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根”在这里

2018-05-14 12:33
智族GQ 2018年9期
关键词:漆器样式院子

重视家庭传承与情感关联的中国人,总有着各式各样关于家族的回忆,它们有的记在族谱里,有的靠血脉相连,有的成为潜移默化的习惯,有的演变成了传家的手艺……对于家族和血脉的不同理解,造就了不同的我们。但是关于家的故事,却在一代代地讲述,从未中断。

一座院,三代人

1997年,漆藝匠人耿保国通过政府的拍卖会买下平遥首屈一指的大宅院——冀宅,原日升昌掌柜冀玉岗的祖业,占地五亩,有400多年历史。自此,他二十年如一日,带着两个儿子,将毕生的心血投入到老宅中去。

如今,古稀老人子孙满堂,一家三家代人在老院中孜孜不倦地精进并传播漆艺。

爷爷 耿保国

在买下院子之前,近知天命的我带着全家已经在平遥搬了11次家。我当时看中冀宅的空间想开个漆器工艺厂,窑洞多,两个儿子日后娶亲也够;再说这也是全县最好的院,买下总算是给父母长了脸。但当时这个原日升昌掌柜冀玉岗的祖业十分破败,400多年的历史里有着各种鬼故事。即使是我做医生的老伴儿,也考虑到拍卖前一晚才松口让我去报名、交定金。当时只有我一人拍,东拼西凑加上贷款,前后花了一百多万。没想到7月刚买,12月平遥古城就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立刻就有人建议我把院子改造成宾馆,但我却因此重新思考起我和这个院子的关系。

从16岁起,我就考入平遥推光漆器厂,学木工、上腻、上漆……推光漆器的每个流程我都做过,后来专攻漆画技法,把老师傅的手艺算是继承下来了。做了一辈子,收过几个徒弟,年轻人学个三五年就改行,没有留下来的。行业也觉得天然大漆慢,化学漆开始占领市场,但是推光漆器的未来在哪儿?所以我决定不做民宿、不开工厂,请了木工和漆工师傅一起复原这个院子,让它成为平遥推光漆器的博物馆,和漆器一起长久地流传下去。如今这两位师傅在我家都做了二十多年了。我坚持“修旧如旧”,从农村买了旧石头开始铺地搭瓦,收了旧木头自己雕刻传统平遥花式纹样,如果我不说,你一定看不出哪些地方我修过。而且这事儿急不得,赚一点儿钱就修一点儿,最近打算把中堂屋里的宫灯雕完。现在这个院子不能卖票,那就干脆完全开放,全家都靠着院子里的一个工艺品小商店维持收入。我也不想让儿子们做临街小店的商人,希望他们都能有时间创作作品。将来院子和手艺都要靠他们传承下去,不能分家。

次子 耿晓飞

我中学毕业的那年,父亲买下这座院落,我便没有再上学,跟着父亲修葺打理院子。我做过5年泥瓦匠,实打实地干活。冬天太冷,就停工随父亲学习传统漆艺。后来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门费时又耗力的手艺,沉浸在漆艺里,我可以—个人在工作室忙活上几个月都不觉枯燥。

当年这院子的土建快完工时,父亲给我两个选择,或去土建队当土工,或留下来跟他学漆艺,我就正式做了父亲的学徒。之后我又被父亲送去清华美院进修,和专业老师学习如何用现代手法展现传统漆器作品。我现在就想做出符合现代人审美和需求的平遥漆器,让这项古老的艺术品走进日常生活。最近我在全国工艺作品展得金奖的事颇令父亲自豪,他总说我心很静,没什么功利心,我其实只是喜欢这件事,它能让我全身心投入。父亲希望将院子办成艺术馆,下一步我们会整理出更多房间来做展厅陈列作品。我想我不会离开平遥,因为我在这院儿里就安心。

孙子 耿浑旺

我叫耿浑旺,浑是爷爷喜欢的字,也是我这一辈的字,它还被用“浑漆斋”这个院名里。我今年8岁,有两个爱好,跳街舞和画画:我的街舞偶像是迈克尔·杰克逊,我的画画导师是爷爷。

我从小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院里是爷爷奶奶种的桃树、苹果树、桑树、樱桃树、无花果树,果子熟了就摘了冻起来,夏天随时吃,很冰爽。我自己还种了些豆角,长势很好。

白天这个院子会一下进来好多人,一下又变得很安静。晚上这里黑漆漆的,窗户微微透着光,氛围很适合扮“僵尸”,这件事我也很擅长。这个暑假,我在院里摆了个摊儿,沙棘汁、平遥地图都很畅销。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能赚38元呢。

西树:收集微尘里的时光

在袖珍创作领域最特立独行的西树,上年来一点一滴呈现记忆里最感人的时代印象。他的袖珍小世界细节满满,总能一次次在人们心中激起怀旧的涟漪,传递温暖质朴的生活美学和传播中国的家庭故事。

