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崮豆腐

王家安

都说人勤春来早，岱崮乡村的人们特别珍惜明媚的春日时光。

钟表的指针刚走到四点，做豆腐的大嫂就从甜美的梦中醒来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手洗脸，往脸上擦上些“大宝”，简单完成了妆扮就开始干活了。

头天晚上，大嫂就把准备用来做豆腐的黄豆泡上了。此时，她掀开了大盆的盖子，伸手进去上下翻动查看黄豆成色。从她细腻的动作和温柔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些似乎不是普通的豆粒，而是由她亲手抚育的子女。她把控水的笼布洗得发白，把小盆、大桶涮得干干净净，把最得力的好帮手“小钢磨”清洗一新，再把炉膛里的炉灰掏净倒掉。一切收拾停当，才温柔地叫自己的男人起床。男人听到呼唤没有任何迟疑，一骨碌爬起身，埋怨一句：“怎么不早叫我？” “还不是想叫你多睡会儿。”大嫂小声地回答。

做豆腐得纯手工操作，唯一称得上现代化的设备就是那台“小钢磨”了。男人合上电闸，把装满豆子的大盆端到“小钢磨”跟前。泡好的黄豆被添进“小钢磨”的膛里，不大会儿，乳白色的豆浆糊便流出来了。大嫂耐心地给“小钢磨”一勺一勺添豆子——添快了豆浆磨不细，添慢了机器空转浪费电也损耗机器。需要的就是这份耐心与细心。

豆浆磨完，大嫂用开水进行稀释。加多少水？稀稠如何算适当？这得凭经验判断。之后，男人便开始过滤豆浆。他在大锅的上方，用两根木棍做成十字支撑，将一个包袱系住四个角形成一个布兜。他把稀释好的豆浆舀一些到布兜里，便使劲地摇，一直摇到不再滴水。摘下布兜，将其放在“过床”也就是起支撑作用的木框子上，并借助一个特殊的装置施加压力，一直用力挤压直到挤不出水为止。这是个力气活，挤压得越干净，出豆腐率越高。

压出来的水是豆浆，留在布兜子里的便是豆渣。豆渣有很大用途，可炒了吃，也可作饲料。真希望不再有“豆腐渣”工程，污了白嫩爽口的豆腐渣的清名。等到实在压不出水了，男人把剩下的豆渣倒进一个小盆里，再用同样的办法过滤下一兜豆浆。豆浆全部挤压完毕后，大嫂生火把豆浆加热到沸腾。等泡沫越来越多，差不多和锅沿齐平时，就可以了。

做豆腐的关键是点浆。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口大缸，里面盛着满满一缸酸浆。大嫂舀出一瓢，按顺时针的方向浇进烧开的豆浆锅里。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锅内的豆浆逐渐聚合起来，形成了洁白的豆腐脑。这是黄豆里的蛋白质遇酸凝固的结果。

此时的豆腐脑洋溢着诱人的香气。盛一碗，拌上一匙韭菜花，能香得舌头瘫掉。

大嫂高兴地说：“快端两碗给孩子他爷爷、奶奶送去。”“好嘞！”男人幸福地端着香喷喷的豆腐脑去了另一个院子。第一碗豆腐脑先端给公公婆婆，已是大嫂多年的习惯。儿媳妇的孝心，就在这碗暖暖的豆腐脑里。

两口子做豆腐特意留出了一部分豆浆水。大嫂将其盛出来，续进盛酸浆的大缸里。第一次做豆腐用的酸浆是从邻居家借来的还是自制的，他们已记不清了。反正，自从有了第一次，這缸里的酸浆就没断过。这也是传承吧，如果子女愿意，便可一直把豆腐做下去。

男人回来了。他在大盆上架起的“过床”，上面放一个“木范”。“范”者，规范也，就是约束成型的工具。这是一个用木板制成的正方形的木框，长宽约四十厘米，高度约二十厘米。把干净的笼布浸湿，铺在“木范”里，女人从大锅里舀出豆脑倒进去，倒满后把笼布拢上来，包紧后盖好，盖上高粱秸秆做成的盖簟，再在上面压上块大磨石，把里面的水分充分挤压出来。

城里经营岱崮豆腐的店，做豆腐并不用力挤压，只是让它自然沥水然后凝固。这样做出的豆腐含水量大。而正宗的岱崮豆腐则必须要经过挤压的。所以岱崮的豆腐很结实，结实到可以挂在钩子上钩着卖。

我曾在城里买豆腐时问过店主：“你们的豆腐怎么这么多水呀？也不压一压！”

店主笑着说：“俺水里求财呢，压太实了哪还有利？”一圈客人都笑。

敞开豆腐包，白中泛黄冒着热气的豆腐做好了。把豆腐块从“木范”中取出，这是一包。一包做完再做下一包。把一包豆腐横竖各切两刀便形成了大小相等的九块，就可以送往菜店、饭店、农家饭桌上了。

豆腐做完后，能看到锅底那层类似“锅巴”的东西了。我们当地人称之为“豆腐网子”，将其用锅铲弄下来，又是一种美味的食材。

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据说，做豆腐的祖师爷是淮南王刘安。刘安是西汉高祖刘邦之孙，他曾召集大批方士炼丹、制药，并集成《淮南子》一书。估计是掌握了一定的化学知识，刘安弄明白了凝结剂的作用，制成了豆腐。

《清异录》中说，人们称豆腐为“小宰羊”，认为豆腐的营养价值可与羊肉相提并论。豆腐的制作工艺多样，有用石膏点豆腐的，称之为石膏豆腐；有用盐卤点豆腐的，称之为盐卤豆腐。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及岱崮的酸浆豆腐。

豆腐是岱崮人的美味，煎、炒、烹、炸，怎么做都好吃。尤其是有人乔迁新居时，亲朋好友前去“温锅”，一定要带上一块豆腐。豆腐即“都富”，是最美好的祝福。

这对做豆腐的夫妇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用精心、细心、耐心、恒心对待这份手艺，用不厌其烦的工匠精神敬畏食物，尊重顾客，关爱老人，真可谓是最接地气的“格物致知”。他们一心一意地用功于做豆腐上，并将做豆腐做成了幸福的事业。用脚踏实地的努力换取美好的生活，可能是平凡的普通人诠释“格物致知”的最佳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