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江湖·幽冥鬼蜮(上)

2018-03-02 18:09牧龙闲人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纸人胖子

牧龙闲人

第一章

纸童行凶

月晕,民间又称毛月亮,是说在月亮的四周,围了一圈白蒙蒙的光晕,看起来就像生了一身白毛。据说,这种夜晚是孤魂野鬼最爱出来转悠的时刻。于是,许多离奇的事情便在这时发生了。

抱犊山脚下,山荫镇。

毛月亮的光洒满了这个镇子,阴凄凄、雾蒙蒙、白惨惨的,令人看了便觉心悸。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寻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呜咽的山风,不知疲倦地在各个街巷间游走。

镇西的王记纸扎铺,门前用碗口粗的竹竿挑了一道幌子,白绸为底,其上一个大大的“奠”字,在山风中缓缓飘荡。一只黑色的野猫瘦骨嶙峋,被幌子下的飘穗吸引,攀上竹竿,奋力朝前探出爪子,试图将穗子撕扯下来,却忽听不远处的街道上,传出了几声呼喝。它骇了一惊,身子从杆顶跌落,锋利的爪尖借着身体的坠势,将幌子扯开了一个豁口。它摔落在地,风也似的挤开纸扎铺虚掩的木门,躲入了铺子内。

紧接着,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转过街角,沿着街道奔逃而来。他裸着身子,只用一块白布遮着下体,满脸皆是惊惧之色。身后不远,四五名壮汉各提刀枪棍棒,喝骂着紧追不舍。他慌不择路,却一眼瞧见街旁有两扇黑漆的木门半掩着,便想也不想地一头扎了进去,转身将门关死。

这奔逃之人姓冯,乃是抱犊山遮天寨中的一名土匪,因在家中排行第六,故称冯六,人送外号“风流儿”。此人仗着生了一副俊秀的皮囊,四处拈花惹草,干尽了风流之事。就在方才,他色胆包天,竟与二寨主在镇上包养的姘头行了苟且之事。然而倒霉的是,二寨主正好下山寻乐,与他撞了个正着,盛怒之下,誓要取了他的狗命,他只得玩命狂逃。

他躲在门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透过门缝向外窥探。眼见二寨主率人从门前掠过,并未稍停,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深知得罪了二寨主,别说遮天寨,便是这山荫镇,也再无立足之所,若今日能够侥幸活命,定要远离此地,才能求得一条生路。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过头来朝屋中观望。

借着透过窗棂的蒙蒙月色,但见屋中,影影绰绰站了十几条人影。它们穿红挂绿,面色惨白,涂着鲜红的嘴唇,瞪着黑洞洞的大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冯六原本便心虚,此刻骤见此景,几乎惊呼出声。他脚下一虚,跌靠在门板上,双股战战,正欲转身逃跑,然而细细一望,才见这些人影并非活物,却是一排排纸扎人。

他心中一愣,环顾四周,入目所见,皆是纸人纸马、灵屋鬼轿。这些纸扎的玩意儿,一个个惟妙惟肖,乍一看,就如真的一般,不过细瞧,却终究是少了几分生气,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别扭。它们将这不大的铺面摆得满满,衬得整个屋子,都显得死气沉沉。

他这才明白,自己仓促间只顾奔跑,却是闯入了一间纸扎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暗骂晦气。他朝地下“呸呸呸”连吐三口,而后转回身,重新从门缝朝外望去。

门外,二寨主并未走远。他失了冯六的踪迹,命手下人在附近分头寻找。

冯六心道,如此下去,怕是用不多時,他们便会找到这纸扎铺内,到时,自己定然有死无生,这该如何是好?他急得抓耳挠腮,正没主意,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阴邪的哭声。

“呜呜呜……”

这哭声阴冷嘶哑,虽然压得很低,但突兀响起,仍令他汗毛倒竖。他骤然扭头,惊恐地朝身后望去。

眼之所见,皆是纸人之类,哪有能发出哭声的活物?

他心中狐疑,莫不是,自己紧张得太厉害,出现了幻听?但这幻听未免也太真切了些。他踌躇着转回头来,正要继续朝门外窥望,便听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呜呜呜……”

他猛地扭头。

这一次,他事先加了防备,所以将这哭声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来自他的右后方,像是一个男童发出的,凄厉得有些伤心欲绝。

他直朝声音传来处望去。那是一个纸童,身穿艳绿的衣衫,站在所有纸人的最前排,睁着两只黑而空洞眼睛,呆呆地注视着自己。

在他方才转身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个纸童的身体,在随着哭声轻轻颤抖。不过,那种颤抖的幅度很小,在这昏暗的月色下,几难分辨。于是,他迅速将目光稳定下来,凝神细望,却听那哭声戛然而止,颤抖便也随之停止了。

