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和任国桢联系的史实看鲁迅和中国共产党关系的发展

2018-03-07 10:35徐旭平
文山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冯雪峰瞿秋白鲁迅

徐旭平

(1.文山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2.文山学院 楚图南文化研究中心,云南 文山 663099)

自从1937年10月,毛泽东《在陕北公学鲁迅逝世一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中说过:“(鲁迅)并不是共产党组织上的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化的。人们也誉他为‘非党的布尔什维克’”[1]后,围绕着对鲁迅的评价高度以及党和鲁迅联系的时间问题,文艺界一直有着不同的观点。在不同历史时期,时而抬高鲁迅,时而贬低鲁迅。笔者认为,鲁迅作为新文化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杰出旗手之一,不管对他作出何等高度的评价,他与共产党人是一直有着联系的。而且在他生前,党也一直在争取和团结他,并对他的思想转变和创作都产生过一定的影响。鲁迅和党的联系时间问题,虽涉及众多党内知名的或不知名的历史人物,但发生联系的时间节点上总是有先有后,是可以依据史料梳理出来的。

鲁迅的思想,经历了从呐喊到彷徨,从彷徨到苦闷,在苦闷中求索,在求索中看到了中国革命的希望(共产党的领导)的一个复杂过程。这其中既涉及到了李大钊、瞿秋白等早期党的领导人,也涉及到与鲁迅从未谋面、却一直在努力做着争取和团结鲁迅工作的周恩来等人,还涉及到一些为党的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却不大为后人所熟知的党员,任国桢就是其中的一位。当年任国桢在哈尔滨奉李大钊之命从事党的革命活动时,鲁迅曾写信给他,要求介绍和购买苏俄的书籍。此信是通过楚图南转交的,由于当时政治环境,原信不能保留,又因任国桢在1931年11月在山西遇难,所以鲁迅给任国桢的那封书信的具体内容,只能依靠楚图南的回忆整理而成,这就是楚图南晚年所写的《鲁迅与党的联系之片段》一文。

楚图南写此文的背景,是1977年6月,复旦大学中文系担任《鲁迅日记》注释工作的同志,在专访了楚图南之后,整理成记录稿送交他审阅。楚图南就把这份记录稿送给了文艺界的胡愈之、夏衍、唐弢等人看,以便听取他们对自己所回忆的相关史料真实性的意见。夏衍在他1985年出版的《懒寻旧梦录》中提到“楚图南还有一个材料,……说是周恩来同志看到鲁迅给任国桢的一封信(笔者注:实际情况是周恩来从王德三的口头汇报中了解到上海文艺界的论争情况),谈到‘创造社’的理论和对这次争论的不满,恩来同志回到上海后,就要党组织干预这方面的工作……所以楚图南同志提供的材料应该是可信的。”[2]253唐弢则在1977年11月16日专门回复了楚图南一封信:“我认为十分重要,并遵嘱不外传。”从两人对这份材料的态度看,均认为楚图南此次的谈话记录,对确定党与鲁迅联系的时间节点上有着很大的史料价值。楚图南在听取了友人的意见后,通过仔细回忆,在1980年初亲笔写成了《鲁迅和党的联系之片段》。但这篇文稿,却一直没有公开发表。

笔者2016年8月在编辑《楚图南佚文集》的过程中,有幸亲眼见到了由楚图南之子楚泽涵教授提供的文稿原件,加之一直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的缘故,认为此文稿在现代文学的史料中有很大的价值,凭借它可以基本梳理清楚一个困扰着现代文学研究中的问题:鲁迅和中国共产党联系的大致时间脉络。

一、鲁迅写信给任国桢的缘起

鲁迅的日记和书信里都提到过任国桢。任国桢(1898~1931),原名任鸿锡,辽宁丹东人,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在北京大学就读期间,与在校兼课的鲁迅相识并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谊。1925年秋,为了加强党在东北地区的工作,任国桢受中共北方区委员会派遣,离开北平(今北京),到奉天(今沈阳)去开辟党的地下工作。后被派到哈尔滨,以编辑《东北早报》作为掩护开展党的工作,以加强哈尔滨党组织的力量。1930年3月,任国桢受党中央派遣,赴山东任临时省委书记。1931年10月,任国桢在担任河北省委(河北省委当时负责领导山西、北平等地的工作)驻山西的特派员时,由于叛徒的出卖被捕。1931年11月13日,被害于山西省太原市小东门外,时年33岁。

