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生活美学叫成都

2018-03-26 10:17林南芝匡匡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成都音乐

林南芝 匡匡

正月初七,为“人日”,成都杜甫草堂照例要举办祭拜诗圣的活动,人们聚集于草堂以诗为乐。“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在中国,很少有哪座城市如成都,城市之美不仅融入了细微肌理,也塑造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形成了品味与习俗。

在成都,天气好的时候,抬头可以眺望西岭白雪。正在建设的1.6万多公里的天府绿道,贯穿全城。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绿道体系,所经之处将成为成都的绿色动脉和万里人文画廊。当太古里与大慈寺相呼应成为时尚的高地,建筑师刘家琨又打造出了一个颇具魔幻主义的“西村大院”,传统文化、四川地域特色与未来感在这里和谐统一。成都像一个万花筒,当我们聚焦看清一组花纹的时候,稍微转变角度,又发现了更多迷人的图案,不禁乐得迷失其中。如杜甫《登楼》所云,“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成都总能自成一格,在激流中寻找更合适的发力点。

今天,成都这座城市不仅保存了那些渐行渐远的精致、和缓、温文尔雅精神,又不断生长、融合、突破,形成了独有的生活美学。她是市井的,也是优雅的;是悠闲的,也是创新的;是传统的,也是时尚的;是丰盛的,更是节制的。

这种生活美学亦是一种价值观:她顽强地守护传统,也宽宏地接纳一切变化;她推崇效率与创造,又对每一个生命饱含温情;她代表着对人的尊重。一次音乐会,一餐美食、一群创业的年轻人;尊重传统、尊重品质、尊重善良。在成都,生活与美学并不割裂,也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蕴含在所有日常中那生生不息的活力。

在这个意义上,成都的生活美学也是城市发展的重要使命,是城市功能和市民生活的品质提升。城市不仅意味着GDP的增长,更重要的,它也是美好的环境,是培育创造力的生态,是触手可及的幸福感。

旋律

由老钢管厂改造而来的“梵木”,是成都目前最潮的音乐场所。

火柴盒般的厂房改造的Studio堆砌在一片草坪中,它最广为人知的是一个投资1000万元,可容纳2000人的Live House。这类演出场地近年来在成都不断涌现,让大众真正得以亲近音乐艺术,培植欣赏音乐美学的城市土壤。按梵木创始人余炳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偏站立的公共空间,对原创乐队来说是福音。

今年1月的某个工作日下午,我在这里和很多年轻人共同参与了一场音乐的狂欢。晚上8点才开演,但下午3点开始产业园已经陆续被年轻人占领。他们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在草坪上排成方队,而每个列队前都有一位手持微信码牌的姑娘。粉丝按照网络预约号的前后被分作队列,分批入场,越是前列,越是尽早卡位。“如果他们要出来上厕所怎么办?”我问。“那没有办法,只要一动你的位置就没了,毕竟不是座位号。”一位维持秩序的小伙子说。几百个年轻人带着同样的神态翘首以盼着,队列里没人挪动。

歌手与乐队在梵木音乐创意产业园进行日常的排练

穿過草坪,我来到投资千万级的一个录音房,在玻璃房里看彝族歌手贾巴阿叁的排练。他即将为这里的一档叫《老陈坐弹会》的原创音乐会献唱,专场名曰《出山》。贾巴阿叁自“中国好歌曲”走红,是梵木的重点孵化歌手,他还是西南民族大学的辅导员。

梵木音乐产业园操盘手余炳,坐在会议室的飘窗前看着草坪上攒动的人头,喜悦又带着一丝不解地对我说:“民谣也好,摇滚也好,每场都是这样。”这位从“小酒馆”里走出来的艺术人不感冒今天的音乐潮流,但举办一场这样规模的追星音乐会,在他那个年代或许只有去体育馆了。

上:梵木音乐创意产业园创始人余炳。下:梵木由老钢管厂改造而来

余炳曾经是个空间设计师,上世纪90年代末公司产品从建筑设计衍生到了家居设计。“我们想搞个文创空间,把音乐人、画家啊都聚集起来,弄一个公益空间给他们办活动。”于是开始做文创空间。艺术家入驻是免租的,余炳说,在成都艺术和设计是一家。