“是谁?”他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但听不到任何回应。

极度的惊恐,令他生出一丝豪气,暗道:我横竖都是一死,难道还要被这纸东西唬住不成?他横下一条心来,从门旁抄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两步,探出木棍,朝纸童戳了过去。

两道绿光蓦地从纸童背后射出,同时,一道黑影直朝他飞扑过来。

他大吃一惊,忙用棍子向外拨打,不料那黑影迅捷如电,利爪一蹬棍身,借势朝他的脖颈袭来。他下意识地抬臂护住脖颈,却觉胸膛处一阵刺痛,那黑影的利爪已在他的胸前划出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他痛哼一声,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一只黑色的野猫。

那野猫一击得手,并不恋战,在他胸膛处一蹬借力,直朝窗子跃去。他怒不可遏,暗骂:竟是你这猫孙在此地装神弄鬼,唬得爷爷心惊胆战,怎可让你逃脱?于是抡起棍子,狠狠朝野猫砸去。

野猫身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被木棍砸在后背,“喵呜”一声,直直摔落在地。他担心野猫弄出动静,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按在地上,左手扣住猫头,用力一拧,便拧断了脖子。

他趴在地上,以耳贴地,细细辨听屋外动静,直到确定二寨主等人并未察觉屋中异动,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重新抄起棍子,转身走向门口,可刚一迈步,便发觉前方站了一团绿乎乎的影子。那影子与他离得很近,呆愣愣地杵在地上,他猝不及防,险些与之撞在一处。他暗道不好,急忙向后撤身,同时抬眼前望,直吓得魂不附体!

拦在身前的,竟是那个绿衣纸童。

纸童的头颅向旁扭转出一个骇人的角度,几乎达到了一百二十度。他与它正向而立,却也仅能看到它的少半张脸。他记得清楚,先前见这纸童时,它的脸一定是朝向正前方的,是什么东西,让它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而且,他也记得清楚,这纸童先前是与其他纸人站在一处的,又是什么东西,将它弄到了自己的身前?endprint

他心中惊惧,却见这纸童将身子朝一侧转了转,调整了视线的方向,而后略微低头,望向了地上的猫尸。

它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痛色,然后,竟蹒跚迈动步子,走到了猫尸跟前。它动作笨拙,就如刚刚学会走路的童儿,让人见了只觉头皮发炸。它弯下腰,伸手将猫尸捡了起来,一边抚摸,一边阴阴地自语道:“我死得好惨呀!我的脖子好疼呀!”

冯六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他已发现,这纸童脖子拧转的角度,与那野猫脖子拧转的角度一模一样,两者的姿态也极为相似!难道,是这野猫死后化作了厉鬼,附身到了这纸童的身上?

他“妈呀”一声,再也顾不得提防外面的二寨主,撒腿朝门口便逃。

他冲到门后,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拉木门,然而奇怪的是,这木门一没上栓,二没落锁,他却如何也拽不开,仿佛是有什么更为强大的力量,在同他的力量抗衡。

他又急又怕,眼见那纸童丢了猫尸,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它瞪着黑洞洞的眼睛,自内向外散发着一股死亡之气。它用这双眼睛望着冯六,缓缓伸出了双手,沙哑着嗓音道:“我也给你尝尝,拧断脖子的滋味!咯咯咯……”

冯六吓得“呜嗷”乱叫,死命拍打木门,可木门却仍然纹丝不动。他口中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可那纸童却仍是一步步地缓缓逼近,口中念叨着:“你还我的命来,你还我的命来!”

他红了眼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抡起木棍便朝纸童砸来。

纸童轻轻抬手,一把将木棍攥住。那只纸糊的手掌,此时却蕴藏了极大的力量,纵使他拼尽了全身气力,也无法将棍子砸下。

冯六怒吼一声,奋力将棍子往回夺,可纸童竟也仿照着他的架势,与他进行争抢。不过,他的力量与纸童相比,却差着一大截,纸童只用力往怀中一带,他便站立不稳,一头朝前栽了过去。

他心知不好,却无法抗拒地扑到纸童身前,紧接着便觉脑袋两侧被什么东西按住。随后,又觉脖颈一痛,伴着一连串骨头断裂的声响,他看到整个屋子都转了半圈。他迷迷糊糊地低头一望,竟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后背,心中不解:我的后背,怎么会跑到眼皮子底下?正想弄个明白,却见纸扎铺的木门忽地洞开,一名壮汉提刀跳进了铺子。他认识这名壮汉,不正是二寨主么?完了,自己终于还是暴露了,二寨主一定会宰了自己!他心中害怕,两眼一翻,就此气绝身亡。

二寨主听闻纸扎铺中异动,这才踹开铺门,飞身跃了进来。他提刀在手,本欲上前取了冯六的性命,竟看到对方的脖子已被拧断。更为可怕的是,抓着冯六脑袋的,竟是一个纸人!

