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民间李应珍传说叙事特征研究

2018-03-07 17:22
文山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故事情节壮族

(云南民族大学 民族文化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清光绪年间,法国以武力侵吞越南南部之后,又接连不断向越南北部和我国广西、云南侵犯;光绪十年(1884年),清政府被迫对法宣战。在这场战争中,壮族人民为了保卫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积极参与了这次反侵略战争。在反抗法国侵略的斗争中,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能征善战、智勇双全的民族英雄;他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一直在壮族民间经久不息地流传着。这些关于抗法战争的传说,既塑造了抗法将领的英勇善战的英雄形象,又反映了壮族人民反抗外国侵略的决心。

以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砚山县为中心的壮族民间流传着关于民族英雄李应珍在中法战争中的传说。李应珍传说讲述了光绪年间中法战争爆发,皇帝被四处的告急奏折搅得惊恐万状,白发老人托梦给皇帝爷“十八子李去应征”;皇帝爷醒后立即下旨命云南各级官员找到“十八子李”应征,费尽波折,最后在开化府江那里城脚村找到了这个“十八子李去应征”。

李应珍早有奔赴疆场杀敌卫国之志,他带着城脚村的81名青壮年告别众乡亲到开化府待命。之后又以管带之任带领众将士奔赴边关,得白发老人相助,联络到了义军,在良美之战中奋力激战,首战告捷。又得白发老人相助,取得治“瘴气”的泉水,使得战士战斗力倍增;李应珍率领各营管带及战士在极其激烈的响山之役中奋勇杀敌,大败法军。李应珍斩杀法军驻响山据点的头目德布林,同时也在战斗中负了枪伤。响山之役,威震南疆。

李应珍传说曾被收集整理为书面文学,由李安宏讲述、那家佐搜集整理,见于《云南省文山州少数民族口传非物质文化遗产丛书·壮族卷》及《文山壮族民间故事集》等。关于李应珍传说的研究,在一些期刊论文中提及过有李应珍这么一个人,如龙永行的《评中法战争中的岑毓英》等。那家佐《李应珍的传说》将李应珍的传说由口头文学转化为书面文学,将李应珍传说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可以说是为李应珍的传说的传承和传播作了较大的贡献。目前,关于李应珍传说的研究还比较薄弱,在学界未见研究成果公布。

民间口头文学是产生于民间,流传于民间,发扬于民间的“原生态”文学样式。李应珍传说作为壮族民间口头文学的一种表现形式,与壮族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李应珍传说以中法战争为主线,围绕李应珍在战争中能征善战、智勇双全这一主题,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民族英雄的英雄气慨,也生动活泼地塑造了壮族人民心目中的英雄模型。李应珍传说是壮族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它由历史事件嬗变为民间记忆,与壮族人民英雄信仰密切相关。李应珍传说叙事特征主要表现在历史事件的艺术化、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浓烈的民族色彩、独特的英雄形象、一定的传播范围等方面。

一、艺术化的历史

李应珍(1847-1890年),字连山,又名李云道,壮族,今砚山县江那镇城脚村人,1884年中法战争时期任滇军怀远副前营管带,率“开化民族军”赴越南参战。李应珍在宣光之战、临洮之战、广威之战等战役中勇挡前敌,屡著战功。1886年封“广镇左营都司”。于1890年,率领民族军驻守麻栗坡边境,因枪伤复发逝于任上,后转葬于砚山县城脚村三台坡山上,被诰封为昭勇将军、授副将衔。关于李应珍的生平,在一些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类似的记载,比如《砚山县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民族志》等。

可以肯定的是李应珍确有其人。“李应珍墓”位于砚山县江那镇城脚村三台坡西北墓地,墓呈马蹄形封土堆状,周边镶砌着条石,坐西朝东,半圆开浮雕,墓碑通高1.75米,总宽0.52米,碑文楷书阴刻,保护完整。1985年,李应珍墓被砚山县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华林先生在其《西南少数民族石刻历史档案的现状与保护研究》一文中将李应珍墓碑列为西南少数民族较为典型的汉文墓碑之一,可见李应珍墓碑具有一定的研究及参考价值[1]。

