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巅峰求生”

2018-04-12 01:36刘怡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4期
关键词:博尔顿特朗普

刘怡

尽管曾经三度踏入婚姻殿堂,并且一向对自己的异性缘持津津乐道的态度,唐纳德·特朗普却不愿承认自己的情绪起伏和政治决策会受到男女绯闻的左右。3月26日,即成人电影女星斯托米·丹尼尔斯(Stormy Daniels)登上CBS《60分钟》节目、对公众回忆自己在2006年与特朗普偷情细节的第二天,白宫宣布将响应其盟友英国政府在双面间谍斯克里帕尔毒杀案中的立场,驱逐48名涉嫌卷入情报活动的俄罗斯驻美大使馆工作人员以及12名俄罗斯常驻联合国代表团成员,并关闭西雅图的俄罗斯领事馆。至于丹尼尔斯的指控,白宫发言人桑德斯斥其为无稽之谈,并表示特朗普的私人律师科恩(Michael Cohen)将从法律渠道做出回应。

2017年10月26日,美国海关与边防总局代理副局长罗纳德·维蒂耶罗(中)在加州圣迭戈视察美墨边境防护墙最早落成的8段样板墙体。这一耗资巨大的项目直到2018年初才开始全面动工,预计要花费10年才能完成

致力于对抗政府宣传的在线新闻网站The Intercept不无内涵地指出:整整20年前,当比尔·克林顿被迫承认自己的“拉链门”性丑闻之后,他只用了3天时间就做出了向阿富汗和苏丹的“基地”组织营地发射巡航导弹的决定,“并从此爱上了滥用武力”;而特朗普转移视线的手法可谓与其一脉相承。有好事者甚至整理出了一份时间表:3月6日,丹尼尔斯在洛杉矶县高等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推翻早先在偷情事件中承诺的封口协议;两天后,特朗普连续祭出钢铝进口关税令、朝美峰会计划两张王牌,并在3月9日凌晨解雇了國务卿蒂勒森。3月14日,NBC新闻披露特朗普的律师团队正在申请提起针对丹尼尔斯的禁制令;次日,国家安全事务顾问麦克马斯特(H.R.McMaster)就被扫地出门。假使这起绯闻的主角是奥巴马或者小布什,恐怕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如此主观的臆测。唯独当它发生在长期被小道消息和闹剧围绕的特朗普身上时,立即染上了浓厚的阴谋论色彩。

执政进入第15个月,特朗普政府的成绩单可谓喜忧参半。一方面,到2017年底,全美失业率连续一个季度维持在4.1%的水平,是自2000年以来的最低值,美股长达8年多的走强势头亦得以延续。但与此同时,公众并未将经济景气的功劳归于白宫——到2018年3月就职满14个月时,特朗普在盖洛普民意调查中的支持率依然徘徊在39%的低位,落后于公认的弱势总统杰拉尔德·福特和吉米·卡特的同期表现,而这两人在竞选连任时皆以失败告终。“通俄门”调查、与主流媒体间的唇枪舌剑以及接二连三的人事变动都在侵蚀公众对总统的信心,丹尼尔斯丑闻则是进一步火上浇油。无怪乎当迈克尔·沃尔夫的揭幕作品《火与怒:特朗普白宫内幕》在今年1月出版后,24小时内就荣登《纽约时报》最畅销读物排行榜,继而加印至210万册之多!

