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英雄(二)

2018-05-09 06:19张子影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试飞员飞机

张子影

(一)老常的空中往事

空中加油的成功,彻底打破西方的技术封锁,结束了国产飞机不能进行空中加油的历史,为我军航空兵远程作战提供了技术保障,对增强空、海军作战能力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摘自试飞员常庆贤在“加油工程”庆功会上的发言

1991年12月23日就是这样一个日子,这一天中国人首次实现了空中加油。完成这一壮举的是特等功臣、特级试飞员常庆贤,试飞晚辈亲切地称呼他“老常”。

一张手绘纸片

老常,不怎么活跃的一个人,按今天的话说,是低调型的,每天飞行结束后,就提着飞行帽匆匆回宿舍。

老常不善言辞,但老常所做的工作已载入史册。

老常珍藏着一批军功章和各种试飞资料,其中一张夹在活页中的手绘纸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图上画的是空中加油时加受油机之间的关系位置数据,受机与加油机机翼之间距离最短时只有0.6米。

两机在空中相距0.6米。这个数据让我目瞪口呆——这样小的距离,不要说在空中,就是在地面汽车行驶中也是不可想象的。

话题就从这张纸片开始了。老常说,0.6米的距离就是当年压在所有主飞人心上最大的石头。

老常如今依然非常感谢当年第十一航校的飞行员。1990年5月,王铁翼和第十一航校的几名飞行员来到阎良,他率领的团队在领先试飞中首先摸索出了加受油机近距离编队的可行性,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突破。在此之前,部队训练中最小的编队距离是5米,而加受油机在加油编队时是互相“咬合”的,从严格意义上讲距离是负值。国外的加油编队队形虽然也较小,但由于国外加油机的加油软管较长,加受油机之间的队形就相对宽松。也就是说,在加油试飞中,中国试飞员遇到比外国飞行员更大的困难。

在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的情况下,開展加油编队的训练,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试飞部队团长黄炳新亲自挂帅,成立由常庆贤、汤连刚等试飞员组成的空中加油试飞员团队,常庆贤任首席试飞员。试飞员小组1990年9月成立,在黄老英雄——当年的黄团长的带领下开展了密集队形编队训练。但是,当时他们训练用的飞机——加油机还在生产线上。

黄炳新说:“没有加油机,我们就用歼击机吧。”

老常说:“没有教员,就采用同乘编队飞行吧。”

汤连刚说:“我和老常一起飞。”

他们一起在歼-6、歼-7上进行了几十架次的密集编队训练,队形从10米×10米到5米×5米,最后两架飞机几乎贴在了一起。

“超密编队那个距离有多近呢?”我问。

“我能看到飞机身上的铆钉,还能看到长机飞行员脸上的胡子。”老常微笑着说,“那天他没有刮胡子,所以被我看见了。”

老常云淡风轻的描述令我心惊肉跳。在空中,两架巨鹰用这样一种亲密方式接触,考验的不仅是技术,更是胆量和胸怀。

经历过密集编队的试飞员都有一种体验:试飞员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恐惧。仅仅学会掌握操纵要领是远远不够的。

那是一种超越生死、超越自我的状态,不亲身体验,无法言明。

对于试飞员来说,不仅要求要有技术和经验,更多的是心理素质的历练。

老常慢悠悠地笑着说:“练到后来,恐惧变成了兴奋,突破了心理障碍。”

汤连刚说:“还有一点,我们抢到了时间。等加油机下线的时候,我们的团队已经准备好了。”

老汤后来接替黄老英雄做了试飞部队团长,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老常拍了胸脯

接受“加油工程”任务时,老常已经年满四十二岁,原是航校的高级教官。1983年因试飞需要,老常到试飞部队参与歼-8的试飞工作,是参加过歼-8Ⅱ、歼-8B、教-8等国产机试飞的老试飞员。总部领导选择老常,看中的就是他高超的飞行技术和丰富的飞行经验。空军规定飞行员43岁到45岁就该停飞了,也就是说,老常不仅开始向高技术、高风险挑战,还要与时间赛跑。因为留给老常的时间最多只有3年。

一向低调的老常接到任务后给领导拍了胸脯:一定在停飞前拿下“加油工程”试飞任务。1991年7月,试飞工作出现了转机,上级调来了轰-6,老常他们终于可以进入轰-6的实际编队飞行了。

常庆贤在歼-8受油机机舱内

这一飞,新的问题来了:之前他们训练的是和歼击机同型机编队,现在换成了轰-6编队,轰-6是个大个头,巨大的机体给编队试飞员带来很大的压力。尤其是进入模拟对接位置(轰-6没有加油管)飞行时,试飞员真正体验到了夹在大飞机“胳肢窝”底下飞行的感受。

老汤锁着眉头说:“得加快训练进度啊!”

老常的脸黑了下来:“必须赶在加油机到来之前掌握加油机编队的驾驶技术。”

那些日子飞行计划量很大,飞行后还要和科研人员一起研究技术问题,老常每天都忙到很晚。

这一天傍晚,老常居然早到家了。老常进门的时候,妻子有点诧异,自从飞加受油机后,老常从来都是摸着黑回家。妻子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他,说:“怎么这么早?”

老常一边换鞋子一边嘀咕道:“早吗?”

妻子点点头说:“当然早,《新闻联播》还没有播完呢。”

妻子又看了看电视说:“噢,完了。播完了,你看不成新闻了。”

可是没有人搭理她,老常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个月后,经过加改装的受油机到了,老常带着试飞员们一边对受油机进行调整性试飞,一边继续进行加油机编队的训练。他们一个月里飞了几十架次的编队训练。

8月正值酷暑,老常原本就黑的脸被晒得更黑了,在机场一天下来,衣服都汗得结出了壳。

9月底,他们完成了受油机与轰-6的模拟加油编队飞行。万事俱备,就等加油机的到来了。

11月初,千呼万唤的加油机终于姗姗到来。

11月24日,真正对接的日子来了。

清晨,为了赶在气流平稳的时段起飞,试飞员早早地就来到了机场。老常和加油机长申长生再次进行协同,然后沉着地爬上了飞机的悬梯。

关舱门之前,老常向场外看了看,跑道外面站满了人,空军的、总部的、航空工业部的、飞机公司的、试飞院的,还有自己试飞部队的。人人都眼巴巴地注视着他们。

加受油机对接试飞,行内俗称“干对接”,也就是只对接不加油,试飞的目的是熟悉对接加油技术,考核加油对接系统的工作可靠性和效能。“干对接”的成败对于“加油工程”关系重大。尽管进行了近一年的编队和模拟加油训练,但真正的对接今天还是第一次。部队指战员翘首以盼几十年、航空工业战线奋战两年多的“加油工程”今天就要见分晓了。老常不愧是老常,飞行2000多个小时了,他晒得黑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风云变幻。事实上,老常的心里也是风平浪静的。

歼8-II受油机与轰-6型加油机首次空中对接加油成功

起飞、会合、编队,一切顺利,老常很快进入了预对接位置。

老常:请求加油机长进入对接。

加油机长是申长生,他立刻回应:可以对接。

老常轻轻推点油门,受油机缓缓地向前靠近,5米、4米……隨着距离缩小,平日里稳定的伞套此刻却不听话地跳起了舞,尽管在地面的研究中老常已经了解了气流扰动的原理,但要在空中高速飞行时用加油探管对上飘忽的伞套却异常困难。

第一次对接不成功。

老常又做了第二次、第三次……

但是连续5次对接,都没有成功。必须稳定情绪退出加油编队了。

老常平静地向加油机长报告:停止对接,返场着陆。

飞机停靠在跑道一头,机场上所有的人都看到,走下飞机的老常提着飞行帽兀自低头走着,目光不和任何人交汇。

“你当时想了些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压力很大吧?心情很复杂吧?”那天之后,有个记者采访老常时这样问道。

老常淡淡地说:“不复杂,有什么复杂的?”

