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妙人华盛顿

2018-03-02 15:16周满珍
女性天地 2018年2期
关键词:华府国会华盛顿

周满珍

取道华盛顿,好似去见一个心无所期的陌生人,见了后发现竟是个解语妙人,良宵苦短,快乐中交织着离别的惆怅。

美国东部之行,原计划只有纽约和波士顿,纽约是座大城,自然想在生命里留下一点她的印迹。波士顿是著名的大学城,符合我在旅行中突然飙升的高蹈趣味。规划行程时,友人问,美东金三角,还有一个华盛顿,不去吗?

那就去吧。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见过白宫,后看见华盛顿,即使它贵为首都,打动我的,仍是一则过期新闻:“华盛顿2013年获选《国家地理杂志》最具文学气息的十大城市。”

当飞机真的降落在里根机场时,想象中的帝都风不曾拂面,深秋的站台冷冷清清,心思也变得惨惨凄凄。从机场到旅馆一路上发生的小事故,要等来到国家广场“金三角”,才能变成美好的故事。那种开阔和盛大,不仅治愈了旅途艰辛,几近奢侈的绿草坪和林荫道,让人高兴得想旋转、跳舞。

华府的精华全在国家广场“金三角”,白宫、华盛顿方尖碑、国会大厦,三星辉映,差不多有四天時间,我都在他们的照拂下暴走。目不暇接的地标性建筑、数不清的博物馆、大大小小的主题美术馆,华府不吝向世人展示何为政治文化中心的极致。

方尖碑是为纪念首任美国总统乔治·华盛顿而兴建,断断续续建了27年,高169.3米,是目前世界最高的石制建筑。为尊崇开国总统,华盛顿特区明文规定任何建筑不得高于它。邻近的马里兰州发生地震,致使方尖碑有轻微裂痕,便不再对游客开放。有游记言之凿凿:内墙上的石砖有一块从遥远的大清国运来,并引用时任福建巡抚徐继畬的《瀛寰志略》为证,通篇充满对华盛顿本人异于常人的赞美。

当你身临其境,深刻感受过这座始于1791年的帝都恢宏气象,他确实当得起这样的赞美。

方尖碑君临之下的国家广场,更像一个巨型公园,由数片绿地组成,从林肯纪念堂延伸到国会大厦,是国家庆典和大型活动的首选。历任总统在国会大厦前的就职仪式,摄影记者总会将镜头拉升到与之相对的方尖碑。我对它的最初印象,则来自电影《阿甘正传》,在林肯纪念堂前,阿甘听到他的女孩Jenny的召唤,两人相拥在倒映着方尖碑和林肯纪念堂的水池中。

记得那日从国会大厦走到方尖碑,同行的友人体力透支,再没多余的力气去林肯纪念堂,我一个人欣然前往。临近中秋,华盛顿的日光仍像夏天一样热烈。作家汪曾祺在《草木滋味》中说,美国的公园不像中式公园,有假山凉亭借景造势,供人憩息—确实如此—为了寻找一点绿荫的庇护,我从二战纪念墙沿着那一泓池水走去林肯纪念堂,太阳毫不留情,我几乎要中暑。

好在纪念堂内清凉,正中央是林肯巨型雕像和生平介绍,侧前方竟然有一家小小的书店。站在马丁·路德·金当年发表《我有一个梦想》的地方远眺,秋风送爽,白宫、周边博物馆群历历在望。

我在华府艺术之旅的首站选择了国家美术馆,它分东西两馆,西馆为新古典建筑,东馆充满现代风格,由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设计,两馆由一条过道联结。这过道亦被LED灯装点成光雕,每次经过,好似爱丽斯去往仙境的洞口。

国家艺术馆建于1937年,初衷是为管理两位美国富豪兼藏家梅隆和卡瑞斯捐献的收藏。我去的当天,几拨中小学生正在画前接受美学素养教育。孩子们或素描,或发问谈观感,气氛之热烈,令我这个25岁后才第一次看到画展的美盲,羡妒之心,亭亭而起。

从绘画到雕塑,馆内藏有不少拉斐尔、提香、达·芬奇等文艺复兴巨匠的作品,记忆深刻的是吉内薇拉·达·班琪肖像,宣传册上说它是达·芬奇在美国的惟一画作,1976年的收藏价码已高达500万美元。这位佛罗伦萨以聪慧著称的贵族妇女,气度作派,神似《蒙娜丽莎》,或许那个年代流行这一款?

