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峰动物考察(1958—1959)纪实(3)

2018-02-22 06:26尚玉昌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北京100871
生物学通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蚂蝗卡玛珠穆朗玛峰

尚玉昌 (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北京 100871)

(上接2018年第2 期第20 页)

6 “从赤道到北极”——生物的垂直分布

卡玛河发源于珠穆朗玛峰的康雄冰川,卡玛河谷被奔腾咆哮的冰川融水切蚀成“V”字形,山高谷深,河水翻腾,1 km 外就能听到雷鸣般的流水声。在印度洋暖湿气流的控制下,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着整个河谷。卡玛河在全长37 km 的流程中,从海拔4 200 m 的高度峰至2 300 m。在不同的海拔高度上都生长和栖息着不同的动、植物,呈现出极为明显的生物垂直分布现象(图8)。从高海拔到低海拔考察,几天之内就会经历寒、温、热三带的气候和生物景观变化,当你身处当下的热带雨林中时,抬头看到的却是白雪皑皑的珠峰雪山峰顶,大自然的景观真是出神入化,妙不可言。

图8 珠穆朗玛峰地区的生物垂直布分

落叶阔叶林分布在海拔2 300~2 800 m 的高度,卡玛河在2 300 m 处自西向东汇入了阿隆河,结束了自己的旅程。而阿隆河则自北向南注入印度洋,在两河的交界处蝴蝶的种类和数量特别多,大量蝴蝶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甚为壮观,也是笔者从未见过的一种奇景。可惜的是这次考察没有列入采集昆虫标本的计划,否则一定会采到大量的昆虫新物种和国内新纪录。

落叶阔叶林雨量充沛,树种繁杂,最高大的树木是槭树,其次是榛树和泡花树。林下生长着喜阴灌木,草本和蕨类植物,藤本植物缠绕在乔木树上,而附近植物像老人胡须一样挂在树上到处可见,林中呈现出一派热带雨林风光,在森林中科考人员曾猎获长尾山椒鸟(Pericrocotus ethologus)、黑头奇鹛(Heterophasia capistrata)、棕腹仙鹟(Niltava sundara)和黑顶噪鹛(Garrulax affinis)等典型的热带亚热带鸟类。长尾山椒鸟羽色鲜艳,喜在树冠层活动,捕食昆虫。黑顶噪鹛也是食虫鸟类,它的鸣声婉转多变,洪亮悦耳,受到惊吓便焦灼地在树枝间来回跳跃,发出短促的急叫声。兽类有猴子、小熊猫和红腹松鼠(Collosciurus erythraeus),(图9)。以上这些鸟类和哺乳动物在动物地理分布上无疑都是东洋区的典型物种,它们所分布的地方无疑也应划归东洋界而不是古北界。珠穆朗玛峰有大量的东洋物种和拥有属于东洋界的卡玛河谷和绒辖河谷是本次科学考察的两大重要科学发现。

图9 红腹松鼠

在海拔2 800~3 600 m 的高度分布着针阔叶混交林,这里生长着西藏铁杉、粗皮桦和槭树。灌木层有美叶杜鹃、荚蒾和八仙花,林下有蕨类和苔藓。代表性的鸟类是棕尾虹雉(Lophorus impejanus),是我国最稀有和最珍贵的鸟类之一,只分布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

针叶林分布在海拔3 600~4 300 m 之间,挺拔高大的亚东冷杉和滇藏方枝柏高耸入云,是优良的建筑材料,针叶林中生活着大群的白翅拟腊嘴雀(Mycerobas carnipes),它的头骨厚而坚硬、肌肉发达,喙强而有力,经常能听到它们在树冠中用粗壮的喙压碎松柏树籽发出的响声,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针叶林中,科考人员不仅猎获了旋木雀(Certhia familiaris)、煤山雀(Parus ater)、黄腰柳莺(Phylloscopus proregulus)、橙胸鹟(Ficedula strophiata)和血雉(Ithaginis cruentus,图10)的成鸟,而且还采集了它们的鸟巢、鸟卵和雏鸟标本、黄腰柳莺将巢筑在距地面2 m 高的树皮缝中;橙胸鹟的巢安置在亚东冷杉的树洞里; 血雉则将蛋产在森林的底层。科考人员经常看到雌血雉带领10 多只刚出壳不久的雏雉在森林中游荡,搜寻昆虫和苔藓,母雉和雏雉之间总是不断地鸣叫,以便相互联系和识别,但一遇到危险,母雉便发出报警鸣叫,雏雉便就地隐藏,变得鸦雀无声,危险过后,母雉一叫,立刻便恢复了正常。