老常当时想说“我喝我的水,上我的厕所”,但他看对方是个年轻女性,就没有这样说。老常说的是实话。低头进了飞行员休息室,老常没和任何人说话,他喝了水,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对迎着他走过来的总工程师张克荣说了句:“让我想一想。”

张总工点点头,闪开了。

老常走到休息室的一个角落里,放下飞行帽,靠在椅背上,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他的脑海中飞速回放着空中的飞行动态。

汤连刚站在门口招了招手,所有的战友和技术人员都轻轻挪动脚步离开了休息室。

“安静,”老汤说,“现在需要安静。”

老汤非常明白场外所有人的盼望与失望,他更知道,此刻老常最需要的,是安静。半个小时后,老常走出了休息室,他的脸上依然风平浪静。张克荣和战友们都聚了过来,他们重新研究了一遍技术。末了,老常不疾不徐地说:“再飞一个起落。我相信可以成功。”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阎良果然是飞行的好地方,天空一片湛蓝。

媒体后来这样说:“在全场人们殷殷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常庆贤再次毅然登上了飞机的悬梯。”

起飞、会合、编队,一切照旧,老常又一次进入了预对接位置。他轻柔地、细细地推点油门,受油机缓缓地向前靠近,5米、4米……

再次来到距离伞套1米的位置上,老常异常冷静,速度差,吊舱,驾驶杆稳住,眼看着受油探头慢慢地延伸、延伸,缓缓地、稳稳地插进了加油伞套上的加油口。

“噢——”加油机上的加油员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通过耳机清晰地传进老常的耳朵,传到地面指挥台。

对接成功了!

老常稳稳地坐着,只是飞行帽下的眼睛闪了一下。

当天老常共成功对接了3个架次,最长的一次对接后稳定保持达6分钟之久。

团长汤连刚后来是这样回答媒体的:“一个成熟的试飞员,不光要能争取成功,更要能够面对失败。”

汤连刚的话,真是一语成谶。对接成功的喜悦还没有散去,老常他们又面对了新一轮的失败。

在12月初的三次加油试飞中,连续出现加油探头折断的故障,尽管没有危及飞机的安全,但使加油试飞遇到了严重的挫折。

为什么“干对接”能试飞成功,而加油试飞会导致探头连续折断呢?

现场会开到了深夜。加油试飞副总师候玉燕,是项目组中唯一的一位女副总师,她对加油系统技术的研究尤为深入。她以女性的敏锐和细致,在分析国产加受油系统与国外同类系统的差别时,发现了软管刚度、弹性和探头强度的差别,于是她提出导致探头折断的主要原因是探头强度的问题,另外加油时软管内的油使软管刚度发生变化也是导致探头折断的重要原因。

候玉燕果断做出结论:改进探头设计。设计单位的老总王复华立下军令状,一定在12月20日前将改进后的新探头送达阎良。

研制厂所在48小时内就完成了探头的改制工作。12月18日,王复华亲自押车连夜翻越秦岭,夜里汽车开至秦岭群山间时抛锚了,一行人在寒冷的秦岭冻了7个小时。经过连夜抢修,汽车终于又上路了。第二天也就是12月19日的早晨7点15分,盼望已久的探头终于如期送达阎良试飞现场。

万事俱备,只待天气

在等待的日子里,老团长黄炳新来了,试飞英雄王昂来了,航总领导也来了。老英雄黄炳新主动提出担任空中伴飞摄影,副团长谭守才担任指挥员,为了年底拿下加油首飞,试飞部队派出了最强阵容。

12月19日,改进后的探头装上了飞机,万事俱备,就等好天气的光临了。气象预报说12月下旬有一股冷空气,搞飞行的人都知道冷空气降临就意味着好天气的到来,试飞部队提前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将冬季通常下午进场的飞行计划改为上午进场。

1991年12月23日,被阴霾笼罩了近半个月的阎良,天空豁然晴朗。试飞队伍按计划上午进场,航总负责加油的祈玉祥主任、西飞的老总王秦平、加油系统总师王复华、试飞院院长葛平都来到了现场。随着一发绿色信号弹打响,加受油机分别开车滑出。承载着航空人的期盼,两架战鹰轰鸣着腾空而起,紧接着伴飞飞机起飞,“加油工程”最惊心动魄的乐章奏响了。

4000米高空的气流异常稳定,加油机长申长生知道加油机飞行得越平稳,受油机的对接条件就越充分。根据规定,加油飞行不能使用自动驾驶仪,整个加油航线足有12分钟,申长生稳稳地操纵飞机,保持了整个航线的稳定飞行。常庆贤驾驶着受油机按部就班地操作着,编队、加入加油队形、预对接编队、对接,受油机来到了距离伞套1米的关键位置。

历史性的一刻到来了:11点24分,随着“咔嚓”一声响,加受油机对接成功,加油软管轻轻晃动一下后,稳稳地将加受油机连接在了一起,老常慢慢将加油门向前缓慢推进,进入加油区域,加油灯亮了,加油成功了!

