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晓堂,为古书续命

2018-03-10 22:30陈娟
环球人物 2018年4期
关键词:藏书家嘉德拍品

陈娟

他被称为“中国古籍拍卖第一人”,为黄裳等名家藏书主持专场拍卖。

收藏家刘益谦从上海打来电话时,拓晓堂正在老家休假。刘益谦看到一部宋版书,正面是文集,背面是书简和公牍,不知价值如何,求教拓晓堂。拓晓堂一听便称“绝品”。后来他又给刘益谦回了一条短信:这部《王文公文集》,在刚出版的《嘉德亲历:古籍拍卖风云录》中有详细说明,可参考。

《嘉德亲历:古籍拍卖风云录》一书,是拓晓堂的新作,讲述自己与古籍善本打交道20余年的经历。古籍拍卖行,历来是一个呼风唤雨、传奇辈出的地方,作为亲历者的拓晓堂自是感慨万千,“如将这20多年浓缩成一个时辰,会像暴风雨来临之际,倚窗扶椅,坐看云起,历历在目。”

从国家图书馆到拍卖行

每每回首,拓晓堂都会被记忆拉回到一个日子:1994年11月8日。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一个新行业——古籍拍卖的开始。

那日上午9时,北京长城饭店二楼宴会厅,中国嘉德古籍专场拍卖正式开始。台上站着两人,一位是拍卖师张相佑,一位是拍卖助理拓晓堂——解答观众临时提出的问题。“拍卖开始前,我往台下一看,坐着的客人真不少,但一个都不认识。究竟是看客,还是买家,一概不知。”拓晓堂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当时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第一件拍品是清初洪承畴的公文,无人竞争,买家以底价成交。就这样,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拓晓堂悬着的心渐渐放下。进行到一半时,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入,一气举牌,买了十几件拍品,全场震惊。最终,70多件拍品几乎全部拍出。

“这是中国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古籍专场拍卖,开启了中国古书流通的新时代,使得原本以古籍书店和私人买卖为主体的古书流通方式彻底改观。”拓晓堂说,在他看来古籍拍卖有两大好处:对于买家,收藏品得到一个公开、透明的公认价值;对于古籍善本,以竞买方式转交给更有经济实力和保护能力的藏书家,能得到更好的保护。

此前拓晓堂没有想过自己会进入拍卖这一行业。1987年,他从西北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就到国家图书馆善本部工作,一直和古籍善本打交道。1993年,他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嘉德招聘的信息,心里一动,“想着可以换种生活,就投了简历”。一个星期后,他去应聘,嘉德总经理问他有何想法,他提出可以把中国的善本、古地图和老照片拿来当拍品,遵照国际市场运行模式进行拍卖。

就这样,嘉德拍卖古籍善本部成立,拓晓堂任总经理,成立初期整个部门只有他一人。如今回顾,拓晓堂将之归为“宿命”,“在国图善本部的工作,为我积累了关于古籍善本的学识和经验,包括人脉。”他当年在国家图书馆工作,因寻访古籍和中国书店建立了联系,等到1994年首次拍卖,一半多的拍品由中国书店提供。

从首场拍卖至今,在嘉德等拍卖公司的引领下,中国各个角落的古籍书都被翻出来,流转到新的收藏家手里,“20余年间,古籍拍卖市场也经历着极大的变化,每10年价格上一个台阶,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古籍善本,关注中国文化的传承。”

“今天来人了!”

嘉德古籍首次拍卖成功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一些有藏书的旧家纷纷慕名找上门来,拓晓堂由此也结识了一帮藏书家。

1995年的一天,拓晓堂照常去嘉德上班,看到会议桌旁坐了几位客人,其中有一位老太太,“收拾得整齐,有大户人家女子的气度”,老人家约他去家中看看书。一进门,就看到床上放着一摞一摞的册页,桌上全是古籍。拓晓堂翻书,发现书里有胡若愚的印鉴,胡若愚曾在上世纪30年代短暂任过北平市市长。经询问,才得知老太太竟是胡若愚的儿媳,也是北洋政府总统冯国璋的外孙女。那一次,拓晓堂和书画部同事收获颇丰,两人扛着两麻袋东西回公司,后将之一一拍卖。

“藏书家大都是老人,有自己的傲气和脾气,要敲开他们的门并不容易。黄裳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黄裳一直对古籍阅读和收藏颇有兴趣,他藏书丰富,其中不乏稀世的孤本。首场古籍拍卖不久,黄裳就给嘉德写信。拓晓堂收到后立即回复,两人便建立起了书信联系。

