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英国脱欧对英美特殊关系的影响

2018-02-25 13:52
许昌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欧洲英国

徐 金 金

(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英美特殊关系源自两国在二战中应对法西斯威胁以及在冷战中遏制苏联的共同经历。除了两国密切的历史文化联系外,现实利益也是英美特殊关系得以长期维系的重要原因。对英国而言,英美特殊关系是英国在英帝国衰落后维持英国安全及大国影响力的重要手段。对美国而言,英国的军事实力、情报搜集能力以及英帝国遗留下来的全球治理经验对美国具有重要价值。特别是,英国在帮助美国巩固其在欧盟的影响力上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英国留在欧盟之内对美国有重要战略意义。在英国脱欧公投前两个月,奥巴马在访问英国时强调:“英国脱欧公投对美国利益影响重大,美国需要一个强大的英国作为盟友,英国的最佳状态是帮助美国领导一个强大的欧洲。”[1]奥巴马对英国的访问反映了美国对美英特殊关系的重视以及希望英国留欧的迫切愿望。特朗普也非常看重美英关系。2017年1月英国首相特雷莎·梅成为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国总统以来会见的第一位外国领导人。可以说,美英特殊关系自二战以来一直是美国同盟体系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美英特殊关系的发展变化对研判美国同盟体系的稳固程度以及美国对欧战略调整有重要参考价值。本文试图探讨英国脱欧对英美特殊关系的影响。

一、英国脱欧的背景

英国脱欧的背景可以从历史和现实两个角度来考察。自近代以来,英国一直标榜“光荣孤立”,刻意与欧洲保持距离。二战后,英国衰落,遂提出“三环外交”以维持自身影响力。英国虽于1973年加入欧共体,但对欧洲一体化的进一步发展并不积极。近年发生的欧债危机、难民问题、恐怖袭击等使英国国内疑欧派不断发展壮大。2013年,为应对来自疑欧派的竞选威胁,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许诺如果获得连任将举行全民公投以决定英国是否留欧。此外,卡梅伦企图以脱欧公投要挟欧盟为英国争取优惠条件。然而,收入差距的扩大以及移民问题的日益增多让很多英国民众对政府及欧洲一体化极度失望,并最终导致了要求英国脱离欧盟的公投结果。

从历史上看,英国脱欧的根源在于英国孤立主义的外交传统。在欧洲,英国一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国家。英国历史悠久,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是有核国家。尤其重要的是,它曾是一个帝国。英国和法德两国并称欧洲的“三驾马车”。历史上,英国有“光荣孤立”的传统,不愿与欧洲大陆走得太近。英国在近代一方面通过欧陆均势政策维持欧陆势力均衡防止欧陆大国崛起,另一方面发展海军和制造业向外扩张。英国对欧政策的成功造就了大英帝国。二战后,英国逐渐衰落,它在帝国光辉褪去后一直没能找到自己的准确定位。当欧洲大陆国家在尝试欧洲融合之时,英国却倾向于“三环外交”。“三环外交”出自丘吉尔之手。丘吉尔精通国际政治,深知欧陆权力结构复杂,要避免卷入欧陆纷争,最好与欧洲大陆保持距离。同时,他敏锐地觉察到美国将取代欧洲国家成为新霸。于是,他把英国外交重心分为三环,企图通过英国与美国、英联邦国家和欧洲国家的特殊联系,充当三者之间的纽带,以维护英国的利益和大国地位。1952年,法德两国建立煤钢共同体,英国不仅拒绝参加,而且还联合其他七国建立欧洲自由贸易联盟与之抗衡。20世纪60年代初,由于欧洲一体化成绩显著,英国又申请加入欧洲共同体,但被法国总统戴高乐否决,他认为英国是美国打入欧共体分化欧洲的“特洛伊木马”。直到戴高乐下台后,英国才得以在1973年加入欧共体。然而,英国常常违背欧盟整体利益,利用欧盟推进英国利益。英国拒绝使用欧元,不加入申根协议。1998年,欧盟开始发展欧盟共同安全与防卫政策,而英国对此并不热心,英国倾向于把北约看作维护欧洲安全的主要工具。2003年,法德两国反对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而主张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但英国置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于不顾,支持美国军事打击伊拉克,以期维护英美特殊关系。在20世纪的大多数时间里,英国一直是美国的坚定盟友。在21世纪,随着全球化的深入以及西方世界体系越来越多地受到新兴国家的挑战,英国日益无所适从。英国曾试图回归欧洲甚至领导欧洲,但却无法真正融入欧洲。英国国内从不缺少疑欧派,他们反对英国向欧盟进一步让渡权利,阻碍欧洲一体化的进一步发展,甚至鼓吹脱离欧盟。