试飞现场沸腾了。

走下飞机的那一刻,老常终于还是激动了。他看见了欢呼的人群,看到老专家、老领导个个热泪盈眶。空中加油的成功是我国航空技术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是中国航空科技的重大突破。在没有外国技术支持的情况下,中国人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加油机投入试飞的第14个飞行日实现对接,紧接着用4个飞行日实现首次空中加油,创造了试飞史上的奇迹。

(二)球队少了一个人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这是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经典语句。

对普通人来说,生死固然是重大的问题,但主要是一个终极问题;而对试飞员来说,生死则是一个时时要面对的现实问题。就职业而言,飞行员牺牲的概率显然要高于常人。而试飞员,为了人类航空事业在探索前行中取得突破与进展,更是一次次以付出生命为代价。一种新型战机的飞天之路,往往是一条“血路”。20世纪80年代末,法国研制了4架“幻影”战斗机,在试飞中全部摔毁;在美国,每一个风险试飞科目,飞机生产厂家都要给试飞员投巨额保险;在俄罗斯国家试飞员学校,有一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公墓,墓碑上镌刻着一个又一个蓝天探险者的名字……战机亮晶晶的铝合金碎片、试飞员殷红的鲜血,洒满了新型战机的航程。

一部航空史,就是一部挑战自然、挑战自我、挑战极限的历史。人类航空事业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一次与死神的对话,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难以避免的牺牲。

从烧得焦黑的地面起飞

沈晓毅跳下车,左手拎着箱子,右手提着背囊,腋下还夹着一个包,一摇一晃地向试飞员公寓走去。在经过操场的时候,他看见几个老试飞员穿着背心短裤正在场上热火朝天地争抢篮球,他站下,就那么提着行李,站着看。操场上其中一方的争夺看上去力不从心,后卫老史去外区执行任务了,所以球队少了一个人。

场上的队长是王文江。王文江是个小个子,他从对手的封锁中突围出来后,看到了站在场地边上观望的年轻人。王文江抱着篮球,说:“哎——打不打?”

“哎!打!”

沈晓毅答应了一声,把行李朝公寓门口的台阶上一放,三两把脱下上衣,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他把外衣的两个肩膀头一对折,一裹一卷叠好放进背囊里,再从背囊的侧袋里抽出运动鞋换上,站起身时顺便把皮鞋摆整齐立在箱子上,然后三步两跃跳进操场,等他行头整齐地站在大伙面前时,总共才花了十几秒。小伙子的一举一动,大家尽收眼底。

王文江上下看了看他:“新来的?”

沈晓毅笑了一下说:“新來的。”他向大家拱了一下手。

王文江点点头说:“来吧——”

几分钟后,当时还是副大队长的梁万俊提着头盔、表袋走过来,他刚出完飞行任务回来路过操场。他一眼就看到操场上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于是站下来,看了一会儿。

那天散场后,王文江从水房出来,在走廊上碰到梁万俊。王文江说:“新来的那个小沈,不错。”

梁万俊说:“是的,我也看到了。”

只有资深搞飞行的人,才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搞飞行的人都知道,是不是飞行的料,不是看你书面上的航理成绩,而是看你在运动场上的表现。航理得一百分,只能证明你理论过关。可飞行员是离开地面在天上的运动员。一个好的飞行员必须是一个好的驾驶员,而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试飞员,仅仅做一名飞机驾驶员是远远不够的。

“看他的打球动作就感觉到他非常灵活。”梁万俊后来对我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熟悉飞机和空地环境,一个月后,沈晓毅可以飞品质飞行了。第一个架次是梁万俊亲自带飞的。小伙子精湛灵活的空中技术令这位资深的试飞副大队长十分满意。那一次飞完,落地以后,王文江对兴致勃勃的梁万俊说:“捞到宝了?”

梁万俊笑着说:“回答正确。”

进入3月就进入了春天,这个位于温带的南方城市,每到春天绿意盎然,满城鸟语花香。按流程规定,品质试飞通过后,沈晓毅可以进入单独执飞。他果然飞得不错,尽管还没有进入复杂科目,但是从两个起落就能看出他手上的功夫。小伙子头脑清醒,动作干净。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现在一定是我们大队非常优秀的试飞员。”梁万俊说。

事故报告:2001年4月12日,试飞员沈晓毅驾驶某型号飞机,在本场执行训练任务时,起飞过程中飞机发动机吸入鹰类猛禽,导致发动机空中停车,飞机失去动力,高度无法提升。飞机冲出了跑道,冲过拦阻网后撞上了旁边的一座民房。飞机起火爆炸。试飞员牺牲。

出了宾馆的门,外面站着的司机对我说:“王队让我来接你。”

我点点头。事故发生后,在经过差不多一周的等待后,试飞部队终于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了。

司机说:“请你直接去机场。”

我有点意外:“去机场?他今天还没有空啊?”

司机说:“他说你去了机场一看就明白了。王队今天确实还没空。”

我点头:“走。”

车子进了机场,我跳下车,看着跑道上飘动的信号旗:“今天还飞啊?!”

“为什么不飞?”王文江穿戴整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我问:“事故原因确认了吗?”

“一只鸟撞进了发动机。”王文江说。

“飞行员为什么不跳伞?”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研究了你们的报告,高度够,也许会受伤,但以小沈的技术,及时弹射出舱保全生命是完全可能的。试飞员的生命这么宝贵……”我说。

牵引车退下了,飞机停在跑道上。

王文江说:“我马上要飞,不过还有二十几分钟。你,跟我走。”

太阳很大,预报午后的温度会上升到37摄氏度,我没有戴帽子。在机场,任何零碎的物件都尽量不要带,如果风把帽子吹进了发动机通风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曾经有一位来访者在参观完飞机后离开机场时被发现掉了一颗扣子。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纽扣掉在哪里,是飞机上还是飞机下,只知道他在进场下飞机时纽扣是在的——有照片为证。机务出动两个小组15个人,整整找了5个小时,把那天这位参观者碰过的飞机座舱内外全部检查一遍,终于在一架飞机座舱地面的夹缝里找到了那粒小小的“害人精”,这事才算罢休。飞行部队有一条明确规定,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参观者进入飞机座舱。

在机场的参观者,也一定要戴好帽子、围巾,尽量不要佩戴胸花之类的小物品。

随身物品可以加以管理,但天空中自由飞行的鸟儿没有安全观念。

一般人认为,体型小、质量轻的鸟类与钢筋铁骨的飞机相撞,应该是以卵击石,可为什么能把飞机撞坏?这是因为破坏主要来自飞机的速度,而非鸟类本身。根据动量定理,一只体重仅0.45千克的鸟与时速80千米的飞机相撞,就会产生153千克的冲击力;一只体重7千克的大鸟撞在时速960千米的飞机上,冲击力将达到144吨。所以,高速运动使得鸟击的破坏力达到惊人的程度,一只麻雀就足以将正在降落的飞机的发动机撞毁。

飞行器的导航系统大多位于前部,出于导航的需要,这些设备的防护罩包括挡风玻璃的机械强度大多较其他部位差,更容易在受到鸟击后损坏。

飞机发动机的叶片很薄,工作时以巨大的力量将周围空气吸入,因此飞鸟只要处于发动机附近,就很容易被吸进去。发动机在高速旋转时吸入鸟类,叶片瞬间会被打碎,立即失去动力。

由于鸟的飞行高度有限,飞机撞鸟概率较高的是在飞机刚起飞或快着陆时。

那一天,听到话筒里小沈报告发动机撞鸟停车了,塔台里的人们迅速站起来,透过四面落地的大玻璃窗清楚地看見,那架失事飞机跌撞地倾斜着,贴地而飞,像一只折翼的大鸟。小沈显然是在努力控制飞机试图拉起,但失去动力的飞机翅膀抖动着,向跑道尽头冲去。此时飞机刚刚离地,尚在近场上数十米的低空。

