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长的“一本账”

2018-05-14 12:57宋婷婷

公民导刊 2018年5期

宋婷婷

今年3月，袁丽（化名）从两江新区一所知名的民办幼儿园辞去了园长的职务。这家幼儿园，因为“入园贵”的问题，被家长多次投诉。

至今，在两江新区管委会的网上公开信箱里，仍能看到这封投诉信。信中罗列出该幼儿园从开园之初每月收费3000元，到涨至每月3600元左右；而在2016年4月开始预招收2017年新生时，又计划涨至每月4000元。因此，众多幼儿家长写了这封投诉信，要求政府遏制其不当涨价行为。

因为涨价，这样的投诉并非一例，还一度引来媒体关注，这让时任园长的袁丽很委屈。因为，涨价也是有苦衷的，如果不涨价，幼儿园就只有亏损了。

按照市教委发布的公办幼儿园收费标准，一级幼儿园收费400元/生·月；二级幼儿园收费300元/生·月；三级幼儿园收费200元/生·月。同时，《重庆市教育委员会、重庆市财政局关于开展普惠性幼儿园认定工作的通知》规定，认定的普惠性幼儿园，保教费最高不超过每生每月400元。而部分民办幼儿园，每月动辄数千元的收费，跟公办幼儿园比已经是天价了，为什么还会亏呢？

在几经犹豫之后，袁丽才透露出幼儿园的办园“账本”。

一是人力成本。“开园六年来，幼儿园的老师流失率一直较低，仅有两名老师跳槽，这说明他们对薪酬是比较满意的。”袁丽没有透露幼儿教师的具体薪酬。据记者调查，渝北区的民办幼儿园教师工资普遍在3000元左右。幼儿园支付每人每年9个月工资，寒暑假则通常只发五六百元的生活费。袁丽曾在的幼儿园收费较一般的民办幼儿园高，老师的薪酬也相对高一些。该幼儿园在读学生现有345名，有10多个班，按每班两名教师来配备人员，就需二三十名教师。据业内人士估算，该园每年需要支付教师工资近百万元。再加上保育员、保安、厨师、园方管理人员以及该园高新聘请的7名外教，人力成本将在教师工资的基础上翻倍。

另一方面的成本在于固定资产折旧以及活动器材的维护和更新。“幼儿园给孩子提供的设施，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就显得破旧不堪。家长们随时走入幼儿园，都会发现园内干净整洁，活动材料丰富，而这些都是园方每年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维护和更新的结果。”袁丽说，“举个例子，幼儿园会根据孩子的需求对空调进行频繁的开和关，这必定会增加电器损耗，缩短其使用寿命。诸如此类的损耗，费用也很惊人。去年，幼儿园增加户外设施就花费了40多万元。”

“以上只是看得到的支出，其实经营一所幼儿园还存在大量隐性成本。比如幼儿园制定了完善的培训机制，每年会提供一定的教育经费供老师学习培训，提升素质。随着物价的上涨，还会对教职员工进行一定程度的调薪。”袁丽说。

这些成本加起来，一年需要数百万元。可是，该园有345名学生，若按每名学生每月收3600元，每年收取9个月计算，园方一年的收入也超过千万元，为何还在喊亏，非要涨价呢？

“开园之初，园内仅有几名幼儿，人数是逐渐增加上来的。幼儿园背后的教育集团前期投入巨额资金，前几年亏损严重，后期涨价的原因之一就是要弥补之前的亏损，但外界很少会把之前的亏损计算在内。” 袁丽说。

其实，这所幼儿园还有一项费用惊人的成本，那就是場地费。这项成本，袁丽也不愿意透露详细数据。

渝北区一位人大代表调研发现，以龙山街道辖区目前收费最贵的一所幼儿园为例，该园仅买地就斥资三千万元，修建两楼一底的幼儿园以及装修、购买设施设备，又花了一千多万元，成本高得令人咂舌。有一些幼儿园是租赁场地，比如渝北区世纪宝贝幼儿园，建筑面积约1800平方米，按每平方米30元/月的价格，每月仅支付给开发商的租金就超过5万元。而一些面积更大的幼儿园，租金还要高不少。

