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风景

2018-04-19 01:31孙福
新生代·下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西街面包车垃圾袋

孙福

县城的西街是一条老街,有老房子、老居民还有两排老杨柳。这里没有大型的超市,街道两边就是自由市场。要不是那两个怨声载道的清洁工每天在这条街道上晃悠,还以为这里已经被快速发展的城市给遗忘了。

不过这里的风景倒是怡人。夏天绿树成荫,冬天若是起雾,还可以欣赏美轮美奂的树挂。与这些风景不相协调的,是这里每天都有一个疯子来回走动。他从来都是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棉衣,而且这棉衣越来越破,已经无法遮掩他的羞处了。当然,他并不懂得害羞,有时看见女人,还故意做出一些非礼的动作,引得旁边那些闲散的老头们开怀大笑。

天长日久,疯子竟也成了西街一道必不可少的风景。没有人知道他父母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反正天一擦黑他就会出城,第二天又早早地来到西街。他大概只认识这里的路,他的早餐、中餐和午餐,都在路边那几个垃圾池子里。

这里的垃圾池子里很能找到东西吃,因为路边就是自由市场。小商贩们会及时将那些烂水果、坏萝卜扔进垃圾池。这些维生素很高的东西保证了疯子的营养,因此他看上去比常人还要精神。他的胡子几乎和头发一样长,所以很难分辨他的长相,也更加难以识别他的年龄。但那几个退休的老头却清楚地记得,疯子刚刚出现在西街的时候,还是个不大的孩子。那时,他的父母一定还在管着他。从他四季换穿的衣服就足以说明。他现在穿得这身棉衣,是几年前一个老教师给他的,从那以后就在再也没有换过。这也说明他的父母要么对他失去了耐心,要么就都不在了。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些老太太看着他可怜,便会拿东西给他吃。渐渐的,人们也都失去了耐心。而且,随着年龄地增长,他的脾气也变得越发不可理喻一一他常常用砖头扔那些拿他取乐的调皮的孩子,那些闲散的老头和好心的老太太也难免跟着沾光。砖头可是不长眼睛的,有一次就砸在了一个老太太的脚面上,害得老太太拄了一个多月的拐杖。

不过,一般只有那些毫无准头的小孩子才会惹疯子生气。那些有准头的老头们并不怕他。而且有时还会护着他,把那些试图上前取乐的小顽童们呵斥走。

疯子大概也有七情六欲,这一点,那些有准头并且经验丰富的老头们很是明了。因为做到了知己知彼,投其所好,所以也就不必担心会招来砖头之祸了。

“嗨!那边过来个女人!”

“你瞧,她的屁股多圆!”

“看着那两个大奶子没?想不想过去摸摸?”

疯子便会呲着牙笑,而且手也不闲着,冲那女人做一些猥亵的动作。女人立刻红了脸,一边骂,一边扭着头快步离开了。

“哈哈哈……”

“嘿嘿嘿……”

老头们开怀大笑,疯子也跟着傻傻地憨笑起来。然而最近几天,疯子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知为何,来了一辆面包车,车的前脸上喷着四个蓝漆字一一“城管执法”。疯子虽然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却从心里恨他们。在他的眼里,他们就是凶神恶煞,横眉立目的厉鬼。他们总是不由分说地赶走那些摆摊的小贩,甚至会踢掉他们的摊子。虽然小贩们有时也会粗着脖子跟这些人大吵大闹,但明显的,他们还是很惧怕这些人。

当然,这些事与疯子无关。有关的是,因为没了摆摊的小贩,就没了烂水果和坏萝卜。这些可都是疯子赖以生存的东西,光靠垃圾池里那些骨头是不行的一一那些骨头比刀子刮过的还干净。

小贩们终于被全部赶走了,他们被安排到一个离街道很远的巷子里。那是个死胡同,几乎没有车辆进出。在这个全新的市场,他们的生意萧条,所有人都变得无精打采。好在那些人说了,等上边检查完了,他们还可以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因为没了小贩,西街变得寂寞而无聊。那些闲散的老头也似乎耐不住寂寞,每天相跟着去新的市场闲逛。这突然的安静让疯子感到不适,他变得焦躁不安,甚至会把垃圾池里的垃圾抛洒得到处都是。而那两个清洁工却不敢上前制止,只能远远地看着。

疯子还开始骂人了。不过,他好像并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兀自嘟囔。

那辆喷着蓝漆字的面包车,每天按时到来。他们绕着街道转一圈之后,便停靠在路北阳光充足的地方。这时候已经是大冷的冬天,他们需要阳光的温暖。

疯子却始终徘徊在路南的阴凉里,因为路北没有垃圾池。疯子不懂得他所需要的食物跟那些小贩有密切的关系,所以也就不懂得应该追随他们到新的市场去。他只是不明白,怎么那些好东西突然之间就没了?因此,他变得狂躁、易怒、骂骂咧咧。 坐在面包车里的那些人,总觉得疯子是在骂他们。然而,疯子毕竟不可理喻,而且惹恼了甚至会扔砖头,他们只好忍着。

一天,一辆锃明瓦亮的黑色小轿车来到西街,转了一圈之后,停在了面包车旁边。后面的车窗玻璃落下,露出一张胖嘟嘟的圆脸。面包车上的一个人看见了,吃了一惊,赶忙从车上跳下,小跑着来到胖嘟嘟的圆脸跟前。

“那个……是怎么回事?”圆脸指着正在垃圾池乱翻一气的疯子问道。

“他是个疯子。”那个人满脸堆笑地答道。

“明天市里的领导就要来检查了,要是因为一个疯子耽误了‘文明县城的评比……嗯?”