如果沈晓毅跳伞,失控的飞机随时可能冲上公路,而几十米外的公路上,车辆与行人正来往穿行。

沈晓毅仍然试图拉起飞机。但飞机拉不起来了,方向也难以控制,他能做的,就是让飞机继续向前冲,冲过马路,冲过人群密集区。

飞机刚越过跑道头的拦阻网就下坠,落地时跳了几跳,起落架墩断了,飞机仍然继续倾斜着向前,撞上一座民房。现场所有人都目睹了在“轰”的一声巨响后那一团冲天的烟火。

沈晓毅壮烈牺牲了。听到这里,我仿佛被人突然狠狠地捅了一刀。我捂着胸口一下蹲在地上,眼泪哗地流出来。

能到试飞部队的,都是各飞行团里最拔尖的,以个人技术而言,是不应该出现问题的。但飞机在天空中,危险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试飞的任务就是要试飞出飞机的缺陷和边界,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有风险,但风险是预知的,可以事先做出应对方案。但有些时候,危险是不可预测的,比如飞机突然撞鸟。

一直走着的王文江突然站住了,下巴朝一个方向轻轻抬了抬,说:“喏,就是这里。”

我低头:我面前3米远的地方,小半个操场大的一块黑色地皮赫然在目,能清楚地看到有一些深色的印迹深入泥土。

这就是数日前,年轻的新试飞员沈晓毅坠机之处。

我蹲下来,尽量低地蹲着,双手轻轻抚摸着这片渗透了烈士血肉的土地,仿佛抚摸他青春俊秀的脸庞。一个年轻的试飞员,灿烂的试飞生涯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

我问王文江:“你怕不怕死?”

王文江目光炯炯:“怕死当不了试飞员。但是,试飞要的是科学,仅仅当一个不怕死的英雄肯定不合格。”

是的,一名优秀的试飞员,当他进入座舱的时候,飞机,只有飞机——动力、润滑、传导、电磁、任务内容、目的要求、预置方案,等等,他看飞机和飞机看他,都应该是清晰的、完全透明的。其他的,生与死、荣誉与耻辱,都置之度外。

太阳很大,能看到跑道上空的空气抖动着。王文江觑着眼睛看了看天空,又看看那片黑色地皮,将目光收回,冲我一笑:“走了!”

王文江把头盔戴上,大步向一架银色的飞机走去,风鼓动着他的蓝色飞行服。我看着他登上了飞机,站在座舱旁,回首向我挥了挥手。

风从高远的天空猛烈地刮来,他站得很直,目光清亮,胸怀坦荡。两个机务跟着站上舷梯,舱门关上,他回身打了一个手势,舷梯撤下,几秒钟后,我的耳边就响起了发动机熟悉的轰鸣声。空气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颤抖,目力所及的景物也开始颤抖,我忽然觉得我看到了沈晓毅,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年轻小伙子。他此刻就端坐在机舱里,带着他受伤的战鹰,呼啸着,从我面前一掠而过。

飞机滑行、加力、起飞、腾空、飞翔,天空如此广阔、辽远、清澈,他和整架飞机,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只晶莹剔透的鹰。

那天后半下午的时候,我和完成了飞行任务的王文江一起从机场返回,经过操场,我们同时看见操场上有一些试飞员在打篮球。

王文江停下来,看见梁万俊也在,便向他走过去,两个人一起站着、看着,不声不响。过了半天,梁万俊说:“球队少了一个人。"

在父亲墓前跪下

到试飞部队采访那天,我乘坐的民航飞机延误了,接机的小刘干事在机场足足等了3个小时。但见到我的时候,他笑盈盈地说:“没关系。”小伙子二十出头,身材细高,相貌清秀,白净清爽,像株小白杨。这笑容让我释然了。

已经是傍晚6点,因为与受访者约好了时间,所以我决定不吃晚饭,直接去对方处。等我结束采访走出来时,已是星光满天,小刘坐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部队驻地的超市和食堂早就关门了,我们只好饥肠辘辘地往回赶。下车时,我歉疚地说:“让你跟着挨饿了。”小刘从前排座上转过身来,笑盈盈地说:“我没关系,就是没照顾好作家姐姐。”

到了营地,已是夜里11点多了,我十分疲倦,但还是坚持把采访录音和笔记整理到电脑里保存。正在这时手机响了,看看表,12点过了,小刘说,东西放在门口了。我打开门,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打包袋,里面是一盒热气腾腾的面。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不知道他跑了多远才弄到这碗面。之后的几天,小刘一直跟着我。每天一早我开门出来,他已经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点头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采访进行到周末那天,气象预报说当日阴雨,有雾,这种天气是不飞行的,部队放了一天假。考虑到试飞员们难得有一天假期,不便打扰,我就向部队长提出,去烈士陵园祭奠。我看出部队长似乎迟疑了一下,就赶紧说:“领导们就不要陪了,让小刘跟着给我指个路就行了。”烈士陵园在山里,去山里的路有一些岔道,我这个人记路的本事很差。

领导转向小刘。小刘点了一下头:“行,我陪作家姐姐去。”

领导再一次迟疑了一下,然后拍着他的肩头说:“你这小子,长得越来越像你爸了。”出门时,我问:“小刘,你父亲也是干试飞的吗?”

小刘没看我,只顾低头把手上的工作记录本装入随身的文件袋,说:“以前是。”

半个小时后,我和小刘坐着车出发了。我们先去买了一些鲜花,大捧新鲜的菊花放在车后座上,一束一束扎好的,有白的也有黄的。我数了两遍,还是确定多了一束。我想一定是那个卖花的数错了。

烈士陵园在城外的一座山上,从营地过去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通常我们把那里叫作“北塬上”。每次到试飞部队来,我都要过去看看:山道弯弯,没有人,两边的丛林一晃而过。塬上很安静,松柏株株静立,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沿着陵园的青砖小道一路往里,不多时,就能看到两头威武雄壮的石狮子守护着墓群。石狮子后方,迎面是一座纪念碑,上面端正地书写着“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烈士公墓”的大字,顶部是一只雄鹰的雕塑。几十名为我国航空工业发展献出宝贵生命的英烈静静地睡在这里。

天还是阴着,起了一些风,我觉得身上冷冷的,这个季节本来是不该有这么冷的风的。想来是烈士们住在这里,有点冷清。一排接着一排的烈士墓,我一个接着一个走过去,扫扫碑上的浮土,摸摸烈士们的坟头,再一一读下那些冰凉的文字。照片中的人沉默地面对着我,他们一律微笑着,仿佛要张嘴说些什么,却久久不能说出。心隐隐作痛,我的眼睛被泪水浸得酸酸的,那些照片开始模糊了。我慢慢地蹲下来,把菊花一束一束地放在每个墓前。突然,我的身旁,一个人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爸——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是小刘。

低低的呜咽声里,他的头沉沉地低下。他的手上,捧着一大把菊花。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石碑上的名字:刘普强。