他纵然见惯了生死,却也未曾遇到过此等骇事,心中大惊。他知事情不妙,抽身朝屋外疾退,却见眼前绿影一晃,那纸童竟然堵在了门口。

他眉头一皱,牙关一咬,抡刀朝纸童横扫,力猛刀沉,只欲将这怪异的纸童切为两半。

纸童站在原地,却是不躲不闪,任凭刀锋划过胸前。伴着“噗”的一声,它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刀锋割裂开来。

二寨主心頭一喜,正欲变招将这纸童搅碎,却见纸童的面上竟露出了一抹邪笑。

他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着,便觉脖颈处一凉。

纸童胸前崩弹出的竹篾已划过了他的脖子。一道血线洇散开来,眨眼便裂成了一道宽大的血口,鲜红的血液涌泉般喷出,洒落在了纸童邪笑着的脸上。

“呵呵呵……”伴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两人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二章

遮天寨主

遮天寨位于抱犊山上,大寨主穆遮天,人如其名,乃是这方地界一手遮天的人物。多年来,仗着手底下数十号弟兄,强取豪夺,横行乡里,人们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苍天有眼,这不,昨天夜里,寨子里的二当家下山玩乐,便遭了祸事,竟被纸人割断了喉咙,丢了性命。

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是遮天寨作恶多端,鬼神难容,特派来索命的恶鬼,收了二当家的狗命以示惩戒。

大寨主听闻噩耗,又惊又怒,立即率人包围了事发的纸扎铺,又请来武当山的道士降魔除鬼。

天色阴沉。

纸扎铺门前的空地,早有人立了一根桩子,将行凶的纸人绑在其上。那纸人胸前一道巨大的刀口,几乎将身子断成两截,额前贴了符,面目呆滞,一动不动,若非有人亲见,谁会相信它能连杀了两个大活人?

道士肥头大脸,体胖腰圆,一身黄色的道袍绷得紧紧,堪堪遮住那浑圆的肚子。他右手舞着桃木剑,左手摇着三清铃,“叮铃铃”围着纸人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天师降法,铸我金身;上禀皇天,下念九州;目如利剑,手似银钩;逢邪便斩,遇鬼擒收。吾奉天师真人到,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猛地举起木剑,狠狠劈向纸人的头顶。

纸人的头陷下去一大块,眉眼都变了形,却不见任何反应。

围观众山贼面面相觑,都不知这胖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胖道士面露尴尬之色,他清了清喉咙,再次举剑大喝:“神兵火急如律令!”

一股幽蓝的火苗从剑尖燃起,引燃了纸人额前的符咒,而后一路向下扩散,转眼便将纸人包裹在一团烈火中。

纸人在烈火中扭曲,竹篾做的骨骼劈啪作响,不多时便燃成了一团灰烬。

群贼齐声欢呼。

胖子长舒一口气,迈着方步走进纸扎铺,到了寨主近前,笑眼一眯,道:“无量天尊!这恶鬼怨念深重,附身于纸童之上,贫道连施两剑,终以无量业火,焚了它个灰飞烟灭!”

寨主端坐在椅子上,两名彪形大汉分立左右。他闻听胖子之言,抱拳回道:“天师辛苦!愿我二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他说话闷声闷气,面上一道刀疤自左眉梢一直划至右嘴角,如一条肉蜈蚣,随着话音扭动尾巴。

此时,有山贼将纸扎铺的掌柜及妻儿绑了来,请求寨主发落。

那掌柜叩头如捣蒜,叠声请求寨主饶命。

穆遮天斜睨一眼,冷笑两声,道:“你扎的纸人惹来了恶鬼,害了我家兄弟的性命,我如何能够留你?”而后抬头高声喝道,“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endprint

他言语铿锵有力,满屋的纸人车马仿佛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众山贼齐声大喝。

穆遮天全然不顾那一家三口的哭饶,起身出了铺子。立时有山贼拎来两大桶油,泼洒在屋中各处,又浇在三人的身上,然后迅速退出了屋子,关紧了门。

一名山贼点燃了一支火把,顺着窗子扔了进去。

他们远远躲在外面,只等着观赏大火爆燃的壮丽景象,可那火把飞进屋子,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没有。

扔火把的家伙犯了嘀咕,心道洒了那么多油,碰着一个火星也该烧着才对,为何整支火把丢进去都不见动静?他偷眼瞧了寨主,见寨主面色不善,心中打了个突,赶忙又点了两只火把,齐齐扔进了窗子。

仍然没有反应。

这次,他终于确定了事情的反常。但当着寨主的面,怎敢露怯?他嘴里骂了一句,然后紧跑两步,向窗内张望。

然而,未等他站稳身子,便见三支火把并成一束,由窗内飞出,齐齐穿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身子便如折翼的风筝,朝后飞跌出去。他口中呛出一股鲜血,身子挺了两挺,气绝而亡。

