不定呢。于是一边换鞋一边说:“不是我找的,是它自己回来的,就躲在门口。”

“静静”不知在哪滚了一身泥,也许是疯够了,也许是玩累了,进了屋就懒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嘉丽用脚拨了拨,生气地说:“走呀,走呀,玩去呀,瘋去呀。不要你了,没良心的东西,记吃不记打,上次跑出去挨了打不记得了?”

“静静”用一双无辜的忧郁的眼神望着她,任凭怎么拨弄就是不动地方。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我说过它出去找伴去了吧。你歇歇,我给它洗,以后把门户看严了,别让它乱跑就是了。”

嘉丽看了一眼姐姐,发现她懒懒的刚睡醒的样子,眼圈发红发暗,像是刚刚哭过。她一屁股坐在餐椅上。

“姐,你别管,我喘口气就收拾。急死我了,不省心的家伙,有吃有喝有睡的,非要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野猫瞎混,气死我了,把它赶走,接着让它流浪街头。”

姐姐侧过脸,说了声:“那我先回屋了,待会儿还要出去办点事,晚上你一个人吃吧。”

嘉丽随口应着,望着地上的“静静”发呆。姐姐这两天不知怎么了,情绪有些反常。晚上时不时地打电话,好像质问什么抱怨什么,声音不高,她听不清内容,但语气却很生硬冷淡,有时甚至拿着手机下了楼去打,很晚才气哼哼地回来。

把“静静”收拾干净,嘉丽打算卧在床上歇一会,折腾了一下午,确实有点累了。刚铺好床,人还没躺下,就听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张嘉丽吗?我是你们唐经理的爱人,我们见过的……”

她想起来了,刚来公司的时候见过一面,前一段时间田姐还嘱咐过她口红的事,事过两个月,旧话重提,她怎么今天突然打来了电话,张嘉丽心里一激灵,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电话里唐夫人轻松地说想约她见个面,吃个便饭,随便聊聊,如果没事,让她6点钟到一家上岛咖啡馆。

唐总的夫人,张嘉丽自然不敢怠慢,不敢拒绝,再过两个月试用期就要满了,转正之后,不仅工作相对稳定,待遇也会提高,她早盼着这一天,即使多个千八百的,对于她都是个大数目。

随便聊聊?两人既不认识,更不熟悉,有什么好聊的,肯定是找我有事。不用问,能有什么事?肯定和那支口红有关。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还抓着这件事不放,唐夫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到这,张嘉丽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如何今天都要面对,谁让自己答应了田姐把这件事担起来呢。事到如今,硬着头皮也要顶上去。她犹豫着要不要给田姐打个电话,毕竟这件事是她托付的,通个信儿商量商量她心里会更有底气。电话打过去,没想到打了好几次都没打通,田姐的电话关机了。

到了咖啡馆,嘉丽直接找到了订好的座位。唐夫人已经提前到了,见了张嘉丽,两人客气地握了握手。厅里灯光昏暗,音乐轻柔,她看清了眼前唐夫人的面容,眉清目秀,肤白身胖,四十多岁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两人坐定,要了两份简餐和饮料。唐夫人简单问了问她的情况,家在哪里?多大了?哪个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有没有男朋友?闲聊了一会儿,话锋一转,进入正题:“小张,我问你一件事,你经常坐你们唐总的车出去办事吗?”

嘉丽意识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有点紧张,不知怎么回答,“不经常,偶尔坐过几回,都是去和客户谈业务。”

“那好,小张,我知道你入职的时间不长,上一次我在老唐的车里捡了一支口红,说是你落下的,真的是你的?”唐夫人盯着她,平静地问。

“是,我那次坐唐总的车一起出去办事,掏手机,口红不小心从包里落了出来。真对不起,让你们之间产生了误会。”嘉丽按照田姐嘱咐的话回答。

唐夫人嘴边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误会,没这么简单吧?小张,那我问你,你落下的是这管口红吗?”说着她把一支口红在嘉丽的眼前晃了晃。