在距离11月初的国会中期选举仅余7个月的情况下,特朗普不仅需要继续兑现当选总统时关于提振本土制造业和改善美国外部安全环境的承诺,还需要使选民感到一切利好消息都与他不破不立的改革家姿态具有直接关联,继而将这种信心转化为投给共和党人的选票。3月8日出台的钢铝进口关税令以及3月23日公布的针对600亿美元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炸弹”是其第一步布局,意在推动美国的主要贸易对象尤其是中国做出重大让步,甚至为换取美方重回协调立场而委曲求全。调整国务卿、国家安全顾问以及首席经济顾问等关键政府岗位的人事安排则是第二步,博尔顿、库德洛等强硬保守派人士的入阁,不仅意味着特朗普将延续在伊朗核问题、叙利亚局势乃至对华政策中的进攻性立场,还将他与共和党激进右翼“茶党”进一步捆绑到了一起。正在酝酿的对白宫幕僚长、国防部长等重要职位的进一步人事调整,同样会遵循这一逻辑。而看似不合常情的美朝首脑峰会决断,则彰显了特朗普治国理政的另一项特点——确保自己处在每一重大问题的直接核心位置上。无论是盟友关系还是部门政治的运行规则,都必须服务于美国当前的单边主义战略目标。

3月2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中)在白宫签署总统备忘录,宣布将对进口自中国的价值600亿美元的商品征收高额关税,以抵制“来自中国的经济侵略”

然而无论是以一种周密而有节奏的部署追求自己的政策目标,还是暂时收敛对表演姿态的热情,对特朗普而言都是相当困难的事。在信用私人问题上的肆无忌惮,与共和党建制派始终保持距离,乃至将人事重组当作战术手法予以常态化的脾性,对长期执政的前景都已经构成了显而易见的破坏。而中国在4月2日公布的对美农产品和钢铁制品关税报复清单,则显示并非每一责任相关者都会对白宫的心血来潮予以安抚。1990年,其时尚以商人面貌示人的特朗普曾出版过一部成功学著作《巅峰求生记》(Trump: Surviving at the Top);而对如今身居白宫之中的“大嘴总统”来说,中举之前的7个月才是他真正需要努力“求生”的时间窗。

不确定性与攻击性

在2017年底的一篇评论文章中,《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梅根·麦卡德尔(Megan McArdle)将特朗普总统任期的第二年与里根的1981年以及詹姆斯·加菲尔德的1881年相提并论:由于在上任之初表现得过于咄咄逼人,尤其是在人事安排上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这两位总统在就职的第二年双双遭遇枪击。特朗普的前途或许尚不至于如此凶险,但和里根以及加菲尔德相比,他的自负高明显然更容易招人讨厌,特别是当这种攻击性十足的姿态与实际收效完全不对等时。对竞选实有帮助的戏剧化和表演性,在当选后却可能成为负担。

在正式上任后的前14个月里,特朗普究竟兑现了多少参选之初的承诺?人们已经看到:被他反复鞭挞的“奥巴马医保”(Obamacare)由于在参议院获得全体民主党议员以及部分共和党人的力挺,最终未能在2017年5月被废除,连带使得作为其替代物的“特朗普医保”法案形同流产。曾被和特朗普本人直接联系起来的美墨边境隔离墙(Mexico–United States Barrier)项目直到2018年2月下旬才在加州南部不紧不慢地动工;根据特朗普本人在今年1月的表态,整修现有的651公里边境栅栏并将其进一步延长505公里至少需花费10年时间,耗资约180亿美元。倘若他在2020年的总统大选中未能取得连任,这一工程极有可能半途而废。类似的评价也适用于他为美国制造业和基础设施建设规划的宏伟蓝图:目标惊人,但实际进展缓慢。由于和国务卿蒂勒森、白宫幕僚长普里巴斯、首席策略长史蒂夫·班农等政府要员的关系相继破裂,特朗普屡次对白宫、内阁和国务院实施人事洗牌,包括多位负责地区事务的副国务卿在内的重要行政职位甚至从2017年初开始就悬置至今,严重影响了重大政策制定和实施的效率。而特朗普迄今尚无任何稍许收敛锋芒的意愿。

