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中日欧民间贸易与旅日华侨妈祖信仰的历史与传承*

2018-05-04 04:54松尾恒一著梁青译
文化遗产 2018年2期
关键词:长崎妈祖华侨

[日]松尾恒一著 梁青译

由中国大陆前往印尼、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或以日本为代表的东亚、东北亚国家,或是美国、欧洲等地的中国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被称为华人华侨。他们多数从事贸易或个体经营活动。近世至近代,清朝与日本之间的民间贸易,以及基于清朝与周边国家结成的朝贡关系的国家贸易,都对贸易双方的工商业及其背后的经济和文化产生了很大影响。

中国幅员辽阔,广东、福建、浙江、台湾都是前往东南亚、东亚的重要出航地。华侨们在海外组成“同乡会”,将同一出身地的华侨组织起来,成为地区组织的核心,在当地的商业活动以及进行贸易的侨乡之间的联络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这些同乡会及互利互助的"帮会"作为同乡组织的作用,随着社会和经济发展,在近代前期向近现代发展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在他们所在地区的生产生活方面,至今仍有重要影响。

华侨相关研究在从以移民史及国际交流史为主题的历史学方面,以及关于他们在现代生活中的组织以及生产生活,在社会学、文化人类学方面都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

笔者以华侨定居地之一的日本为中心,以他们的信仰及祭祀活动为出发点,发表过基于民俗学田野调查的论文及报告*松尾恒一《旅日华侨的祖先祭祀、普度胜会的传承及当下》,名古屋大学人类文化遗产文本文献学研究中心编《HERITEX》创刊号,勉诚出版,2015年11月;《日本华侨华人公墓及后土、土地神信仰——旅日华侨社会的历史与记忆之表象》,《仪礼文化纪要》3、4号合集,2016年3月。。日本民俗学以日本列岛居住的“日本人”为研究对象,这是柳田国男等学者创立日本民俗学时就确立的学科研究准则。然而,长崎、神户、横滨等华侨聚居的城市自不必说,近代以沿街叫卖和服布料、绸缎等为主要生计之一的华侨(尤其是福建华侨)的经商活动,甚至也拓展至农村一带(来自对定居长崎的多名福建华侨的访问调查),对日本(人)社会、生活所起到的作用不容忽视*即便在明治时期以后日本社会出现生活水平近代化,即近似于欧化等现象的基础上,华侨华人在西洋家具及西服的制作,以及房屋、西洋船、桥梁等的喷漆涂装,甚至在钢琴制作方面都对欧洲事物及技术的流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关于这一点笔者将另文探讨。。在二战后经济高度成长期以后的20世纪80年代,在都市民俗学兴起的过程中,城市化进程中的日本人的社会及生活成为了主题。华人华侨虽然也是城市中的一环,但不知是否由于柳田学说的影响,日本民俗学对他们的关注很少,反倒是积累了不少历史学、社会学、文化人类学方面的研究成果。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南美、中东地区的人们来到发达的日本寻求工作机会,以及改革开放后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韩国与日本的交流,再加上进入21世纪以后世界范围内的互联网普及,跨越国境的交流沟通、信息及知识的交换数量和速度都急剧增加,在考察日本地方社会及日本(人)的生产生活方面,掌握并探讨日本列岛内的外国人社会及生产生活、居住于外国的日本人及其第二代之后的实际情况对于现代的日本民俗学而言是不容回避的*另外,笔者的研究立场在于人类社会与生活的现状,以及通过民俗学性质的田野调查、历史文献来对连接现在的历史进行分析和考察。本人所关注的是研究对象和作为分析研究对象的方法的民俗学田野调查以及历史文献的分析。在全球化、国际化急剧且全面扩展的当下,本人冀望民俗学能够超越“日本”这一地域,并通过田野调查的方法将研究人类生产生活、文化作为研究领域并进而开展下去。而且,民俗学也曾经是将追踪调查“原形”作为重要研究目的之一的历史研究,这是其与将通过田野调查得到的资料作为一手资料来对异文化社会的实态、构造以及文化方面进行理解为研究目的的文化人类学的重要差异,亦被认为是其重要特质。在将其特质、可适用性进行扩展时,本人认为历史文献、绘画资料的有效利用以及与历史学的协同研究很重要。作为通过田野调查方法所进行的人文科学,与文化人类学及社会学的协作、对话的重要性也不言自明。。

本论文以此为重点,聚焦旅日华侨华人,对其妈祖、关帝信仰及祭祀行为的实际情况进行解析,并尝试从中日交流史、国际趋势方面对其特质予以关注及讨论。目的并非是将信仰、宗教问题作为社会、国际化动向的间接呈现进行论述,而是一方面对信仰、宗教行为进行解读,一方面反映日本于国际化进程之中在宗教、信仰方面所体现出的社会性问题。

一、与长崎的贸易往来、航运及妈祖信仰

自元和2年(1616年)始,除中国船只以外,所有船只仅限停靠长崎、平户两港,宽永16年(1639年)葡萄牙人被要求离境,日本全面实行锁国政策。宽永18年(1641年),荷兰商行从平户被移至出岛,清朝人在1689年建造完成唐馆区之后,也仅被允许在此居住。

在长崎进行的交易均在长崎武官的管理下进行,从远渡重洋而来的商人那里打探清朝国情也是长崎武官的重要任务。

宽政年间,在18世纪90年代担任长崎武官的中川忠英的指示下,近藤重藏等人编纂了《清俗纪闻》,记载以清朝乾隆帝末期的福建、浙江、江苏地区为中心的中国南方的风俗习惯与文物。编纂之际,动员长崎的中文译员对当时滞留日本的中国商人进行访问调查,用汉字夹杂日文假名形式的日语来记录,其特色是汉字上用假名标注当时的中文发音,并且还加入了大量的插画,作为历史、文化资料也具有较高的价值。

几乎在编纂《清俗纪闻》的同一时期,近藤重藏等人还编纂了《安南纪略》(记录越南历史、风俗和文物的书籍)和《亚妈港纪略》(记录澳门历史、风俗和文物的书籍)。

通过这些资料,我们可以理解在闭关锁国政策下,在长崎地区贸易活动中,了解贸易国以及其周边国家的国情是何等重要。以北京为首都的清朝,是人口较少的满族推翻明朝政府并统治汉族的王朝,掌握其情势、动向是长崎所担负的重要任务。来自清朝的商人所说的话是重要的信息来源。清朝人到达长崎以后通过中文译员被问及有关出国、航运的情况以及其他国情,这些记录的集大成之作就是任职江户幕府的儒学学者林春胜、林信笃等人编写的《华夷变态》。“华”即中华、汉族,“夷”即意味满族,可想而知,他们是怀着惊讶之情来关注满族统治占人口多数的汉族,这一大陆地区的剧烈“变化"的。