从2016年开始,余炳意识到要做音乐的上下游联动产业,于是梵木诞生了。这也获得了成都的支持,成都正在成为一座充满韵律感的音乐之城。

区别于大多数文创园区,梵木创意区提供的是孵化音乐的生态系统。从音乐创作到制作,从音乐演出到出版发行,从数字化营销到对粉丝经济的打造,再加上更为关键的融资平台的建立,梵木为各类音乐团队提供全方位服务。通过企业化运营,这块老厂区被赋予了浓厚的艺术气息和新的生命力。

目前,已有60多家独立音乐Studio入驻园区,而梵木入股的占80%。

很多人通过“超女”知道了四川音乐学院,通过赵雷知道了“小酒馆”。小酒馆并不是传统喝酒听音乐之地,据说那时这位传奇老板娘垫资为乐队出唱片,对接场地,带他们去全国巡演。

外地人来到成都,往往会被浓郁的音乐气氛包裹。想听偏向文艺摇滚的,可以去小酒馆这样做独立音乐的地方;想听流行歌手演唱可以去莲花府邸、音乐房子;想听民谣即兴弹唱的,可以到马丘比丘、潜水艇酒吧;想上台直接弹吉他、敲大鼓、玩乐队JAM的,可以去家吧;想更自由,玩儿得更疯,或者玩电子音乐的,有早上好、NU、SPACE等。

成都并不缺音乐土壤。上世纪90年代成都原创乐队开始不断涌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第五代。这一代更多元,有做民谣的,也有做电子音乐的。现在的成都乐队,跟国际接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第五代音乐人开始,他们很多都有自己的成熟小团队独立操作。成都的各种独立音乐节、青年文化的小厂牌也越来越多。

在中国,成都是一座真正的“爱乐之城”,音乐是一种生活方式。这里不仅有丰厚的艺术土壤与完善的产业链,硬件也达到一流水平。

今天,在成都办演出的首选当然是被称为“大魔方”的成都演艺中心。这座建筑酷似宇宙飞船,在夜空里发出闪烁的炫光。它是目前国内乃至亚洲使用面积最大、室内设备最先进、功能最齐全的演艺场馆,总建筑面积约10万平方米,拥有1.2万个观众席,在这里可以看到具有国际水准的电影盛会、大型音乐节、国际演出秀及全球知名体育赛事等,连NBA的比赛都能举行。演艺中心采用了世界级品牌的软硬件设施,确保展现出一流的舞台效果。而定制的顶级音响品牌KI,无论观众坐在场内哪个位置,声音效果几乎都一样。

2018年成都城市音乐厅也将建成于寸土寸金的一环路,共有4个演出厅,满足歌剧、音乐会和戏曲等不同需求。建筑风格上结合中式风格与四川元素,花窗设计融入竹编工艺元素,夜景将会呈现出中式竹编灯笼的意象美感。

成都城市音乐厅建成后,包括一环路、科华路、锦江路合围形成了约3平方公里的音乐坊,这里将建造音乐艺术博物馆、音乐文化活动中心、创意集市、艺术主题酒店以及国际化的音乐特色街区。“东郊记忆园区”还将落户“肖邦音乐博物馆”,展示肖邦音乐和波兰文化。按照成都市的规划,到2025年成都音乐产业产值将突破1000亿元。

2016年,以音乐为代表之一的成都文化创意产业创造了2600多亿元的营业额。收入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音乐产业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审美提升。每个晚上,都有各种演出登上这个城市的舞台。音乐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让城市富有韵律。不管你是古典音乐的发烧友,还是流行音乐的粉丝,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都能在成都找到属于自己的乐章。

创新

艺术与科技并不割裂。

马丹是成都创游至睿网络科技公司副总裁。十几年前,他从成都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硕士毕业进入“盛大”的时候,“游戏还不能称之为一个产业或行业,只能说我进了一个以游戏为主业的公司”。几年后他离开盛大,作为核心团队离职得不到批准,但当时盛大正在进行“18计划”,每个月18日任何人都可以和陈天桥谈话。结果马丹被要求,创业可以,但必须拿盛大的投资。在成都游戏业内,大部分是技术性团队,同质化产品较多,而马丹这样制作过《传奇》等爆款的成都人,在面对近几年大量从北上广涌来的潮水般的创业者,心态已经迥然不同。他的初创项目因为与《龙之谷》相撞,被盛大无情砍掉后,马丹干脆联合几个兄弟租了个100多平方米的民用房自己做游戏。虽然因为缺乏前期资金,美术效果欠缺,但游戏性很强的新创意还是引起了业界资本的关注。