从海拔4 300 m 处再向上走,随着海拔高度的增加和温、湿度的下降,可以陆续看到高山灌丛、高山草甸和高山荒漠。到6 000 m 以上便是终年积雪的裸岩陡壁(图8)。卡玛河谷不仅生物资源丰富,而且自然景色极为壮丽。从山麓走向山顶,从卡玛河的下游走向上游,就像从赤道走向北极一样会经历一系列的气候和景观变化,这是多么奇异和令人向往的地方! 可惜这里太难以到达了,此生能来此一次,幸矣。

7 聪明的河乌

6月14日清晨,笔者去河边猎河乌(Cinclus cinclus),因为科考人员至今还未采到一只河乌标本。河乌是一种活泼好动、习性奇特的小型潜水鸟,它一刻不停地在溪水边的石块间跳来跳去,时而潜入水底追捕水下昆虫。笔者很幸运,到溪边不久就遇到了一只。枪声一响,河乌从溪边大石上栽入了湍急的溪流中,眼看被溪流无情地卷走了。正当笔者感到失望时,忽见河乌拼命挣扎着游上岸来,笔者立刻赶过去想活捉,但河乌见笔者走近便立刻潜入水中消失了,笔者找了很久才见到它静静地漂浮在溪边2 块大石之间的一潭静水中,眼睛紧紧盯着笔者,显然它是被迫从水中浮出呼吸空气的。笔者正要伸手去捉,它突然又潜到了水底,此后笔者就再也找不见它了,显然它沿着水底已经不知道潜到了何处。

8 难忘的日日夜夜

6月17—18日科考队步行2 d,穿过稠密的原始森林,从卡玛河中游的沙鸡塘到下游河口处的龙堆村考察。森林中阴暗潮湿不见阳光,沼泽地很多,有时必须铺上很长的垫脚物才能通过。沿途到处是清泉和瀑布,瀑布从两侧陡壁直泻而下,远眺挂在两侧大山上的瀑布时,犹如置身于山水国画意境之中。

在密林深处进行科学考察,对科考人员是一次真正的考验。密林中的蚂蝗处处皆是,它们停在地面的草叶上,人一走过就立刻爬到身上,有时还沿着拐棍爬到手臂上,树上的蚂蝗也不断落到身上吸血,对它们简直是防不胜防,只得边走边互相检查,及时将它们从身上清除掉。即便是这样科考队员每人都被蚂蝗咬破数10 处,鲜血染红了衣袜。笔者被蚂蝗叮咬得最历害,小腿和脚腕都红肿了,所以大家开玩笑地称笔者为“蚂蝗培养基”。有一名队员夜晚外出小便,不慎把蚂蝗带入了小帐篷的睡袋中,结果第2 天发现睡袋中有大量鲜血。起初所有人最害怕的就是蚂蝗,后来与它们打交道成了家常便饭,无法避开,渐渐地就习以为常了。

其次,密林中蠓蚋成群,跳蚤遍地。当蠓蚋(俗称小咬)成千上百只一群向你袭来时,真是无处躲藏,只能忍受极大的痛楚。蠓蚋的个体很小,可以钻入头发里面叮咬头皮,使人痛痒难忍。地面上的跳蚤密度极大,蹲下来细看就会看到一个个跳蚤接连不断地向上蹦跳。科考人员白天黑夜都受跳蚤的折磨,尤其是在夜里,睡袋里的跳蚤不下几十个,咬得人无法睡眠,有时只能将睡袋翻过来再睡,一夜要翻好几次。通常只能在天亮前睡一会儿,而白天还得赶路和坚持考察工作。值得庆幸的是,科考人员日夜受到多种吸血昆虫和吸血蚂蝗的袭扰,竞没有一人患上可怕的自然疫源性疾病。这里完全具备自然疫源性疾病流行的条件,对此科考人员事先毫无防备,现在回想还真有些后怕。

在密林中很难找到一块可以搭建营帐的干燥地面,只好在潮湿的地面铺上厚厚的木屑,然后再将帐篷搭在木屑上。有时科考人员干脆烧起一堆篝火,大家围坐在一起烤干湿衣和鞋袜,直到天亮。密林还给科考人员的采集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被击落的鸟常从树上掉落在稠密的灌丛和草被中就再也找不见了,科考人员就这样丢失了很多珍贵标本,特别是丢失了几只我国最小、最漂亮的太阳鸟。太阳鸟极像生活在南美洲和澳大利亚的蜂鸟,可停在空中将弯曲的喙伸入花冠中吸食花蜜。身上的几种颜色都有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极为漂亮,幸好这次考察总算采到了2种太阳鸟,即蓝喉太阳鸟(Aethopyga gouldiae)和绿喉太阳鸟(Aethopyga nipalensis)。