小轿车身子一欠,留下一股灰白的尾气。

那个人挠了挠头,回身冲面包车上的人摆了一下手。面包车上的三个人急忙下车,围了过来。

“得想办法把那个疯子弄走。”那个人说着,又挠了挠头。

“咋弄?”

“弄哪儿去?”

“只要他不在西街就行,别处跟咱没关系。”那个人用眼光挨个扫了扫另外三个人,希望得到一个好的主意。

“疯子是记死道的,就算今天把他赶走,明天他照样来。”

“就会给咱们出难题!干脆让警察把他关起来多好。”

“他又没犯罪,凭什么把他关起来?”

“行了行了!尽说些废话……走,过去瞧瞧。”那个人不满地瞪了一下眼,转身朝著垃圾池走去。

疯子坐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垃圾池的矮墙。他手里拿着一根大棒骨,正眼神迷离地盯着看,似乎在想:上面的肉哪里去了?

几只流浪狗远远地蹲着,眼巴巴看着疯子手里的骨头。

“嗨!疯子!从哪来的回哪去,这里不许你待!听见没?”

疯子抬起头,也斜着看了那个人一眼。“跟你说话呢!站起来!”

疯子傻傻地笑了笑,举起那根大棒骨晃了晃。好像在说:你想吃啊?就不给你!

“跟疯子还讲什么道理!”另一个人走上前,照疯子的大腿踢了一脚,“起来!赶紧走!再不走,打断你的腿!”

疯子惊恐地看了一眼踢他的那个人,慌忙爬起来。那个人不失时机地在他的屁股上又来了一脚,疯子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那几个人便都笑起来。

跑了几步,疯子突然站住了。他回过头.异样地看着那几个人嘴里喷出的白雾。

“还不走?”其中一个人止住笑,用手指着疯子,厉声喝道。

疯子转过身,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疯话。他慢腾腾地挪着脚步,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疯子猛地转过身子,手里的那根大棒骨翻著跟头飞了出去。

几只流浪狗同时跃起,做好了冲锋的准备。“砰”的一声,大棒骨撞在一个圆鼓鼓的脑门上,旋即弹了回去,跌落地上。一只灰色的长毛狗极速扑过来,叼起大棒骨敏捷地跑开了。其他的狗紧跟其后,穷追不舍。

被打中的脑门上多出两只大手,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抱着脑门的人蹲了下去,他的同伴围着他,问长问短。

闲站和路过的人们有的驻足,有的围了过来。他们小声地议论着,带着不一而同的表情。疯子跑到另一个垃圾池的后面躲起来,偷偷张望着,一面仍然说着一些不着调的疯话。他的表情很难分辨,可能是由于他的胡子几乎和头发一样长,还有从不洗脸的缘故。

喷着蓝漆字的面包车匆匆离开了西街,聚拢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那几条流浪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直到过了中午也没回来。

疯子依旧躲在垃圾池的后面,依旧不停地重复着那些不着调的疯话。

街道上人来车往。那些闲散的老头和老太太,分成了几拨,远远地盯着疯子看,时不时地议论上几句。

两个清洁工有一下没一下地舞动着手中的笤帚,因为没有了摆摊的小贩,他们的工作显然轻松了许多。

下午,那辆面包车又停在了原来的地方。那几个人谁也没有下车,他们各自玩着手机。其中一个人的脑袋上缠着雪白的纱布,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朝疯子所在的那个垃圾池张望,好像怕疯子突然失踪或者突然冲过来似的。

疯子大概觉得事情已经过去,或者是饥饿让他难以忍受,他终于走了出来。

面包车上那个缠着白纱布的人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捅了捅旁边的人,几双目光同时投向马路对面。

疯子挨个翻着垃圾池子,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渐渐的,他开始发狂,谩骂,并将池子里的垃圾随手乱扬。两个清洁工远远地看着,叹着气,摇着头,谁也不敢近前。

这时,从一幢破旧的三层楼房里走出来一位胖胖的女人。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嘴上还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油脂。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就近的垃圾池旁边,手一扬,垃圾袋飞入池中。就在她刚要转身的时候,她看见疯子正朝着她飞奔过来。她吓坏了,慌忙扭动起沉甸甸的屁股,一口气跑进了楼门。在那里,她驻足回头,看见疯子已经将那个垃圾袋紧紧地抱在怀里。垃圾袋里是他们中午吃剩下的骨头,还有半张几天前她烙得葱花饼。