面对西班牙、葡萄牙及英国征服世界的威慑,在闭关锁国之前,丰臣秀吉就发布了传教士驱逐令(天正15年,即1587年)、禁教令(1596年)。闭关锁国政策实行后,不仅关注邻国的宗教政策及动向,也关注包括基督教的传教情况在内的西班牙、葡萄牙、英国、荷兰、法国的状况,作为这些方面信息的来源,清国商人也很重要。同时,也对混在中国人里登陆的欧洲人(南蛮人)高度戒备(《通航一览》卷百四十九,长崎港异国通商总括部十二,商法、入津《切支单宗门御制法之札写》〈右御制法之札趣,唐通事共和解〉)*参看浦廉一《华夷变容解题——唐船风说书之研究》,林春胜、林信笃编《华夷变容》上,东洋文库,1958年(昭和33年);冈田信子《关于近代异国漂流而至的船只——尤为关于中国、朝鲜船只的待遇》,《法政史学》二十六号,昭和49年11月。。

在《华夷变态》卷十二、五十四号〈普陀山船之唐人共申口〉(贞享四年、康熙二十六年,即1687年)里,详细记载着来自普陀山的船上的商人的讲述。其中有上一年作为观音道场的普陀山遭受阿兰陀(荷兰)船只的攻击,佛堂和观音像被毁坏一事。还有北京的康熙帝笃信佛教,不单对汉族僧侣表达崇敬之心,而且从西藏邀请喇嘛赴京的事情,以及喇嘛严守戒律,到访北京的喇嘛还赶赴普陀山进行参拜等等。作为日本保存的关于中国的资料的珍贵性自不用说,书中对邻国的宗教设施及佛像遭受西方国家的攻击破坏这一国际事件的记录,对中国宗教状况、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之间的差异、皇帝与宗教的关系等予以关注,并用日语来理解和表达,这本身就是十分重要的*近年有关满族政权之清朝皇帝对藏传佛教的归依、清代儒家思想、佛教政策的研究出现了石滨裕美子的详细论著《清朝与藏传佛教 成为菩萨王的乾隆帝》,早稻田大学学术丛书,2011年。。

在满族建立清朝后,福建海商郑芝龙与日本人结婚,其子郑成功出生于平户,后占据台湾与清朝对抗,意图反清复明、恢复汉族统治。清朝和郑氏政权两方的贸易船只都会到访日本,对长崎(日本)来说,避免自身卷入双方的纷争中,是非常重要的。

清朝针对以台湾为据点的郑氏政权,于1655年发布海禁令,除拥有许可证者外,禁止建造大型船舶及进行海外贸易。次年起对违反者予以严厉惩罚,此后还数次发布海禁令加强海禁力度。特别是于1661年通过迁界令强制将沿海居民迁至内陆地区,除海外贸易外,沿海贸易、沿海渔业也被禁止,海禁一直持续到郑氏政权投降次年的1684年。

二、明清海商的航海与妈祖信仰和祭祀

在实行海禁的时期,从大陆出发的船在清朝政府看来都是非法的走私贸易船,他们逃过官府的耳目偷偷驶往日本。

下图为海禁时期由各港口至长崎的船只数目,来自离长崎较远的广东的船只数目最多,占63艘中的17艘,约占四分之一。该地区距离北京较远,汉族势力更为强大是主要原因,但从福建到长崎只需要10天左右,从广东出发则大约需要20天时间,航行风险要大许多,即便如此,仍有这么多的贸易船只,可见贸易能带来的利益非常大。

另外,值得关注的是从东宁即台湾而来的船有29艘之多。郑氏政权所在的东都和东宁国,为了获取与清朝作战的资金,很重视与日本之间的贸易。不仅如此,郑氏还曾经向江户幕府(日本政府)请求援军。1645年,郑芝龙向江户幕府请求派遣军队,后来其子孙郑成功、郑经也多次向日本求援,在截至1674年的三十年间,共十次派遣请求援军的使者“日本乞师”前往日本。但江户幕府无论对郑氏还是对清朝政府都没有派兵。对于日本而言,无论是与清政府还是郑氏政权的贸易,都不是建立在国交关系基础上的,主要目的还是获取以生丝为主的中国珍贵货品以及获取利润。

航行过程中遭遇海难并不稀奇,在《华夷变态》里,也记载有经历苦难、到达长崎的清朝海商的证言:

子七月十四日

唐通事目付

唐通事共

(六拾九番「柬埔寨船之唐人共申口」、康熙三十五年(1696)七月十四日)

从柬埔寨出港前往长崎的船只原本有五艘,分别来自福建、广东、浙江。但在柬埔寨进行交易以后,其中两艘返回中国,由另外三艘船组成船队前往日本,航行期间其中一艘船顺路停靠宁波,装载丝及杂货等。这艘商船在海上数次遭遇台风侵袭,因船体老旧而船底进水,工具也被大浪卷走,几乎要沉没,幸而在神明佑护下最终获救,抵达日本。船长是名叫林友官,这是他第一次驾驶该船,不熟悉船只的操作也是险些遇难的原因之一。

在记述这样的航海经历之后,还叙述了柬埔寨的国情、柬埔寨的和平统治等事由,以及“柬埔寨近方之奥国”的相关情况,所谓“奥国”(注:腹地、附属国),可以推测是柬埔寨的邻国泰国。而关于清朝有关情况,并没有得到新的信息。

另外,《华夷通商考》卷二之福建省“漳州府”中有如下记载:来访长崎的华侨都担任船长、舵手,他们都是航海和做生意的行家,足迹遍布印度、南亚乃至东南亚的泰国、柬埔寨、印度尼西亚,在这些地方定居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清朝商人在从南亚、东南亚、南海直到东海的广阔海域冒着生命危险航行的事迹被人们熟知,从中也可以明白他们祈求“神明的保佑”的心情是何等的迫切。

作为保佑航海平安、安全的神灵,中国船只上供奉着妈祖像,还设有后文将会提到的负责祭祀的人员。

妈祖神作为保佑华人现世利益的神,在中国大陆及台湾地区、东南亚、东亚地区,与关帝和观音一道,有着深厚的信仰基础。在长崎地区,从中国前来进行贸易活动的人们居住的唐馆内,建有供奉妈祖像的天后堂。