1.我的童年是和爷爷奶奶在福建的小镇上度过的,住在两层木头瓦房里,旁边就是河。邻里关系很亲密,谁家有家房子腾出来帮忙……夏夜里,大人们在门口摇着蒲葵扇聊天,我们小孩子就呼西瓜,憋足了劲吐西瓜子扫射,然后收获一顿训斥。

以前的老房子住得很自在,有凉快的穿堂风,进门不用换鞋,那时候还在看黑白电视,发霉的墙壁木板都会用报纸贴起来。长大后我曾回去看老邻居,老房旁种的桂花落了一地,特别香,但是大家都搬走了,无缘再见。这些回忆和细节都以不同的样貌出现在我后来的作品里,已经分不清是记忆还是梦境。

2.小时候爸爸妈妈和哥哥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房间拥挤,没有玩具,一个哥哥玩过的黑木头雕的手枪和妈妈用荔枝核给我雕的小桶,就是我最喜欢的玩具。这些也可能是父母在我心里种下的袖珍的种子。

父母不懂袖珍,却是我创作中最重要的老师,他们的生活经验对我帮助良多。我经常询问他们关于旧时光、老物件的种种细节。爸爸干了一辈子刑侦,记忆力超群。他教我通过脚印判断性别、身高、体重;也曾建议《旅》的地板用水泥,“刷猪肝色”,为了考证80后的教室细节,爸爸专程去拆迁中的老教室帮我拍照考察。在我做的《寮房》作品里,曾有观众问我打补丁的蚊帐“是不是太硬”,其实这也是我让妈妈帮忙请教90多岁的老奶奶得来的细节,她甚至帮我带回了一块当年蚊帐用的麻布。有时记忆也会出错,比如童年的蒲葵扇爸爸说“要用米汤洗,然后晾干,平时压在席子下”,妈妈却不以为然。

做袖珍创作前,我没有任何州关背景经验,只是一步步地烧陶、烧砖、盖房,雕木凳、刻窗棂……遇到什么就想办法实现。慢慢有人告诉我,他外婆家墙头种的花被我还原,或者小时候的教室被我复刻,这些共鸣和回忆让人感动,我们可能都在留恋单纯的小时候。这些反馈于我而言,跳出了探讨作品是否逼真的境界,让人值得得意忘形。

雷章宝:传承的事儿我们哪一代也没忘记

故宫、圆明园、颐和园、天坛……研究者认为,我国目前列入世界文化遺产名录的建筑,有五分之一出自“样式雷”之手。从第一代需发达到第七代雷廷昌,雷氏家族在260余年中作为清代首席皇家建筑设计师——样式房掌案,贡献了从宫殿到陵墓,从装修到家具,从日用到服饰等一系列设计作品。今天,雷家第十代后人雷章宝已68岁,作为石景山古城四中的体育老师退休已8年。

1.我是一名体育老师,一辈子并没有做和老祖宗一样的事儿。但是继承家族事业,其实我们哪一代也没有忘记。只是在历史的风浪中,谁的命运又可以自己掌控呢?

当年,我的爷爷辈儿跟着太爷爷参加了清代一些遗留工程的后续工作。家里为重修圆明园,垫资置办T料,赔上了全部家产,还欠了许多外债。清政府倒台后,家族随即衰落,爷爷本来在城里靠帮人写信勉强度日。后来兵荒马乱,连这样的差事也找不到,就卖掉家里的图纸和房子带着我父亲回到海淀区巨山村的祖坟旁安家,做了教书先生。我就出生在那儿,巨山村。

当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去颐和园,父亲跟我说那园子是咱们老祖宗建的。我当时还觉得,怎么可能!

2.我初中毕业时适逢1966年,赶上一系列时代变革,后来因为好体格被分配去首体大学学体育。我从未跟人提过自己是“样式雷”的后代,觉得那都是古人的事儿。直到有年清明,我去巨山村扫墓,偶然碰到了已经蹲守了两年的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样式雷”课题组,我这才与研究“样式雷”的学者接触,系统地了解祖上每一代人的生平。这也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文化遗产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样式雷”才得以重新走进公众视野。

前几年,我重修了“样式雷”的族谱,发现能够继承家族精神文化的人真是寥寥,虽然按照祖宗规矩,手艺一定是“传男不传女”,但是我觉得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有热情、肯钻研,都可以成为“样式雷”的传承人。如今,我那个做过车工、开过出租车的儿子,在34岁时下定决心通过自学考试考上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不时帮助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样式雷”课题组做一些实践工作,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和价值。他也被浙江横店圆明园的总设计师张先春先生看中,主动培养。张先生说,如果将来浙江横店要复建圆明园,希望每个景点都能有雷超设计的作品,因为他才是正牌圆明园原创家族的后代。

猜你喜欢
漆器样式院子
战国漆器的设计研究
在不同的Word文档之间借用样式或格式
去外面吃
团子的生活日记
漆器收藏三问
不该屈尊的大美漆器
中秋赏月
这是巴黎发布的新样式
外出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