对这一套剑走偏锋的手法水土不服的前能源巨头、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在今年3月初成为最具代表性的牺牲品。在提名“界碑”蒂勒森进入国务院之初,特朗普对其和克里姆林宫之间深厚的商业渊源充满信心,认定这位对普京知根知底的前埃克森—美孚首席执行官可以为重启美俄关系创造条件。然而一俟“通俄门”风波爆发,对俄缓和的预想立即被高高挂起,蒂勒森最突出的长处自是无从发挥。而他身为传统商业大亨的行事风格,也与投机客出身、好炒“短线”的特朗普大相径庭。能源产业历来注重与所在国政府高层、商界精英的长期交往,一旦建立互信,便可获得稳定的长期回报。是故在任职国务卿的短短405天里,蒂勒森竟一口气出访了38个国家,平均每10.7天一个,与各国首脑、外交系统负责人展开频繁的会晤。而擅长短线操作的特朗普习惯按照每一阶段政策重点的变化更换操盘手,更不惮于直接派遣“第一女儿”伊万卡及其丈夫、总统高级顾问贾雷德·库什纳直抵第一线,越过国务院传达自己的直接看法。由于对白宫内部的政策转向一无所知,甚至在3月8日特朗普公布将和金正恩直接会晤的前一天,蒂勒森还在表示“与朝鲜对话的时机尚不成熟”。仅仅两天后,他就在出访非洲途中被直接解除职务,终于无事一身轻。

3月25日,成人电影女星斯托米·丹尼尔斯登上CBS的《60分钟》访谈节目,讲述自己在2006年与特朗普偷情的细节

在2017年8月接受媒体采访时,蒂勒森曾经感慨:“在埃克森—美孚,人们非常了解我,他们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也了解他们,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有长期坚持的、有约束力的程序和决策。而上面这些特征,美国政府都不具备。”在特朗普时代,一切政策缔造都变得酷似封建时代的宫廷政治,动荡、随意、缺乏透明度。而“大嘴总统”本人的表演嗜好乃至个性的不稳定,又使这种随意性往往和刻意的攻击性相伴随,成为一种讹诈套路——首先开出一个谈判对手依照通常逻辑完全无法接受的价码,动摇其心理底线,迫使其至少做出愿意妥协和沟通的姿态;随后在实际的接触、谈判中稍作让步,最终仍可获得于己最为有利的结果。在过去一年多里美国与欧盟、英国、日本乃至中东诸国的博弈中,已经出现了极其反常的现象:为了争取特朗普以稍显“正常”和“理智”的姿态处理伙伴关系,各国政府不得不做出不必要的让步。显然,讹诈已经奏效。

这种不确定性与攻击性的反复展现,动力根植于使特朗普赢得2016年大选的政治和社会土壤中。本土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这组三位一体的流行,正在使人们熟知的以价值取向多元化、开放和自由的贸易体系为支柱的全球化浪潮出现逆转。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在2016年11月发表的一篇文章悲观地预测:“自‘二战结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如此令人震惊的情况:主要强国和新兴国家不约而同地迷恋起各种类型的沙文主义。”“各国领导人同时还怀抱一种悲观主义的观点,即对外事务往往属于零和博弈,全球利益与民族利益存在此消彼长的冲突。经过此种剧变,一个险象环生的世界正在孕育。”尽管特朗普兑现其承诺的进度显著落后于预期,但美国政客以及全球领导人首先是在适应而非回击这种剧变,本身足以证明其力量。与这种失序状态可能招致的战略风险相比,潜在的“机遇”有如火中取栗,始料未及的冲击随时有可能凸显。