从现实上看,英国脱欧公投是卡梅伦为赢得大选而创造出来的政治博弈工具。实际上,英国脱欧对英国弊大于利。英国一直受益于欧洲共同市场,脱欧后英国产品进入欧盟会受到更多限制,而且还将失去规则制订权。脱欧无疑将削弱英国产品在欧洲市场的竞争力。英国财政部预计,脱欧后,英国将损失50万个工作岗位,GDP下降3.6%,英镑贬值12%。一份英国财政研究所的报告指出:“不论从长期或短期来看,脱欧都将使英国国民收入减少,这一点已形成广泛共识。”[2]而且,脱欧公投并无法实质性缓解民众对政府的不满,反而会使英国社会分裂。

然而,卡梅伦为实现其政治目标不惜以英国国家前途为赌注。在2010年5月的英国大选中,保守党由于未获议会下院绝对多数,与自由民主党组成二战后第一个联合政府。事实上,自由民主党亲欧,而保守党倾向于与欧洲保持距离,这埋下了政府内部分裂的隐患。不断增长的财政赤字让两党求同存异,暂时搁置在欧洲问题上的分歧以解决经济问题。然而,英国经济与欧洲联系密切,欧元危机使涉欧议题不可避免,保守党内右翼疑欧分子要求重新审视英国与欧盟的关系,这使保守党内出现了分裂。于是,安抚党内疑欧派成为卡梅伦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这也关系到2015年大选卡梅伦是否能够连任,但向右翼妥协又会失去亲欧洲的自由民主党的支持并触怒欧盟国家。当时,卡梅伦对2015年大选并没有胜算。与此同时,卡梅伦连任还受到了来自英国独立党的威胁。英国独立党只是一个主张脱欧的单一议题党,毫无积极的政策主张,但它迎合了选民对主流政治的不满。因为三大主流政党在竞选时只会关注对竞选结果有影响的那部分摇摆选民的需求,而忽略大多数选民,所以,尽管大多数选民很关注某个议题,主流政党往往由于顾及某些关键选民的不满而选择忽视。英国独立党为选民提供了发泄不满的渠道,于是这样一个本来没有影响力的小党获得了选民的同情。它的崛起并不一定代表民众对它的积极态度,它反映的可能仅仅是一部分选民对英国现状及欧盟的普遍不满。2013年5月地方议会选举,英国独立党作为第四党获得了二战以来的最多选票。这让主流政党震惊[3]。2014年3月关于2015年大选的民意测验显示支持保守党的选民占32%,支持工党的占39%,支持英国独立党的占14%,支持自由民主党的占10%[4]。英国独立党逐渐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于是,为了安抚保守党内疑欧派,同时化解来自英国独立党的竞选威胁,2013年卡梅伦宣布,如其赢得2015年大选,将在2017年前举行全民公投。在卡梅伦看来,宣布脱欧还可以与欧盟讨价还价获得欧盟优惠并减少对欧盟的主权让渡[5]。然而,移民的增加以及长期的的经济紧缩让民众对欧盟失去热情。对英国中下层而言,移民导致的就业机会减少与社会治安恶化,以及欧债危机、恐怖袭击都让他们对欧洲一体化失望。在他们看来,移民抢走了工作机会和福利,而作为欧盟成员国,英国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国境线,欧盟做出的决策并非总是符合英国利益。在脱欧公投中,英国国内疑欧派利用了这些人的不满,并借助媒体煽风点火夸大英国留欧的弊端蛊惑民众,最终导致脱欧形势不可逆转。