各项成本加在一起，造成了“天价”幼儿园的出现。

“通常人们能够接受的幼儿园收费在每月一两千元，这才和大多数人的工资水平相匹配。”该人大代表调研发现，市内餐饮等行业的普通务工者，每月收入为两三千元，有一技之长的技工每月工资五六千元。如果孩子就读一所每月收费三四千元的幼儿园，那么除去在孩子身上的花销，再加上房贷、养车以及生活基本开销，收支余额可能将是负数。

可是，家长们对这些收费不低的幼儿园仍然趋之若鹜，这又是为什么？

据记者调查，袁丽曾任园长的幼儿园所在的小区，附近有五家幼儿园。其中有三家低端幼儿园每月收费仅数百元，可是教学环境和师资力量难以满足一些家长的期望，所以绝大多数家长还是会选择另外两家收费高的幼儿园。据家长反映，近年来，这两家收费高的幼儿园在报名时，均有家长通宵排队。

有家长透露，他也曾多次写信到政府公开信箱反映“入园贵”的情况，收到的回复是，“目前，市政府正在制定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以解决当前普遍存在的入学贵入学难问题。教育局正积极努力，协调多方采取包括用地调整在内的多种措施缓解幼儿园学位较紧张问题，大力支持鼓励普惠幼儿园建设。”

“普惠但不普通、低价而不低质。”在调查中，家长们这样描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幼儿园。

相关链接

师资

目前，我市有5所师范院校开设学前教育专业

每年培养大专以上毕业生近4000人

每年公费幼儿师范生1200人

培训园长、幼儿教师9.4万人次

全市幼儿园教职工达9.1万人（公办园1.8万人）

专任教师5.6万人（公办园1.42万人）

全市幼师持证上岗比例达到74%

财政

2011-2016年，全市财政性投入44亿元

2017年市级以上财政性投入达9.54亿元

公办园补助标准提高到每生每年500—700元

普惠性民办园补助标准每生每年600—800元

家庭困难幼儿、孤残幼儿入园资助经费7.77亿元

四大痛点如何破

■ 首席记者张双山记者陈敏

统计资料显示，学前教育行业普遍存在着公办学前教育资源不足、幼儿教师流失率偏高、幼儿教师专业化程度偏低、民办园吸引力不足、办园成本高等问题。

就如何形成合力，办好学前教育，让每一个幼儿都能享受优质的学前教育，是摆在政府和社会面前的一个课题。

如何解决学前教育中的难题，人大代表、行业人士纷纷建言献策。

公办学前教育资源不足

学前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是教育体系中相对薄弱的环节。当前，学前教育发展数量、规模、速度都难以满足老百姓的实际教育需求，“入园难”“入园贵”“入园不放心”的难题，一时难以解决。

公办学前教育资源不足，是此次调研重点关注的问题。

“一些家长在选择幼儿园时，宁愿信‘公不信‘私。”市人大代表谢军燕说，在调研中发现，公办园数量和名额都有限，报名人数超过实际入园人数好几倍。

根据市政府《关于第三期学前教育行动计划的实施意见》要求， 2018年底，主城公办园占比要达到30%以上，普惠率要达到60%以上；2019年底，主城公办园占比达到40%以上，普惠率达到65%以上；2020年底，主城公办园占比达到50%以上，普惠率达到70%以上。

资源不足，特别是公办率和普惠率不高是当前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主要矛盾。

对此，市人大代表陈会兰建议，政府要加强学前教育的投入，公办园和民办园要协调发展，公办园主要保障学前教育基本需求，实行标准化、规范化办园。同时，政府要支持普惠性幼儿园发展，通过购买服务、派驻公办教师、培训教师等方式，支持现有普惠性幼儿园健康发展。

还有人大代表认为，学前教育属非义务教育，应建立政府、社会和家庭的教育经费分担机制，家庭分担部分应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学前教育办学成本提高而同步提高。所以，如何配合市物价局、市教委认真做好测算，适时分区域提高公办幼儿园收费标准和降低普惠性民办幼儿园收费标准，是今后发展民办幼儿教育的一个重点。

幼儿教师流失率偏高

学前教育经费不足、幼儿教师待遇无保障、培训体系不健全等问题，让学前教育发展陷入困境。

“特别是民办幼儿园，教师数量不足、待遇偏低、专业素质不高，是长期制约学前教育持续健康发展的瓶颈。”荣昌区人大代表杨文松表示。

“民办幼儿园的教师平均月工资不足3000元，根本就留不住人。”九龙坡区一民办幼儿园的负责人称，虽然有培训机会和激励机制，但是一些老师遇到有发展空间的工作就会离开，所以幼儿园教师流失率偏高。