一项相当微妙的事实是:除去对华“关税炸弹”以外,特朗普政府并不惮于冒险性地触犯中国的战略安全甚至主权底线。早在2016年总统大选期间,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就以商业公关公司和共和党保守派政客作为中介,与“台独”势力及其在美国的代理人保持密切接触。当年12月2日,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以“祝贺当选”为名,与特朗普通电话十几分钟,打破了1979年中美建交以来的长期外交默契。《华盛顿邮报》进行的独立调查指出:这一蓄意挑衅之举经过了长达几个月的精心策划,“意在显示新总统并不愿为中美关系的过往历史所束缚”。随后特朗普又在接受保守派媒体福克斯新闻的电视采访时放言:“我不懂为什么我们必须受到‘一个中国政策的束缚。”尽管在2017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这种言语试探被稍微收敛了起来,但在2018年3月16日,即释放对华“关税炸弹”之前一星期,他还是默许已经参众两院表决通过的《与台湾交往法案》(Taiwan Travel Act)自动生效。该法案原则上允许一切级别的美国政府官员前往台湾“访问”,并允许台湾官方人士及其組建的机构在美国境内进行公开活动。而在2017年12月由特朗普签字生效的《2018财年国防授权法》中,同样包含有在必要时实现美台双方军舰互访的建议。在“通俄门”调查以及个人丑闻诉讼造成的舆论压力下,充满攻击性的特朗普政府完全可能采取激进姿态,在台湾问题上开辟遏制中国的新战线。

3月26日,在特朗普做出驱逐60位俄罗斯外交官的决定后,数名俄罗斯官员及其家属携带行李,离开纽约的俄联邦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公寓

“博尔顿子弹”上膛

“特朗普把一颗真正爆炸性的子弹填进了枪膛”,就在约翰·博尔顿(John R. Bolton)被提名为国家安全事务顾问一周后,资深全球战略分析员雷瓦·戈洪(Reva Goujon)这样告诉我。站在特朗普的角度,这颗子弹上膛不是太早,而是延迟了整整一年。早在2017年2月13日首位“特记”国家安全顾问弗林因卷入“通俄门”被迫辞职之后,起用博尔顿的呼声就曾在白宫中响起。但这位号称“鹰派中的鹰派”的人物公众形象委实太过扎眼——在担任小布什政府负责军备控制和全球安全事务的副国务卿期间,博尔顿曾要求国务院和中央情报局的分析人员为他拼凑证据,证明古巴“正以发展制药业作为掩护,秘密向朝鲜和叙利亚出口生物武器技术”。2003年,他又说服小布什将“伊拉克秘密从尼日尔购进铀浓缩物,企图制造核武器”一事写入国情咨文;事后发现,博尔顿所依据的消息源纯属捏造。由于在涉及古巴、朝鲜、伊朗等国的政策问题上频频顶撞上级,甚至不惜捏造情报来源,博尔顿在华盛顿政治圈内很快变得声名狼藉。2005年他被小布什提名为常驻联合国代表后,参议院听证会两次投票否决了该项任命,逼得布什只能在国会休会期间强行签署任命书。

或许是考虑到博尔顿身背太多“前科”、在共和党建制派心目中的印象不佳,弗林出局之后,特朗普首先任命了陆军中将麦克马斯特作为国家安全顾问一职的过渡。麦克马斯特这位优异服役奖章得主曾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担任过高级指挥官,和国防部长马蒂斯一样是美军中著名的儒将,拥有北卡罗莱纳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但他持重、传统的安全观,很快被证明和特朗普“八字不合”:出于对中亚安全的担忧,麦克马斯特坚持要求继续向阿富汗派驻更多美军作战部队,同时以核协议羁縻伊朗的扩张欲;在对俄政策方面,他的立场与欧洲国家接近,认为白宫有必要和普京保持距离。由于两人在伊朗核问题以及对朝鲜的处置措施上看法不一,从2017年8月开始,特朗普就默许与前总统顾问班农关系匪浅的非主流右翼媒体布莱特巴特新闻网对麦克马斯特迭加声讨,指责他“不够强硬”“给总统的全球战略拆台”。特朗普祝贺普京再度当选俄罗斯总统一事被媒体曝光后,“大嘴总统”更怀疑麦克马斯特就是那个泄密者。3月22日,在“下课”风声传出之后一星期,麦克马斯特从政界和军界双双退休,博尔顿随即在无须国会批准的情况下就职。

