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sanity如今安在？

曾泰元

大家还记得美国职篮NBA的华裔球星林书豪吗？2012年初爆红的他，近几来的表现似乎不尽理想，不是坐冷板凳等着当替补球员，就是在受伤、养伤之间循环。

2017年10月中，林书豪在一场比赛中“铲篮”，落地时失去平衡跌倒，面露痛苦的表情，不断自言自语说“Im done”（我完了），经检查后证实为右膝肌腱撕裂，恐怕需要长时间的疗养。

看到林书豪的这一幕，想想他从生涯的高峰走了下来，不禁让人多有感慨。

时间回到2012年2月，美籍华裔的林书豪（Jeremy Lin）表现亮眼，势不可挡，在美国职篮NBA刮起了旋风，狂扫篮坛，轰动社会。美国媒体更是把林书豪的英文姓氏Lin融入英文词汇，造出了Linsanity（林来疯：Lin“林”+ insanity“疯狂”）这个新词，甚至还为网上的《维基词典》（Wiktionary）所收录：

Linsanity （US， basketball， slang） Enthusiasm and excitement about the sudden rise of Jeremy Lin to basketball stardom in 2012. 【林来疯〈美国篮球俚语〉2012年林书豪突然跃升为篮球明星的热潮与兴奋】

除了Linsanity之外，以Lin为首的一些新词当时也由媒体造出，用以描述林书豪在球场上亮眼的表现，如“林可能”（linpossible：Lin“林”+ impossible“不可能”，林书豪化不可能为可能）、“林神奇”（Lincredible：Lin“林”+ incredible “不可思议”，林书豪让人不可思议）等等。

当时的这股“林来疯”令人振奋，鼓舞人心。林书豪的父母来自中国台湾，外婆是浙江嘉兴人，1949年来到台湾。他在世界顶尖的美国篮坛出人头地，让海峡两岸的华人都沾了光。英文词汇锦上添花，把Lin这个姓巧妙地融入其中，制造出许许多多的英文新词。这些新词中又以Linsanity最受媒体青睐，因为它精确地传达了Lin（林书豪）所引发的insanity（疯狂）。这种把两个词并为一个词的混成法（blending）融合了二者的含义，是英文新词的最大来源之一。中文的“林来疯”也是妙译，把林书豪引起的人来疯浓缩成三个字，译文精简忠实而又极度传神。

然而六年前的林来疯，如今安在？

在林来疯最火的2012年2月下旬，全球语言观察机构（Global Language Monitor）把Linsanity认定为英文单词，说一个新词必须“在广阔的英语世界中获得2.5万次的引用”（25，000 citations across the breadth of the Englishspeaking world），也必须符合“在书本、报刊杂志、因特网、博客空间、社交媒体，以及7.5万家排名前列的全球与电子媒体获得深度引用”（depth of usage in books， journals and periodicals， on the Internet， blogosphere， social media and in the top 75，000 global and electronic media）的标准，才能获得该机构的认可。而Linsanity已经超越了这些门槛。

事实上，当时的这股Linsanity只不过是一时的狂热（fad）而已。Linsanity一词从创造出来到成为英文单词，只有短短两个礼拜，短得让人不可思议！根据词典学（lexicography）传统的行规，一个新词从出现到正式纳入词典，总要有个三五年的观察期，以确认其出现的频率够高、分布的范围够广、影响的续航力够久，而不是只有少数人使用、集中在特定领域、昙花一现的过眼烟云。

由此看来，发布这则新聞的全球语言观察机构似乎太急了，急于抓住新闻的热点，大打该组织自身的知名度。据我了解，决定一个新词进入英文与否，这个“全球语言观察机构”的影响力是偏低的。英文的新词如何认定，传统的标准乃取决于权威英文词典的收录与否。而何谓权威英文词典？一般公认的，当属牛津（Oxford）、韦氏（Merriam-Webster）两大词典出版系统。

这个“全球语言观察机构”记录不佳，经常哗众取宠。更早之前就曾经为了博取新闻版面，公开宣称英文词汇在2009年6月10日突破了100万个，此举媒体虽广为报道，为其宣传，但却被语言学界批评得体无完肤，斥为无稽之谈。该机构也曾经宣称来自中文的chengguan（城管）是英文的新词，然事隔多年，严谨权威者如牛津和韦氏，却至今一直毫无动作，并未收录。

英文词汇自古以来就海纳百川，数量之大，来源之多，咸信为世界语言之最。科技发展、社会变迁、国际交流，英文里每天也都有千百个新词冒出。无奈大江东去浪淘尽，真正留存下来、进入主流英文的，却有如沧海一粟。

若干年前，美国出版了一本预测新词成功与否的通俗学术书，作者为美国的大学英文系教授，他自幼观察记录英文的新词发展逾60年。此书的结论很简单：绝大多数的新词都将淹没在语言的荒烟蔓草中，而且越是酷炫抢眼的，就越早进坟场。在能够幸存下来的九牛一毛中，最重要的共同特色就是朴实无华。

Linsanity（林来疯）酷炫抢眼，所引发的“疯”潮，离朴实无华这条重要的判准有霄壤之别，其后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了。加上“疯”潮过后，林书豪已趋于平淡，Linsanity所描述的盛况不再，这个当初炙手可热的新词，也就被扫进词汇的垃圾场了。

林书豪曾是华人之光，不过他是人不是神，有起有落乃正常之现象，宜以平常心看待。林书豪最火的时候也曾表现欠佳，记得当时美国的体育频道ESPN就曾借此做文章，用了“Chink in the Armor”这个新闻标题来描述他的表现，引发轩然大波。

英文短语chink in the / ones armor 指的是易受他人攻击的“弱点”，原指盔甲（armor）上出现了裂缝（chink）。然chink一词若把头字母大写，Chink则变成了“中国佬”，是个冒犯性十足、瞧不起人的贬义词。一语双关是新闻标题常见的手法，但ESPN却踩了种族歧视的红线。这个标题或能博得部分读者会心一笑，然却不见容于种族平等、尊重多元文化的当代社会。当时林书豪宽大为怀，不予计较，而ESPN也迅速移除了不当的新闻标题，公开道歉，惩处了相关人员。

今天ESPN的Chink in the Armor风波落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另一家媒体换汤不换药，用Chinamans chance（中国佬的机会）来贬抑华人，借机调侃讪笑。这个Chinamans chance是个美国的习语，据说源自19世纪中叶美国加州的淘金热（gold rush），华人淘金者处境不利，机会渺茫，因而得名。如今淘金不再，但此俚语流传至今，意为“毫无机会”。

各地华人多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力争上游，努力开创一片天地，而谁也无法保证主流的英文媒体何时将会妒忌眼红，泼你一盆冷水，轻率地丢给你一顶种族歧视的帽子，说你想要成功，连个“中国佬的机会”都没有（not a Chinamans chance），比毫无机会还要没有机会。

中国和平崛起，国力蒸蒸日上。我们不逞口舌之快，事实能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