由于任国桢在哈尔滨没有公开的职业和固定的住址,所以写给他的信件只能托可靠的人转交。楚图南说:“因此鲁迅和任国桢的一些通讯是由我经手转的,时间大约是一九二七年秋天到一九二八年春。”①鲁迅为什么要给任国桢写信呢?这还得从当时上海文艺界的情况说起。因为当时上海的一些革命文学团体对鲁迅的不理解,对他有不适当的责怪,更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一些不易懂的革命词语去吓唬鲁迅,使得鲁迅很苦恼。由于革命是从苏联那边传过来的,处于彷徨时期的鲁迅急需马列关于文艺的论著来查看,以便进行有把握的论战,与对手明辨是非曲直,所以才在一九二八年春天,给任国桢写信求助。

二、《鲁迅和党的联系之片段》一文所提到的书信内容

楚图南在《鲁迅和党的联系之片段》这篇回忆文章中,简略地概括了鲁迅给任国桢的那封书信的内容:

第一段的内容大致是说,当时上海的文艺界有一些人对他进行围攻,还使用一些不易懂的革命词语来吓唬他,他不仅不以为然,还很不服气。

第二段的内容大致是说,自己眼下很想找一些关于马列方面的文艺的论述认真看看,这样不仅从理论上可以加深对马列主义的文艺观的认识,也好与对手进行一场有把握的论战。

第三段的内容大致是说,自己知道任国桢是学俄文的,翻译过《苏联的文艺论战》一书,也知道任国桢现在正从事实际的革命工作,所以希望能介绍一些书给他看看,最好能找到原著,或者开出具体的书目,这件事只有他能办得到。

楚图南在文中还说:“这封信写得很诚挚、迫切,从信中我才对在上海文化界争论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因此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惜的是,这封信,由于我们当时的环境,没能保存下来。”①

当时上海文艺界的争论,主要是在创造社、太阳社与鲁迅之间展开的。在广州期间鲁迅就与创造社有过合作,但就在鲁迅到上海后不久,创造社并没有按原定计划复刊《创造周报》,却创办了一份《文化批判》,而批判的第一个对象竟然就是鲁迅。于是就爆发了创造社、太阳社众多的成员与鲁迅之间的一场大争论。这两社批判、攻击鲁迅主要是集中在三个方面:其一是对鲁迅的“定性”上,冯乃超说鲁迅是 “社会变革期中的落伍者”,是“隐遁主义者”;成仿吾说鲁迅是“闲暇”者。其二是否定鲁迅作品所具有的现实意义。说鲁迅的创作,没有“现代的意味”,并不是这个时代的表现者,是“死去了的阿Q”的时代。其三是对鲁迅进行人身攻击,说鲁迅是“绍兴师爷”等等。这场论争表面上看起来很是热闹,但理性的成分却很少,所以鲁迅回击他们说“没有一个能击中其要害”。楚图南在接信后转交给任国桢,二人及时商量,到苏联的中东铁路局设在哈尔滨附设的一个图书馆, 找到了馆长季托夫,共同拟定一个书目,然后按图索骥,把这些书找到并寄到上海。鲁迅在得到了这批书后,逐步认识和了解了马列的文艺观和苏联的文学创作,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楚图南说:“鲁迅在此后在文艺上翻译了相当数量的马列主义文艺论述,撰写了许多斗争性很强的杂文、政论及诗歌,在政治态度上,参加了自由大同盟、左翼作家联盟、民权保障同盟、反帝大同盟等组织,一些共产党人还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和在不同的场合和他发生联系,和他交朋友等等。”①乃至于到了晚年,他还亲自从日文版转译了果戈里的《死魂灵》。据此可知,那些从东北寄去的苏俄书籍无疑是起到了重要作用的。

三、鲁迅与党的联系时间顺序梳理

1.鲁迅与李大钊的联系时间:周树人与李大钊相识于1918年1月的《新青年》杂志改组会上。之后,周树人第一次用“鲁迅”的笔名在《新青年》上发表了《孔乙己》等作品。[1]

