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实一种》看余华小说的暴力叙事蕴含

2018-03-24 09:30周颖
文学教育 2018年3期
关键词:人文关怀

内容摘要:余华八十年代的小说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充满鲜血、暴力与死亡的世界。尽管暴力叙事也曾盛行于同期的中国文坛,但如果从余华小说中的“暴力”取材、细节的“暴力”以及“暴力叙事”所蕴含的人性张扬来观照,我们将会真切地感到余华的描写暴力并非是为暴力而暴力,而是想通过暴力让人们清醒地审视自我审视世界,用颠覆和解构亲情的手段来从反面传达出特定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现实一种》 暴力叙事 人文关怀

余华是中国当代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也是中国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人物。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文学创作中,通过超乎常人的平静与冷漠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充满鲜血、暴力与死亡的世界。诚然,在先锋小说作家群中,余华并非热衷暴力叙事的孤例,但他却并未停留在对暴力和血腥的展示与品鉴之上。这个“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冰渣子”[1]的余华,试图借助内心暴力倾向的抒发与宣泄,用极其“冷漠”的态度和反传统的叙事手法来道出人性的恶不是特殊存在于某个个体身上,而是或明或暗地存在于大众普通人身上。《现实一种》中的余华打破传统中亲情血浓于水的温情,以冷酷的笔调完成了对人性阴暗面的一次纯粹的揭示,而这种揭示“人性背后最真实地残忍和暴力”正是作者想唤起人们对于自身的审视和醒悟,这种创作也体现了一种作家式的人文关怀。

一.取材的“暴力”

《现实一种》取材简单,并没有从很复杂的题材入手,而是从家庭的各种亲情关系着手。围绕“亲情”这一血缘关系,推动故事情节,展示了人性的罪恶,亲情的颠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揭示了人性的残忍和荒谬。

小说颠覆正常的人性道德伦理:皮皮无意中摔死了堂弟,而被自己的叔叔山岗踢死,山峰为了替儿子皮皮报仇又折磨死了山岗。本该天真可爱的孩子却天生嗜好“暴力”;本该疼爱孙子的奶奶却冷眼旁观孙儿的死去,只顾自己;本该有着深厚的“母子情”的山岗和山峰两兄弟却“讨厌”自己的母亲;本该相濡以沫的两夫妻却总是以打架解决问题。在这篇小说中我们完全看不到亲情的温暖,无论是祖孙情,母子情,夫妇情还是兄弟情,唯有死亡,暴力和血腥。作者更以旁观者的态度,将小说的基调写得如此的冷静和暴力,画面如此的血腥。在这样暴力题材下,我们不禁会问:暴力背后体现了什么?

二.“零度”叙述中的暴力

(一)叙述语言的“零度”

“一个没有自己叙事话语的小说家,不可能成为大家,却很容易加入平庸的说故事者的行列。”[3]余华在《现实一种》中也继续着他独有的叙述语言特征。作者以冷淡的情感和无色彩的语言描写,使本来带有感情色彩的词语如:“如愿以偿”、“灿烂”、“兴致勃勃”、“贪婪”等在作者笔下的叙述都变得苍白无色。他始终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审视着这个世界。

文章的第一节:“于是他就放弃了这种办法,他伸手去卡堂弟的喉管,堂弟的双手便在他的手背上乱抓起来。当他松开时,那如愿以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2]“如愿以偿”一词本带有感情色彩,但作者将其运用于此,却又显现得毫无色彩可言。若是换作我们,不管是自己的堂弟还是陌生人,我们都不会在他人快失去呼吸之时,产生如此冷漠的情感,更不会因为自己的愿望得以满足而享受这种变态的“快感”。又如文章的第二节:“这时她似乎略有些放心,仿佛躺着的并不是她的儿子。她挺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她感到天空太灿烂,使她头晕目眩。”[2]在作者笔下,没有因为失去儿子,失去亲人痛哭流涕的场面,有的却是灿烂天空下一颗冷淡的心。“灿烂”一词的感情色彩在这里,也发生了变化。在这些本带有颜色和情调的词汇语句下面,却深藏着惨淡的冷漠与残酷,我想作者更多的也只是一种反讽。

余华用平面化的语言和毫无光芒的词语向我们展示着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通过语言的“零度”,向我们描绘着充满血腥、暴力与死亡的世界。作者从语言的特殊性来加强暴力叙事,更深刻地将暴力和死亡渗透在其作品中,冷静地编织着一个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二)描写细节的“零度”

细节描写是抓住生活中的细微而又具体的典型情节,加以生动细致的描绘,它具体渗透在对人物、景物或场景描写之中。在《现实一种》中,余华对细节的描写可谓是细致而又极度的冷静。