骤遇此变,群贼一个个大惊失色,连寨主穆遮天都跟着心头一颤。但他经多见广,深知此刻不可乱了军心,于是深吸一口气,很快将心神平静了下来。

群贼心中虽然发怵,但见寨主稳如泰山,便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紧握刀枪,牢牢地盯着那铺子。

昏沉的天色仿佛给那纸扎铺笼了一层淡淡的鬼气,黑乎乎的窗口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嘴。一阵凉风袭来,陈旧的窗扇轻轻晃动,吱吱作响。

穆遮天朝身侧的一名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大汉会意,抱拳颔首,而后迈开大步直朝铺子奔来。他身宽体壮,跑起来犹如一头蓄力的蛮牛,震得脚下大地颤了三颤。

他奔至窗前,却猛地折转了方向,飞身跃起,直踹向铺子的两扇木门。

这大汉虽然长得粗犷,心思倒还细致。他见窗口狭小,倘若敌人守在后方,自己必定吃亏,于是出其不意,试图破门而入。

他记得清楚,他们退出铺子的时候,那两扇木门是虚掩着的,他可以轻易地将它们踢飞。为了向群贼展示自己的力量,他故意加了把劲,恨不得将门框一起掀下来。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他的巨力撞击下,两扇木门竟纹丝未动。

他觉得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木门,而是一块最为坚固的石头。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保留一些力量,这样的话,或许自己还能及时地撤回身来。但空有这些想法已然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贴在了木门上。

他暗道糟糕,自己现在的姿势,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对方略微施展一个手段,自己都是无法应付的。他挣扎着想尽快离开,却突觉门后涌来一道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如崩塌的山石,又如决堤的洪水,他毫无抗拒的余力。

“轰隆”一声巨响,他的身体与两扇木门一道,横飞出数丈远,如一摊烂泥瘫软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门梁上的黑漆牌匾侧歪了一下,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砸落在了地上,陈年的灰塵高高扬起,四外飞散。

待尘土落尽,一位红衣的仙女从屋内走出,踏过“王记纸扎铺”五个白色的大字,缓缓朝众人走了过来。

那仙女身着血红的衣衫,衣袂飘飘,却半点看不出美意,只让人打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寒。

原来,那竟是一只纸人。

惊呼声四起。众山贼炸开了锅,刚刚烧了一个纸童,又来了一位纸女,这纸扎铺难不成是一个鬼窝?他们心中虽惧,却又隐隐有一丝期待,能够再次赏看一番天师捉鬼,何乐而不为?

寨主穆遮天眉梢挑了挑,扭头望向胖子,道:“天师,这是怎么回事?”

胖子心中叫苦。他游历江湖十数载,亦不曾遇到过这种古怪的事情。对于昨日二寨主遇鬼一说,他一直将信将疑,抱着一丝侥幸,跟随群贼前来捉鬼。在收服纸童时,纸童从头至尾也未曾动弹过分毫,他直接贴了张符,便命人将其绑了。于是,他更加怀疑昨日之事有诈。但如今眼见为实,这光天化日之下,纸扎的仙女走得稳稳当当,不是鬼神作祟,又是什么?

他心里嘀咕,暗道自己犯了太岁,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只沉吟一声,道:“无量天尊!贫道大意了。这纸女乃是方才那纸童的姐姐,得知弟弟伏诛,特来寻仇!诸位不必惊慌,看贫道略施手段,将其就地正法!”

言罢,迈起方步,迎面朝纸女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重新拔出背上的桃木剑,摘下腰间三清铃,又张牙舞爪地在纸女面前念诵了一段伏魔咒,而后趁其不备,丢出一张黄纸符,正正地贴在了她的面门。

“好!”贼群中有人高喝一声,为胖子叫好。然而余音未落,便见那纸女忽地抬手,一把便将符纸扯了下去。

胖子一怔,大喝道:“好凶的恶鬼!”猛一咬牙,挺起木剑,直朝纸女的咽喉捅了过去。那剑尖挂着幽蓝的磷火,直欲将纸女焚为灰烬。

纸女不慌不忙,抬手一拨剑身,胖子便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他晕头转向,抬眼一望,却见一只玲珑小脚从下方蹬过来。他想闪身躲避,却已然不及,顿感下腹一疼,“哎呀”一声,身子离地而起,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群贼一片哗然:这纸女是有多深的道行,竟连武当的天师都制不住她!

穆遮天怒道:“谁人去战?”