就在马丹从盛大辞职回成都创业的10年间,腾讯取代了盛大成为世界最大的游戏公司,而成都则接棒成为“手游之都”。

左图:川菜越来越追求品质感 右图:新派川菜,好吃还要好看

位于成都高新区的腾讯大厦和周邊围绕互联网诞生的企业,那些街道和楼宇都焕发着簇新和便利,“996”(每天工作9小时,周六加班)工作制在这里成为常态,高峰时这里有超过1000家大小游戏公司。成都高新区在全国率先出台《加快移动物联网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这些享有减免房租、税收奖励、人才补贴的企业,在腾讯、Google等带头下,手游成了创业集中爆发区,到现在行业重组了几轮,剩下的公司不到四分之一,但其中诞生了“全球游戏收入第一”的天美工作室。

“你知道吗?《王者荣耀》就诞生在成都。”太多人跟我们这么说,腾讯这款现象级的游戏是出自位于成都的天美L1工作室。工作室的总经理李旻告诉我,很多同行也没有想到注册用户2亿的《王者荣耀》是从成都走出去的。天府三街上的腾讯大厦,这两年也渐渐成为中国游戏产业的一座新地标。

天美L1工作室的前身叫作“卧龙工作室”,成立于2008年。在《王者荣耀》问世之前,并不为外界所知,被戏称为“酱油工作室”,立项三年,内测三年,修修改改又三年。直到2014年底,他们做的一款名为《霸三国》的MOBA(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端游被暂停,天美的老板们想到端游之外,手游应该还有机会。因此,2015年过完春节,在《霸三国》的研发团队基础上组成了一支近百人的研发团队,全力做一款MOBA手游。这支队伍里,四川本地开发人员占七成以上。

成都是腾讯手游部分的重点落户地。对于开发者来说意味着宽松舒适的生活环境,这是某些一线城市提供不了的。1982年出生的李旻毕业自四川大学计算机系,浑身黑衣黑裤,剃着整齐的分头,乍看既不像一个200人团队的负责人,也不是个昏天黑地的码农。他对成都的游戏开发环境有十几年的观察,当然也对这座城市充满依恋。在腾讯工作13年,他评价成都团队的特点是:“行业高压下仍旧保持了乐观的精神与灵活的姿态,其实一个游戏的内核也就是这种精神特质。”这种依靠生活不断为工作舒缓压力提供乐观心态的城市氛围,也算成都这个以“安逸”闻名的城市独有的生活哲学模式。

同样是“996”工作模式,李旻觉得在西南一隅,反倒安之若素。办公室走道上有连排行军床,铺着东拉西扯的彩色被子。吃苦精神和韧性是做游戏的基本素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蓉漂”的程序员也深受滋养。他说游戏的最高境界是探求人类的终极价值观,希望接下来的迭代产品是不断靠近哲学内核的,能够触及用户的灵魂深处。

游戏不仅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也不断增强着成都的科技氛围与创业激情,科技让城市更加性感。2017年腾讯全球合作伙伴大会落户成都,人们在这次大会上见到了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知名教授休·赫尔。他在17岁攀岩时遭遇事故失去了双腿,为了让自己重新站起来,他痴迷于制造智能义肢。现在的他不仅与正常人无异,甚至又能继续做心爱的攀岩运动。休·赫尔提出的用AI+仿生学赋能人类身体,成为了此次大会的“黑科技”。

腾讯研究院发布的“中国互联网+数字经济指数2017”,在总指数城市20强中,成都与北京、深圳、上海、广州位列前五。“全国十七城市双创指数排名”中,成都与北京、上海、深圳一起领跑全国。

品质

成都正在聚焦天府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建设全国重要的文创中心和世界文化名城。

成都,素有“天府之国”“休闲之都”美誉,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和“中国十大古都”,孕育出创新创造、优雅时尚、乐观包容、友善公益的天府文化。

现象级手机游戏《王者荣耀》就诞生于成都天美游戏工作室。

去年11月,香奈儿把2017/18早春度假系列发布会安排在了成都,复刻了巴黎首秀时的发布场景,其重要性和规模与2016年在北京举办的“巴黎在罗马”高级手工坊系列发布会相当。早在2015年,香奈儿就曾经在成都发布秋冬高级成衣系列,其概念类似于与消费者直接沟通的“衣箱秀”(Trunk Show)。与其说是秀,不如说是更像针对VIP客人举办的小型预购展。