唐馆最早建造于1689年(元禄2年),位于长崎郊外的十善寺乡,这里被划定为清朝人居住区域,目的是将其置于长崎武将府的管理之下,以防止他们进行走私贸易。

而在此之前,“中式寺院”在明·清国海商的管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长崎的三座重要中式寺院兴福寺、福济寺和崇福寺分别于1620年、1628年和1629年建成。据《長崎實録大成》卷五·六),这一点将在后文详述。

唐馆的面积大约有9400坪,可供大约2000人居住,周围用墙壁和沟渠围住,大门旁边设有哨所,监视人及物品的进出。在此后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应中国人的意愿,建成祭祀土地神的“土神堂”(1691年即元禄4年)、“天后堂”(1736年即元文元年)、“观音堂”(1737年即元文2年)。由于1859年出台的开放门户政策,唐馆被废弃,1870年被烧毁*日本迫于欧美的压力解除了锁国政策并实行开国,于是唐馆被废弃,这块土地变成了中国人的居留地。另一方面,欧洲人的居留地以荷兰人居留地“出岛”为中心开始形成。留在日本的清国人也有部分进入欧洲人居留地,他们发挥自近代前期以来清朝与长崎间贸易的经验,进行新的贸易活动。或者经营面向欧洲人的洋装裁缝店。他们在这里建成孔子庙,孔子庙也成了长崎华侨的精神支柱。日本华侨从近代前期向前发展,居留地的精神支柱也从妈祖神、天后宫转换到了孔子庙。这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但与本文主题不符,需要另行考察。参见菱谷武平的《長崎外国人居留地の研究》(九州大学出版会,1988.)特别是第二章第四节“唐館の解体と中国人居留地の形成”和第五章第一节“華僑の進出”。,不过土神堂、天后堂、观音堂在明治时期得以重建和修复而保存至今,正如后文提到的那样,这些场所现在正在寻求被有效利用于旅游业。

妈祖作为保佑出海平安的神灵,特别受到渔民及因商贸出海的人们的厚爱,并为大家所熟知。在《清俗纪闻》里关于妈祖诞有如下记述,让我们能从侧面得知近代前期日本人是如何看待妈祖的:

(《清俗纪闻》一卷)

《清俗纪闻》记录了日本与清朝在长崎的贸易往来,是了解中国实态的珍贵史料。如上面所引的一节文字里显示的一样,其术语经常用日文假名标注中国发音(南京话发音)。此外还插入许多图解,并用汉字夹杂假名来记录,这都是为了平实且正确地记录和理解贸易伙伴的情况。

三月二十三日的妈祖诞是在妈祖庙或天后堂庆祝妈祖诞生的节日,在现代,中国各地在这一天广泛地举行庆祝活动,与旅日华侨关系较深的长崎、神户、横滨也是如此。但如同《清俗纪闻》中记述的一样,不仅是庙里或堂内的妈祖神,各家在“厅堂”或其他房间也会摆放香烛,供上糕点、水果来祭拜妈祖。

宝永五年(1708年),由西川求林斋所著的《华夷通商考》是一部从贸易的角度来记录日本近世时期对外交流活动的书籍,其中涉及到中国大陆及台湾地区、琉球、朝鲜、荷兰等地的船只的形态、出口商品、信仰、生活方式等内容,书目里甚至还标立有波斯一节。 特别是关于中国地区,是按福州、泉州、厦门、漳州、安海、建宁等地区分别加以详细记载。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华夷通商考》里记录有驶来日本的中国船只的船员组织形式,从中可知还特别设有专门负责祭祀妈祖的船员。

唐船役者

(中略)

据此得知,海上航行的方向是由通晓海洋地理、通过罗盘及太阳、月亮、星星可以判断船只位置的“夥长”,辨识海风及波浪情况的“舵工”以及操纵船只、在接到指令后爬上桅杆把控船帆而被称为“亚班”或“工社”的船工(桨手因船只大小大约在30、40人至100人左右)来控制的。

到达港口之后,“头椗”负责抛锚以使船只停泊,“杉板工”通过被称为“杉船”的小船从船上将货物卸下来,“船主”对交易进行掌控,“财附”记录交易的货品及其金额。另外,《长崎名所图会》里能够看到长崎武将府官员亲自到场,监督货物搬运的“船主”,这一场景作为观察长崎商贸侧面情况的片段意味深长。

另据《华夷通商考》可知,根据中国船只大小,船员一般是50至100余人。值得注意的是,为了向保佑航行安全的妈祖神祈求平安,特地设置有负责祭祀仪式的“香工”一职,就像“香华菩萨、勤灯明、朝夕俱拜之主役”所描述的一样,其工作是对妈祖神进献香、花、灯,并且早、晚行礼。

将《华夷通商考》中所记述的清朝人航海情况的资料,根据亲身经历记录下来的《唐国福建省江致漂着候、奥州南部之者六人口书(该篇别名“支那漂流记”,收录于《海表异闻》)》 (宝历5年(1755年))尤为珍贵。一方面是因为它是日本人记录的驶向长崎的清朝船只在海上的实际航行情况的难得的资料,另一方面是因为它记录保存了在海上祭祀妈祖神的实况。

该资料是来自奥州南部的人们漂流到位于福建沿海的秦屿,在搭乘清朝船只返回日本后,在长崎接受问询并留下的记录,作为记载日本人所见的中国当地生活、习俗情况的资料也具有很高的价值*将该记录作为重要的一项资料,并对近世时期日本、琉球人漂流至中国及返航进行论述的有松浦章的论文《清代沿海帆船に搭乗した日本漂流民》(关西学院大学《或问》No.12,2006年) 不仅在考察当时中日两国之间的海事情况,而且在考察海洋以外的事物及文化的交流方面亦是十分重要的研究成果。此外,松浦还著有《清代帆船による東アジア·東南アジア海域への人的移動と物流》(关西大学东西学术研究所《东西学术研究所纪要》第48辑,2015年4月),不仅弄清了清代各种形态的帆船和贸易品的实情,还阐明了当时东亚·东南亚间航海与贸易的实态,是非常重要的研究。。他们是操纵日本船只的航海专业人士,从他们的身份可以推想,该资料里面也有对清朝人航行情况的详细观察。

让我们来看看在从福建驶向长崎的船上,他们在确定到达日本时的情况:

