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舞台上家院的髯口漫谈

2018-04-18 11:43胡淳艳
剧影月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龙套昆剧小生

■胡淳艳

昆剧舞台上有一类常见的龙套角色——家院(也称院子),属于“小搭头”、“零碎”。然而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昆剧折子戏中家院的髯口可谓五花八门,既有短满(即二涛)、吊搭、也有八字、四喜与三髯,未戴髯口者亦不在少数。髯口的颜色也多样,黑色、黪色、白色髯均有。

比如《双红记·青门》《占花魁·雪塘》《玉带记·别巾》《邯郸记·醉圆》《荆钗记·男舟·钗圆》《鸣凤记·辞阁》《紫钗记·折柳阳关》《琵琶记·坠马·辞朝·请郎·赏秋》《翡翠园·盗令》中的院子是光嘴巴,不戴髯口;《呆中福·前还银》中的院子乙、《琵琶记·拐儿》等中的的院子均戴黑三;《鸣凤记·吃茶》中的院子戴黑八字。相形之下,昆剧折子戏中院子戴吊搭和满髯的更为常见。戴吊搭的如《一文钱·烧香》《八义记·评话》《儿孙福·宴会》《马陵道·孙诈》《风筝误·逼婚》《白兔记·赛愿》《白罗衫·游园》(以上黑吊搭)、《狮吼记·梳妆》(以上花吊搭)等。戴短满的如《双官诰·荣归·诰圆》《吟风阁·罢宴》《琵琶记·廊会·书馆》(以上黑满)《西楼记·侠试》(以上白满)《烂柯山·痴梦》《彩楼记·泼粥》《渔家乐·相梁·刺梁》《满床笏·纳妾》(以上白满)等。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早期昆班的规模不大,演员数量有限,生、旦等主要角色外,像家院这样的杂行龙套角色往往没有专职演员来担任,副末、二面、白面、小面、小生、老外、老生等均可充当,于是戴不戴髯口、戴什么髯口就没有像主要角色那样有严格的规定了。不仅如此,同样的家门扮演龙套角色,所戴髯口都可能不尽一致。《一文钱·烧香》《八义记·评话》《儿孙福·宴会》《风筝误·逼婚》《白罗衫·游园》《吟风阁·罢宴》《彩楼记·泼粥》《满床笏·纳妾》等剧中的院子均由副末担任,可是所戴髯口却有黑吊搭、黑满、白满三种,至于《琵琶记·坠马》《翡翠园·盗令》等剧中由副末所演的院子干脆不戴髯口。同样,小生在《占花魁·雪塘》中扮演的院子甲、《烂柯山·寄信相骂》之院子不戴髯口,而但在《呆中福·前还银》中扮演的院子乙却戴黑三;老外在《占花魁·雪塘》中所演院子乙不戴髯口,《烂柯山·痴梦》《渔家乐·相梁》等剧中却戴白满。这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各髯口舞台功能与适用行当还是有相当的区别的。比如在现今昆剧舞台上,老外一般都要戴满髯,很少光嘴巴;副末戴黑三现在很常见,但戴吊搭却有些特别,因为已经习惯了吊搭用于副、丑行当,凸显其滑稽性格或不端品行;更难想象俊扮的小生(非大官生)戴黑满。可见院子由哪些行当扮演其实本没有一定之规,谁顺手就上去演了,像《琵琶记·辞朝·请郎·赏秋·廊会·书馆》《金雀记·醉圆》《玉带记·别巾》《荆钗记·男舟·钗圆》等中的院子直接标杂行,连行当标注都省了。说到底,院子只是上去走个过场,跑个龙套,几乎少有唱念,更谈不上遵循家门规范,因此戴不戴髯口、戴什么髯口,就不会那么苛求了。只是慢慢习惯成自然,形成了晚清以来昆班所遵循的院子行当、髯口上的若干传统,其结晶就是全福班老艺人曾长生口述的《昆剧穿戴》中的相关记述。