山贼中,自有那胆大又自恃武艺高强的,举刀直朝纸女剁去。那纸女体态轻盈,也不见如何动作,身躯一晃,便飘到了山贼身后,抬手便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又有二贼一左一右袭来,两口刀分扎纸女两肋。纸女纤腰一扭,双臂一拨一带,两口刀便打了个滑,各自插入了对面山贼的肚子,二人双双栽倒。

又一黑面大汉上前,掌中一条长棍,抡圆了直朝纸女扫来。那长棍以硬木削制,粗如儿臂,挂着风声袭至。却见纸女轻轻一扬手,不知为何,长棍竟从中而断!断口锋利,犹如刀削,断棍呼啸盘旋而去,深深地插入一旁的土墙中。endprint

那大汉一击落空,余势未消,身躯转了半圈,朝后仰去。他大骇,深知自己以背对敌,犯了大忌,正要采取措施挽回,却见自己胸膛中突然钻出来一只手。那手血淋淋的,手臂尚埋没在自己的胸腔中。他心中纳闷,扭头查看那只手的来源,只看到一张惨白的纸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耳畔。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纸女将手臂从大汉的身体内拔了出来,后者便软软地瘫倒在了脚下。

眨眼之间,数名贼人便丢了性命,余下的人两股战战,再也不敢上前。

穆遮天心中惊骇,但身为寨主,若此时打退堂鼓,怕是今后再无颜面在此地界混下去了。有道是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于是豁出一条命来,提刀上前。

寨主手中这柄大刀,铜柄宽刃,长九尺六寸,重八十二斤,抡将起来,恐有千钧之力。他绝命而来,飞跑几步,高高跃起,以上势下,朝纸女当头劈下。

纸女身形一飘,忽地一下便绕到了寨主身后。寨主此前观战,早已知晓了对方惯用的手段,所以方才那一刀,看似全力而发,实则留有余地,他一击不成,眼前失了敌人的踪影,赶忙单手握刀柄,一个黄龙转身,直朝身后扫来。

锋锐的刀刃携着罡风而至,纸女忙向后撤身,却稍稍晚了一步,刀刃划过小腹,在纸衣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纸女缓缓飘落在地。她低头扫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寨主,道:“你弄坏了我的衣服。”

她的声音是冰冷的,仿佛带着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起来,让人止不住心底发寒。同时,在这股寒意中,人们也觉察出了她的怒意。

那股怒意,就像是猫戏老鼠的时候,反被老鼠咬了一口时的愤怒。

寨主没有答话,他微微收腰,双腿蓄力,猛地朝纸女奔来。他的大刀前伸,几乎将自己的攻击半径增加了一丈,只想将对方穿个透心。

纸女也动了。她是后动的,却以更快的速度接近对方。她从对方的身侧飘过,轻轻巧巧地,便让对方的刀扑了个空。然后,她转过身,从容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寨主站在地上,仍旧保持着持刀冲刺的姿势。之后,一丝血线从他的脖颈处出现,而后猛然喷发,将他的头颅高高冲起。

失去头颅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大刀的重量,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啊!”

“寨主死啦!”

群贼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人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如今失去头领,顿时乱了阵脚,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纸女静静地望着飞逃的群贼,并不追击。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团黄色事物,贴着地面向前蠕动。

那事物正是胖子。原来,他此前昏倒却是佯装,只是为了逃避祸事,一心盼着群贼能够制服纸女,他再起身做做法事,邀功请赏。万没料到,这纸女竟凶悍如此,反杀了寨主。于是赶忙趁着混乱,偷偷向墙后爬去。

他爬了没几下,脑袋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悄悄抬眼,一双红色的鞋子正挡在自己面前。再慢慢抬头,见那纸女正低着脸,呆呆地盯着自己。

他“啊”了一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手刨脚蹬地退了几步,起身扭头便跑。跑没两步,便见面前红影一闪,纸女已挡在了身前。

“是你,烧了我的弟弟吗?”纸女伸出一只手,掐住了胖子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胖子憋红了脸,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但他方才奔跑的同时,已将桃木剑握在了手里,手忙脚乱地一晃剑身,一股蓝火喷薄而出,朝纸女的大腿扎了过去。

纸女本胜券在握,没料到这胖子竟还藏了一手,突见一股蓝火爬上了自己的身子,心下大骇,忙弃了胖子,伸手猛拍。幸亏发现的及时,三两下便将火焰熄灭,不过腿上已被烧出了个洞,竹篾都露了出来。

她大怒,见那卑鄙的胖子正玩命向前逃窜,身形一晃便跟了上去,抬手一挥,将胖子掀翻在地。

胖子摔了个仰面朝天,不及呼痛,便见纸女已跃身而起,单手成爪,狠狠朝自己咽喉插下来。

胖子一闭眼,心道:我命休矣!