在《中法战争调查资料实录》中,云南省文山县城张伯良(70岁)述:“覃修纲是壮族,和岑毓英有亲戚关系,同是广西西林县那劳村人。他跟岑毓英“平回”有功,升到开广镇台,带有万把人。他任开广镇台时,是在同治年间,到了中法战争,他带兵到越南去打洋鬼子,立了功,光绪皇赐给他一付黄袍马褂。覃修纲有两个得力的部将:一个是陆春,砚山人,后来当到协台,署提督;一个是李云珍,做到什么官位不大清楚,李云珍打仗很勇敢,人称他为铁胆将军。”[2]此处的李云珍应为李应珍,“云”与“应”谐音,当是记录时坚持保持原貌、突出真实性的原则而按照述者发音记录下来。根据云南省文山县城张伯良所述可见,李应珍在民间是为人所熟知的。

由《岑毓英集》也可见关于李应珍的记载。光绪十一年(1885年)二月十五日,岑毓英在“收复缅旺清水清山两县暨临洮大胜折”中云:“二月初一、二等日连接李应珍、张文擎等报:在象山旁村遇敌接战,斩获教匪数十,旋即窜匿象山,坚守不出……初七日,敌遽以大股并出临洮,包抄山围社、由义庯李应珍、韦云青各地营。覃修纲闻信,立督饬精锐三千人驰援。时李应珍营正被敌围,枪炮如雨,李应珍严督兵勇坚伏不动,敌渐逼渐近,始扯动钉子火地雷,轰毙甚多。敌却久复进,又俟其逼近,枪炮齐击,敌复却,更蕃叠战。自初七日至初八日,援兵四集。李应珍率众出营奋击,毙敌百余名,身受枪伤,仍力前阵斩五画一名。”[3]326临洮之战,李应珍虽受了枪伤,还斩杀了法军五画军官,立下了显赫战功。据称,法军袖口镶白边表示军衔,画多则更大一级,比如七画将军总司令李威利、五画校官副司令韦医。可见,李应珍所斩杀的五画是一名职位较高的法军指挥官。

然而,在李应珍传说中,李应珍一心想要拔除响山据点,无奈瘴气使得部队战斗力大打折扣,后幸得白发老翁相助而战胜了瘴气,便积极御战。响山据点法军头目德布林,调集部队向李应珍部进攻,李应珍部用钉子火地雷击退了敌军的第一次进攻;敌军用越南边民作掩护展开了第二次进攻,经过李应珍部浴血奋战,再次击退敌军。敌军援兵不断,李应珍部以死相抗,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刻,越南边民组织的义军增援了李应珍,经过鏖战,大败法军。战斗最后,李应珍为救义军首领受了枪伤,但砍下了法军头目德布林的脑袋。

光绪十一年(1885年)四月十八日,岑毓英在“除复边外情形行抵文盘州布置防卫折”中云:“奏为陈复边外情形,暨微臣行抵文盘州布置各营暂防要隘,以资镇卫,恭折仰祈圣鉴事……仍令游击张世荣、粱松生、粱禹福、李应珍、韦云青等分屯,以资镇卫越民,免生他衅,即以慎固我防”;又在“保覃修纲片”中提到:“迨法围临洮李应珍、韦云青各营,该员亲往援应,血战日夜,因获大捷”。[3]364由此可见,李应珍战后任游击无疑,且在临洮之战中得到了总兵覃修纲的援应,并大败法军。

然而,在民间传说中,在战事最为关键的时刻,前来援应李应珍的不是覃修纲,而是越南边民组织的义军,且义军首领不知其名。李应珍在阻击响山据点的法军第二次进攻时,全力保护越南边民,而后越南边民出于感恩之情,组织起义军在千钧一发之时前来援助。这就体现出了当时军民团结一致抗法,也折射了壮族民间传说塑造“箭垛式”人物的艺术性。

虚构与实录使得民间传说与载于史册的历史区别开来,李应珍传说既不完全是真实人物的传记,又不是单纯的历史事件的记录。“李应珍墓”及相关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了李应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李应珍参与了中法战争也是客观存在的历史事件。流传于壮族民间的李应珍传说依据壮族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和一定的历史记忆虚构了近于完美的英雄人物形象,凝聚了壮族人民的集体智慧。由李应珍参与中法战争这一历史事件嬗变为散文体的民间口头文学,在壮族民间口耳相传,既有历史性,又有幻想性,李应珍传说可谓是壮族人民艺术化了的历史叙事。

