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传奇

陈霞

关注8000米山峰攀登和喜马拉雅探险的读者大概都知道，坊间流传着一位喜马拉雅传奇人物，有人称他为“喜马拉雅王子”，尽管他年事已高，依然活得像教父一般令人敬仰。这就是新西兰登山家、国际知名探险公司Himalayan Experience创始人罗塞尔·布莱斯（Russell Brice）。他带领的57次8000米雪山攀登，零事故，凭借无与伦比的专业知识和强大的责任心，帮助人们安全地实现自己的攀登梦想。

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做这样的事

罗塞尔出生于1952年，热爱登山的他1974年就开始从事登山行业，拥有超过40年在喜马拉雅山区组织登山探险活动的经历。一件事，怎么就能做一辈子呢？

outdoor：关于您的职业生涯，是什么让您决定要将登山作为一个终生职业来做？

罗塞尔：并不是突然间决定的，应该是逐渐成为这样的。毕业后我当过5年电工，那时就经常去山里玩，还加入了一个新西兰高山俱乐部。不知怎的，俱乐部成员们觉得我比其他人都经验丰富，要知道，那个时候并没有人教过我们户外登山应该怎么做，一切都是自学，受过很多伤、吃过很多苦。于是，我成了俱乐部里的登山技术教练，负责指导别人学习登山技能，免费的，做了很长时间。再后来我就找了一个登山向导的工作，冬天带直升机滑雪之类的。就是这样从各种与户外相关的工作中慢慢积累了知识和经验。后来有一天，新西兰决定成立一个向导协会，大概1970年吧。于是，我们10个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测验考试，最终得到了向导协会的承认，从那时开始，我终于正式成为了一名登山向导，有证的，哈哈。做向导之后，夏天和冬天都有事情做了，那春天和秋天做什么呢？一开始我还回去做电工，但爬别人的屋顶和爬山相比，就没那么有趣了，于是我来到喜马拉雅山区做向导，就把春秋两季的空白都填补上了。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做这样的事情，全世界总共不超过5人像我这样全职做向导。

1988年，我搬去了霞慕尼。一个新西兰人住在法国，不会说一句法语，不认识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这个“迟钝的”新西兰人创办了世界第二大的向导机构Chamonix Experience，当然现在已经卖给别人了。就是这样，当我看到机会时，我抓住了它，并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outdoor：许多人称您为“喜马拉雅王子”，您怎么看待这个称谓？

罗塞尔：嘿，还有人管我叫“大本营市长”呢，各种各样的标签和称呼，但我只是Russell Brice。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先锋人物，事实上，这些高帽子让我觉得闹心。我知道大家对我的工作表示尊重，但我并不是为了那份荣誉而去做这些事情的。

的确，我一直在帮助尼泊尔建立更好的安全标准，那里过去五六年里处于无规则、无政府的状态，有些探险公司把大家的安全准则降到了尼泊尔水平，而不是想着提高到一个更好的水平，这让我们感到担忧。过去，人们经常谈论喜马拉雅山里的死亡率高达10%，的确，那时我们对喜马拉雅一无所知，对登山装备、对天气也知之甚少，现在随着科技发展，我们完全有能力增加成功率、降低死亡率，尤其是降低当地工作人员、夏尔巴的死伤。死亡率一度成功降到低于4%，但最近看到又有升高的迹象，这让我有点担忧。

为什么那么贵？

生命可贵，一场负责任的攀登，贵有贵的道理。

outdoor：我们知道您的公司收费会比大多数登山公司贵一些，请问贵在哪里？

罗塞尔：Himalaya Experience的行事准则就是“安全、安全、安全”。从加德满都的住宿问题开始，我们就考虑到了客户的安全。加德满都位于地震带上，在那场大地震发生之前我们就意识到了这点。住在酒店密集的地方，当然很便宜，但一旦地震来了，屋墙纷纷倒塌，没有空旷的地方可以逃生；住在贵一点的度假村，不仅可以保障饮食、睡眠的高品质，也能更好地应对地震等问题。这一点已经在2015年尼泊尔地震时得到了印证。