对以口没遮拦著称的特朗普来说,“战斗赢”博尔顿正是他的最佳搭档。除去炮制假情报的前科外,博尔顿口才过人,擅长滔滔不绝的演讲和引经据典,对多边主义、国际组织等“自由主义陷阱”不屑一顾。即使到了2018年,他依然宣称萨达姆·侯赛因政权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MD)是“确有其事”,并且采取各种手段推翻伊朗和朝鲜目前的政权应当成为美国的政策选项。今年1月,博尔顿在《华尔街日报》撰文称:“在伊朗伊斯兰革命即将迎来40周年纪念日之际,美国应当公开支持结束这一政权的生命。”而在朝鲜核问题上,他曾在2017年8月公开呼吁“与中、韩等国采取联合行动,推翻平壤政权,由韩国政府接管半岛”。

3月6日,前CNBC财经节目主持人、保守派经济学家拉里·库德洛被特朗普提名为新任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兼总统首席经济顾问

站在特朗普的角度,尽管在3月初接受金正恩的峰会邀约一事令他在国际舆论中大出风头,但对朝鲜弃核的具体进程,双方的心理底线相差甚远。在时间表尚不由美国有效掌控的情况下,保留博尔顿这样的鹰派巨头在白宫内提供了一种备选方案,而且比奥巴马时代的游移不定旗帜更加鲜明。对金正恩而言,博尔顿的出现也释放了一种特朗普誓要“毕其功于一役”的信号,限制了延宕进程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博尔顿在伊朗核协议问题上的立场与特朗普完全一致,都倾向于给德黑兰当头一棒:这将为朝鲜提供一个反面例证。

不久前,特朗普再度重申了他在伊朗問题上的立场:到今年5月初,他将在例行评估报告提交日向国会确认伊朗已无诚意履行2015年签署的核协议(JCPOA),并由国会来决定是否恢复对德黑兰的全面制裁。与此同时,包括博尔顿在内的美国鹰派官员与沙特阿拉伯、以色列等国政要频频会晤,显然志在一劳永逸地解决伊朗问题。毋庸置疑,与德黑兰有关的政治和安全势力分布的广泛性,意味着一旦美国能如博尔顿所言,促成伊朗政权的内部瓦解,则整个中东问题的局面都将为之改变——在环绕阿拉伯半岛西北部的“新月沃土”地带,德黑兰直接资助和指导着黎巴嫩真主党(Hezbollah)以及若干巴勒斯坦激进抵抗组织的活动。在叙利亚内战中,伊朗及其代理人真主党为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直接提供武器装备、兵力补充和政治支持。2017年6月,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在参与进攻“伊斯兰国”盘踞的叙利亚代尔祖尔省时,更是史无前例地发射了6枚射程约750公里的“佐勒菲卡尔”型导弹:这也是伊朗弹道导弹部队在最近30年的第一次实战行动。而在阿拉伯半岛南部,由德黑兰扶植的胡塞叛乱武装正在争夺也门中央政府的控制权,并且已经和由沙特领导的海湾联军进行了整整3年的血战。而据沙特防空军在2017年夏天公布:自也门战事升级以来,胡塞叛乱武装平均每个月向沙特大城市、炼油厂和军事基地发射4枚中短程弹道导弹,甚至曾经试图攻击麦加圣地和阿联酋的核设施,已经构成了对该地区平民生命、财产的重大安全威胁。而这种威胁只有在伊朗政权崩溃后才有望缓解。