作者描述皮皮摔死堂弟的情节中写道:“然而孩子感到越来越沉重了,他感到这沉重来自手中抱着的东西,所以他就松开了手,他听到那东西掉下去时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一种沉闷一种清脆,随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现在他感到轻松自在,他看到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因为树枝的抖动,那些树叶像扇子似地一扇一扇。他那么站了一会后感到口渴,所以他就转身往屋里走去。”[2]这个场景,作者用动态的“松、听、跳、抖动、扇”等动词反衬出皮皮面对死亡的冷静。作者把声音的细节描写写得直入骨髓。不懂事的孩子觉得重就扔掉手中的东西,这是人的本能。但在面对摔死的堂弟,作者和皮皮同样冷静,没有流露出一丝对死者的恐惧与怜悯。

又如关于堂弟头脑出血的细节描写。皮皮俯身察看血流在地上像一朵花似的在慢吞吞开放。“一只蚂蚁绕过血而爬到了他的头发上。沿着几根被血凝固的头发一直爬进了堂弟的脑袋,从那外流血的地方爬了进去。”[2]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去,作者没有写失去亲人的恐慌,而写出了皮皮冷静地仔细观察堂弟头脑中流出的鲜血以及蚂蚁。在其“零度”的叙事中,余华像一个嗜血的艺术家,将鲜血、暴力、死亡通过详细的动作分解给人们看,而作者本身却置之度外。

三.“暴力”背后的精神实质

余华运用“零度”叙述《现实一种》,仅仅是为了展示一个充满暴力、血腥与死亡的世界吗?透过作者的作品,我们可以反观作者向我们展示的现实世界。其实,作者在叙述暴力行为和展示人与人之间本性之恶的同时,也有对生命现实的体验,因此,安排了这样的结局:山岗的睾丸移植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年轻人和妻子结婚生下了壮实的儿子,山岗后继有人了。

余华继续用旁观者的视角写“山岗后继有人了”,显示了作家余华写作《现实一种》之时,对世界和人性的失望:“山岗”一样的施暴者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死亡而消失,充满血腥的暴力仍在延续。余华正是通过描写特殊境遇下人的暴力的本能出发,先用一种极其暴力的极端手法来引起人们对自己的认识,后面就用睾丸的延续来呼唤我们对人类现有的生存狀态的高度反思和警醒,认识到人性之恶。余华在《虚伪的作品》一文中写道:“尽可能回避直接的叙述,让阴沉的天空来展示阳光”。[4]所以,“睾丸的繁殖”更能够充分体现作者对于暴力的无休止的叙述和他作为旁观者的冷酷与客观。山岗、山峰兄弟用极端的暴力复仇之后,并没有得到精神和情感的慰藉,反而是陷于精神崩溃的困境,正是在此意义上,余华实现了对“暴力”“复仇”的颠覆;细致描写他们的施暴过程,是余华对“亲情”“美好人性”的颠覆,写他们施暴后的空虚和崩溃感,又是对“暴力”“复仇”的颠覆——余华既解构了古典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正义”“温情”等价值观念,同时也对解构亲情、正义的解构手段本身进行了再解构(或再颠覆),从该意义而言,《现实一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后现代主义文本,其背后的精神实质是虚无与绝望。

余华用暴力叙事将他对人们的绝望和对虚伪现实的不满撕下来给我们看,最终目的是唤起人们对于自身人性的审视和醒悟,这种后现代主义文本的创作对于作家来说,也可视为是从反面体现了一种人文关怀。

余华曾提到:这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舍弃,但不是一种拒绝,因为我们所说的“高度”并不是一个绝对不变的“门槛”。[5]在余华的小说中,他的暴力情节已经达到了狂热的程度。为何余华如此热衷于暴力叙事?其实,余华的“暴力”“死亡”叙述很大程度来源于他对现实的认识以及自己的童年经历。余华父母是医生,自己也是一名牙医,见惯了生生死死。他曾这样回忆:我对从手术室里提出来的一桶一桶血肉模糊的东西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父亲当时给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他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的模样,他的胸前是斑斑的血迹,口罩挂在耳朵上,边走过来边脱下沾满鲜血的手术手套。[6]可见,余华的暴力叙事不是哗众取宠的凭空臆造,而是基于自我深度的足以震撼人心的生命感知,但余华没有躺在真实的生命感知上抄写感知,而是善于将自我生命体验升华到艺术审美的层面。因此,余华写暴力而不局限于暴力,写暴力其实是要人们透过暴力反观世界。一方面,他通过暴力情节的展现把人性恶展示的淋漓尽致;另一方面,余华小说暴力情节所体现的是对人性的自我審视,余华独特的“人文关怀”,以及通过对暴力直白地阐释,让人类在完成自我的警醒后追寻人性生存的希望。我想,余华的《现实一种》也就是想警醒世人: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人的本性是不可消灭的,而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要警惕人性的暴力与丑恶,人生存活下去就会有生的希望和活着的价值,同时活下去的人也要积极追求人性的真善美。

参考文献

[1]余华.黄昏里的男孩[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9.

[2]余华.现实一种[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3]刘世剑.小说叙事艺术[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9.

[4]余华.余华作品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5]余华.我的文学道路——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讲演[J].当代作家评论,2002(4).

[6]余华.余华自传[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作者介绍:周颖,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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