不过,昆剧中包括院子在内的杂行龙套角色由班社中的演员随意扮演的做法,虽然是由于昆剧班社自身条件有限、演员数量无法容纳太多造成的,但追根溯源,其实更是源自于杂剧和南戏的传统。宋金杂剧与南戏班社中的家门都不多,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卷四“乾淳教坊乐部”所记“杂剧三甲”的组织,其中人数最多的“刘景长一甲”也不过八人;南戏只有生、旦、净、末、外、贴、丑七个家门,像南戏《张协状元》中除生、旦外,净、末、外、贴、丑都在剧中扮演多个角色,如末就分别扮演了张协友、商贩、土地神、判官、李大公、堂后官、考生、买登科记的、张府小吏、送亲人十个角色。在宋金杂剧和南戏之后发展起来的昆剧也同样继承、保留了这一传统。

当代昆剧舞台上演的折子戏中,多数院子的髯口仍遵从清末以来的传统,然而也有一些剧目中家院的髯口有了变化。比如《白兔记·赛愿》中原由小面应工的院子戴黑吊搭,现在多仍由小面扮演,但不戴髯口;《鸣凤记·辞阁》中原本由二面所扮院子不戴髯口,现仍不戴髯口,只是行当上多改由副末、小生俊扮;《琵琶记·赏荷》中未戴髯口的院子,现在戴黑三;《绣襦记·卖兴》中院子之一原由小生扮、戴黑吊搭,而现在行当不变,但不戴髯口;《狮吼记·梳妆》中的苏院公本由二面扮、戴花吊搭,现在则多戴白四喜髯;《雁翎甲·盗甲》原由副末扮院子、戴黑吊搭,现多改为三髯或二涛。等等。

这种变化,有些是无可无不可,像《琵琶记·赏荷》中四院子由不戴髯口到戴黑三;也有些剧目中院子的髯口变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代昆剧人对相关剧目的理解以及追求更好舞台效果方面的某些细微变化。像《绣襦记·卖兴》中由小生扮演的院子,原本戴黑吊搭,而以现代昆剧人的眼光,这出戏中俊扮的小生,不是大官生、小官生,也不应是穷生,如果戴黑吊搭(习惯中是副、丑所戴髯口),显然有背舞台习惯,也不太符合当代观众的审美眼光。不戴髯口,反而显得顺理成章了。《狮吼记·梳妆》中苏院公的花吊搭变成了白四喜髯,八字髯两腮处各加两撮胡须,为的是凸显其老迈不堪又滑稽的一面,白发而多幽默,正与正值妙龄的生、旦之间形成舞台效果的强烈对比。

这里面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雁翎甲·盗甲》,这是一出昆剧折子戏,但京剧、昆曲武丑演员都常上演的戏码。晚清全福班所演《盗甲》,院子戴黑吊搭,当代有的昆剧院团将黑吊搭改为黑三,而京剧中却戴白色二涛或白三。这种变化细究起来颇有意思。时迁,本身已经是丑行应工,徐宁府中的院子戴黑吊搭,恐怕也是一个通透伶俐之人,时迁的伎俩怎能轻易瞒过他?戴黑三表示其稳妥性格,却不及京剧戴白三或白二涛的做法。戴这种髯口出场的院子,正可以显示其老眼昏花,黑夜中被时迁偷偷吹灭蜡烛吓得连喊“打鬼”跑走,就显得合理得多。同时,按照京剧舞台目前的习惯,吊搭已属丑行专用,末行(京剧归入老生行)不宜戴此髯口。实际上,像上昆等昆剧院团现在演《盗甲》时,也已像京剧一样戴白三或白色二涛了。

当代昆剧院团的规模已经与清末、民国时期的昆剧班社规模不可同日而语。大陆目前的几大昆剧院团基本上都隶属于相关文化部门,资金、人员等方面获得官方支持,昆剧院团的人员规模要比晚清、民国昆班时期大得多,同时昆剧后备力量、年轻一代的崛起,更使得院团的人才济济。在这种情况下,行当分工愈加明确、细化,即令小小的院子杂行,也并不缺人去扮演,不必再匆匆一人赶着饰演几个角色。虽然一人饰几角的舞台历练对演员而言实在是很好的锻炼,不过这种情形现在已经大大减少。然而,这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倒真是一言难尽了。

参考文献:

1.曾长生口述《昆剧穿戴》,苏州戏曲研究室,1961年。

2.刘月美《中国昆曲装扮艺术》,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

3.胡忌《宋金杂剧考》(订补本),中华书局,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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