紧跟香奈儿的是BAZAAR150周年时尚艺术展。这次展览在成都东湖公园红美术馆内举行,共展出了300件大师摄影作品、75件时尚臻品、16个时尚品牌和7位国际艺术家的设计作品,通过炫酷的光影,搭配影视艺术、雕塑艺术给观众带来“声、光、景”一体的特殊体验。

国际奢侈品公司把成都当作新的增长点,不断将这座古老的城市推向时尚前沿。去年8月,成都因其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正式加入世界文化名城论坛,成为第34个成员。潮与酷,新与旧,时尚与传统,对成都而言就是硬币的两个面,互为土壤,互相推动,让这座城市永远处于变化中。

成都被称为“手游之城”,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前来创业

成都土著梁磊也致力于将成都的日常品质感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梁磊原先在广告公司做设计,现在是餐饮品牌“院8里”的创始人,主打新派川菜。“院8里”在环境上很讲究,选址是第一个门槛。第一家店就选在毗邻春熙路、太古里的一处宽敞而舒适的小院,外面看一点也不起眼,走进去,别有洞天。“繁华城中难得的小院”是梁磊的选址标准。大隐隐于市,但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从2013年营业,目前只开了三家。

梁磊说,宁可不开店,也不会打破这个原则。就拿少城店来说,不仅地处宽窄巷子附近,传统川西建筑风格,外立面已有百年历史,而且曾是少城组合小学旧址,还是青羊区政府的保护文物。成都不仅要有好吃的“苍蝇馆子”,更要有好环境和好体验的餐厅。

“院8”是“院坝”的谐音。院坝是四川人最日常的生活空间,包含了许多人的亲情回忆。梁磊总是回忆起自己童年时吃“百家饭”的经历。由于外公做药材生意,家境比较殷实,他从小就在宽敞舒适的四合院里长大,而每天端着碗拿着筷子挨家挨户地“要饭”吃,这是最令他感到快乐的事。梁磊希望将市井烟火气与高品质的美食享受结合起来,留住亲密的感情,吃一顿饭也是一次难忘的文化体验。

成都是生活与美学结合最紧密的城市,一顿饭、一次散步和一次购物都可能成为生活的美学体验。

建筑师刘家琨,在2008年修建了19平方米的胡慧姗纪念馆——恐怕是中国最小的纪念馆。近年他又在成都打造出一个巨大的文化-生活空间,一个长228米、宽170米、进深25.8米、高24米的环状街廓——成都西村大院。

“西村”位于成都西边,开发商希望它能发展成一个前卫的文化创意区,让人联想到纽约东村。目前,“西村大院”正在成为成都最著名的生活方式中心。

大院呈C字形半围合布局。中间是足球场,竹林和小桥流水,上层1.6公里的悬空跑道围合。老年人可以在竹林里打牌、擺龙门阵,年轻人可以去旁边踢球、拍照、跳芭蕾,互相牵挂,但彼此都不打扰。建筑通过藻井、天井和林盘景观等传统建筑元素与大院的有机融合,让传统文化、四川地域特色与未来感在这里和谐统一,使得“村民”在获得极大空间自由的同时,充分享受工作、生活相融的乐趣,在繁杂的城市中探寻到心灵的归属。

传统

成都拥有最多的博物馆,在这座城市人们总是在不经意间与历史相遇。

在成都可以探索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在夜空下的IFS走一走,从春熙路拐到IFS的南门,你会看到一小片玻璃地面,和周围的很多大窗通透的楼宇互称,像是配套好了的。你可能会忽略它,并以为这段玻璃地面是商场的引入口,但若仔细看玻璃之下,其实是沉睡千年的宋代香糕砖地面,文物界都知道这是“江南馆街”遗址。为了原址保护,它被封存在玻璃地面下。

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展示的金沙遗址出土文物:太阳神鸟金饰(前)、黄金面具(后)。太阳神鸟金饰是中国文化遗产标志和成都市标的主体图案