两束菊花放在烈士刘普强的碑前,对于小刘来说,刘普强不仅是英雄,还是父亲。脑袋嗡了一下,我这才明白,自己无意间犯了一个残忍的错误。

“又有好些天没来了,我和妈妈都想你……”

我轻轻地走开了,留下小刘一个人独处。我走得远远的,站在一个我们彼此看不见的地方,隔着数十米的距离,隔着郁郁葱葱的松林。冷风拍打着我被泪水浸湿的脸,我听见一个年轻人长久的、撕心的哭泣。

小刘的父亲刘普强是突然走的。那一年小刘还在上高中。

最开始的几天,家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他恍惚着,总是不相信,好像在梦里一样。父亲常年执行任务,常常一连数日甚至一两个月不在家。他总是觉得,这些人在说的事,并不是真的。那些日子他没去上学,连续几天,他都站在门口,他把门大开着。等家里来的人都走了,他就想,都错了,他们都错了,父亲只是出差执行任务去了,过不了几天,父亲就会像以前一样,手提飞行图囊,迈着大步走来,走进门,会大声说:“儿子,作业写好没有啊?”

小刘是独子,成绩优秀,相貌俊秀,性格平和,在学校、在家里都是让人省心放心的孩子。做父亲的在任何场合都毫不掩饰对这个独子的喜爱。

他不相信,那么疼爱他的父亲,就这么走了,一聲不响,一句话也不交代地走了。但是,一周以后,在哀乐低回的灵堂里,那个躺在鲜花丛中被白色纱布缠满全身的人,还有墙壁上那张巨大的挂着白纱镶着黑框的照片,让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现实。

遗体告别仪式上,母亲一进灵堂就昏了过去……

父亲和母亲感情极好,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小刘都是上高中的大孩子了,父亲称呼母亲,还是叫小名。

外公来了。

外公一夜之间就老了,老得腰都弯了,声音都哑了,他把小刘的手抓得那么紧,那么疼。外公说:“宝啊,这个家就指望你了。你是男子汉。家里就只有你这个男子汉了。你必须挺住。”

小刘哭着抱着外公说:“外公,怎么挺?我挺不住——”

外公说:“挺不住也要挺。咬牙,咬紧牙。”小刘咬着牙,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外公,我咬了,还是不行——”

外公搂着他,泪水滴答落在他的头上。外公说:“孩子,这样就行。记住,咬牙,别出声,一定要跟紧你妈,她去哪儿你去哪儿,跟紧她,一定别在你妈面前哭。”

他咬住牙,他听见牙齿咯咯地响,他听见被自己压回胸腔的破风机一样的哭泣声。很多天里,他的牙酸得不能吃任何硬的东西。但他一夜之间懂事了。他咬住牙,天天一步不离地守着母亲。母亲一病多日,醒来后人脆弱得像一张薄而脆的纸片,他无数次担心一阵风会把他的母亲吹折,或者吹走。他坐在母亲床前,一遍又一遍地说:“妈,我在,我还在这呢!”母亲散了的目光就会收回来,停在他的身上。

放学后,他绝不在外逗留。一进门他就大声地说:“妈妈,我回来了。”

他大声地念书,做饭、洗衣、写作业,他都尽量做出动静。他大声和妈妈说话,大事小事都说,努力地找各种话题。他要让家里有声音,有动静,像爸爸在家时那样,有热乎乎的动静。他不能把任何忧伤的影子带到妈妈面前,只是在深深地暗下来的夜里,少年小刘用被子蒙住头,咬着牙无声地流泪。

妈妈的房间,灯一夜又一夜地亮着。他知道,妈妈也在无声地流泪。

再到父亲墓前时,他把所有的克制释放出来,彻底地放下一切。他长久地跪着,抱著冰冷的碑,放声号啕,任泪水长流。

他说:“爸爸,你好吗?”

他说:“爸爸,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让妈妈不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走出多远,阴郁的天空渐渐放晴了。我回首望去,那一排排掩在青青松柏中的墓碑看不见了,但我看见那只鹰,站在高高的纪念碑顶端。展翅欲飞的雄鹰,它曾经像英雄一样翱翔天际;如今,虽然不再飞翔了,但它炯炯的目光,依然冷峻而深情地守望着那片他们为之献出生命的蓝天。

那天,我改变了采访计划。下午,我和小刘坐在窗前。我给他泡了一杯自己带的茶,那是我心爱的安徽岩茶,他要站起来道谢,我无言地摇摇头阻止。放下茶杯,我在一旁坐下,把脸转向窗外。

之后的时间,我和这个年轻人,静静地坐着。

张景亭准备登机

窗外能够看到北塬的山顶,天空放晴了,一朵白云轻轻地悬在塬顶。

茶水缓缓地冒着热气,茶叶在滚烫的水中慢慢绽开,透明的青翠布满雪白的茶杯,清香在寂静的房间里缭绕。我想告诉他,这茶产自金寨3000米以上的高寒山顶。安徽金寨是著名的革命老区,是仅次于红安的中国第二大将军县,更是无数先烈的家乡。我在金寨红军纪念馆看到,密密麻麻地刻着烈士姓名的黑色石墙,高2米,长度足足有十数米。十万烈士。

我想告诉他,我文件袋里装着他的个人档案,中午拿到的,里面有个人简历、家庭情况。我知道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人生,不是这张薄薄的纸能写尽的。其实我想问很多话,比如他父亲的性格脾气,比如他母亲现在的身体情况和生活状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已经不再青春,她独自带着儿子,有过怎样的艰难和辛酸……

预计的采访并没有进行。整个下午,从头到尾我没有问一个字,小刘也没有说一句话。小刘就那样坐着,军装仪容严整,指甲和衬衣的领口干净清洁,手机调在静音状态,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一行行小字秀丽工整。对于这样一个经历了与至爱亲人生死别离的年轻人来说,所有的理论和说教都是苍白的。我们就那么坐着,从下午到黄昏。我们就那样坐着,看着空空的天际,看着青绿的塬顶渐渐被黛色的暮霭笼罩。

告别前,我对着空无一字的采访本,对小刘说:“跟你爸爸说句话吧。”

小刘握着笔的手抖了一下,他轻轻地说:“我心里总在想,爸,你

从那么高的天空摔下来,该有多疼啊!”

(三)好男人和好飞机都是飞出来的

嫂子骗腿上单车

差5分到16点,他准时站在这家咖啡厅门口,衣着笔挺,头面整洁。16点整,她来了,骑着一辆单车,略施粉黛,长裙飘逸。他拉开门,将她先让进去。

二楼,临窗,老位置。他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转过来坐在她对面,向服务生挥手:“老规矩,两杯摩卡。”咖啡上来了,在四溢的芳香里他们开说,说近期的工作、儿子的学业,也说新闻八卦。其间,他突然说:“老婆,今天你真漂亮。”

她飞快地还嘴:“我哪天不漂亮?”