二、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

故事情节的传奇性是民间传说的一个显著而重要的特征,人们往往就是以是否有传奇意味为根据来区别历史传说和真实的历史记录。“所谓传奇性,指故事情节在总体上符合现实生活逻辑的基础上,又通过夸张、巧合、超现实的想象等虚构手段,构造奇情异事,使故事曲折离奇,高峰迭起,引人入胜。”[4]毫无疑问,传奇的情节因素是传说所必须具备的,没有了传奇性,也就丧失了它的独特性。

“白发老翁”贯穿于李应珍传说始终,表现出了李应珍传说神秘莫测的神奇性。白发老翁从托梦给皇帝、再到指引李应珍联络义军、再到派遣童男童女引导李应珍取得治疗瘴气的清泉、最后用治疗瘴气的清泉复活了李应珍,无不是在用神力帮助李应珍排除万难,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白发老翁的多次出现,使得李应珍传说洋溢着一种神奇气息。白发老翁赋予了英雄神秘力量,反映了壮族人民心目中的英雄能与神通话的特性,也凸显了壮族人民对民族英雄的认同感和浪漫主义情怀。另外,李应珍传说还通过夸张的修饰手法来表现出传说的神奇性。比如李应珍从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平民一下子跃升为皇帝钦点的将军、用来治疗瘴气的一罐清泉怎么也倒不完、李应珍死后被白发老翁复活并继续抗击外寇等等都极具离奇色彩。凡此种种,在我们平常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壮族劳动人民将李应珍这一英雄人物的壮举和人民群众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突出描绘英雄人物李应珍,同时也表现群众在斗争中的重要作用。传说中的离奇色彩,使得传说更为生动活泼。除了离奇,李应珍传说的故事情节单纯却富于变化,很有戏剧性,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给人们呈现了异彩纷呈的传奇场景。

传说主要用对比的表现手法来反映故事情节发展的曲折。各级官员慌忙寻找皇帝钦点的将军和李应珍沉着应对相对比,表现了李应珍“应征”的一波三折;敌军优势变为劣势与李应珍部由劣势变为优势相对比,反映了李应珍部战斗的此起彼伏;浩然正气的李应珍和贪生怕死的官僚对比,表达了英雄人物反对议和的艰难困苦。这些富于变化的故事情节,无不妙趣横生,使得传说具备了扣人心弦的极大魅力。

三、浓烈的民族色彩

壮族音韵溢彩的歌圩文化是壮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个历史悠久、酷爱唱歌的民族,壮族的民间歌谣,其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都十分丰富多彩,而且有着自己的民族特色”[5]。在壮族民间,刘三姐的传说故事家喻户晓,人们“以歌传情”“以歌言志”,甚至“依歌择偶”。对歌成为壮族民间一种特殊的表达和交流方式。

李应珍传说中,李应珍便以歌言志:“边关急,边关急,七尺男儿理应征;说应征,就应征,壮家汉子要应征”。李应珍通过唱山歌来表达自己的一腔热血,同时也是李应珍作为壮族人民的一员,是壮族人民酷爱唱歌、“以歌传情”“以歌言志”的民族性格的一个缩影。李应珍用山歌委婉地表达了他早有抗敌壮志,表现出壮族人民谦和又刚柔相济的民族性格。

李应珍应征后,他带着81个城脚村的青壮年一起奔赴疆场,在响山之战的激烈战斗中,特意描绘了81壮士紧跟在李应珍身后的典型的战斗场景。李应珍因反对议和,被软禁了起来,他身边的81壮士也被陆续调走,最后饮下毒御酒身亡。壮族人民在讲述李应珍的传说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多次提及壮家81壮士,反映了壮族人民积极投身于抵御外侮的斗争中去的迫切愿望,同时也体现了壮族民族的凝聚力,也可以说是一种民族归属感和认同感的集中体现。