2.鲁迅与冯雪峰联系的时间:1925年春,冯雪峰在北大旁听了鲁迅的课。1926年,冯雪峰为创办刊物,专访过鲁迅。1928年,冯雪峰以个人身份与鲁迅接触。1929年底,冯雪峰由党组织委派与鲁迅联络,并请他担任“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的发起人。[1]此后,二人亦师亦友。1933年12月,冯雪峰奉命调苏区工作,向毛泽东介绍了鲁迅在上海的斗争情况。1936年4月冯雪峰奉命到上海整理中共地下组织,开展抗日救亡工作。鲁迅、冯雪峰、胡风三人讨论商量后,提出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此后,在上海的党员要找上海的党组织或是党组织需要找鲁迅,均由冯雪峰联系。

3.鲁迅与瞿秋白的联系时间:瞿秋白是1931年夏在上海转入文化战线工作的,由于当时白色恐怖的政治环境,住所周围经常响起“警报”,瞿秋白分别于1932年11月下旬、1933年2月、1933年7月三次到鲁迅的寓所避难。在此期间,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瞿秋白编辑了《鲁迅杂感选集》,并写了《序言》,首次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全面评价鲁迅的杂文创作。在瞿秋白遇难后,鲁迅把他的译著编成了《海上述林》分上下卷出版,并写了《序言》。二人彼此视为知己和同怀,即同志加兄弟的亲密关系。证据便是鲁迅手书给瞿秋白的那幅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4.鲁迅与周扬联系的时间:1933年12月,在冯雪峰奉命调苏区工作后,担任上海“文委”及“文总”党团书记的阳翰笙,曾向担任“左联”党团书记的周扬建议向鲁迅报告一下近期的工作情况,周扬也认为很有必要。通过夏衍的联络,他们和鲁迅在内山完造的书店见了面。但在这次见面后不久,鲁迅与周扬、田汉之间产生了矛盾,主要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自1934年开始,“左联”中的人士对鲁迅的批驳文章越来越多,引起鲁迅反感;二是“左联”解散时对鲁迅意见的漠视,引起鲁迅不满;三是徐懋庸给鲁迅的那封信直接影响到鲁迅对周扬的看法,并视周扬为“文艺沙皇”。

综上所述,可以对鲁迅与党的关系的发展作出一个简要的时间先后的梳理。鲁迅与党的最早联系,是始于和李大钊的相识。之后与冯雪峰的联系最为紧密,交往的时间也较长。与瞿秋白是知己和同怀,瞿秋白首次用马列主义的观点评价了鲁迅的文学创作。与周扬的认识较晚,且彼此之间有争论。涉及到鲁迅积极主动地寻找马列的文艺论著,并主动翻译介绍苏联的作家和作品,从时间节点上来说,则不能忽略鲁迅当年给任国桢的信,楚图南的及时报信,并与任国桢一起,找到鲁迅所急需的图书资料寄往上海。在这个过程中,还由于王德三当时去莫斯科出席“六大”,途经哈尔滨,在楚图南那里以同乡的身份暂住,楚图南就借此机会把鲁迅给任国桢的书信内容告诉了王德三。周恩来后来从王德三处获悉了当时上海文艺界的论争情况,在回国后就及时指示上海的党组织,叫停了对鲁迅的围攻。对鲁迅而言,这些寄来的书籍不仅是雪中送炭,更坚定了他对共产党人信任。所以才在红军长征取得胜利后,与茅盾一起写信表示“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与中国的希望”[1]。鲁迅和任国桢这次通信内容的披露的重要性在于:其一、此后鲁迅开始系统地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是李大钊等人对鲁迅所宣传的社会主义革命思想的延伸。其二、通过王德三,使周恩来注意到对鲁迅做团结和争取的工作,及时停止了对鲁迅的论战,不仅团结了鲁迅,更对他后来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注释:

①参见楚图南《鲁迅和党的联系之片段》一文,原件现存藏于楚泽涵教授处。

[1]秦建君.鲁迅与中国共产党人[A]//鲁迅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纪念论文集[C].中国会议数据库,1991.

[2]夏衍.懒寻旧梦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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