英国脱欧反映了英国国内一部分民众对全球化带来的各种问题无所适从,而政府的无所作为加深了民众的反感。这些都构成了令民粹主义发展壮大的土壤。执政党为了竞选需要不得不与民粹势力妥协。然而,民粹主义能够提供民众发泄不满的渠道,却无法提供新的政策选择。近年,民粹主义的发展在西方国家并不少见。从英国独立党的崛起到美国的特朗普现象,民粹主义发展势头不减。只要各国执政党无法有效解决两极分化问题、就业问题、难民问题,消除恐怖袭击威胁,恢复民众对政府的信心,民粹主义将继续存在。

二、英美特殊关系及其挑战

二战后,英帝国衰落,美国成为超级大国。但英国仍具有重要影响力,英国是有核国家,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具有强大军事实力、全球视野以及务实的国际政治观。对英国而言,美英特殊关系是英国维持自身安全和大国地位的有效途径。对美国来说,英国是其最重要的盟友,是其推行全球战略与外交政策的得力助手和处理欧洲事务的传声筒。在英美特殊关系中,美国处于主导地位,英国处于从属地位。在冷战中,美英特殊关系从属于美国抗衡苏联的全球战略目标。两国关系有过因苏伊士运河危机造成的低谷时期,也有撒切尔首相时期(1979-1990)的“蜜月期”。

冷战后,由于失去苏联威胁,英美特殊关系失去战略目标。加上经历二战和冷战的英美两国决策制定者相继退出政治舞台,英美特殊关系受到削弱。即便如此,事实证明英国仍是美国最重要的盟友,在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中,英国都给予了美国积极的配合。在美国受到“9.11”恐怖袭击后,反恐合作成为英美双方新的利益契合点。恐袭发生后,时任英国首相布莱尔做出了迅速的反应,第一个表示要与美国携手打击恐怖主义。在对伊拉克动武问题上,英国不顾法德两国的反对,坚决支持美国的行动。这在欧盟内部造成了分裂,也招致了英国国内民众的不满。民众希望英国政府不再对美国外交亦步亦趋,应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发展公共设施、改善交通和教育等问题上,而不是在国际舞台上追随美国,浪费国家资源。受此影响,英美特殊关系有淡化的迹象。在2013年利比亚战争中,英国下院否决英国对利比亚动武。美国对英国的战略合作意愿产生怀疑。苏格兰公投中双方选票的接近让美国对英国自身的稳定性产生怀疑。而卡梅伦上台后一再削减国防经费也让奥巴马不满。奥巴马不得不一再警告卡梅伦务必使英国的国防支出达到北约规定的占本国GDP 2%的标准。美国的决策者愈发感觉英国已经迷失了自己的定位。

事实上,自冷战以来,英国对美国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英国的军事实力与情报搜集能力。自二战以来,美英两国一直在军事方面开展合作。冷战后,几乎所有美国的重大行动都有英国参与,比如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以及叙利亚反恐。两国在核武问题上有着稳固的合作。早在二战时期,两国曾共同研制原子弹。目前,两国都配备同样的搭载三叉戟导弹的俄亥俄级潜水艇。美国海军与英国皇家海军都在美国佐治亚金丝湾服役并使用相同的导弹。英国的核弹头在奥尔德玛斯顿村的核武器研究中心设计与制造,但使用的是美国技术。英国有联络官常驻美国战略司令部。在情报合作方面两国也取得了卓越成就。两国在二战中针对德国的英格玛密码解密项目就是其中的经典案例。1947年,在两国主导下建立了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在内的所谓“五眼俱乐部”。二战后,英国军情六处成为美国建立中情局的模板。同样,美国模仿英国情报机构政府通信总部建立了国家安全局。此外,英国军情五处与美国联邦调查局也有反情报合作。通过广泛的情报网络,两国情报机构在情报共享方面开展了有效的合作。可以说,英国情报机构为美国提供了大量及时准确的情报。英国情报的重要价值还在于为美国情报分析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并帮助美国情报机构发现其视觉盲点。