他嘎嘎地笑起来:“客观些啊,老婆大人,毕竟咱们年过四十了。”

他凑近一些,直直地盯着她:“我喜欢你骑单车的样子。我的那些弟兄都说:‘别看40多岁的人,咱嫂子骗腿上单车的样子,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今天是他们25周年结婚纪念日。自从5年前儿子上大学后,他和她约定,每个月,至少每个季度,都要选一个周末的下午或晚上出来坐坐,聊天,就他们两个,像初恋时一样。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他印象很一般。

飞行员接受的都是封闭式管理,他们的婚恋一般是经人介绍,成功一对后男女双方会互相发展周围的朋友。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那时他已经27岁了,却是第一次谈恋爱。初次见面那天,他特意穿上了一件新买的白衬衣,但这件煞费苦心穿上的新衣服却大煞风景,差一点令他被淘汰。

新衬衣样式老套,他还古板地从上到下扣得严严实实——包括第一粒扣子。新衣服的领子太硬,他就那么直着脖子,好像戴着颈箍,土气又窘迫。更要命的是,本来他就身材瘦小,却带着一个1.8米高大英俊的帅哥战友前来做伴。

之后介绍人问她对他的印象,她是有教养的女孩,客气地说,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本来这话隐藏了婉拒的意味,但介绍人领会错了意思,介绍人是了解他的,坚持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小伙子”。

他却是较真的。他是飞行员,她是部队医校的护士学员。那是20世纪80年代末,在那个时期,穿着军装的小护士,几乎是所有未婚男军人的理想老婆,况且这个姑娘秀气又文静。他开始给她写信,一天一封。这些信渐渐改变了她对他的印象,后来她对他说,信比人出色。

几个月后,他外出开会,路过她的学校所在的城市,自然奔去看她。他请她出来吃饭,她谨慎地带了女伴。过马路的时候,他自然地站在两位女孩子前面,伸手护着她们。到了饭桌前,他先轻轻拉开凳子,请两位女士入座。他不知道这不起眼的细节令他顺利通过了这天的“审查”。女伴是她有心安排的,她最相信这个女伴的眼光。女伴点评说,心细,对人好,就他了。

他们从此开始了认真的恋爱。他只是个蹲山沟的普通飞行员。她家境好,人长得漂亮,又在大城市工作,他用他的实心实意感动了她。

东北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她转至外地学习,离家远,想家想得要命。女孩子想妈妈,主要是想妈妈做的美食。他出差经过她家,上门去看了她的父母。中午,他看着表说,给兰儿包点羊肉饺子吧,她喜欢吃妈妈包的饺子。

饺子滚烫地出锅了,他用铝饭盒装好,包上大毛巾,再用军大衣裹紧,道了一声“再见”就直奔火车站。开惯了飞机的人总觉得火车慢,本来嘛,这段距离,要在天上,不够一杆加力的。2个小时后他下了火车,大步流星。当他顶着满头热气站在军医学校大门口时,熄灯号刚好响起。

军校有规定,吹了熄灯号,学员们就不准出宿舍了。他在冷風里走到她的宿舍楼外,数着数字敲了敲一扇紧闭的窗户——万幸她正好住在一楼。

屋里已经熄了灯,姑娘们起初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她立刻听出了他压低的声音,她光着脚丫子跳下床,扑到窗前,拉开窗帘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将窗户打开,一双手将一只带着体温的饭盒送进来。片刻之后,他听到屋子里面一片欢腾。

此刻她坐在我面前,修眉入鬓,合体的军装下她的身姿依旧窈窕挺拔。说起这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她面带微红,眼若秋水,宛如少女。冬夜的一盒饺子虽然已远,但那份体贴与温馨令她终生难忘。

正当他们感情升温的时候,他决定去当试飞员,这意味着,他将要离开她,远赴数千里之外的西北。对于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考验。

那天晚上她没有上晚自习,拿着放大镜在中国地图上找阎良,找啊找,找了半天,放下放大镜,她哭了——她居然没有找到,可见那是个多么偏远的小地方。

女伴们也开始叽叽喳喳:找个飞行员就够担惊受怕的了,还要当试飞员,还那么遥远!

部队对飞行员的婚恋问题极为重视,试飞部队专门派了政工干部去给她做工作。政工干部都是游说的行家里手了,在她面前把阎良夸得天花乱坠:大名鼎鼎的航空城,在全世界都著名,人称“中国的西雅图”。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除了北京,就是阎良!诞生中国最先进航空飞行器的地方,能差吗?

于是她辗转给他打了个电话。

她说:“那里精英荟萃,是吗?”

他说:“被选入试飞部队的,都是空军航空兵中最优秀的飞行员。”

她说:“可你不一定非要飞行,做技术搞研究也一样能发挥你的专业特长。”

他说:“我喜欢飞行,没有哪一样工作能像飞行一样让我充满激情。”

她说:“可是——那是西北。西北的气候我不适应——”

他说:“飞行靠的是天,选择那里做航空城,环境、天气一定是适合的。请支持我,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试飞员。再说,外在的气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有爱,就总是春天。”最后这一句打动了她。

毕业的时候,她约了女伴一起旅游,首选地当然就是西安,这是离阎良最近的城市。他早早地就来到了站台上,手里捏一枝蔫了的玫瑰花。阎良小城那时还没有花店,这仅有的一枝还是他向一位养花老人要来的。

他们一起坐上了小公共汽车。从西安到阎良,那时还没有高速,小公共汽车是那种乡间小巴,不仅挤满了乘客,还挤着嘎嘎叫的鸭子和咕噜噜叫的鸡。小路颠簸,车上又臭烘烘的,她忍了又忍,不断地问怎么还没有到?他就一遍又一遍地说,快了,快了。

终于到了阎良,仅次于天堂苏杭北京的阎良,竟是灰扑扑的小城,黄风漠漠,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却发现他居然更精神了。

两人一间的宿舍收拾得干净整洁。领导和战友们嘘寒问暖。招待所虽然简陋,但她感觉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转过天,他笑嘻嘻地说:“通知说下周天气不好,一周都不飞行,不如我们结婚吧!”