显然,疯子如获至宝,即便抱在怀里也觉得不放心。他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一会将垃圾袋藏在左腋下,一会又藏在右腋下,好像总也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最后,他来到一棵大柳树下。这棵柳树至少有上百年的光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树根处有一坨淡黄色的冰,那是疯子的尿。他把这里作为方便的厕所。往常他都是在垃圾池边就近用餐的,今天有点反常,可能是这棵树离面包车比较远的缘故。

在确定没有威胁之后,他便坐在了那坨尿冰上,将垃圾袋解开,摊在两腿之间。他第一眼便惊喜地发现了那半块葱花饼,竟然高兴地笑出了声。他迫不及待地将饼拿出来送入嘴里,刚咬了一口,竟发现那几只流浪狗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它们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齐刷刷地蹲在他的面前。它们的眼睛始终盯着疯子两腿之间那个黑色的垃圾袋,吐出的舌头上不时有大滴的口水掉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有了半块葱花饼的缘故,疯子今天显得格外大方。他将葱花饼叼在嘴里,然后从垃圾袋里找出一块最干净的骨头,冲那几只流浪狗晃了晃。狗们立刻兴奋起来,使劲摇着尾巴,使得它们的身后尘土飞扬。

疯子高兴地直跺脚,嘴里的葱花饼不由得掉在那坨尿冰上。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捡起

无须讳言,并非是所有的文字都能让人见字如面,因为“扁平时代的写作”(韩少功语),要么是无深度、无高度或无难度的写作,要么是戴着面具的文化狂欢或称“伪写作”。《陌生的地方》)。这是诗人生命意识的纠结和自我意识的清醒。“我在异域里又在异域外。我整天袭一条忙碌的长裙在所谓的双城里往返。然,我依旧是我自己的路途”(《沿着自己的目光航行》)。经年的浪迹也好,在双城里的往返也罢,一颗心任尘世的风浩浩吹过,己变得愈来愈淡定和从容;无论置身于域外或域里,诗人总是满怀热情,认定只要沿着自己的目光航行,就能抵达彼岸,当浪花翻涌而出,在一片蓝色中踏水而歌。 然而,面对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作为女诗人,她一直为生命意识的纠结和自我实现的冲动所驱使。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作品不像生活中她表现的那么充满欢乐与自在,而是带有或浓或淡的感伤和忧郁色彩。其实,“所有那些无论是哲学、政治学、诗歌或其他艺术方面表现出色的人,看上去都是忧郁的”(亚里斯多德语)。当然,这种忧伤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无聊与焦虑,而是作为智者内在的生命意识的纠结和自我实现的烦忧。中国人精神传统中的忧患意识和西方文化中的救赎精神,就与生命的忧郁和人生的烦恼有关。“一生总如一叶浮萍,从青涩到金黄,有时并不需要夕阳,河流也能流出一道大地的伤口”(《六月的旅途》)。难得的是,姚园善于“挪用千年微笑”来梳理自己、调整自己,她只想做她自己,并祈求把内心的辽远打开。“我要在这陌生的地方,将一些思想梳理成一朵紫色的三色堇。再次起程之际,我就是朝着太阳奔跑的那株新绿……”当所有的开向太阳的心事,翩跹于灵魂的家园,诗人拨动的琴弦,便弹响了诗中的嫩绿向往,“我只需把方向握在感觉的手心,再俯身掬起一滴珠露,日子就是薰衣草的紫,远远近近都是忧伤和美好的握手”(《转身,在密西西比河》)。一个内心富有而干净的人,必然具有坚定的自信,不管身在何时何地都能让自己安然面对,都能悠然而自得其乐。只要来个华丽“转身”,忧伤就不再是忧伤,其所指涉的乃是一种在场方式,一种审美姿态,所带来的往往是生命意识的彰显。

掬起的哪怕是掺沙的泥土,不是剔透的月光,不是往日的光阴。 抑或姿态才可能与一个人的胸怀和高度相系。 而我仅是一位种花之人,我厮守着我钟情的大地,以免风雨的侵袭。虽然笑比哭更难,虽然我深知双肩挑不起的是绝望,在另一个四月来临前,

我依然吟诵艾略特的《荒原》。

无论是醒在“季节之外”还是“日子之上”的期待,姚园总是置身于某种审美境界而又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美感和人生的象征或生命的形式。“我知道,下雨前,你会为我的到来,在那里站成一棵树,一棵不受季节左右的树;一棵能为我洗去一路风尘的树。我忘掉树以外的植物,以及植物以外的尘世。阑珊的夜色骤然间有了温度和温度有关的骚动”(《下雨前》)。诗人按照美的形式,从自然中攫取“不受季节左右”又能为我洗去风尘的一棵树,来构成具有生命意义的象征图式,唤醒人们对熟悉的物象做出重新的认识,并在抽象与具象、你与我之间,让看不见的“生命意识”把人们的思绪引向另一个“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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