接下来是飞进山里的安全。我们注意到尼泊尔的飞机质量和飞行安全缺乏标准，在卢卡拉发生过多起事故，通常是在降落的时候，所以我们决定用直升机，虽然价格要高一些，但安全多了。一场攀登的安全性，贯穿很多环节，不仅仅是登山过程中的安全，还有前前后后的这些安排，都要从安全角度出发去考虑。

1996年，震惊世界的珠峰山难发生時，我的朋友Rob也是其中一员，他当时就通过无线电话和妻子通话，然后得救了。但是在他身后几百米还有一个向导，他就没有卫星电话、没有定位仪，结果永远留在了那里。之后，我们就决定给每个队员配一部卫星电话，尽管很贵，但是对于安全来说太重要了。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们意识到判断天气状况的方法已经太过时了，于是和当地的天气预报机构签订了合同，专门为我们播报实时的山区天气，一场攀登签一个合同。

我们也意识到环境污染的问题，特别能感受到全球变暖对雪山造成的影响，但对此做不了什么实质的事情，不过我们花了很大心思去处理人类垃圾和排泄物的问题，确保不留任何垃圾在山上。我们应该做负责任的攀登活动。

所有这些，我们作为一个商业登山公司，都能够考虑到并且做到，因而，伴随着的就是更高的价格。

outdoor：你们一支队伍里配多少名夏尔巴向导？队伍最多有多少人？

罗塞尔：1：1，一名队员配一名夏尔巴。我曾经带过一个多达30名登山队员的团队，加上1：1的夏尔巴，那就是60人，再加上后勤、协作等，差不多80个人，感觉自己经营着一个小酒店、小村庄什么的。但我再也没有接过那么多人的团队了，太危险，太多问题，我不可能一次带这么多人去登顶。现在我们的一个登山队伍不超过15人（加上夏尔巴就是30人）。

outdoor：你们会在真正开始攀登之前对客户进行一些培训吗？

罗塞尔：正常情况下，我们会带登珠峰的客户去攀登罗博切峰（Lobuche，6200米左右），适应海拔，一天之内从大本营到峰顶，然后在峰顶扎营。这个过程就是看他们是不是能熟练地使用冰镐、冰爪、绳子，行动是不是灵活，是不是能独立做到这些事情。在我们向真正目标山峰行进之前，以这种方式对他们进行适应性训练。对于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登山队员，我就像是他们的团队教练一样，让他们能尽可能地合作、互相支持，达到最好的结果。

一般说来我们不会给客户进行具体的登山培训服务，因为我的客户群体的登山水平往往都比较高，这也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我的成功率。如有客户确实需要接受培训，我会推荐他们去霞慕尼或新西兰。

外人无法想象的复杂

外行人只看热闹、看结果，并不了解组织一次攀登以及组织40多年的攀登，这其中有多复杂。

outdoor：你们和其他组织的合作、协调是怎样的？

罗塞尔：人们很难理解我们各个环节之间会涉及到多少合作，以及多么频繁。这次我来北京，和孙斌的巅峰户外进行交流了解，看是否可以一起合作中国市场。此外，我们和小邦的夏尔巴登山探险也在谈，看是否在某个环节上可以合作起来，互相支持。有点复杂，但我们会找到最好的方法的。例如上个攀登季在马纳斯鲁峰，我和一家公司合作，两支队伍共用一个大本营，很成功，未来你们会看到越来越多这样的情况。

很多年前，我们成立了这个专门服务8000米雪山攀登的公司，后来，社交媒体时代来了，把它描述成安全标准极低的垄断组织，那些流言差点毁掉了它。那时除了我们，还有另外几家国际探险公司在运营喜马拉雅地区的攀登服务，谁有多余的绳子、谁有富余的帐篷都互相帮助，关系非常紧密。这几年开始有尼泊尔人经营的登山公司，但我们发现，这并不是尼泊尔人擅长的事情，他们不懂得分工合作，依旧是自己做自己的，“分享”好像不是他们文化传统中的东西。可能未来这种情况会好转，可惜的是，尼泊尔现在处于无政府无领导的状态，在旅游业方面没有人可以拍板做决定、没有人可以制定新的规则，依然用着40年前的那一套。拜托啊，根本不合时宜了。你知道吗？（开启吐槽模式）我们要为无线电话支付费用，而且限定一只队伍只能用5部，那我们就只能偷偷地作弊以达到人手一部无线电话。若我们需要和外界进行联系，包括用微信、微博等等，就必须先联系政府部门，但是有人从大本营直接联系过政府部门吗？没有，想都别想。我们先联系在加德满都的中介公司，然后中介公司去联系相关部门。通常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去联系政府部门，但是当真的有大事发生，例如过去三年里发生的雪崩、地震等灾难，当我们需要寻求帮助时，却找不到他们。