一唐船乗り様船働き之躰、日本船よりは甚、手ぬるく候。帆を引候よりは如何様之風ニ而も下ヶ候事決而無之、日本之帆を下ヶ候意ニ而帆耳に有之候。小綱を時々ゆるめ候へば、帆裏廻る風を横ぎり申候。私共乗船ニ而□少々勝手存候故(ユヘ)、唐船之乗方ハ危き様に被存、殊外恐敷毎も打臥し罷在候、扨走り候内は杉板も本船へ乗せ、上廻りには何品も差置申候。楫には拾人計左右に罷在、綱に而楫取仕候、其前に箱を居へ、其中に方針を納め、燈明を燈し、蒔米を致し、昼夜共ニ針を無油断相考へ申候。又日本近くの沖に相成、雲の様成物幽に見かけ候節、帆柱之上へ上り得と見届候上、慥に山と申事相知れ候得者、船主より銀三拾匁祝儀として差遺し、船神之前ニ而、豚と鶏とを殺し、香を焚、紙を焼き、鑼を打、船中不残礼拝仕候、其外ニハ相替り候儀無御座候。日本之山初て見へ候ば、五嶋之女嶋にて候、銀を遺し候事をは花江と申候て、祝儀の事ニ而御座候、誰に而も壱番山を見出し候者ヘ呉候事之由、五官申之候。

(《长崎关系史料选集》第一集,长崎史学习会编、发行,2004年)

作为日本人他们注意到船帆操作等航船方面的差异是饶有意味的,但其中表明技术与信仰之间深厚关系的记录——“……将箱子带入居室,并将罗盘针装入其中,献米种,昼夜不间断为罗盘针供奉灯油”也不容忽略。昼夜无休地守护罗盘针可以说是为了探寻海路,但从在收纳罗盘针的盒子中供奉稻米可以看出,点灯不仅是为了夜间照明,也是将罗盘针作为守护航海安全的神灵来对待。

他们以长崎为目的地行船,在看到位于五岛列岛西南方向的女岛时,就确定到达长崎了,据说从船上远远看上去会分辨不清哪是云,哪是岛。确认航向的工作在《华夷通商考》中是由进行操帆工作的“亚班”来负责,但其他人发现了日本的山或者女岛的话,也能获得赏金(花红)三十文目(文目为日本古代货币单位,约为一两银子的六十分之一)。

与此同时,立刻杀鸡宰猪,供奉船神即妈祖神,一面在神位前焚香、烧纸钱、鸣铜锣,一面在船上各处行叩拜礼,据说是因为安全到达而向船和妈祖神表达谢意。

妈祖作为保佑航海安全之神,受到华人深厚的信仰,这从大量有关妈祖的灵验故事、以及在妈祖庙和天妃宫至今每年举办的妈祖诞(三月二十三)活动的盛况就可知晓。《唐国福建省江致漂着候、奥州南部之者六人口书》所记载的船上进行的妈祖祭祀活动,是漂流至中国并乘坐福建船只返回日本的人们亲眼所见的情景,也是十分珍贵的史料。

本节中提到的《华夷变态》六十九号〈柬埔寨船之唐人共申口〉(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七月十四日)中可以看到克服了遭遇风暴、船底进水等困难而到达日本的清朝船只的情况,在《长崎名胜图会》里则描绘了将沉没的荷兰船拖到港口,以及修理清朝船只的情景。在描绘清朝船只修理的画中,在清朝船只旁边可以看到切削日本木材制作桅杆的情形,另在《唐馆图兰馆图绘》卷三中,能够看到来自清朝的商人正在用稻秆儿搓捻成可能是船上使用的网的情景,由此可知,航海至外国的清朝商人们,都拥有在各个寄居港口利用他国材料来对船体进行修复,以及做船上木工活的技艺。

另外,每幅画中都有旁观的长崎百姓,如此光景在其他地方均不得见,描绘出长崎作为国际都市的独特风景。

三、禁教制度下日本对明清海商的管理

清朝船只到达长崎港后抛锚停驶,将货物堆放于舷梯并运往港口,解开货物接受商品检查,另外必须接受关于他们出发地、航行情况、清国国情等方面的质询。其后前往唐馆驻留,在信仰方面重要的事情是将供奉于船上的妈祖像搬下来。

《华夷通商考》卷二〈四川省〉中,有如下记载:来访长崎的清朝华人信奉妈祖为观音的化身,尊为“天妃”、“圣母”并称为“菩萨”之事,还记载有入港时碰见其他清朝船只,依据到港先后顺序升降礼旗而互相让行的事情,以及将货物搬运到港口之后,将妈祖像从船上搬下,在扬帆起航之际再将妈祖像安放回船上,在捧运妈祖的途中,要敲金鼓、吹喇叭之事等等。

《华夷通商考》中说这一例行礼法为清朝习俗。在《长崎名胜图会》之〈唐人奉天妃〉、《长崎古今集览名胜图绘》之〈菩萨祭〉以及《唐馆图兰馆图绘》里均能看到:穿着异国装束,演奏金鼓、喇叭等乐器,手捧上方遮伞的妈祖像,由手提写有“天后”、“圣母”的灯笼的人员开路,在长崎大街上行进的人们。无论是奏乐还是图案构思,都是让人感到弥足珍贵的异国情调。

柏林国立图书馆藏《闽省水师各标镇协营战哨船只图说》(清代)里的清朝船只图解图中,有船上放置供奉妈祖像的“妈祖龛”的图示,还可以看到后面悬挂有“妈祖旗”的情形。*柏林国立图书馆藏《闽省水师各标镇协营战哨船只图说》是来自Deutsche DigitaleBibliothek(https://www.deutsche-digitale-bibliothek.de/item/VOJR7QSCBZDGVW2L6MZVAP2BMQTVD6J2,浏览于2015年9月23日)上公开的图片资料。

在日本停留期间,从妈祖龛将妈祖运下来安放于唐馆区的住所或中式寺院,以使他们可以在长崎驻留期间进行祭祀。在《长崎名胜图会》中描绘长崎市中心的《唐人屋敷景》(唐馆图景,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藏)能够看到他们在长崎唐馆内列队行进的情景。

清朝商人截至目前所见主要是从福建、上海、浙江、广东、台湾等海港前来的,来到日本以后同乡之间的联系也很紧密,如下的中式寺院分别由同乡人建立,作为以商业贸易为中心的交易场所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崇福寺(福州寺)……福建省、北部