第二,英国是美国最重要、最可靠的盟友。美英两国同文同种,价值观相近。英国是美国开展国际行动的首要支持者。英国的帝国统治经验是美国决策者的重要参考。两国的外交人才有相近的世界观。很多英国外交官曾在美国学习,而美国不少外交官和政策执行者也曾通过罗德、马歇尔奖学金求学于英国的牛津、剑桥等一流大学。

在美欧关系上,英国是美国与欧洲之间的桥梁,是美国影响欧盟的一个重要战略支点。美国希望英国能在欧洲推广美国价值观,从而使欧盟在配合美国全球战略上起到更加积极的作用。历史上大多数时候,英国可以看作是美国在欧盟的代理人。英国促使欧盟更加开放,推进自由贸易,促使欧盟支持美国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由于英国自身实力的下降,英美特殊关系已经出现下滑迹象。

在军事上,冷战结束后英国国防支出持续降低削弱了英国的军事实力。由于实施了财政紧缩政策,在卡梅伦执政时期英国继续削减国防开支,这种状况在特蕾莎·梅上台后并未好转。英军目前只剩下十个步兵团以及两个坦克团。英国皇家海军在20世纪90年代有三十六艘驱逐舰,现仅存十八艘。皇家空军仅剩十个空中攻击中队[6]。在过去英国通常会积极配合美国开展军事行动,但2003年伊拉克战争以后,英国民众对政府参与美国主导的海外军事行动已经有了抵触。

在防卫合作上,英国对美国的重要性下降。2012年,在利比亚战争中,虽然英法共同开展地面行动,但其中起主要作用的是法国。法国在马里反恐及叙利亚战争中也积极配合美国。而英国议会在2013年8月阻止英国介入叙利亚战争。2015年,虽然英国发布的《国防战略与安全评估》指出,英国将维持全球干预能力,但这受到了美国的质疑,美国期望英国在亚太及中东起到更积极的作用,显然这超越了英国的能力。

在情报合作领域,美英情报共享也遇到了障碍。二战后,美英通过“五眼同盟”(还包括新西兰、澳大利亚、加拿大)进行情报合作。然而在2015年,英国法院判决美英关于窃听私人电子通信的情报合作行为违反欧盟人权法[7],这对英美特殊关系是前所未有的打击。同时,由于“伊斯兰国”在美欧国家实施恐怖袭击,这迫使美英两国在更广泛的领域进行情报合作。但从巴黎及布鲁塞尔恐怖袭击看,两国的情报合作仍有漏洞。

英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也在下滑。对欧盟国家而言,英国扮演的绝非一个积极角色。在卡梅伦任期内,英国保守党成为支持欧洲怀疑论的欧洲改革运动会员之一,并脱离了主张欧洲统合主义的欧洲人民党。这项举动令德国总理默克尔非常不满。对美国而言,在维持美欧关系的稳定上,英国的作用已大打折扣。

在同盟关系上,美英两国也出现了裂痕。奥巴马在接受《大西洋月刊》的杰弗里·戈德堡采访时说,美国在实力收缩之时,期望盟友承担更多的责任,发挥更积极的作用[8]。当英国无法符合美国的期望时,美国将不得不寻求其他国家的支持。事实上,美国也并不把英国看成唯一的合作伙伴。在东亚,美国不断强化美日关系。美国把美日同盟看成其亚太政策的基石,并且试图扩大美日合作的范围。2015年,新版《美日防卫合作指针》将美日军事合作的范围从日本周边扩展到全球。在应对乌克兰危机时,德国总理默克尔起到了积极作用。2014年夏天,德法俄乌四国通过诺曼底模式协商乌克兰东部局势。在叙利亚,是法国而非英国第一个加入美军的军事行动打击伊斯兰国。此外,英国不顾美国的反对参与亚投行,也说明英国对美国的忠诚是有条件的。