嘉丽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支金色包装的口红。她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是,就是这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只要是口红,只要她承认就是了。车里落下一支口红,说明不了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夫人这次真的笑了,冷笑:“小张,你不实在,在和我说谎。这是我用的,车里捡到的是这一支,黑色的,颜色差得太大了吧?”说着,她从口袋里又拿出了另外一支。

嘉丽立时愣在那,不知如何回答,没想到唐夫人这样有心计,“时间长,光线暗,我刚才也没注意,记不太清了。”

“那么好,小张,算你没看清,没记住。那你还记得口红是什么牌子的吗?多少钱一支?知道吗?”

张嘉丽这下子彻底慌了,当时田姐告诉过她口红的牌子叫什么什么奥,时间长了,她以为事情过去了,就没往心里去。“忘了,唐夫人,真的忘了。”

唐夫人笑了笑:“小张,希望你实话实说,时间长了有可能忘了。那我再问你,平时你喜欢用什么牌子的口红?”

张嘉丽再一次张口结舌,她平时根本不用口红,也不了解什么品牌,那些高档化妆品与她这种农村姑娘无缘,她真的说不上来。

“我注意了一下,你平时可能不怎么用口红吧?如果用,你这时包里就应该装着,告诉你吧……”唐夫人举着手里的口红,“这是迪奥极品,法国名牌,一千多块钱一支,我不相信一个收入两千、家境也不富裕的女孩儿会买这么贵的口红。”

“唐夫人,真的是我落下的,别人送的,牌子和价格我都不清楚。”张嘉丽一时慌了,只能这么说。

“不用编了,我知道你是代人受过,我心里门清,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家里也不宽裕,谁会送你这么贵的东西?再说了,落在车里说不要就不要了?城里的富二代也不会这么大方吧?应该不会是你的,是小田落下的吧?她让你顶包,给了你什么好处?实话说吧,她们的事其实我早有察觉。”

嘉丽沉默不语,一个是顶头上司,经理的红人或情人;一个经理的太太,两个女人她都不敢得罪。

“唐夫人,我就是个打工的,什么事都不知道,您别为难我好吗?”

唐夫人严肃地说:“小张,你也知道,你的去留,我一句话的事。希望你能把她们俩的事如实向我汇报,我自然不會亏待你。小田算什么?也是在公司打工,就这么值得你依靠?我随时都可以炒她的鱿鱼。你是个聪明孩子,哪头轻哪头重你掂量掂量,处理好了,小田的位置就是你的,处理不好,你应该知道后果……”

张嘉丽什么也不说,田姐和唐经理的事她没有任何证据,不能凭感觉瞎说。唐夫人是什么人也不了解,让她卧底当奸细,监视田姐和唐经理的行动,她难以接受。当初是田姐把她招来的,平时也对她不错,至少没有欺负刁难过她,昧着良心出卖朋友的事她干不出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唐夫人见嘉丽不说话,站起身说:“小张,不用急着回答,回去考虑考虑,你有我的手机号,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联系。今天的谈话,希望你保守秘密,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张嘉丽随口答应着,点了点头。

“要不,先这样,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唐夫人拿着包,转身离去。

张嘉丽低头坐在那,大脑一片空白。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没想到自己陷入到这种是非窝里。唐夫人的用意很明显,与她结盟,共同对付田姐。何去何从?她必须做出选择。

张嘉丽感觉到,她可能没法在公司干下去了,田姐无论有什么问题,都与她无关,她不想出卖朋友。也许在唐夫人眼里,她只是个农村出来的穷孩子,很需要这份工作,可是她不想失去尊严,更不想卖友求荣。

张嘉丽早就发现,自己在公司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田姐之所以聘用才貌平平的她,其实也有自己的目的,一来唐经理不会见异思迁,拈花惹草;二来,她可以当两个人的挡箭牌,遮人耳目,免得别人猜疑议论。口红的事,唐夫人应该从一开始就心中有数,之所以隐而不发,是不想打草惊蛇,她需要从张嘉丽那拿到一些真凭实据,以赶走丈夫身边的小田。

