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

常红梅

贫困户李天明在不该住院的情况下住进了市中心医院。

天明本来没什么大病，就是腿有点疼。农村人么，常年劳动，谁还没有个腿疼胳膊酸的毛病？这病要是搁以往，用天明自己的话说，吃几粒止痛片，在家休息两天就好了。可如今貧困户住院不要钱，连门槛费都不用缴，天下还真有这么好的事，这么好的事还真让他李天明碰上了。天明越想越高兴，一高兴就盘算着要去住城里的医院，去享受一下躺在医院病床上被人“伺候”着的滋味。

那是六月份的一个大伏天，金灿灿的麦子海浪一样地铺满了玉水村的田间地头。太阳扣在头顶晒得人晕乎乎的，天明拿着镰刀在一块收割机进不了的山旮旯地里忙着割麦子，也许是蹲的时间太长，他感觉到腿又麻又疼，半天都站不起来了。一感到腿疼，天明突然就高兴了起来，一高兴就拨通了扶贫干部小余的电话：“小余，你赶紧过来一下，叔腿疼得都在地里站不起来了。哎吆！哎吆！疼……”

当小余开着车来到地头时，看到天明还在地里抱着一双腿“哎吆！哎吆”地哭号着，嚷嚷着他这是活不下去了，得赶紧住医院。

这个夏天，在医院住的半个月时间，对天明来说是他这一生中最享受的时光。小余每次来看望他时忘不了送牛奶、香蕉、桔子之类的“慰问品”，他更喜欢听年轻的女护士一边为他按摩双腿，一边安慰他时棉花团一样柔软的声音。女护士说：“叔，你这腿疼也不是啥大病，别往心里去，回去后别干重活，适当休息就会没事的。”他问女护士：“哎，女子娃，城里的太阳跟农村的一样，像火盆在头顶扣着，这病房里咋就这么凉快？”护士告诉他这是“中央空调”，天明就乐呵呵地笑着，心想“党中央”就是好，知道我这个贫困户住院了，把空调都安到病房了。

刚住进医院，天明还惦记着家里的几亩麦子没抢收回家，小余告诉他，已经联系收割机割完拉回家了，等老伴把家里安顿好后就来医院伺候他。天明连连说，：“党的政策好，看病不花钱，每天还有20元的生活补助费。你这个小余，还有女护士都好，把我这把老骨头伺候得很舒坦。”天明暗自乐呵，贫困户住医院，这他妈的就是享受！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医生说天明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出院了。天明却抱着双腿“哎吆，哎吆”地哭叫着，就是不愿离开医院。

女护士向小余使了个眼色，小余假装接电话走出去一小会儿，急匆匆赶进来说：“叔，不好了，你屋里昨晚进贼了，家里被翻得一团糟。”

“啥？！”天明一下子从病床上跳了下来，边穿衣服边往出跑，“我屋里有几个底货呢，甭叫贼偷去了。”天明念叨的“底货”是结婚时老伴娘家陪嫁的几个银元，在箱底藏着呢。

下了楼，小余嘿嘿地笑着：

“叔，您这腿病这么快就好了！”天明这才恍然大悟，他是上了这个毛娃娃的当了。

回到家后，天明回味着住院的那段日子，到处卖弄他这次住院享受的是高级老干部的待遇，这辈子没享过的福都在医院享了。村里人围在一起笑笑，权当听“西湖景”，一边感叹这世事变化就是大，前几年是谁发家谁光荣，现在是谁最穷谁光荣了。

天明特想在冬天再去享受一下医院里的“中央空调”，他还在惦念着女护士的精心护理。要住院总得有个由头，不知为什么上次去医院被“倒腾”后，他的腿病就再也没有犯，这让他感到很不是滋味。

镇上联系要为贫困户免费赠送“环保炕”，不用烧炕，直接插上电就可以享受暖烘烘的热炕。天明坚决不要，一来他嫌收他这个“贫困户”的电费，二来是他惦念着医院那“中央空调”，当然还有那个女护士，那比冬天的棉被子还要暖和的温声细语。在医院里，病人是上帝，他贫困户李天明才是上帝的上帝。天明打定主意，这个冬天一心一意要住院。

收音机上预报过两天就要下雪了，天明就心急，一着急心里就很木乱，下雪了交通一堵塞他就去不了城里的医院了。下雪了乡下会更冷，还要扫雪，要是在以往，他都习惯了，可现在不同了，他是贫困户，他不想再受这份洋罪了。

在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老天爷帮忙把天明第二次送进了医院。

那天早上，李天明和往常一样边走边听收音机，心里还谋算着去住院的事。地面有些结霜，走在一个约一丈高的悬崖边，他也没注意，脚下一打滑踩空了，他打了个激灵，“啊”大叫一声，就不省人事了。

天明醒来时，发现自己住进了市中心医院，身边围满了人，医生、护士、小余，还有村主任和老伴。他的半边脸被摔得变了型，右腿夹着夹板，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一次次地冒着热汗，早把“中央空调”忘到九霄云外了。

老伴哭得很伤心，说：“你这老东西，成天念叨住院哩，这下遂愿了？摔成这样，往后咱这日子可咋过呀？”

天明说：“甭羞你先人了，我还没死，你就在这里哭丧了。”

医生说：“老师傅，您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右腿粉碎性骨折，后半辈子得拄拐棍走路了！”

小余说： “ 伤筋动骨最少100天，您摔得这么厉害，这次来就好好住着吧！”

“天明，这下按你心里来了没？”村主任戏谑说，“就是想吃老鸹夿下的，嘴还得往端里才能接住。老靠国家扶你，你扶不起来，还是死肉一堆。这病痛是谁也代替不了的，还得自个忍受着。”

天明看着自己的一双残腿，不禁哇哇大哭了起来：“我不住院了，我要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