当然,英美特殊关系的弱化也有美国方面的原因。首先,美英合作有局限性。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提出重返亚太战略,但由于英国在亚太缺乏实质性影响力,美国注意力转向亚洲必然削弱英美关系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重要性。其次,美国模式逐渐失去吸引力。在美国,政治极化导致政府效率低下甚至政府关门。这与新兴国家的经济崛起及政治稳定形成鲜明对比。此外,美国逐渐出现了衰弱的迹象。尤其是美国人口结构发生变化,少数族裔人口占美国人口总数的比例稳步上升,来自欧洲白人后裔的人口比例趋于下降。这使美国模式受到质疑。一个走向衰弱的美国无法长期维持英国对它的忠诚。最后,奥巴马是非洲后裔,在其执政时期因为血缘及个人情感原因对美英特殊关系的认同有限。

三、英国脱欧对英美特殊关系的影响

英国脱欧对英美特殊关系的影响更多的是在安全方面。美国国防部主管政策事务的前副部长沃尔特·史洛康指出:“对美国而言,英国脱欧对美国的影响更大的是在安全方面而非经济方面。虽然英国在美国对外经济关系中有重要地位,但与安全相比,经济影响是次要的。”[9]

英国脱欧对英美特殊关系有消极影响。英国脱欧不符合美国利益,美国曾极力劝说英国留欧。美国2013年1月,在卡梅伦宣布公投之前,美国负责欧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菲尔·戈登指出,美国需要一个在欧盟中发出强大声音的英国,这是美国利益所在[10]。2016年4月,即英国举行全民公投前的两个月,奥巴马专程访问英国并力劝英国留欧。在伦敦发表讲话时,奥巴马甚至警告如果英国脱欧,英国在和美国进行贸易谈判时需要和其他国家一样排队,不会被优先考虑。奥巴马指出:“在一个日益危险和动荡的世界里美国需要一个强大、开放、活跃、包容的欧盟。一个包含英国的欧盟更具备上述特征。当美国在反恐、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寻找合作者之时,美国最不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在英国脱欧后向内看并日益分裂的欧盟。”[11]

实际上,英美特殊关系的存在取决于英国对美国的战略价值。这种战略价值与美英军事合作、情报分享,以及建立在共同价值观之上的同盟关系密切相关。英国脱欧将削弱两国的军事与情报合作,削弱美国对欧盟的影响力。

(一)英国脱欧将削弱两国的军事与情报合作

脱欧造成的英国经济下滑将使英国可用于国防和对外事务的资源继续减少,从而使英国对美国国际行动的支持力度进一步下降。脱欧的经济影响尽管仍不确定,但总的来说是负面的,受影响程度取决于英国与欧盟脱欧谈判的结果[12]。英国经济复苏放缓会影响财政收入,从而限制军事支出。2015年英国国防支出差点没有达到北约所要求的占GDP 2%的标准。随着军费的减少,英国很可能削减自己的国际义务,更加注重本国的商业利益。未来,脱欧谈判将牵制英国领导人很多精力,同时,缓和因脱欧造成的国内分裂和应对苏格兰独立问题也将使英国领导人焦头烂额。英国脱欧可能导致苏格兰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如果苏格兰独立,英国将被迫把核导弹及潜艇迁出苏格兰基地,这将严重削弱英国的核威慑能力。

英国脱欧会削弱两国情报合作。英国脱欧会影响英国军情五处与欧洲其他国家的情报共享。尽管因未能阻止伦敦和曼彻斯特的恐怖袭击而受到质疑,军情五处仍是世界一流的情报机构,但对美国而言,英国军情五处的一个重要价值在于其可以从欧盟国家获得恐袭情报,如果英国与欧陆分离,英国军情五处对美国的重要性自然会下降。尤其近年欧洲各地不断发生涉伊斯兰国恐袭,急需欧盟内部加强情报共享。而且,特朗普上台也给两国情报合作带来了不确定性。特朗普的新闻秘书斯拜塞甚至指责英国对特朗普大厦进行窃听。此外,特朗普还向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泄露以色列提供的关于“伊斯兰国”的机密情报。这破坏了美国与其盟友情报合作的信任基础,可能让英国在与美国分享情报时保持谨慎。