嘉丽心事重重地进了小区,远远望去,就见前面的车里下来一个女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哼哼歌曲,看那步态身姿很像是姐姐。姐姐这两天情绪低落,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时不时地和人在电话里吵架。她紧走两步追上去,果然前面的女人是姐姐。

“呵,这么巧,你也刚回来,和谁约会去了,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姐姐显得很高兴,和下午见到的她判若两人,什么事让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嘉丽心里想。一路上,她被唐夫人的话扰得心烦意乱,犹豫着要不要和姐姐商量商量,让她出点主意。便说:“哪有什么男朋友,烦死了,真不知该怎么办,回家再说吧。”

进了屋,“静静”就围上来撒欢,在嘉丽的腿边蹭来蹭去,“喵喵”地叫个不停,那眼神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让她抱抱。嘉丽本来心里烦,但见了小猫,还是心生爱怜,烦恼先去了一半,把猫咪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小家伙,还是你好,想姐了吧。”

姐姐今天化的浓妆,白白的脸,红红的唇,浓浓的眉,长长的睫毛,有点像……嘉丽说不上来,有点像歌厅里妖艳的坐台小姐,妩媚性感,摄人心魄。下午的时候她好像还哭过,无精打采,神情萎靡,一顿饭的工夫却像是打了兴奋剂,容光焕发,兴高采烈。

“嘉丽,烦什么?谁欺负我妹妹,我给你做主。告诉你,姐比你经见的多,没有摆不平的事。”她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脸一边说。

“静静”眯着眼安详地躺在嘉丽的怀里,一副很陶醉很享受的样子,嘉丽的手在它的身上不停地抚摸着,眼神却凝在别处,陷入了深思。

“你倒是说话呀,嘉丽,嘉丽,嗨,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姐姐见她这样反常,督促道。

“姐,我把你当成亲姐,在这我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同学们各奔前程,联系不多,有个心里话都不知道找谁去说。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一只猫,它至少还有我疼,有我惦记。”她像是说给姐姐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尽胡思乱想,怎么了,你不是有姐吗?有事和姐说,没有过不去的槛儿。”

张嘉丽转过脸,刚刚洗过脸、素颜的姐姐显得更自然、更亲切,能和姐姐住在一起,相处的不错,这也许就是缘分。于是她把今天遇到的事,唐夫人找她,以及口红的事、公司田姐和经理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不就是一支口红吗?好像田姐是经常用那种款式的口红,别说不能肯定是她落下的,就算是她的,又能说明什么?城里用这种口红的人多了。”嘉丽不以为然地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不是口红这么简单的事,是两人出没出轨的问题?女人最在乎什么,是自己老公劈腿!老板太太既然找你,肯定有所察觉。”

“她们出不出轨关我什么事?这么大点的小公司怎么关系这么复杂?我夹在中间,该怎么办呢?”

姐姐听了,安慰道:“嗨,到了这一步,有什么不好办的。田姐、唐夫人你必须得得罪一个,不可能两面讨好。其实最关键的是你们唐经理,没有不偷腥的猫。两个女人谁能左右他,谁在他心里的分量重,你就听谁的。唐夫人不是没给你硬任务吗?你就这么耗着,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姐,我想了,这家公司我没法干了,我想辞职,另找一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平时没事可干,也学不了什么东西。”嘉丽平静地说。

“辞职?别冒傻气。现在好多私企老板都是巧使唤人,到了试用期满就解雇换人。你不一样,他们欠你的,有短在你手里攥着,到时候真要解聘你,他们得给个说法,至少会额外拿一笔补偿。”

“反正是早晚的事,真没有了工作,时间长了,我一个人还好办,‘静静怎么办?跟着我也是受委屈,我舍不得它。”嘉丽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眼圈都有些红了。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真有那一天,也别忙着找工作,先歇歇再说。”