成都博物馆的馆长李明斌说,城市开发、基础建设与传统根基经常是一对矛盾体,有些地下宝藏因其重要而不可贸然开挖,也会拖缓城市基建的节奏,但成都不是。“成都文物很多,对城市建设是锦上添花的,而不断地造地铁,反过来还加快文物出土的速度”。李明斌说。透过博物馆外架上天光云影的玻璃折面,底下就是天府广场,那是成都的心脏,广场东南隅的四川大剧院工地至今架着塔吊,这块区域在2012年是重大考古现场,成博的镇馆之宝“圆雕石瑞兽”,俗称“石犀”,就在此地挖掘。

这只神兽的确切年份至今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考古能确认它的形态属秦汉早期的雕刻。人们联想到,李冰任蜀郡太守治都江堰时,曾造五头石犀以镇水精。所以这神兽虽未被定论,却可在蜀地的精神疆域上占一份丰碑式的意义。蜀地的历史还在延续,古代不断地造访现代,轻轻拍一拍这个时代的肩膀,示意它的存在,而现代也很友好,把它拿出来供起来,或者原封不动地安一个装置,都是一种善待。

手工蜀锦工艺繁复,美不胜收

成都博物馆新馆开馆一年多来,先后举办了故宫乾隆展、敦煌·丝路特展、法国现当代艺术展等高水平展览,推动了成都市民的看展热情,馆藏文物和精品展览也承载了关于历史和文化的城市记忆。

位于天府广场一隅的成都博物馆,无论是优越的地理位置,1.4万平方米的总展陈面积,还是轮番上演的临展、特展,都吸引越来越多的观众走进博物馆。据统计,已有超过400万人次走进成都博物馆,“每逢佳节看展览”成为市民的一种时髦的生活方式。

成都的博物馆功能不只是保护,文化传承也是它的基本任务,让美好的传统与艺术活下去,也让更多的人能体验到传统之美。

蜀锦技艺传承人贺斌

蜀锦织绣博物馆就是一个注重传承的博物馆。蜀锦织造技艺传承人贺斌,在纪录短片《了不起的匠人》中被称为“用一辈子去探索蜀锦”的大师级匠人。作为唯一掌握手工蜀锦织造全部技艺的师傅,贺斌与蜀锦打交道已有30多年,目前有6个徒弟在跟他学艺,放眼全世界,能够操作花楼织机造出手工蜀锦的人,也就他们7个了。

在蜀锦织绣博物馆,贺斌为我们演示了蜀锦织造的过程。他端坐在织机前,埋首检查了一遍织机上牵的丝线,在确定徒弟先前的织锦没有断线和打绞之后,向花楼上挽花的徒弟徐贵兴点头示意,无需更多的对话,两人配合默契地开动织机。

仅仅一瞬间,2斤重的梭子被贺斌娴熟地投出,在每根仅1毫米的细腻丝线里流畅地一“滑”而过,一瞬间梭子又“滑”到了另一边。9600根经线和纬线,1.152万根纤线,看得人眼花缭乱。

“挽花是控制图案,投梭是控制颜色。”贺斌解释说,“楼上的挽花工,要用正确的力度在1万多根线中拽出其中正确的部分。投梭工则需要依照既定的顺序,把2斤重的梭子在细腻的丝线中流畅甩出。”

拉花、投梭、打纬发出的“吱嘎吱嘎”声中,“方圆绮错,极妙奇穷”的图案在贺斌的手中慢慢成型了。这个过程一气呵成。上世纪80年代贺斌访美展示技艺时,有外国老太太非要他转上一圈,看看是不是在身后暗藏了机关,或是干脆背了一台电脑。

全手工织造蜀锦是一件相当耗时耗力的工作。在蜀锦织绣博物馆的清代小花楼织机前,工作人员细细给我们算了一笔账:一台梭机和挽花工通力合作,投梭工投120~140梭才得1厘米,而挽花工一天最多完成24筢,每次换筢的重量都在50斤,每工作一小时就需要休息一小时。也就是说即使由有经验的手工艺人“火力全开”满负荷操作,一天工作8小时,一台织机也只能织出6~8厘米。

清朝道光年间流传下来的小花楼木织机,一共三台,两台被其他博物馆征用去作陈列展示,而用于织造蜀锦的仅仅只有我们眼前这台,后来蜀锦织绣博物馆又复制了数台。贺斌的年轻徒弟们正在并排的两台复制织机上忙碌。再往边上看,一台体量更大的大花楼织机正在搭建中。