随着英国脱欧,英国的政策重心将转向修复脱欧造成的社会分裂、恢复经济以及与欧盟谈判上。受此牵制,英国在对外政策上将进一步收缩。未来英国可能会走向孤立主义,对美国政策的认同与支持能力将进一步下降。

(二)英国脱欧将削弱美国对欧盟的影响力

首先,英国脱欧将削弱美国对欧盟的影响力,使欧盟独立性增强。英国是美国的关键盟友,是美国影响欧盟的一个重要战略支点,英国在推动欧盟国家配合美国战略目标上起到了积极作用,英国脱欧后,美国对欧盟的影响力将会减弱。而欧盟是美国遏制俄罗斯的重要战略手段。受英国脱欧牵制,欧盟会因为处理内部矛盾而更多“向内看”,对美国全球霸权的支持能力下降,对俄罗斯可能更倾向于缓和。

英国脱欧意味着美国对欧盟的影响力下降。英国脱欧会加强法德两国在欧盟中的重要性。历史上,英国一直与欧洲大陆保持距离,它是欧陆平衡的外部干预者。作为欧盟的关键成员,法德两国对欧盟稳定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2016年新版的德国国防白皮书提出了强化欧盟军事力量的目标[13]。当前,欧盟已开始在波斯尼亚、马里、索马里、地中海等地派遣部队执行军事任务。可以预见,法德两国对欧洲大陆的影响力将会上升。北约是制衡俄罗斯的军事力量,但对俄罗斯的制裁主要是通过欧盟执行的。接下来两年的英国脱欧谈判会牵制欧盟的很大一部分精力,从而使欧盟在对外政策上力不从心。

美欧关系的稳定是制衡俄罗斯的强有力的手段。英国脱欧使欧盟失去一个重要成员,并使美国制裁俄罗斯的政策失效。在欧盟内部,英国是协调欧盟国家与美国关系的桥梁。英国在促使欧盟国家配合美国行动上发挥了重要作用,英国曾一再坚持欧盟在防卫与外交政策上配合美国。英国脱欧后,欧盟将更加关注经济利益,更倾向于摆脱美国影响并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与英国相比,法德两国与俄罗斯的经济联系更加密切,法德主导的欧盟更倾向于与俄罗斯缓和。英国脱欧将使欧盟影响力下降,俄罗斯将受益于一个削弱的欧盟。英国是欧盟中反俄强硬派,俄罗斯威胁论是美国强化北约凝聚力的重要手段,而俄欧关系的亲密会弱化北约的重要性。实际上针对俄罗斯威胁论,北约内部一直有不同声音。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曾公开批评北约鼓吹武力对抗,提出以对话和合作缓和与俄罗斯的矛盾,这让美国非常不满。美国在实力收缩战略重心东移之时,一直期待欧洲在制裁俄罗斯、伊核问题、叙利亚危机等问题上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此外,法德两国一直主张建立独立于北约的防卫力量,此举受到了英美两国的反对。但英国脱欧后,尤其美国在特朗普执政时期有进一步收缩的倾向,对法德而言建立独立的欧盟军事力量将成为现实选择。英国担负着欧盟防务预算的五分之一,而其GDP只占欧盟的14%。缺少英国的欧盟会更注重欧洲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以及军事自治能力,旨在把有限的资源用在与欧盟相关的事务上。