四、独特的英雄形象

李应珍传说用“白描”的方法来塑造人物形象。“传说中的人物形象不注意外在的肖像描写和内在的心理刻画,而是用夸张的手法,从故事情节的开展和人物的行动来展示性格特征。而正面人物多半是理想化的,有的甚至是神化为具有超人力、超自然的本领,从而表现出人物精神的美好和高尚。”[6]壮族劳动人民用夸张的语言对李应珍参与中法战争这一历史事件进行了口头创作,集中塑造了具有典型特征的李应珍。人们将所有对英雄的美好的愿望和崇拜集中到李应珍一个人身上,来表达他们对民族英雄的景仰之情。

人们用“一边唱山歌一边拾粪的粗壮汉子”来展现李应珍地地道道的壮家汉子的风采;用“那个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的汉子,就是李应珍了”来表现李应珍奔赴疆场的昂扬斗志;用“山坡上,身着红袍的李将军,捋着胡须仰天大笑”来反映李应珍在战斗中胜券在握;用“骑着马,挥着刀,他的战袍上溅满了污血,一个个洋鬼子的头滚落于他马下”来体现李应珍在战斗中勇往直前。人们在讲述李应珍的传说时,没有注意李应珍外在的肖像和内在的心理刻画,而是以简单的线条和离奇的故事情节来塑造他们心目中的李应珍。

壮族劳动人民赋予了李应珍诸多优良性格品质,幻想性地塑造了一个近于完美的“箭垛式”英雄形象。李应珍好比箭垛,而劳动人民丰富的想象力则有如一支支射向箭垛的飞箭。在民间传说中,人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在李应珍的基础上增添一些有助于塑造其英雄形象的元素或事件。由此,李应珍被神化为壮族独有的“战神”般的存在,成为了壮族劳动人民精神家园的依托。

五、一定的传播范围

民间传说总是围绕一定的客观实在物叙事,叙事风格也要受到历史、受到客观实在物的限制,这就使其流传的范围也会围绕着客观实在物进行。因此,其传承范围是相对固定的,受到传说内容的限制。壮族人民按照自己的理想和愿望、爱憎和好恶来塑造了大众喜闻乐见的李应珍,并通过口耳相传来进行传播。壮族人民在歌颂自己的英雄时,难免受到语言和地域的限制。

日本学者柳田国男在谈到传说的特点时提到:“传说有其中心点。……传说的核心,必有纪念物。无论是楼台庙宇、寺社庵观,也无论是陵丘墓冢、宅门户院,总有个灵光的圣址,信仰的靶子,也可谓之传说的花坛发源的故地,成为一个中心。”[7]李应珍传说以李应珍为中心,主要流传于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以砚山县为中心向四周散布。马关县流传有堵阵河的传说,讲述了堵阵河的来历与李应珍密切相关,李应珍在堵阵河与法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这即与李应珍参与中法战争的传说相辉映。

众所周知的口耳相传游戏就明显地反映了话语在传播过程中的变异对话语一致性的影响。李应珍传说以口耳相传作为流传方式,一传十、十传百,其故事情节在传播过程中难免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毕竟李应珍被塑造为集体性的英雄人物,凝聚了所有壮族劳动人民关于英雄的整体概念。无论该传说在民众讲述过程中如何添加自己的元素,其主体还是难以发生较大的变化。

概而言之,民族的居住地域和分布情况、民族的语言隔阂或方言差异、传播过程中的变异性就使得李应珍传说具有一定的传播范围。李应珍传说的流传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主要流传于李应珍生活的地区,以砚山县为中心点,逐步向四周扩散。

六、结语

壮族民间李应珍传说是壮族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它由中法战争的一些历史事件糅合并嬗变为一种民间口头叙事文学,经过壮族劳动人民不断地传承和传播,有一定的教育功能和审美感受。李应珍传说是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它通过全体壮族劳动人民的口头创作,塑造了“箭垛式”的英雄人物。

从传说的叙事内容来看,李应珍传说以中法战争的一些历史事件为基础,汇聚了壮族劳动人民的奇特幻想,呈现了神奇而又仿佛真实的景致,歌颂了以李应珍为代表的壮族人民反抗外国侵略的决心。总而言之,历史事件的艺术化、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浓烈的民族色彩、独特的英雄形象、一定的传播范围始终贯穿于李应珍传说的叙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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