“博尔顿子弹”的上膛,正是特朗普政府对伊朗问题的准公开表态。2003年之后,博尔顿曾无数次设想效仿推翻萨达姆政权的先例,给予伊朗当局致命一击。2017年岁末在伊朗爆发的反政府示威活动使他看到了希望:即使美国不派出武装力量,单凭恢复严格的制裁措施,以及动员沙特、以色列等盟友在叙利亚、也门和黎巴嫩问题上继续向伊朗施加压力,亦有可能达成“改朝换代”的目标。和当初伊拉克的年轻人一样,德黑兰街头的反对者未必会对来自美国的“善意”抱有好感;但对博尔顿而言,只须达成令伊朗自顾不暇、无法再对阿拉伯半岛输出影响力的目标,即可一举扭转2011年以后美国在中东问题上的困境。而这一切即将开始。

静候第二年变局

鹰派官员的崛起乃至兴风作浪,在特朗普的第二年任期内并非个案。蒂勒森离开国务院之后,中央情报局局长迈克·蓬佩奧(Mike Pompeo)被提名为其继任者。这位前堪萨斯州众议员和政策偏好和个性上仿佛博尔顿的镜像:早在进入特朗普政府之前,蓬佩奥已经是坚定的“茶党”分子和大规模监控计划的支持者;他不仅反对和伊朗达成核协议,而且坚持要将斯诺登引渡回国、判处死刑。对“立场先行”的特朗普而言,这样的政策一致性比蓬佩奥是否具有外交方面的经验和技巧更加重要。而他与博尔顿之间的一唱一和,将使国务院真正成为落实特朗普保守主义外交观的执行机构。俄勒冈州民主党资深众议员吴振伟(David Wu)评论称:“如果说蒂勒森的作用类似减震阀,蓬佩奥就是特朗普的传动器;路上有多颠簸,车里也会有多颠簸。”

不仅如此,在3月初,特朗普还将财经名嘴、前贝尔斯登首席经济学家拉里·库德洛(Larry Kudlow)延揽进白宫,出任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兼总统首席经济顾问,接替反对进行对华贸易战的加里·科恩。尽管被称为“自由保守派”的库德洛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批评过里根的减税计划和激进赤字财政,但在政治立场上和特朗普一贯接近,在2016年大选期间还曾为特朗普的反移民政策辩护。美国经济学界的许多同行嘲讽库德洛“一贯两眼一抹黑”,对他在2007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盲目看好市场的言论反复加以“鞭尸”。但对特朗普而言,预测出错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和总统保持立场一致:而库德洛的保守派本色迎合了这一需要。

3月22日,前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战斗鹰”约翰·博尔顿被特朗普提名为新任国家安全事务顾问

与鹰派的得势相伴随,包括国防部长马蒂斯、现任白宫幕僚长约翰·凯利在内的亲建制派官员的前途,在2018年春天再度亮起了红灯。尽管大规模对华贸易战未必会成为事实,但在未来两个月内,美国在中东安全、朝鲜核问题乃至贸易政策方面的政策转向及其成效都将迎来考核,这也是特朗普“巅峰求生”的最直接尝试。中國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国务院参事时殷弘认为,面对此种挑战,中国在战略实践中除去需要坚决阻止和回击对中国核心利益的重大伤害外,首先应当“保底”,在“保底”的前提下审慎地积极进取。所谓“保底”,就是致力于中国自身的稳定、繁荣和进步,将国内的稳增长、调结构和深化改革作为今后一个时期内压倒性的战略重心。在对外战略方面,则要坚持三条战线并进:(1)针对美国的孤立主义倾向及其对太平洋地区既有盟国、准盟国、战略伙伴的影响,本着较大决心和支付必要代价的意识,争取显著改善与这些国家间的关系,大幅优化中国在东部和东南部的周边战略性外交。(2)通过真正大力度、持久性的调结构和全面深化改革,争取实质性地大大开发中国潜能依然巨大的国内市场和国内资源,从而显著减小中国对外部市场和外部资源的依赖程度。(3)在继续建设自己的战略性军事能力的同时,尽可能避免潜在树敌过多的“效应彼此抵消”局面。毕竟,和急欲做出实绩以迎接中选“小考”的特朗普相比,时间站在中国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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