将手工锦、机织锦和数码锦拿到光源下看,不需要是专家,“高级感”一比可知:手工蜀锦有经纬线的凹凸浮雕感,锦上纹样会随着光线不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寻求技术突破,对传统的蜀錦手工操作织造技术进行改进和创新,也是贺斌近年来研究的重心。

在他的努力下,创新作品“熊猫锦”应运而生,在传统织造技法的基础上,创新性地应用操作极其复杂的手工小梭挖花断纬或盘织法,在同一纬向上同时织出多种不同的颜色,打造出现代化织机无法取代的绚丽图案和细腻质感,现已被中国织锦工艺陈列馆收藏。另一作品“仿汉团龙锦”,改变了传统织造的操作方法和装造工艺,史无前例地将原来仅能织造20厘米的纹样成功拓宽为独创的40厘米。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认为创新是对蜀锦这一传统技艺的最好传承。”贺斌说。

川剧是成都的另一张名片。这些年,川剧走了出去,也不再重复人们之前的误解——“川剧就是变脸”。新剧不断涌现,古代才子佳人、现代都市情感皆能入戏。川剧是个大熔炉,不像京剧、昆曲,有严格的派别和传承体系,“川剧没有派别,讲究和道”,成都市川剧院副院长王超告诉我。

如果尝试去了解变脸以外的真正用川白川韵来唱的川剧,它并不艰深。薪火传承的艺术家们把布莱希特的《四川好人》改成了《好女人坏女人》,把奥尼尔的《榆树下的欲望》编成了《欲海狂潮》,50年代深山里的一则老妇少夫的爱情故事被他们编成了《爱情天梯》。

再艰深的题材在川剧里都洋溢着市井气息,唱的是川人的欢喜。在锦江区的一个老剧院里,每天晚上都有一台叫《川剧变脸秀》的戏上演,基本座无虚席,那是一个围绕“小三庆学艺之路”的艰辛所展开的故事。在堂厢的红绒布沙发椅上坐着,旧式的音响、舞台,还有细格木屏风的楼厢,但是故事一开场,声光电闪轰鸣,锣鼓钹铙从舞台深处袭来。戏曲中电音和传统乐器的交融是我前所未闻的,川剧也在变,努力地结出新果。在武打情节中,当绚烂的色灯以配合摇滚乐中击打的速率闪窜在观众席里,我看到那一双双沉醉的眼睛。

温度

一座城市让人驻足的原因,也许是美食,也许是夜色。但当一个人下决心留下来时,触动他的,更多是这座城市的情感。

“温和”——问及成都有何与众不同,留下的外乡人口中,这是出现得最频繁的一个词。当然,这并不只局限于它的气候。让人感动的未必是宏伟的规划,往往是普通人的善良最直击人心。

头脑简单的人容易被感动,张瑗也是。19岁那年,看了《海洋天堂》,一部关于孤独症孩子的电影后,她到一家特殊教育学校做陪护志愿者,一做6年。

第二人生咖啡馆的年轻人在做咖啡

2016年,她25岁,开了一家叫“第二人生”的咖啡馆。从店长到店员,7个人,都是她曾陪护的对象:孤独症、唐氏综合征、智力障碍、精神障碍……7个孩子,代表7个不幸的家庭。这些孩子的父母,多有一个简单的心愿:“比孩子多活一天。”如果自己先走一步,孩子将成为孤独世界里飘摇的水草,寒冬旷野中凋零的野花,这点他们都明白。

但张瑗不这样想,她想带他们开启另一段人生,“第二人生”,就是普通的人生。“能改变孩子未来的,只有他们自己。”张瑗说,她想通过职业训练,让孩子自食其力,有尊严地活着。

2016年,在成都的一个角落,“第二人生”开张了。为了省钱,设计图是找朋友帮忙画的,红砖、砂石、水泥……都是她和孩子们一背篓一背篓背回去的。和水泥、砌砖、刷墙……凹凸不平、歪歪斜斜的砖线,像是“第二人生”曲折起伏的未来。

“鞋垫爷爷”魏大福

做一杯咖啡,步驟不多:研磨、浸泡、过滤、加奶……正常人半天能学会。一个智力障碍的娃娃,“也许需要一两年”,工作之余,张瑗也给娃娃们上课,识字和算账——这些20来岁的年轻人,常被10以内加减法困得焦头烂额。“创业”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连续亏损半年后,“第二人生”离关门只有一步之遥。

“心里很难受,但还要强颜欢笑。”张瑗想过放弃,她半开玩笑地对孩子们说:

“生意做不下去,过完年我们咖啡馆就不开了哦!”