第三章

白龙出岫

危难关头,一道银光如白龙行空,从旁斜射而来,正挡在胖子身前。

那是一柄长剑。剑柄处,一条白色的龙盘旋而上,灵动飘逸。它张开猛口,吐出一根纤薄的白刃,银光灿灿,夺人双目。那白刃挽了一个剑花,伴着隐隐的龙吟声,将纸女探出的手臂搅了个粉碎。

漫天飞舞的纸屑,如暮春里的雪,飒飒飘落。视线受阻间,白刃猝然翻转,直袭纸女脖颈。

纸女向后疾退,但那剑更快,一下便将她左侧的大半个脖子划开。

她落至地面,颈上的头颅歪向右侧,脸耳躺在肩膀上,显得分外诡异。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俊秀的男子,白衣胜雪,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下凡一般。他长发及肩,眉长入鬓,一双龙目带着煞气,隐有水晶般的光华流转。掌中一把龙吟剑,软软的剑身随着微风轻摆,发出细细的低吟声,如一条不安的龙,随时想挣脱束缚,遨游天海。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胖子从地上爬起,抱拳拱手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武当山弟子,龙云舒。”白衣男子扭头望了他一眼,淡淡答道。

这淡淡的一望,令胖子的心里“咯噔”一下。

這武当山,乃是江湖中的正道第一宗派,下辖九宫七十二峰,隐匿高手无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为了免受他人欺凌,打的便是武当的旗号,如今无巧不巧,竟遇到了真正的武当弟子,这该如何是好?

龙云舒不管胖子的小心思,面向纸女而立。

纸女发出一阵阴笑,掉了一半的脑袋在脖子上颤动,道:“好一条俊俏的小白龙,怎竟干这苟且的勾当?背后偷袭,就不怕坏了你武当的名声么?”

龙云舒却不看她,反而望向纸扎铺,道:“总要好过你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暗处,借这纸傀儡装神弄鬼!”

他一语道破,这面前的纸女竟是由人暗中操控的傀儡。而那暗中之人,正是藏身于纸扎铺中。endprint

胖子在旁暗自吃惊:这纸人原来是一具人偶,难怪打也打不死、逃也逃不脱!只是这人偶的动作也未免太逼真流畅了些,那幕后之人的傀儡术该是练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一边嘀咕,一边探头缩脑地往铺子里望,却见里面光线昏暗,勉强能辨认出一些纸人车马靠墙站着,根本望不见其他。忽又想起一事,傀儡之所以能动,必是偃师以引线控制,可眼前所见,纸人身上哪有半根引线?

“嘻嘻嘻……”纸女再度发出一声阴笑。随着她的笑声,那颗歪在肩头的脑袋竟缓缓抬了起来,重新合在了断颈处,“小子,你便是识破了我的傀儡术,又打得赢我么?”话音未落,身子便已到了云舒近前,仅剩的左臂前探,屈指成爪,直抓云舒颈嗓。

纸女动作虽快,云舒却看得清晰,他不疾不徐,抬剑直刺,剑尖微抖,朝纸女手臂缠去。

纸女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邪笑,她毫不躲避,迎着龙吟剑而上,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

此情此景,若是换作他人,很可能会趁势一阵剑花,彻底毁了这纸女。但云舒久经沙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下意识地放慢了招式,分出一缕神思来戒备。蓦地,他心底一个激灵,龙吟剑也跟着发出一声轻吟。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出现在了耳际。那声音犹如蚊蚋振翅,若非凝神,几不可闻。

他暗道不好,急忙撤身侧脸。一道阴风拂过耳畔,一缕发丝竟被齐齐削断!

这一瞬,他的冷汗冒了出来。不只是因为险些丢了性命,更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何物!

纸女邪笑着紧逼而至,她身在空中,朝云舒轻一挥手。云舒不敢怠慢,屏息凝神,便觉身前一阵阴风突至,急忙持剑护在胸前,同时左手探二指倚住剑身。

那阵阴风正撞在剑身。云舒顿觉双臂发麻,蹬蹬蹬倒退三步,这才卸去前力。未及站稳,便见纸女已飞跃而起,双足直朝头脸蹬来。

云舒避无可避,只好抬双臂招架。他气贯双臂,两团白光在手臂外护持,硬生生受了纸女的一击。

他脚下本就没来得及扎稳,受此巨力,身体腾空而起,忙借势翻了个个儿,才终于站稳了身形。

“嘻嘻嘻……”纸女得意道,“武当,也不过如此!”

云舒缓缓直起身子,立起的眉毛,让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怒意。他沉声道:“我平生最恨一事,便是有人损我师门!”

他说着,猛将龙吟剑竖举于胸前,左手探二指压住眉心,双目一闭,朗声道:“白龙之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白。那是一种纯粹的白,白得深沉,白得浓厚,令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污垢,都无法在这双眼睛中隐藏。

洞察术!胖子在旁看得分明,赶忙低头避开了那双眼。

透过这双眼,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真切起来。那每一丝风、每一粒尘,都在眼前放大,毫无保留地被它洞察,无可逃避。

他看到纸女正叫嚣着扑过来。她的身后,数十条纤细而透明的微丝抖动着,跳跃着,如魔鬼的触手。它们一端连着她身体,另一端则扎入纸扎铺门内的黑暗中。

天山冰蚕丝!云舒暗暗一惊。

天山冰蚕丝,据说,是由生长在天山之巅的冰蚕吞噬千年冰晶后吐出的丝,它有形无色,极细极韧,便是在阳光下,也极难分辨。这傀儡以此为引线,如今天色阴沉,寻常人便是望瞎了眼,也根本无法看到。

难怪这纸傀儡动作如此灵动,竟是连接了如此多精密的引线。单看那一只手,便连接了十数根之多,几乎每一个关节都有。

她左手轻摆,在旁人看来,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而在云舒眼中,却见两根细丝从她的指尖末端弹出,翻卷着朝自己袭来。

知其章法,云舒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猛上前跟步,龙吟剑左右一挥,便将那两条细丝弹开,然后手腕一翻,剑刃带起一道白光,直将那纸女从左肩到右胯,斩为两段!