·兴福寺(南京寺)……上海、浙江省

·福济寺(泉州寺(漳州寺))……福建省南部、台湾

·圣福寺……广东省

建立中式寺院也有日本方面的缘由,即江户幕府抵制天主教的对策——“寺请制度(老百姓必须作为檀徒,归属于某个寺院,从而证明自己并非天主教徒的制度)”,这一制度也适用于清国海商。可以说中式寺院的创建,原本就带有检验明·清国商人中是否混有天主教徒的目的。*在《長崎實録大成》卷五“寺院開創之部”上中,关于元和六年(1620年)创建的东明山兴福寺有如下记载。“當寺開創ノ事ハ、元和六年唐僧眞圓當表ニ渡來リ、三カ年ノ間、今ノ興福寺境内ニ庵室ヲ結ビ住居セリ。其頃、邪宗門御制禁厳励ナリシ時節、日本渡海唐人ノ内、天主耶蘇教·切支丹宗門也ヲ信敬スル者混シ來ルノ由、風聞専ラナリシ故、南京方ノ船主共相議シ、唐船入津ノ最初ニ天主教ヲ尊信セルヤ否ノ事を緊シク穿鑿ヲ遂ケ、且ツ海上往来平安ノ祈願、又ハ船主菩提供養ノ爲、右眞圓ヲ開基トシテ禅院ヲ創建成シタキ旨、御奉行所ニ相願フノ處、免許有テ、…市中ニテ南京寺ト稱ス”。这表明兴福寺的创建有两个理由,一是检验中国海商中是否混有被日本视为异端的天主教信徒,二是为了祈愿航海安全。 在8年后的宽永五年(1628年)建立了福济寺,次年又建立了崇福寺。它们与兴福寺同样,都担负着禁教政策下对中国海商信仰的检验,以及祈愿航海安全的任务。这一点可以参照『長崎實録大成』巻六“寺院開創之部”下,以及松浦章「清代帆船の船内祭祀― 沿海地域における宗教伝播の過程において―」(関西大学文化交渉学教育研究拠点編『東アジア文化交渉研究』第2号、2009年3月。作为其中的一环,考察中国船只上的妈祖像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参照『福濟寺 山号寺号幷末庵、諸伽藍幷宝物、唐僧来朝年数、代々住持并由緒』(長崎歴史文化博物館史料叢書六『福濟寺関係史料』平成26年3月発行)天明二年(1764)六月)。考察妈祖像,是因为在当时有一些妈祖像被描绘成西洋风格,类似圣母像的样子(O. Dapper『第二、三次荷蘭東印度公司使節出使大清帝國記』国立台湾歴史博物館藏),日本方面警惕玛利亚借妈祖像之名进入日本*关于将玛利亚假扮成妈祖带到日本,在陈佳秀的论文中有所提及(《東アジア海域における船神信仰一九州、琉球列島への媽祖信仰の伝来一》(《鹿児島国際大学大学院学術論集》第3期,2011年12月)),但该论文对于玛利亚以妈祖的形象进入日本的推测,并未提供任何证据。 另外,德国人罗德里希·普塔克(Roderich Ptak)的中文论文《海神妈祖与圣母玛利亚之比较(约1400~1700年)》(《海洋史研究》第四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2月。)对明清时期的妈祖和玛利亚进行了比较。对西方的圣母玛利亚作为航海安全的保护神,从信仰、祭祀、仪礼等方面进行介绍,并论及与作为航海神的妈祖的相似性,是很重要的研究。论文虽然没有提及明清国人是否使用玛利亚代替妈祖安置在船上进行祭祀,但提出郑芝龙等天主教徒的海商,很有可能将玛利亚模仿成妈祖安置在商船上。。

在现代台湾,华人们把“天后圣母”这一通常用于妈祖的称呼也用于玛利亚,甚至存有“天后圣母 圣玛利亚”雕像(台湾嘉义市内的本尼迪克特会(本笃会)总院)。在台湾进行的问询调查也显示,人们对玛利亚的印象和对妈祖神的印象几乎没有差别*安部力,《台湾におけるカトリック · キリスト教信者の宗教意識に関する一考察 (二) ―「天后聖母」について―》,『北九州工業高等専門学校研究報告』42号、2009(1)。。

通过《長崎オランダ商館の日記》(长崎荷兰商馆日记)可以知道,在明代末期,老一官(郑芝龙)等海商是天主教徒这一点,被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所把握*松竹秀雄,《タイオワン(台湾)をめぐる17世紀の海外貿易》,《東南アジア研究年報》 31,1989。。日记中有以下记载,记述了郑芝龙作为天主教徒,在邸宅进行弥撒的场景。

通詞吉兵衛殿は奉行たちに、前にオランダ人から聞いた事として、(中略)一官(鄭芝龍)の邸では、毎日ミサその他、ローマ教の勤めが行われていたと話したことを述べた。(「ヤン·ファン·エルセラック(Jan van Elseracq)の日記」1664年9月26日,『長崎オランダ商館の日記』第一輯,村上直次郎訳,岩波書店,1956年)

这位翻译(日语与荷兰语翻译)在长崎武将府对清朝天主教徒进行问询,他们不仅陈述说“数年前通过留在中国的葡萄牙神父加入了天主教”,还详细讲述了“当时因为饥馑几乎无法生存,在神父的帮助下才活了下来,于是接受了洗礼”这样的入教经过。

意大利的耶稣会宣教师利玛窦(Matteo Ricci)曾赴北京,入宫的时间是明朝万历年间的1601年。其后,耶稣会的宣教师与在日本一样,一边进行救济贫民的实践活动,一边进行布教,中国一般民众中的信徒呈现急剧增长的状态。

据《長崎オランダ商館の日記》(长崎荷兰商馆日记)1664年9月22日记载,“早上进货商品若干,以现金卖出。各种中国织物由于中国人的大量出售(因此价格暴跌),蒙受很大损失。”可见明朝的海商在日本市场上是荷兰商人的竞争对手,驻留长崎的荷兰商馆也密切关注着进入长崎港的中国船只乃至船员的动向。这些中国船只中也包括郑芝龙的船,郑芝龙因为势力较大,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他的记录也十分详细。从贸易竞争的角度看,宣扬中国海商是天主教徒,会使中国海商在日本处于不利地位,因此也不能排除郑芝龙并非天主教徒的可能。但从总体状况而言,中国的天主教徒不断扩大的状况是较为确凿的。