有一次到康雄冰川进行地貌考察的4 位队员,到晚上10 点仍未见归来,科考人员多次鸣枪联系,但毫无回音。这一夜科考人员如坐针毡,非常不安,但又不能贸然前去寻找,只盼着赶快天亮。当第2 天上午他们回到营地时,只见个个衣服湿透,满身泥巴,原来他们是在一个沼泽地中迷失了方向,走来走去走不出来,夜暮降临后,就不敢再走了,只好在原地饥寒交迫地露天熬过了一夜。像这样的事常有发生,但对于热爱探险和科学考察事业的科考人员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此次考察还有一个危险是,战败后流窜到西藏各地的叛匪有可能随时向科考人员发动报复性攻击,对此科考人员也有所准备,随身都携带着武器和弹药。动物组4 人除了带有2 支双筒猎枪外,还带有冲锋枪、卡宾枪(半自动连发)和手枪,应当说,这些武器对科考人员狩猎采集大型动物标本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例如狩猎西藏野驴、岩羊、狼、狐和秃鹫等。

在卡玛河谷考察的日日夜夜,至今仍历历在目,令人终生难忘。在艰苦而有趣的野外生活中,不断有新的科学发现。这也许就是每个科学考察队员最大的乐趣。

这次对珠穆朗玛峰的科学探险,在动物方面一共发现中国鸟类新纪录2 种,中国兽类新纪录1 种和兽类新亚种2 种,它们是:

1)杂色噪鹛:中国鸟类新纪录,发现于绒辖河谷,胃内食物有天牛、黑甲虫、瓢虫、蝉和蚂蚁等昆虫,6—8月繁殖,营巢于茂密的灌丛中,是科考人员所采到的7 种画眉之一,其他6 种是细纹噪鹛(Garrulax lineatus lineatus)、黑顶噪鹛(C. affinis affinis)、灰 腹 噪 鹛(C. henrici)、斑 喉 希 鹛(Minla strigula)、黄颈风鹛(Yuhina flavicollis)和黑头奇鹛(Heterophasia capistrata)。

2)玫红眉朱雀:中国鸟类新纪录,雌、雄异色,栖于潮湿而杂有森林灌丛的河谷间,胃中充满白色砂粒和植物残体。8月3日采于绒辖河谷的雄鸟精巢很发育。此鸟在国外分布于锡金和克什米尔等地。

3)锡金长爪鼩鼱:中国兽类新纪录,捕获于珠穆朗玛峰东坡海拔3 700 m 的莎基塘,只采到1 只标本,是6月9日晚在小溪流旁用鼠类夹捕到的。在国外分布于不丹、尼泊尔、锡金等地。

4)珠峰高山田鼠:我国兽类新亚种,栖息于海拔5 000 m 左右的高山荒漠地区,胃内含物主要是绿色植物,标本采于扎卡曲河谷,它的发现不仅扩大了高山田鼠属(Alticola)在西藏高原的分布,而且更证明中亚高原可能是该属的发源地和分布中心。于7月15日采到的雌鼠子宫中有6 个长约1 cm 的胚胎。

5)绒布帕米尔田鼠(Microtus juldaschi):兽类新亚种,分布于珠峰北坡的扎卡曲河谷和东坡的错曼曲河谷,食野生植物和农作物幼苗。6月30日在坦姆奇20 km2的青稞地里有鼠洞40 多个,5月20日在绒布寺捕获1 只活雌鼠,于次日产仔4只。以上2 种高山田鼠在珠穆朗玛峰的发现不仅扩大了它们在西藏高原的分布,而且更证明了西藏高原可能是高山田鼠的发源地和分布中心。

这次科学考察的另一个重要的科学发现是,证明了卡玛河谷和绒辖河谷在世界动物地理区划上是属于东洋区而不是此前一直认为的古北区,这样西藏高原就不再是单一的古北区了,而兼有了古北区和东洋区。以上2 条河谷都位于喜马拉雅山的南坡,都是我国与尼泊尔的界河,南岸是泥泊尔,北岸是中国。2 条河谷携带着珠穆朗玛峰东西两侧巨大的冰川融水最终汇入了印度洋。科考人员几乎踏遍了这2 个亚热带森林河谷的每一个地方,也认识了生活在那里的几乎所的动、植物。

探索大自然的奥秘是科学工作者的神圣使命,这次科学考察和探险虽然遇到了很多艰险,但也获得了不少科学发现,这是珠穆朗玛峰给予我们的慷慨馈赠和最高奖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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