纸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瘫倒在地,转瞬便失了生气。身上的冰蚕丝抽离了她的身体,如一团顺着地面攀爬的银蛇,朝纸扎铺飞速退缩回去。

云舒提剑直追,却见其中两条细丝蓦地昂起头,朝双腿急攻而来。他不得以,挥剑连斩,将两条细丝斩断,但这一耽搁,其余细丝便趁机缩进了门内。

云舒深知此时敌暗我明,若给对方留足时间准备,形势恐怕会对自己大大不利,于是加快身形,直朝铺门跃去。然而未及近前,便见门内黑影一闪,两匹纸马嘶鸣着跃出门外,朝自己冲撞而来。

那纸马一人多高,神俊异常。云舒白瞳之下,但见根根细丝连接在膝肘等重要关节处,有丝丝黑气顺着关节处涌出,蒸腾萦绕,仿佛是踏着黑云而来。想来这偃师时间仓促,不及将引线与这纸马细细连接,只得强行通过冰蚕丝注入了内力,来增加纸马的杀伤力。

二马身在空中,猛地人立而起,四蹄如钢似铁,带着一团黑雾,朝云舒头顶踏来。云舒不敢怠慢,横剑向上招架。那马蹄虽是纸糊,但在黑雾的包裹下,竟受住了龙吟剑的一击。

云舒暗暗称奇,身形一转,剑走游龙,斩断了纸马前蹄处的细丝。纸马一声悲鸣,扑倒在地。

云舒脚尖一踏马头,跃至另一匹纸马背后,剑刃横扫,直将其背后的细丝斩断。纸马失了支撑,立时委顿在地。

云舒落至地面,忽见一顶灵轿从门内飞出,裹挟着阵陣阴风,飞撞过来。他双手捧剑举过头顶,朝灵轿狠狠劈下。剑身未至,一道白色剑气已正正地斩在灵轿正中,耳中只闻“咔”的一声,灵轿破为两半,朝左右飞去。

灵轿既毁,却见一条人影从轿中飞出,朝云舒扑来。竟是一个神仙模样的纸人,他低眉笑眼,鹤发长髯,手中浮尘一摆,便有无数细丝朝云舒席卷而来。

云舒万没料到那灵轿只是个不打紧的外壳,真正的杀招竟藏在轿中。那些细丝凑成了一只嗜血的恶魔,挥舞着尖利的爪,朝着猎物狠狠地抓下来。

云舒大骇,龙目一瞪,暴喝一声,但见龙吟剑突然爆起一阵白光,一条白色的龙影呼啸而出,拖着耀眼的芒,迎面朝恶魔撞去。

白龙出岫!endprint

如风卷残云,恶魔与纸人轰然碎裂,无数纸屑混合着晶莹的冰蚕丝,四散飞落。同时,纸扎铺中传出了一声女子的闷哼。

——是偃师。

方才一击,似乎使她受了内伤,也让她慌了手脚。于是,纸人车马、灵幡白烛一股脑儿往外招呼。但这些东西绵软无力,再无先前的灵动与杀力。

云舒飞身上前,剑气所过处,所有纸物都被绞得粉碎。他抬腿将两个纸人顺着门口踢进了铺子,然后紧跟其后,跃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

纸扎铺的掌柜一家,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死去多时。

铺子后门洞开,只见一道黑影翻过墙头,飞身便逃。

云舒恨得银牙紧咬,大骂偃师丧尽天良,冲出屋子,提剑直追。

那偃师翻墙掠瓦,闪转腾跃,如一只矫捷的灵猫,在错落的屋宇间穿行。云舒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接近对方。只看到对方身着宽大的黑袍,背上绣着一团红色的图腾。那图腾十分怪异,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带着螺旋的波纹,让人看了便觉头昏脑涨。

二人一个追,一个逃,渐渐出了镇子。

前面便是抱犊山。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脚下,仿佛一个被天地遗弃的孤儿,站在阴沉的天色里,望着脚下的花红柳绿、世态炎凉。残旧的门板,在山风中一开一合,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似是在哭诉着自己悲戚的命运。

偃师闪身进了门内。

云舒提剑跟进,却见对方已跃过主殿,跳入后院。云舒紧随其后来至后院,却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后院长满了荒草,院墙坍塌,石块散落,几株合抱粗的古柏立在院中,阴风卷过树梢,发出悠长的呜咽,间或传出几声乌鸦的哀鸣,令人不寒而栗。