江户幕府也掌握到郑芝龙等海商是天主教徒的情况,为了确认这一点,当郑氏一行造访长崎时,派人入船检查,并对船员进行拷问。这些情况也都记录在《長崎オランダ商館の日記》(长崎荷兰商馆日记)中*《長崎オランダ商館の日記》1664年9月17日条目中,关于前日到达的明朝的帆船受到长崎官府人员检查,发现了“(天主教用的)念珠串和一本书”,将所有者投入监狱。此外还有如下记载,“中国船的头目们被召集,经过水刑拷问,有人坦白说自己是天主教徒,教名是安东尼”。9月25日也有船员受到水刑拷问,28日又有如下记载,“对中国人再次进行拷问,当地停泊的另一艘帆船和他们一起从澳门到港,主要货物都是葡萄牙人所有,中国船员大部分都坦白了自己的天主教徒身份,全部被逮捕,中国人越发感受到恐怖了”。。

基于以上这些史实,中国海商中的天主教徒的确有可能将玛利亚像伪装成妈祖像带到日本,或者是安置在船内。江户幕府对此有所戒备也是情有可原的。*中国近年来的研究有林观潮《明清时期闽商往来长崎商路之旁考》,《闽商文化研究》,2011(2);林观潮《明清福建籍海外移民宗教信仰状况研究——以日本长崎在留唐人为重点》,《闽南佛学》,2011(3)。后者中提到江户幕府注意到清国海商祭祀的妈祖和圣母玛利亚的近似性,非常警惕他们中混有天主教徒。中式寺院的建立也包含有对他们进行管理的目的。不过文中并没有提及对明清海商和他们的船只被严厉调查的事情。

承应3年(1654年),来自福建的隐元禅师乘坐郑成功的船,从长崎登陆日本之后,崇福寺、兴福寺、福济寺三座寺院成为黄檗宗的寺院。而圣福寺则是由隐元的徒孙——铁心道胖建立的。

以此四座寺院为中心,由出身地相同的人士成立的相互扶助的组织——“帮”,在近世中期(1650年左右)之前就已经成立(崇福寺的三山帮、兴福寺的三江帮、福济寺的漳州帮、圣福寺的广州帮)*请参看《时中 长崎华侨时中小学院史 文化事志 1991》第三部、团龙美执笔〈长崎华侨录〉序说,时中 长崎华侨时中中小学院史 文化事志编、发行,1991年,以及坂本夏实《长崎华侨之中的社会组织的历史和变迁》,《文化环境研究》,2014年11月。,但长崎现存的仅有由出身于福州的人组织成立的“三山公帮”。所谓“三山”意为福州,“三山公帮”在长崎华侨之中也是由旧福州府出身的人们组成的服务于崇福寺各种仪式活动的祭祀组织,以此组织为基础的福州帮创立于1629年,于1850年变更为福建帮,在位于大浦的清朝领事馆(成立于1878年即明治11年)开设约20年之后的1899年(明治32年)改称“三山公帮”,历经甲午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等两国关系恶化时期而延续至现在。

在崇福寺,至今还由三山公帮举办农历三月的妈祖诞,此外还有元宵节(农历正月)、普度兰盆胜会(农历七月)等节日期间由僧侣进行的法会仪式。虽说是在寺院,但在每个节日仪式举行之时,都会献上以三牲(猪、鸡、鱼)为代表的供品,这些都是由三山公帮负责准备(据笔者于2013-2015年所进行的调查结果)。在崇福寺之外的中式寺院,来自不同出身地的华侨几乎消失的同时,不仅是对妈祖进行的祭祀,其他以华侨为主体的仪式活动也没被传承下来,而三山公帮这一同乡会组织,能够将具有道教色彩的清代至近现代的中国民间祭祀活动通过崇福寺传承下去,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图1柏林国立图书馆藏《闽省水师各标镇协营战哨船只图说》(清代)

图2历博藏H-25《唐馆图景》

若干接近单色的手涂彩绘版画富屿屋文治右卫门板(长崎县立图书馆所藏的是文锦堂板)余白处写有"元禄元年清国商船ヲ限リ七拾艘ト為ス",唐馆的样子被清晰地描绘下来,从中可以窥见中日交流的一些情况。元禄二年时,留日的中国人被要求居住在指定的区域,本图展示了这种状态。除了大门周边,馆内被橘子树篱所包围,树篱里面还有一道围墙。树篱和围墙之间是一条壕沟,想要自由出入并不容易。图上中央下部的队列是送菩萨(入船祭)的队列。此外,还可以看到从外部进入到馆内的游女、挑着桶的小贩。

图3现代长崎崇福寺的妈祖诞(笔者拍摄于2015年5月11日,即农历3月23日)

四、长崎华侨的战后社会重建与非遗在旅游开发中的运用

新地中华街的春节节庆活动,被开发为旅游项目,命名为灯笼节。现已成为以长崎市为中心的地区性大型节庆活动之一。为期两周的节庆持续到崇福寺农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长崎市政府为此提供大约1亿日元的援助金,在节庆的16天期间有超过100万人前来,大约会带来100亿日元的经济效益(平成25年(2013年)长崎市旅游统计),是将传统节日成功进行旅游开发,并且产生经济效果的典型事例。

规模略小的崇福寺的妈祖祭祀——“天上圣母生辰(妈祖诞)”及祖先祭祀——“普度兰盆胜会(一般称为“PORU”)”等,近世时期以来的华侨传统节庆也成为招徕游客的宣传内容,不仅限于华侨及信徒,也面向一般游客。

昭和20年(1945年),美国向长崎投下的原子弹给长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在此前一年(1944年),三菱造船厂等所在的长崎就成为攻击目标,通过B29、B24、B25等轰炸机一次投下数十甚至超过一百吨的炸药,前后经历多达五次的空袭,每次死伤及失踪人数都达到数十至数百人,数十乃至上百户的房屋遭到毁坏。

据说原子弹投下之后,因受灾而流离失所的华侨将崇福寺作为避难所(依据对长崎华侨所做的访问调查)。崇福寺管区内修建了二层方丈房,以供普度兰盆胜会等节庆活动期间,从全国聚集而来的福建华侨留宿,至今仍在使用。比一般房子坚固的堂舍、宗教设施被作为战争期间受难者的紧急避难所而被开放和利用,这一点值得关注。