“歇歇?我恨不能现在就找工作,骑驴找马,先准备着。歇着?谁给我钱,房租、水电、吃喝,一睁眼就欠着好几十。”嘉丽怏怏地说。

姐姐有点兴奋,“不是让你真歇着,过一阵……过一阵,也许,也许我得让你帮帮忙,反正……到时候再说吧。”

“姐能让我帮什么忙,说吧,只要我能做的,肯定义不容辞。”她一直觉得没有机会报答姐姐,如果真需要她出点力,求之不得,义不容辞。

姐姐认真地说:“到时候再说,我还没处理好,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

张嘉丽心里纳闷,想急于知道结果,姐姐平时挺爽快的,今天怎么变得吞吞吐吐。

“你就直说吧,别吊人胃口了。你知道,我心里放不下事。”

姐姐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似在犹豫。

“过一阵,我可能要做个小手术。方便呢,你就在家照顾我几天,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

嘉丽有点吃惊,没想到活蹦乱跳又说又笑的姐姐得了病,“什么病?要紧吗?大夫怎么说的?照顾你没问题,就是工作不要了也会照顾你的。”

姐姐轻松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实话告诉你吧。姐怀孕了,要做个人工流产。时间不长,过一段做手术也来得急,我得把有些事处理好了再说。”

嘉丽听了,吓得心脏突突地跳,这可不是件小事,姐姐还年轻,还没有结婚,孩子的去留怎么能这么草率决定呢?

“姐,你确定是有了?男朋友知道吗?他什么态度?要不,要不,借这个机会赶快嫁人吧。”

姐姐笑了笑,“男朋友,我都不知道男朋友是谁,一听这信都吓得成了缩头乌龟,谁也不敢承认,都叫我把孩子打掉。说真的,三个男人,没有一个是我想嫁的,也就是玩玩罢了。”

张嘉丽愣在那,心说,姐姐这回玩得有点大,都玩出了孩子,“那,總得是其中一个的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别管这么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找不到主,也好办,三个人都是孩儿他爹,都得买单,我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摆平,谁也跑不了!今天不就了了一个吗,花钱消灾,两不相欠,也算是公平。姐不是讹钱的人,玩归玩,出了事总得有人负责,有人付出代价。”

难怪姐姐晚上回来,情绪大为好转,原来是收了银子、得了补偿,嘉丽没想到姐姐这么放得开,想得开。

“姐不是那种乱来的人,就是好交个朋友,两情所愿,各取所需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从唐夫人找她谈完话,张嘉丽整天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唐夫人没再打来电话,她当然更不会主动打过去。越是这样,嘉丽悬着的一颗心越放不下来。她留意了一下田姐和老板的举动,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唐夫人找她的事,嘉丽藏在心里,没向田姐提起,她不知道怎样开口,况且也答应过唐夫人守口如瓶。委婉地暗示或善意的提醒,自己没有这个义务,弄得不好反叫田姐厌恶自己多事。张嘉丽想,还是装糊涂的好,在职场上混,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今天楼里格外清静,张嘉丽等到十点,也没有等到田姐的影子。过去,如果她有事不来或是晚来公司,一般都会打个电话告知一声,今天却一反常态,音讯皆无。隔壁老板的屋里也是悄无声息,两人同时都没来上班,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这种事,放在过去,张嘉丽连想也不想,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让她不能不多个心眼。

一天,两天,一连三天田姐都没有出现,张嘉丽有些坐不住了。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忧心忡忡,决定给田姐打个电话问问究竟,就算是生病了或家里有什么事,作为同事,她也应该问候一声。电话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不接;发微信、短信,田姐一概不回。让她疑心重重的是,老板唐经理这几天也没露面,两人不约而同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张嘉丽心里藏不住事,回到家和姐姐念叨起这件事,姐姐一口咬定,两人要不是出门了,要不就是出事了。而后者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是出门办事,至少会告诉一声,不至于连电话都不接不回,你们那位唐夫人肯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开始主动出击了。

听姐姐这么一说,嘉丽也觉得有道理,她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田姐她们如果真出了事,自己也会受到牵连,虽然她没有介入过,但作为知情人,她在公司还怎么待下去?