她看着他,说:“反正我毕业了。行,结就结吧。”

半年前,因为组织上安排他去Y国培训,按照有关要求必须已婚,他和她匆匆去领了结婚证,然后就各奔东西,他回部队,她回学校继续上学。他们把自己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每人买了一套新衣,又买了一些瓜子、糖果,战友们给他们送来一些锅碗水瓶。他俩买的唯一的大件物品是婚纱,小城的婚纱算不上奢华,但在部队,算得上惊艳了。

结婚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后面坐着她,两人叮叮当当从招待所去部队。路上穿过一个农贸市场,她看着那些嘎嘎叫的鸭子和咕噜噜叫的鸡纷纷让路,觉得心里充满了安宁和快乐。

但快乐与安宁很快被打破了。结婚后他们一直分居,到了儿子一岁多时,她来到了试飞部队。数年的两地分居结束后,一家人团圆了,可板凳还没坐热,他又出国培训,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每天骑着单车,风里雨里,忙得人仰马翻。忙碌是一回事,心里沉重的压力更是日日挥之不去。

那个春意浓浓的日子,一起严重的一等事故猝然发生。因为就在近场,许多人连同牺牲者的亲人目睹了机毁人亡的情景,惨烈的现场,许多人号啕大哭。她也惊呆了。牺牲者是她的邻居,他的好技术和卓异的飞行天分在试飞部队是人所共知的。他们太熟悉了,昨天下班前,她还在路口与他打招呼,一转眼,天人永隔。追悼会上,扶着那位悲痛欲绝的遗孀,她几乎站不住了。在部队长大的她虽然对飞行并不陌生,知道飞行有风险,她也不止一次对丈夫说注意安全,可是这一回,她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原来死亡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幼小的儿子还在咿呀学语,她倒在床上,一整夜噩梦连连。是夜,大风从没有关好的窗户刮进来,窗台上的一只小飞机模型被刮到地上,摔得粉碎。她惊醒了,望着拾不起来的碎片,她失声痛哭。模型是他最喜欢的收藏之一,她将这个意外认作了不祥的预兆。

一夜再无眠,辗转到了天明。一上班,她就跑去找政治部主任,央求主任给正在俄罗斯国家试飞员学校培训的他打电话。那个时候部队与国外的通话是严格禁止的,他出国数月,他们一直靠通信联系,而国际信函往返需要数周。一向稳重的她惊慌失措,主任诧异,出什么事了吗?

她欲言又止,只是坚持说,要和他通话。看着主任一副为难的样子,她失态地一下子哭出聲来:“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我要知道他好不好!”

整个部队这几日都被事故的阴影笼罩着,主任似乎明白了,他安慰她说:“好好好,我去飞机公司想办法。”

她终于辗转得到了外办的回复,说这几日那边天不好,只做地面准备;培训的课程进展顺利,人人安康。

远在异国的他了解了她的担忧,在给她的信中写道:“你要相信我。人生道路上的坎坷是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需要我们理性、客观地对待。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不能让坎坷削弱了你的斗志。”

她在跟我说到这一段时,有些赧颜,似是看到当年那个青涩的年轻妻子,一腔爱情,却少不更事。

他培训结束回国后,正值三代机紧锣密鼓地上马,试飞任务越来越密集,他承担的高风险科目越来越多。她每天一听见飞机的轰鸣声就紧张,听不见则更紧张。

就在这期间,部队又发生了一起一等事故。处理后事是要求试飞员家属们回避的,但她是分管空勤家属的干事,所有工作她从头到尾都参加了。她目睹了烈士亲属们从惊愕到绝望的过程,他们揪住她的袖子,求她让他们去见亲人一面,就最后一面,她只能无奈地摇头,她能让他们看什么?他们能看到什么?高速冲击下,飞机巨大的金属躯体都变成了碎片,何况人的血肉之躯?他们悲痛欲绝,泪水汹涌,鲜花一样的妻子晕倒在她怀里,原本柔软的身子那么沉重……她感同身受,她心力交瘁。她请求他放弃高风险科目,列举谁谁谁都转民航了,他已经做出了许多的努力,他对得起国家、军队了。他不光是试飞员军人,还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他不争执,但一口就回绝了。

她何尝不知,让他放弃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可她的焦虑和担忧与日俱增。她无法表述,无处表达,因为只要他还在飞,她就只能保持平和,用如常的微笑送他上班。那阵子正值新机定型,飞行任务极重,他每天忙到很晚,又常常转场异地。她夜夜失眠,只能在电脑上看碟、“偷菜”,以此打发长夜。三个月下来,她消瘦、苍白,头晕、头痛频发。他从外场执行任务回来,惊异于她的变化,带她看医生。医生语重心长地说,她得了焦虑症,压力太大所致。

终于有一天,她骑上自行车,狂奔出门。他不喊也不叫,另骑一辆车跟着她,穿大街过小巷,一直跟到郊外。空旷的原野秋风阵阵,她终于力竭倒地,号啕大哭。

那天下午,他陪她在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走,谈他们的相识、相恋,谈儿子出生和成长的片断,苦口婆心。当他指给她看美丽的夕阳时,他终于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美丽的笑容——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他突然明白,以前,因为怕她担心而什么都不说的做法是不恰当的,不清楚内情的妻子只能凭空猜测,越猜越担心。

他慢慢地对她解释,试飞是风险与激励同在,选择风险并不是不珍惜生命。与其他行业相比,试飞风险是大,但从工作中获取的快乐与成功价值更高。在生命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走着同样的道路,如何走得更远,是需要深思的重要的问题,并不是遇到风险就必须选择放弃。现在的飞机装备有完备的救生设备,且每一种故障几乎都有对应的处置预案和处置原则,我们无法保证试飞时飞机不出故障,但我们可以选择出故障后正确处置。

生活要继续,飞行也要继续。

他并不指望靠一两次谈心就能解开她的心结,但他开始有意识地加强夫妻间关于业务的交流。他用行动让她看到,试飞是科学,是一项十分严谨的科学。试飞行业汇聚着一支坚守执着、从容淡定的试飞员队伍,一支素养高、追求完美的工程师队伍和一支技艺精湛、责任心强的专业维护保障队伍,这样的团队能够将失误降低到最小,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陪她出门,骑着单车,去郊外,或者在这个小城的大街小巷转悠,每一处新鲜的景致都令他们乐不可支。

他很清楚,他需要放松,她更需要。只是他能够自我调节,而她,需要他帮一把。单车骑游的时候,是他们交流的最好时机。在那条被称作“试飞大道”的路上,到处都是与飞机有关的标识、雕塑,或者人。看吧,他和她,他们和她们,这么多人的辛勤努力,最后的成果都要靠他们一飞冲天的试飞来做鉴定。

好飞机是飞出来的。

好男人也是。

他说,要有把风险转化为平安的智慧,而不能只是胆怯和退缩,所以要加紧学习,提高化解风险的能力,用科学求实的态度对待试飞,既要胆大又要心细。他坚持学习,每次接受任务后,他都会拿出充足的时间,进行充分而周密的准备,预想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和意外,手上资料不够就上图书馆,上网,他习惯用卡片,案头上日益增多的卡片令她感佩,他脸上不断增加的自信和从容也一天天地感染和鼓舞着她。她开始渐渐地真正认识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她开始懂得他的严谨和一丝不苟:家里常用物品在收藏前他都要编上号,放在固定的地方;周末上街,也写个购物清单,把目的、方位做一个流程。

他饮食节制,只要到了定量,一定放下筷子,再好吃的东西,一口也不再尝。只要有飞行,滴酒不沾。她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他的体重变化从来不超过一公斤。他按时作息,即使是世界杯来了,到点也一定上床休息。他每天早晨6点准时起床跑步,雷打不动;每天打球,保持体力的同时提高肌体的协调性、灵活性,他保持充沛的精力,在大过载高机动和复杂科目的试飞中,也始终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敏锐的反应和有效的操纵。