在当代华侨的老人中,亲身经历了当时那样的苦难,或从祖辈那里听到他们的经历的人为数不少。有关当下旅日华侨问题的研究,有许多通过从文化人类学、社会学等角度进行的田野调查,有关注华侨华人及其文化归属感的研究,以及厘清学校制度和教育及其变迁的教育学角度的研究,积累了许多研究成果*裘晓兰《日本的华侨、华人教育相关研究——面向多文化、多民族社会的教育重建与课题》,早稻田大学博士论文,2007年,等等。,本节是基于笔者这三年期间对70岁以上的各位华侨所做的访问而进行的考察*以下内容是笔者基于民俗学性质的田野调查而对二战后华侨文化的形成进行的考察。笔者的角度及关注点是要弄清楚个体的生活详细情况及其心境,并非是基于史实及口述内容而以现代为主题,即所谓的“记忆论”性质的考察。被采访者的口述,因为源自他们的记忆而带上了过往的意味,同时具有重新建构的倾向,但这种随着时间推移产生的记忆的变化,也为我们窥探历史提供了依据。。

长崎在二战后的重建,特别是经济方面的复苏是由长崎县工商经济协会主导的*新木武志《长崎遭受原子弹空袭与战后复兴》,第8回海港都市国际研讨会,长崎大学,2012年12月Working Paper,《长崎大学东亚共生项目Working Paper》No.10,2013年3月。,但在长崎华侨的商业重建方面发挥很大作用的是美国的特配(特殊配给),很多华侨对此还存有记忆。

美国和中国作为以日本为共同敌人的战胜国同盟关系,美国对中国的特殊配给在二战后一直持续了一两年时间,据说这一制度也面向定居日本的华侨实施。这一情况不单是长崎,从横滨的华侨那里也同样能够听到(据笔者于2015年6月对居住在横滨的、其父亲出身于广东的二代华侨进行的访问调查*在有关横滨华侨的历史概述里面,也记述了横滨华侨从由GHQ(联合国军总司令部)进行的物质配给所得到的恩惠。(《横滨中华街150年——落地生根的岁月》,横滨开港资料馆编、发行,2009年;《从战火废墟之中的再起》,财团法人中华会馆、横滨开港资料馆编《横滨华侨的历史——横滨华侨口述历史记录集》,财团法人中华会馆,2010年;横滨中华街150年的脚步《从战火废墟到世界旅游胜地》,等等)在神户,由GHQ在二战后三年期间对华侨实施的特殊配给是依据战争结束以后发行的证明华侨身份的“华侨证明书”以及原籍证明或战前发行的“华侨登记证”(由原中华民国驻日大使馆或总领事馆发行),为接受特殊配给而发行“食品加配证”,配给物质包括米、小麦粉、味增酱、食用油、砂糖、鱼肉罐头、美军用过的军服等等,大约7000名神户华侨进行了申请,这些物质在拉动二战后神户经济复苏的三宫高架桥下的自由市场(黑市)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这些在中华会馆编《落地生根 神户华侨和神阪中华会馆之百年》(2000年,研文出版)一书中有详细介绍,尤其是在第四章“新时代的中华会馆《一、第二次大战以后的复兴与华侨社会》”。本书里也揭示出传达“昭和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农林副官账簿 、关于对外国人的食品加配的函件”的《华侨总会告知》(1948年)的资料(照片),在了解二战后的日本、GHQ、华侨总会等机构、组织间的关系及协作这一点上尤为重要。)。

美国驻军向华侨发放的配给物资是小麦、砂糖、棉布、衣服等生活必需品,据说尤其是菠萝等水果干很是珍贵而让人们感到高兴。长崎的特配物资发放是在时中小学的校园内进行,据华侨之间的协议,仅向孩子上时中学校的家庭进行配给发放,因此也有暂时让孩子从公立学校转入时中学校的家庭。

有一位福建二代华侨(昭和17年(1942年)生于长崎),曾经营一家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中餐厅(父亲最初是替人理发,贩卖香烟,母亲也是福建华侨),现已将店铺租赁出去。他说当时从美军那里领取配给的小麦,做成杂烩面所用的面条,不仅可以在自己的店内提供杂烩面,还可以将面条分给日本人经营的面店或中餐厅。据说战争之前,特别是物质匮乏的战争期间,有请求同行的日本人匀给自己杂烩面所用面条等情况,但战后的一段时间内,因作为战胜国成员从美军处领取配给,从而比日本人过得宽裕,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优越感。虽然随着中日关系恶化,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产生过不少摩擦*另外,有关中日战争期间包括长崎在内的旅日华侨所遭受的苦难,请参看菊池一隆《抗日战争时期的全日本华侨的动向与构造——大使馆、及横滨、神户、长崎等各地华侨的位置》,《历史研究》第39号,大阪教育大学历史学研究室发行,2002年3月。,但即使二战后感受到优越感,华侨们经过商议,也没有针对正在受苦的日本人进行报复。

特别是在新地地区,重新开业的中餐厅或其他新开张的店铺非常多,但中餐厅比起日本餐厅,需要很强的火力,这在当时是殊为不易的。在二战后的重建期间,从建筑材料中产生大量的锯末,作为燃料的锯末很容易就能得到,但通过锯末燃烧难以获得强大的火力。于是有华侨想出了通过向炉灶内输送强风以获得足够的火力的办法,该方法至少在长崎华侨中广泛传播,据说在煤气灶等使用煤气的方式普及之前一直都使用这个方法。

历经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作为二战后新地中华街振兴及发展的重要标志,昭和61年(1986年)参照新地中华街的风水,在东西南北四面分别修建了中华门。在此两年前的昭和59年(1984年)设立了“长崎新地中华街商业街振兴合作社”,当时新地中华街居住的大多数华侨都是来自福建省福清市及其周边地区的第二代、第三代,他们通过这一关系从福州市订购屋顶的瓦片等材料,并请来工匠进行建造。

在东西南北四方建立的中华门以及中国风的红色的店铺都是给人以中国印象的建筑物,中华门建成的第二年,昭和62年(1987年)进行了春节节庆活动,以纪念建成1周年。

由此,新地中华街的春节节庆活动便成为惯例(只在昭和64年/平成元年即1989年因昭和天皇驾崩而停止过一次),1994年(平成6年)由长崎市政府参与企划并改名为“灯笼节”,一直延续至今。

在长崎市政府参与春节节庆活动的过程中,值得关注的是在此四年前的1990年(平成2年)在长崎召开的旅游博览会。当时建造了中华门以及中式庭园,另外作为活动之一还举办了大型中式婚礼观摩仪式。当年长崎市接待的游客人数比历年人数多50万人以上,多达628万人(前一年1989年为568万人;后一年1991年为554万人,据《平成25年长崎市旅游统计》),获得了巨大成功。可以说长崎市政府的参与及协作使得当地中华文化的开发迈出了巨大一步。