“那,张老师你要去哪儿?”

“年龄大了嘛,要回家嫁人,生娃了。”

“那我们咋个办呢?”

“你们也回家噻!”

孩子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瑗忙说:“给你们开玩笑的嘛,莫哭哈,到哪儿,张老师都把你们带起。”

“第二人生”的转机,来自一批别人送的奶粉。“我在网上学过牛轧糖的做法,要不,我们用奶粉做糖卖?”几次试验,失败、改良、勉强能吃、调整、还可以、不错……第一批产品问世了。

在成都人的朋友圈里,“第二人生”慢慢卖火了。“买一盒糖,为了这些努力的孩子。”一夜之间,成都人好像都爱上了牛轧糖。去年,张瑗卖了几千盒牛轧糖。她没想到,咖啡没卖出去,反是牛轧糖延续了“第二人生”。

2018年初,我再次见到张瑗,是在一场特殊的签约仪式上——在政府和公益组织的帮助下,张瑗和孩子们终于实现了他们的愿望——“第二人生·庇护工场”开张了。

这里有200平方米的空间,有咖啡厅、画室、牛轧糖制作间,还有新加入的孩子们。13位心智障碍、自闭症、唐氏综合征的孩子,签约成为“第二人生”的正式员工——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准备了好几年。“我想做一个平凡的人,而不用被区别对待。”

“谢谢,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张瑗说。我也知道,她说的“你们”是谁。

“第二人生”附近,有一家普通的火锅店。每年1月,老板“仕娃”都会歇业一天,举办一场特殊的生日宴会。魏大鹏老人今年102岁,这是他第三次在这家店过生日。坐在身边的,是他的弟弟,92岁的魏大福。

今年,参加寿宴的宾客有100多人,都是来自成都各地的普通市民,为了这场寿宴,他们已经筹备了一个多月。

几年前,弟弟魏大福上过一次新闻:“他每天在街上卖鞋垫,大家都叫他‘鞋垫爷爷,很多人跑了半个城,到处找他,就为了买他一双鞋垫。”“鞋垫爷爷”出名后,大家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更高龄的哥哥,也在摆地摊营生。“兄弟俩一人从下午摆到晚上,一人从晚上摆到凌晨。”

“兄弟俩在外流浪多年,后来辗转来到成都。”没有身份证、查不到户籍、也没有亲人。2015年,志愿者们找到魏大爷时,老人租住的地方,是郊区农房的过道,条件很糟糕。市民发起募捐,为两位老人搬了新家。“之后,对他们的照顾就没有断过。”

和不少本地的老年人一样,魏大鹏有喝早茶的习惯。早上到路边茶馆,花几块钱,泡一杯“三花”,过三遍水,舒坦了,再回家。年事已高,但两位老人酒量不减当年。几块钱的“跟斗酒”每天必不可少,没有下酒菜,几颗胡豆,两兄弟也要喝两斤。照顾老人的市民带他们体检过,“爱喝酒,爱吃肉,健康得很,完全没毛病”。

“乐观、仁义、善良、有个性。”这是邻居对兄弟俩的评价,“特别喜欢小孩子,小孩也爱跟他们玩。”两位老人有低保,有公益组织定期帮扶,常有市民来看望,“其实,他们不去摆摊,日子一样能过得起”。

不过,老人不愿闲下来,两人都有自己的“事业”。魏大鹏早上6点出门,在临街茶铺喝过茶,10点回家和弟弟一起吃饭,然后就骑着三轮车,出门摆摊。“做生意是其次,主要喜欢跟人聊天。”下午五六点,魏大鹏收摊,魏大福前来“换岗”,一直摆到晚上11点左右收摊。

临告别时,我问魏大爷,如果缺钱的话,我们可以帮忙。他说,都100多岁的人了,钱多了能干啥呢?人活着,就是图个“安逸”,有吃穿有住处,有酒喝有肉吃,想找人说话时,就到茶馆泡一天。

流浪了大半辈子,他们哪儿都不想去了。“留在成都,就很安逸。”这座城市的人心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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