西馆时间还没走到1699年,已是下午两点,饥肠辘辘和同去的友人,在咖啡馆会合,下午她说什么都不肯呆在“阴暗得让人头昏”的美术馆里,于是,我们穿过三点钟的艳阳,看国会大厦去。照例接受了一番美利坚爱国主义教育,然后由专人领队,入内参观,次第被大厅顶端壁画—天堂中的华盛顿、历届总统雕像震撼。到自由活动时间,友人要先回新奥尔良的家,我们在国会大厦匆匆道别。三十分钟后,独自寻找出口的我,因迷路误入国会图书馆。

旅行指南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彩色玻璃镶成的圆形天花板,两千扇玻璃窗制造出的迷人光线下,有曾做过美国内政部小吏的诗人惠特曼留下的吉光片羽。我无端想起木心的诗,从前车、马、邮件都慢,一生都只够坐在这里,翻一本书,等那个说后会有期的人。

华盛顿的日子总是过得如此穿越。半天游走于各类博物馆,半天参观著名地标如白宫、财政部、议院法院。我在国家美术馆东馆补完18世纪到19世纪的艺术功课,和马奈、高更、塞尚、梵高匆匆一晤。这里马奈名作之多,一度令我腹诽,等我后来有机会采访艺术史名师沈语冰,方知马奈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上位高权重,暗责自己浅薄。

原谅我,马奈大师,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清单还有很多。比如杰弗逊纪念堂前的潮汐湖,它的最美在四月樱花绽放时;因整修暂时闭馆的费雷尔|萨克雷亚洲博物馆,内有从日本、开罗、喀布尔远道而来的异域奇珍……错过全世界最大的航天航空博物馆,于科学白痴,尚可搪塞;身为新闻老兵,过门而不入新闻博物馆,简直没法原谅。整整五天,日均步行数量皆在3万步以上,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人未老,腿已残的宿命,若不是羞耻心尚在,真想使用馆内为行动不便人士提供的轮椅。

有一天,拖着残花败腿,瘫坐国家大草坪上重整腰力腿力,一边研究路过多次的红色教堂。下定决心进去之后,才发现竟是史密斯桑尼博物院。要知道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博物馆体系,所属十六所博物馆保管着一亿四千多万件艺术珍品和珍贵标本,尤以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标本为最。这些博物馆的原始资助人詹姆士·史密斯桑尼,谜一样的男子。英国贵族私生子,牛津大学艺术硕士,毕生热爱科学和艺术,从科学新知到各类标本,什么都热衷和人共享。去世后,将全部财产共享给美国,用于积累和传播知识。

美国人民对他心存感恩。除了将博物馆群命名为史密斯桑尼,地铁站也用他的名字。国家广场靠近研究院的那片草坪,定期有“8点钟的史密斯桑尼”活动,类似于美食、美酒、创意市集混搭的嘉年华会。想着这些日子,受过他的精神恩惠,他是我在华府,第一个想感谢的人。

另一个想感谢的,是法国工程师皮埃尔-查尔斯·朗方。这个在巴黎郊外凡尔赛宫长大的法国男子,以志愿者身份支援美国南北战争,和华盛顿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1791年开始为美国新首都全面规划,以国会和白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放射出多条道路,联结起系列的纪念碑、纪念馆、重要建筑物和广场。史家后知后觉这个规划至少领先时代200年,充分利用了此地的地形地貌、河流的朝向,比起精致的巴黎,更契合美国人性格中天赋的粗犷与豪气。

在华府的最后一天,我特意坐地铁到朗方广场站,欲一睹他的风采。广场周边有不少以朗方命名的旅馆,却未发现他的纪念雕像。

我想做王尔德的门徒,多瞻仰天才的容貌,多倾听美女的谈话,对生活的要求却何其微末,兴之所至,兴尽而归。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谢谢你,朗方先生,你的构想如此美妙,恰如珠玉琳琅,朗照来客,许我疲累的中年旅途,无尽的美学激荡。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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