为他人做嫁衣？

鲜少有人知道，罗塞尔自己本身就是一名世界级水平的登山者。他保持着无氧个人独自攀登卓奥友峰（8201米）的最快世界纪录，首登了尼泊尔HimalChuli峰（7540米），用时3小时20分钟登顶AmaDablam峰，登顶珠峰2次，卓奥友峰9次，AmaDablam峰5次，新西兰最高峰库克山登顶21次，Aspiring峰15次；此外还完成了从卓奥友峰顶的高山跳伞和滑雪……然而，他认为自己今生最大的成就，是在零死亡率的组织中帮助别人完成攀登梦想。

outdoor：目前为止，您认为自己最大的人生成就是什么？

罗塞尔：自从1974年以来，我的57次8000米雪山探险，零死亡率。你看，这是可以做到的。这是我引以为傲的纪录，希望能保持下去。反过来看，这几十年里，我个人的登山成就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在帮助别人实现他们的梦想。很难去解释清楚为什么我愿意去帮助别人实现登山抱负，而不是让自己的攀登成就更上一层楼，但，这几十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我的登山生涯就是帮助别人去登山。

outdoor：：你带領过那么多登山队伍，做到零死亡率的原因是什么？

罗塞尔：我们又回到了安全这个话题。那也是为什么我还活着。在以安全为前提下做出明智的选择。一旦我嗅到危险的气息，就会毫不犹豫停止冲顶，尽管那意味着我会损失7万美元的装备，我也不愿失去人的性命。

outdoor：您是如何看待商业攀登的？

罗塞尔：当年Chris Bonington（英国登山家、2015年金冰镐终生成就大奖得主）从尼泊尔登珠峰时，这支30人左右的队伍便是由一个公司赞助的，1人因落冰而死，2人登顶，其中一人在下撤中丧生，这次探险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此后，很多人也想来喜马拉雅登山，但他们不知道怎么跟政府打交道、怎么拿到登山许可、怎么去找夏尔巴，我们都是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对我们来说就有了市场。这样的登山者，往往容易获得装备品牌的支持赞助。所以，商业攀登就这样慢慢发展起来。如今，个人要获得户外品牌赞助的情况越来越难，很少有品牌像探路者、凯乐石这样愿意赞助我们工作服。我发现越来越多的赞助商来自房地产公司、保险公司或者银行等等，是的，很多方面都在发生改变，我们希望商业攀登可以让登顶率增加，死亡率降低。

outdoor：如何看中国户外运动发展？

罗塞尔：我在山里遇见过非常棒的中国登山者，也遇到过一些根本就不应该来山里的人。当然这种情况不只是出现在中国登山者中。这次来中国我了解到，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富足，愿意让自己去做一些有意思的有挑战的户外运动，比如登山。中国顾客最大的问题是语言。大多数中国登山者的英文都不太好，他们很难理解我们的指示以及为什么这么做。或许今后与巅峰户外、夏尔巴高山探险他们这样的公司合作，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outdoor：您如何看待死亡？

罗塞尔：身在户外运动圈子里，难免会失去一些朋友。我很小就经历过失去家人的滋味，此后，死亡总是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经常哭泣。很难过，但能做什么呢？我多年的好友Liz两天前刚走……当然我会很伤心，但同时也得保持坚强。当我们在遇到雪崩时，根本来不及伤心，必须马上进行救援。在地震中，我们失去了11名员工，大脑就像是把悲伤屏蔽了一样，促使我们先去做救援工作。当灾难发生时，媒体都关注的是有多少人丧生、多少人受伤、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很少有人关心我们（向导）的心情是怎样的。一场灾难中就有几百万美元的装备被毁损，将来我们还需要再添置补上，没有人关心我们损失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