想到可能出现的变故,张嘉丽不知所措,没了工作,就意味着没有收入,在这样的大都市,没有钱,寸步难行。别说养那只小猫“静静”,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

未雨绸缪,未雨绸缪。张嘉丽意识到,离开公司是早晚的事,必须早作打算。闲着没事,她开始在网上找工作,只要不懈努力,只要放低条件,暂时找个栖身糊口的单位还不难。

第四天,临近中午,满腹心事的张嘉丽终于等来了结果。楼道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张嘉丽仔细倾听,感觉到旁边屋里有开门的声音,老板回来了?还是来了别人?她感觉不对头,没敢出门看。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张嘉丽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见到唐夫人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外。

“张嘉丽,到会议室来一趟,我们说点事。”

张嘉丽紧张地跟在唐夫人身后,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进了屋,唐夫人坐在沙发上,张嘉丽垂手侧立,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唐夫人脸色蜡黄,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张嘉丽,我们长话短说,公司最近效益不好,人员要做大的调整。老唐的身体不好,以后公司由我来打理。对你几个月来的工作和付出,我代表公司表示感谢,这里是你三个月的工资结算,请你两天内办理相关的离职手续。”

张嘉丽早有思想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显得不知所措。

“唐夫人,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辞退我?”

唐夫人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现在市场不好,公司裁员,就这么简单。”

“我手头的那些资料交给谁?田姐联系不上,这两天没来。”

唐夫人嘲讽地笑了一下:“张嘉丽,看你还是个老实孩子,实话告诉你吧,你的那位田姐不会再来了,她丈夫把她打成骨折,住到了医院。公司也把她开除了。不用你帮忙,我也会有办法的,她的行踪早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张嘉丽听了愣在那,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你不是说车里的口红是你的吗?既然这样,你拿着吧。”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口红。

张嘉丽没有接,本来不是她的东西她自然不会要,她拿着三个月的工资转身离开了房间。等出了门,她听见里面“砰”的一声,很显然,口红被唐夫人摔在了地上。

失了业,生活却一切如旧,外面春暖花开,生机盎然。嘉丽不敢闲着,每天在网上求职应聘,奔波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忙于各种面试。白天,姐姐去上班,张嘉丽一个人在家,“静静”成了她最好的伴侣,陪着她开心解闷。小猫自打上次跑出去,性格变得越加温顺乖巧,活得也越来越滋润,每天饭量很大,吃饱喝足了,在方厅踱来踱去,悠然自得,好不悠闲,肥硕的身子胖成了个肉球,让张嘉丽想不到的是,“静静”到了日子始终不见红,抱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告诉她:“你们家的猫咪怀孕了。”

张嘉丽听罢,脑袋都大了,自己刚刚下了岗,浪迹都市,四处求职,眼看着手里的那点积蓄有出无进,越来越少,偏偏这个时候“静静”又来添乱,自己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它却先行一步,急着要当妈妈,一两次野合就怀上了身孕。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只猫,流浪猫。

百感交集,心情复杂。走出诊室,看着要当妈妈的“静静”,张嘉丽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有多大的难,也要让它把小猫生下来。姐姐怀了孕,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镇静自若,把三个男人搞定以后,她联系好了一家医院,做了人流,嘉丽在身边忙前忙后,照顾了十天。姐姐过意不去,非要给她钱,嘉丽急着推托,“姐,你也太见外了,这钱说什么我也不能要!在这座城市我只有你这么一位朋友,遇上事我出点力是应该的。”几次三番就是不收钱。姐姐最后拿出一支口红,“我劝你平时打扮打扮自己,以后出门涂点口红,女孩子在职场打拼,就得学会顺从,学会改变自己,我们也要像城里女人一样,包里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口红。”

张嘉丽望着这支口红,心乱如麻,想起这两个月公司发生的风波,都是口红惹的祸。城市充满了诱惑,充满了欲望,何去何从,她陷入了迷茫。

责任编辑 何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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