云舒心中疑惑,此处地势空旷,山上山下都能一眼望得清楚,为何转眼便不见了对方的身影?细一搜寻,便注意到院子的一角,有一口古井。

那古井直径三尺有余,围井口修着六角形的石栏,一条海碗口粗细的铜链锁在井口,绿锈斑斑,一直垂坠到井底。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铜链传上来,云舒凑前探身观瞧,见那偃师正攀着铜链,急速下坠,转瞬间便隐入了井底的黑暗中。

第四章

城隍古井

古井深不知几十几百丈,有阴寒的风从底下袭上来,隐隐夹杂着阵阵恶鬼般的哭声,仿佛其下连通了阴曹地府。云舒信手拈起一颗石子,丢入井中,半晌才传来落水之声。

凭回声判断,这井底空间很大。云舒心中起疑:这城隍庙地处抱犊山脚,地下皆是坚硬的岩石,为何要开凿如此深的一眼井?这井中的巨大铜链又是做什么的?偃师下去后便没了动静,去了何处?他沉思片刻,然后扎紧衣衫,便要入井一探究竟。

突听庙门声响,一个矮胖的身影挤了进来,却是胖子道士。

他累得吁吁带喘,见到云舒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荒草地上,道:“哎哟我的亲娘哎,可累杀贫道了!”

云舒一见此人,立时警觉起来,止住动作,道:“你这道士,假借我武当名义,在外坑蒙拐骗,我没找你,你却跟过来,要做什么?”

胖子满面堆笑道:“少侠勿燥!小道本名韦天,无根无派,闯荡江湖多年,却未学得半点保命的本事。谎称自己为武当弟子,只想靠着这棵大树,让自己少受些欺辱。今日接到个捉鬼的大活,原想赚些银子,不想却摊上这档子事,辱没了武当之名,还望您大人大量,饶过小道。”

他语气真诚,一躬到地。

云舒道:“修行本就是苦差,需要年复一年的坚持。投机取巧,弄些歪门邪道,最终只会误了自己。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以后莫要再扯上我武当,否则,再被我撞见,休怪我掌中龙吟剑不客气。”

“小道再也不敢啦!”胖子说道,而后话锋一转,“适才小道险些命丧那偃师之手,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只是这偃师狡诈异常,她引你来这城隍庙,定有奸计!小道怕您吃了亏,这才在后面穷追不舍,想提醒一二。”

云舒一愣,方才追击偃师时便觉有些不妥,自己每每要失了对方踪影时,对方都会适时地露出些马脚,让自己跟上。现今想来,她似乎真的是有意将自己引到这城隍庙。

“您有所不知,”胖子继续道,“这城隍庙,乃是阴曹地府的入口!”

“阴曹地府的入口?”云舒疑道,“此话怎讲?”

胖子道:“贫道以四海为家,早些时候,曾来抱犊山一带转悠,那时便听说这里的城隍庙经常闹鬼。每到半夜,附近的住户经常会听到庙中传出鬼哭之声,吵得人夜不能寐。然而白天到庙中查探,却又一切如常。长此以往,附近的村民不胜其扰,便渐渐搬离了此地,是以偌大个庙才荒废如此。后来,曾有流浪的乞儿在此留宿,夜半起身如厕,忽觉阴风大作,见有勾魂的黑白无常,押解着镇上王员外的生魂,进得庙来。乞儿惊吓过度,昏死过去,醒转时天已放亮,忙下了山,却见镇上王家已办起了白事,死者正是王员外!这王员外家的法事还是我给做的呢!”

云舒听完胖子的话,想了想,道:“神鬼之事,多数是道听途说、误传误判,王员外家的事,也仅是乞儿一人所见,真假难辨。就拿今日偃师所犯之事,纸人行凶,若不是被我撞破,此间不就又多了一桩鬼事吗?我龙云舒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真鬼,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说罢,单手一撑石栏,纵身跃进了古井。

“恩公!”胖子急得一抖手,原地轉了两圈,然后一咬牙,紧了紧腰带,攀上石栏,双手握着铜链,朝井下一步步爬去。

云舒一手攀着铜链,一手握着龙吟剑小心提防,双脚踩着链环,快速朝井底深入。井壁皆是坚硬的岩石,坑坑点点,尽是人工打磨的痕迹。环境阴潮,滋生了许多绿茸茸的苔藓。越往下走,四周越是黑沉,任云舒目力极佳,也难以分辨下方情境,不得不放缓了速度,愈发小心谨慎了。

忽见一缕幽蓝的火苗,从上方飘落而下。云舒一惊,正要抬剑格挡,却听上方胖子喊道:“龙少侠莫惊,那是我弄的亮子!”

云舒闻言,急忙身形一拧,贴到井壁一侧。火苗从身侧划落,朝井底落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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