她能够和他同步了,不仅从情感上,更从业务上。以前她觉得他“死板”,现在她明白,这种严谨与板正,正是职业的要求、责任的约束和自我素质使然。因为试飞要求有严格的操纵程序和流程,严谨的作风能最有效地保证在空中飞行时避免错忘漏,保证每一次飞行的安全和高效。在危险面前,重要的不是害怕,而是最大限度地展示智慧与勇气,转危为安。

家是他温馨而舒畅的港湾,她给他的飞行增添了信念和力量。2007年2月27日,北京人民大会堂,鼓乐齐鸣,鲜花绽放,2006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这里举行。“歼十飞机工程”被授予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在获奖人员中,飞行员只有两名——他和雷强。这是中国科技界最高奖,是无数科学家毕生追求的目标。他,一名普通的中国空军试飞员骄傲地拥抱了这一崇高的奖项。

同年6月,国家主席签署命令,他被授予“英雄试飞员”荣誉称号。

转眼,他的生日到了。这一天都有飞行,下午落了地,夕阳已经泛红了,他打开手机,在一串的祝福短信中,他首先挑出了她的,是一首小诗:

老公今年四十三,脸上河流漫山川。挣得不多也不少,老婆爱你不爱钱。如果还能有进步,我和儿子没意见。

他大笑,所有的紧张和疲惫,如烟消散。

事业成功的同时,爱情更加醇厚。

他们约定,他每年至少带她逛两次街,与她像初恋般约会至少四次,骑车去他们熟悉的那家咖啡厅,无拘无束地聊天。

他们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当年填报高考志愿时,儿子在所有志愿中只填了一个选项:北航,发动机设计和制造专业。儿子说:“爸,咱们中国现在的发动机不行,等我给你设计好用的发动机。”

她面色红润,肌肤光滑,腰身依然纤细,她骗腿跨上单车的姿态,果真是楚楚动人。我问她:“作为试飞员的家属,你怎么评价你的爱人?”

她说:“好男人和好飞机一样,都是飞出来的。”

我的十项全能

音乐会是晚上7点半开场,他们6点钟吃完晚饭就开始打扮。

“你帮我穿好看点,别让别人又认为我是孩子的爷爷。”他说。

她给他打着领带,看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沟渠”,说:“那你别笑,一笑脸上就有皱皱了。”

其实,在她的眼里,丈夫一点也不显老,身姿挺拔,头发乌黑,举止文雅,谈吐斯文,不知道的以为他是研究员或者教授什么的,完全看不出他是叱咤长天的试飞员、空军试飞专家。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天他休息,难得地抱着孩子去打牛奶。

“他穿着飞行服,那会儿飞行服是很简易的布夹克。”她对我说,“可能是因为工作比较辛苦,人瘦一些,又没刮胡子,卖牛奶的大姐不认识他,就指着孩子说:‘这是你孙子吧?”

试飞员们都有个习惯,如果第二天要飞行,头一天,不理发,不刮胡子。

那天回来以后,他在镜子前面站了半天,说:“我有这么老吗?以后我不去参加家长会了。”

此刻他又說起这个话题,显然,他在刻意营造轻松的气氛。

她想: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好了,不要让他为我分心。

董源是个美丽活泼的女人,在试飞院新闻中心任主播,丈夫张景亭是某试飞部队的部队长。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她遇见同事,同事见了她就说:“哎!董源,你老公飞的那个一类风险科目,因天气不好今天撤了,明天再飞。”旁边的人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同事的话让董源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这是一个填补国家空白的一类风险科目,之前已经通知影像室要留好资料,只是当时还没有确定试飞员。对此,董源一直在回避,她想问又不敢问,怕给丈夫增加负担。

试飞员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几乎所有的试飞员在飞高风险科目时都不会提前告诉家人,一是因为保密要求,二是不愿家人担心。

进家门的时候,她平静了一下心情:他明天还要飞,越是在关键时刻越不能给他增加负担。

董源进了门,见他已经回来了,正在翻腾衣柜找东西,床上放着找出来的西装和衬衣——他正在找领带。

“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问。

“什么?”她一下子没明白。

“音乐会啊,今天晚上的音乐会。”他用下巴指指桌上的票。

她恍然大悟,想起来,前几天好不容易托人买了三张音乐会的票,正好是周末,可以带儿子一起去看。

然后他说:“你帮我穿好看点,别让别人又认为我是孩子的爷爷。”

她看着他手上的领带,说:“正好,我穿这个颜色的裙子。”

她仔细地化着妆,他在一旁评点着,他还是那么温和体贴,声音缓慢而低沉,从容有致,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更没有生死未卜的悲壮。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她怎能不为他骄傲?她配合着他的平静,专心致志地勾着眉毛。从镜子里她看到他正悄悄地取下身上的电极片——在试飞重要而且高风险的科目时,试飞员需要佩戴动态心电图监控心率。

她替他打上领带,他们站得很近,她清楚地听到他平和的心跳、均匀的呼吸。

她回头喊:“儿子,准备走了。”

18点50分,他们出发了。她把手自然地插在他的臂弯里,向他转过美丽的笑脸。儿子在他们前面雀跃:“噢,走了——”

丈夫英俊,妻子柔美,儿子阳光,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任谁也看不出明天他们将面临怎样的生死考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了这份爱、这份安详,互相对对方隐瞒了什么。

张景亭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这所院校在整个西部地区乃至中国都很有名气,它的许多专业与上海交通大学的专业齐名。那个蝉鸣盈沸的夏天,已经是硕士研究生的张景亭在他毕业的那天下午听说了招收空军试飞员的消息。

招生的人特别说明,要从有工科背景的毕业生中招收飞行员,目标是培养试飞员。

张景亭的专业是飞机发动机。那天下午,导师对他说:“你可以试试,如果能飞上几年回来再搞科研,你既懂发动机原理,又懂飞行,对你将来的研究大有裨益。”谁知,他这一去,从此就和飞行结下了解不开的缘分。

嫁给张景亭是董源自己的主意,漂亮的四川姑娘董源几乎是在遇到他的那一刻,就“找到感觉了”。

那时候张景亭还只是试飞学员。结婚后,董源也是听了做思想工作的试飞部队领导关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除了北京,就是阎良”的宣传,离开舒适富饶的四川成都,跟着丈夫到了这个位于西北小城的试飞部队。甜蜜的新婚生活还没过多久,一纸命令,张景亭被派往俄罗斯国家试飞员学校学习。

猜你喜欢
试飞员飞机
鹰酱想要“小飞机”
飞机失踪
国航引进第二架ARJ21飞机
鼠国要上天之假人试飞员
“拼座飞机”迎风飞扬
【试飞员】
民用飞机试飞员评述研究
乘坐飞机
民用飞机试飞员评述研究
神奇飞机变变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