针对此问题，有代表建议要完善幼儿教师培养培训体系，加强职后的专业培训，在培训中提高老师的职业认同感。同时，还要将公办幼儿园和民办幼儿园教师全部纳入培训体系，扩大培训的普惠面，提高培训的系统性、针对性和实效性，为广大幼儿园教师提供长效、持续的发展机会。还有代表建议，可以通过“定向与免费培养相结合”的方式，在一些地方试点，定向培养、补充幼儿教师。

“可以借鉴广东、四川等地的做法，明确规定民办幼儿园与公办幼儿园享有同等地位与待遇。”在吸引留住优秀幼儿教师的问题上，不少人大代表建议，民办幼儿园在开办审批、教师培训、职称评定和表彰奖励等方面，应当与公办幼儿园享有同等地位与待遇，实行同样的财政补贴、政策管理与监管制度。

“制度上一碗水端平，不厚此薄彼，这就是对民办幼儿园最有力的扶持。”一位幼儿园园长说。

民办幼儿园缺乏吸引力

在公办幼儿园学位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民办幼儿园成为绝大多数群众的选择。实际上，民办园的吸引力一直不如公办幼儿园。

在采访中，多位专家和学者表示，要想解决公办园“入园难”，改变“公办园吃不下，民办园吃不饱”的情况，实现适龄儿童向民办园分流，必须要提高民办园的吸引力。而提高其吸引力最重要的方面，就是提高民办园的师资力量和教育水平。在这方面，市内不少地方的民办幼儿园已经实行了很多有效的措施。

一些幼教集团通过创新教学方式等，提高自己的吸引力。如通过开展双语教学、一对一有针性的特色教学，将社会实践课作为最主要课程，注重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

此外，民办幼儿园转型为普惠性幼儿园，对于不少民办园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陈女士是九龙坡大地幼儿园的法人代表，该园是一所民办幼儿园。陈女士介绍说，到2020年底，要实现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达70%的目标，意味着现有民办幼儿园中有相当大的比例要转变为普惠园，接受政府限价，领取相应的补贴。这看上去是好事，但她担心政策不到位、补贴不足，会让幼儿园办学质量下降失去吸引力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因此，她建议在普惠政策上能多一些倾斜。

民办幼儿园成本太高

“入园贵”是学前教育中的一大突出问题，特别是那些優秀的民办幼儿园，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办园成本太高了。除了人力成本、设备成本外，场地的成本是大头。

在此次调研中就发现，在2017年市政府出台小区配套幼儿园相关政策之前，商业住宅小区的配套幼儿园建成后基本上未按规定移交属地政府，而是加价出售或高价出租。这在一定程度提高了民办园的办园成本，间接推高了幼儿园的收费标准。

为此，市政府已将幼儿园建设发展专项规划纳入全市教育发展规划统筹考虑、统筹布局。以主城区为重点，主持编制幼儿园建设三年滚动计划，在旧城改造和新区建设拟供应地块规划条件中，明确城镇小区配建幼儿园的要求，提前科学规划与小区居住人口规模相适应的配套幼儿园。针对学前教育普惠健康发展三步走的计划，市政府将牵头进一步完善配套政策措施，推动落实主城区义务教育学校和幼儿园规划用地管理暂行办法，严查严处各类违法违纪违规行为。同时，市政府将严格要求各区县政府切实履行学前教育属地责任，比照市级相关规划，把学前教育纳入本行政区域社会事业发展控制性详细规划，积极推进落实。

随着市政府一系列新的政策出台，这一问题会得到改善。

在以往政策的基础上，市政府还将梳理新情况新问题，研究制定相关优惠政策，调动市场各类积极因素，进一步鼓励社会力量办园和捐资助园，积极引导家庭合理分担学前教育成本，建立健全贫困儿童学前教育资助制度和残疾儿童学前康复教育制度。加快构建与管理体制相适应的生均拨款、收费、资助一体化的学前教育经费投入机制，保障幼儿园正常运转和稳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