第一次去黄裳家拜访,刚一坐下没说上几句话,黄裳便从屋里拿出一本书翻看,不言不语。拓晓堂自知为何,便问:“黄先生,您看的是万历的书吧?”黄裳一惊,笑着说:“好眼力!拿去看吧。”自此拓晓堂算是入了门。1998年,黄裳拿出一批明代藏书家澹生堂的旧藏,交给拓晓堂拍卖。

拓晓堂第一次去见罗寄梅先生的太太,也有些惊心动魄。罗寄梅曾任中央日报社摄影部主任,1943年4月,夫妇二人追随张大千到敦煌,历时一年拍下近3000幅敦煌照片。2009年左右,几经辗转,拓晓堂寻得罗太太在美国的地址,前去拜访。

当时罗太太已90多岁,住在一个小别墅里。刚一进门,罗太太就将其领进旁边的小屋,只见小屋墙上挂着一个大镜框,镜框中夹有一些敦煌写经残片,共20余片。罗太太说:“这其中有一张假的,你能指出来吗?”拓晓堂仔细看了一番,指出一张,罗太太当即就对周遭人说:“今天来人了!”这是一句行话,就是说遇到懂行的人了。

3年后,罗太太将夫妇二人所藏,包括与张大千、傅抱石等人考察敦煌、书画酬唱的珍藏,共80件作品交于拓晓堂,他很快策划了“忆梅庵长物”专场,总成交超过4230万元人民币,轰动一时。

古书的后半生

拓晓堂将书的一生分为前半生和后半生:如果说“书的前半生”,是著作人对自然、社会以及人类自身认识、思考和感悟的凝华,那么“书的后半生”就成为读书人和藏书人的事情了。“我所做的事,就是为书的后半生寻找好的归宿。”拓晓堂说,他最难忘的经历便是“荀斋”藏书的转让。

民国时有两大藏书家——“南陈北周”,“南陈”即为陈清华,“荀斋”是他藏书室的名字。抗战后,他生活在上海,1948年移居香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曾两次购得“荀斋”藏书。1995年,拓晓堂在香港得到“荀斋”两部旧物,其中就有宋宫旧藏《文苑英华》,在当年嘉德春拍中震动藏书界。之后,他便一直寻觅陈清华的后人,几近十年,杳无音讯。

2003年,拓晓堂受上海图书馆古籍专家陈先行所托,到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东亚图书馆看一批古籍书,那是一位华人所捐。后在打听捐赠人时,歪打正着寻得陈清华的后人陈国琅,“去见国琅先生,他刚刚大病一场,连上下楼都很吃力,一心想着剩下那批古籍归于何处。”因对“荀斋”研究多年,熟知其中的历史和故事,他和陈国琅谈得非常投机,陈国琅随即与嘉德签订拍卖合同。

第二年春,拓晓堂将“荀斋”遗失在大洋彼岸的藏书带回国内。最终,经由与陈国琅多次协商沟通,转让给国家图书馆。之后的一年,他又在多方帮助之下,编著出《祁阳陈澄中旧藏古籍善本图录》,将“荀斋”所藏一一记录在册。

拓晓堂一点点将流失海外的中国古籍带回国,包括翁氏藏书——目前所知海外数量最大的私人所存古籍善本藏书,以及胡适后人藏书等。

如今,拓晓堂已退休,渐渐从古籍拍卖的江湖中隐退。但他仍然关注着古籍善本的命运,尤其对北宋四大部书之一《文苑英华》念念不忘。1995年秋拍,《文苑英华》以143万元成交,由一位新加坡华人蔡先生拍得。拓晓堂担忧此书流落海外,在拍卖结束后与之交谈。对方称自己是为一位马来西亚客人购买,并称会将之送给马来西亚总统,作为总统访华的礼物送还中国政府。

“我当时就想,这样的归宿挺好。”然而,不巧的是那位马来西亚总统还未等到访华,就已下台。此后这部书就未曾露面,拓晓堂一直很遗憾。后来转念一想,古籍善本是有灵性的,“也许这部《文苑英华》的使命注定是要留在海外,充當中国与世界的文化使者,使命未了,又何必强回?”

说到使命,他觉得自己与古籍的相遇和相处,寻觅和分离,也是带有使命的,“通过拍卖这一平台,古籍善本得到了保护,而且在拍卖中用图录记录下来,也算是为这些书重新续了次命。”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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