其次,英国脱欧可能导致欧洲一体化进程的逆转。一个分裂的欧盟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英国脱欧可能造成连锁反应,让其他国家效仿从而引发欧盟的进一步分裂。受英国脱欧影响,在很多欧盟国家,疑欧派影响力上升,比如法国国民阵线、奥地利自由党以及意大利五星运动党等等,它们要求像英国一样通过公投来决定是否留在欧盟。在法国,大量的穆斯林人口涌入成为引发民粹主义的重要原因,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娜·勒庞将大量涌入的移民比作公元4世纪的野蛮人入侵。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公布后,玛丽娜·勒庞表示祝贺,并指出下一个将是法国[14]。民粹主义在欧洲大陆愈演愈烈并非好事,这可能重新引发西欧地缘政治竞争。20世纪上半叶,正是西欧大国间的博弈让美国卷入两次世界大战。欧洲一体化是二战以来美国同盟体系的重要支柱,欧盟内部出现分裂将被等同于美国全球领导力的衰落。当前,美国面临诸多棘手问题,急需强有力的同盟支持。如果英国脱欧导致欧盟疲于应对内部分裂,这对美国而言将是最糟糕的结果。英国脱欧后,缓和欧洲内部矛盾防止欧盟进一步分裂将成为美国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在英国脱欧两周后召开的北约华沙峰会上,一个重要议题是英国脱欧后的欧洲安全问题。北约内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欧盟与北约两套机制的不协调。2004年,塞浦路斯加入北约后,土塞矛盾在北约内部造成裂痕,削弱了欧盟与北约之间的协作。此外,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也引发了北约及欧盟内部的分裂[15]。美国不愿看到英国脱欧引发北约及欧盟内部矛盾,从而拖累其对外政策。尤其在叙利亚危机及恐怖主义活动频繁之时,美国不希望欧洲在俄罗斯威胁、难民危机、反恐及国内极右派政党之间疲于奔命。峰会通过了联合声明,旨在加强欧盟与北约的合作,企图以此消除因英国脱欧对欧洲安全的疑虑。北约峰会联合声明反映了英国脱欧后,美国对欧洲内部矛盾深化的担忧。

四、结语

英国脱欧与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获胜一样,都反映出西方国家的一部分国民对政府和精英政治已失去信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全球化导致的去工业化与移民问题。全球化在过去几十年里给西方国家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并非都是消极的,但同时出现的两极分化却极易激化社会矛盾。

英国脱欧也反映了英国与其他欧盟国家对欧洲一体化的不同看法。大多数欧洲国家都赞成共同市场、自由贸易及人员的自由流动。但英国对欧盟统一的货币、金融、法律、福利以及难民政策并不认同,尤其排斥来自经济落后国家的大规模移民。英国更倾向于一个较松散的联盟,而非一个高度集权的准国家政体。欧洲合众国是很多欧洲人多年孜孜以求的目标,但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目标其实是保持欧洲的和平,这也是1950年法德两国成立煤钢共同体的初衷。英国脱欧告诉欧洲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英国脱欧将削弱英美特殊关系。对美国而言,美英关系的价值体现在英国在美国全球战略中所能发挥的重要作用上。美国需要的是一个在欧盟、北约以及国际社会中积极推进美国价值观和美国利益,并提升美国霸权合法性和号召力的英国。英国在促使欧洲配合美国国际行动上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英国脱欧将削弱英国对美国全球战略的支持力度,削弱美国对欧盟的控制,并可能引发欧洲内部的分裂。一个脱欧转向孤立主义并在美国盟友内部造成分裂的英国正日益失去其重要性,英美特殊关系可能逐渐边缘化。英国脱欧反映了美国同盟体系的裂痕,以及美国全球领导力的衰弱。英国首相特蕾莎·梅是特朗普上台后会见的第一位外国领导人,但此举只是特朗普为稳定同盟体系所摆出的一个姿态。实际上,英美特殊关系的边缘化是几十年国际格局变化的结果,这种趋势短期难以逆转。

英国脱欧后,美国也将重新调整其欧洲战略。美国将不得不寻找其他合作者。对美国而言,英国将不是首要选择,只是众多选择之一。法德两国对美国的战略重要性上升。德国是欧洲第一强国,法国是美国在北约的主要支持者,是美国在中东、非洲及反恐问题上的重要盟友。当前,国际形势充满不确定性,美国迫切需要强有力的盟友,美国将更加重视法德在欧盟中的作用。未来,英国的作用很可能和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一样,成为美国诸多重要而平庸的盟友之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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