此外,与妈祖信仰·祭祀相关,值得重视的是在长崎旅游博览会之前一年的1989年(平成元年),在春节的两周期间,第二个周日那天进行了妈祖巡游活动。从此妈祖巡游作为灯笼节的重要活动持续至今。在长崎,该活动是由长崎华侨鬼永武(1948年出生于长崎的二代华侨,父亲是福建人,母亲是日本人)创始的,他委托福建船工建造了传统的木船(明清代的福州船),从湄洲岛请了妈祖神像安放在船内,驶入长崎港,再现了明清时代与长崎进行贸易的情景。藉由妈祖巡游,定期要从湄洲岛请妈祖神上船,鬼永氏与中国的交流至今仍在持续*有关长崎华侨鬼永武氏关于妈祖巡游的复兴以及与福州湄洲岛的交流,松尾在民俗艺能学会2016年年度研讨会上进行了题为“芸能伝承の現状と新しい動き:海外交流の視点から”(11月20日,国学院大学(东京))的口头报告。。

从春节节庆活动变为灯笼节,长崎工商会议所的所长担任执行委员长一职,执行办公室由设置在长崎市政府旅游科的“长崎灯笼节执行委员会”进行组织及管理。新地中华街从第一次春节节庆活动组织以来,每次提供500万日元的赞助款,在更名为灯笼节以后,长崎市政府提供6000万日元,作为工商会议所会员支付的赞助费大约为4000万日元,共计支出1亿日元,而由此带来的经济效益约有100亿日元。

灯笼节期间,以长崎新地中华街为主的地区,在湊公园、中央公园、眼睛桥周边、滨市·观光大道拱廊商业街等长崎市内中心地区装饰有多达15000个中国红灯笼,以及让人联想起日本东北地区著名节庆活动——睡魔祭的大型灯笼饰品,它们为街道增添了节日色彩。

这些大型、人偶形状的灯笼都是请原台湾的美术教师林建治先生制作的,现在林先生在广东珠海的工厂完成制作,自从1998年(平成10年)以来,每年会依照当年的生肖来制作主题灯笼,用以庆祝新年的到来。

在节日期间,以新地中华街及周边地区为主会场,上演舞龙、中国杂技、二胡演奏等中华文艺节目,这一过程之中不能忽视的是与本文主题有关的妈祖信仰的联系,特别是期间进行的妈祖巡游。

如前提到的一样,近世时期中国船只上供奉的妈祖,会被列队送入中式寺院(菩萨上岸),船只停靠长崎期间,将妈祖安放在寺院,返航时再列队将其从寺院接回到船上,此时会举行将妈祖安放于祭坛的祭祀仪式。妈祖巡游是再现这一历史的大事件,菩萨上岸是以孔子庙为起点,按“唐馆→湊公园→眼镜桥→兴福寺”这样的行进路线,而接回菩萨则是相反的路线,即由兴福寺返回到唐馆。道路两侧挤满了人,都是为了一睹身穿清代衣装、抬着妈祖神轿的豪华队伍。

另外,作为与妈祖神相关的信仰活动,在唐馆区的会场将“绕四堂”的路线图展示出来也是值得重视的。所谓四堂,是建于近世时期的唐馆区,并在近代重新修建的土神堂、福建会馆、天后堂、观音堂。“绕四堂”就是按照这一顺序逐一参拜各堂,为各位神灵点燃中国式的红色粗蜡烛而巡回拜祭。据推测,“绕四堂”这一活动可能是参考了日本七福神巡礼等巡回参拜行为,其目的是为了唐馆的复兴以及观光活动的开展。

看似与灯笼节无关的“唐船祭”,是重要的秋季祭礼,也是作为联系妈祖与长崎传统节庆活动的重要事项。它是元船町的舞蹈表演之一,纸扎的中式船上除了妈祖,在船头还放有听命妈祖的千里眼、顺风耳两位神灵,表现出期望一路顺利且安全航海的样子。元船町是于1904年在大避风港前填海而建的街道,长崎港开放的时候,是清朝、荷兰船只停靠的大型避风港,街道的名字也由此得来。在祭神舞表演时,“唐船祭”由穿着清朝服装的孩子伴着明清时的音乐起舞,如此的异国情调让大家非常愉悦。

在灯笼节之中,作为信仰方面被旅游开发化而受到关注的,是月下老人这一灯笼饰物。月下老人在中国作为让男女喜结连理的神仙而广为人知,在节日期间,旁边一直售卖的让男女结缘的红绳,买下的人们会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红绳之上,并将红绳系在月下老人的旁边。这些红绳在灯笼节的最后一天,即元宵节当天在崇福寺由僧侣烧掉,将这些愿望送到天上。

灯笼节作为以春节节庆为核心的活动,从市政府得到巨大的资金支持,基于中华文化的现代性活动内容以及妈祖巡游这样的再现历史的活动连日上演,甚至融入了元宵节这一由近世时期来到日本的华侨所传承的节日,作为一项大型活动扎根下来。

在将灯笼节或近世时期从清朝传来的龙舟竞渡“Beron”进行旅游开发,并作为港口城市的节日等方面,新地中华街商业街振兴合作社及工商会、长崎市政府等提供了巨大的经济支持,并组织临时工作人员、志愿者等,起到了很大的支持作用。另一方面,由于从近世时期一直延续下来的以福建华侨组织——“三山公帮”为中心的华侨的信仰和热情,作为维持福建关系网的关键的普度兰盆胜会等崇福寺的祭祀活动得到了支持而延续下来, 现在不仅在九州各地,三山公帮作为在日本全国各地的来自福建,特别是出身于福清的华侨共同体,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关于由长崎、神户、京都华侨举行的普度胜会,请参照松尾恒一《旅日华侨的祖先祭祀、普度生活的传承及当下》。。

本文主要对清朝与日本进行贸易时期,清朝商人在航海时,以及在日本贸易港口长崎的妈祖信仰与祭祀的实态和特质进行说明。并对现代通过将这一历史事实用于旅游开发,并在经济方面获取巨大成功的长崎华侨的活动进行考察。

针对宗教与信仰、文化的实际形态与特质等问题,有必要聚焦其从近代以前开始的连续性和近现代政治、经济等国际状况,进行综合性考察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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