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国宝的故宫文物“大总管”

2018-05-14 16:28完颜文豪
阅读(书香天地) 2018年3期
关键词:库房国宝故宫博物院

完颜文豪

大雪节气刚过,早晨的北京,气温降到零下5℃,故宫东华门外的筒子河里,一半的水面结上了冰。年近70的梁金生,骑着他那辆“车龄”14年的破旧自行车,钻进东华门的门洞,再北行穿过“三座门”,来到一座不显眼的小院落。

过去38年,几乎每个工作日的早晨,梁金生的车轮都会缓缓碾过故宫内的石砖,到今天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位名副其实的“老故宫人”,“出生在故宫(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成长于故宫”,大半辈子都在保管着故宫里的文物。这似乎是生来注定的,早先从其高祖父开始,算上他自己,梁家已经连续五代人在清宫和故宫博物院供职。

第五次文物大清理

梁金生推着自行车,在小院落里拐了几个弯,来到角落里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屋里靠后墙摆了一个书架,塞满了故宫文物的总账。桌上一摞线装册子,因年代久远已经泛黄卷边。

2008年,梁金生从故宫博物院文物管理处处长的位子上退休,之后被返聘,回到这间局促的办公室,继续翻看着浩如烟海的文物账册,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找出文物账中的历史遗留问题。

作为曾经的故宫文物“大总管”,他掌管着故宫180多万件国宝的总账,要把库房里每一件文物与总账上的记录核对清楚。这项工作,他做了30多年,到今天仍在不知疲倦地与文物账本打交道,“希望为后人留下一本清清楚楚的国宝总账”。

在《国家宝藏》节目里,“国宝守护人”梁家辉向观众介绍说:梁(金生)老师这一辈子把一件事情做到了极致,就是清点故宫的180多万件文物。

20世纪90年代,故宫建成了大小百余座地下库房,原本存于地上的文物开始大批量转移。2004年,即将退休的梁金生,向院里提议对故宫文物进行一次大清理。

从那年开始,有近200人,穿着“紫禁城”牌的蓝大褂,穿梭于一座座库房之间,把180多万件文物的卡片、实物、账目都一一核对清楚。之后,每一个库房、每一类文物的账册都汇集到梁金生那间小屋里,他再对每一件存在遗留问题的文物、每一个对不上的数字,逐一追根溯源,找到问题出在哪儿。最后竟写出了一份10万多字的清理报告。

2010年12月,最后的瓷器库房,完成核对验收。在7年清理工作慶功会上,62岁的梁金生带动了全场职工的情绪,会场哭成一片。哭声中有不甘心的悲,又有做完一件大事的喜。

这是故宫博物院历史上第五次文物大清理。“前四次清理几乎都是虎头蛇尾,我这次清理还有太多遗留问题没解决,报告上提出的意见没有落实,不能就这样虎头蛇尾地草草结束。”之后,故宫又对文物进行了3年的彻底清理。

1807558件,故宫文物第一次有了准确的总数。对梁金生来说,这次清理更大的意义在于,解决了大部分历史上遗留的问题,把诸如《乾隆大藏经》等库房里的“非文物藏品”,归入文物之中,“该修复的修复,该除尘的除尘”,方便后人对文物进行保护和利用。

这项工作在梁金生看来“是很有趣味的,通过对文物的核对,我可以跟已经流失的时间对话”。

2000年前后,年过半百的梁金生,为了给故宫留下一套数字化的文物管理系统,开始学习操作电脑,结合几十年的文物保管经验,与时任故宫博物院资料信息中心副主任的胡锤,一同提出需求,让技术方去设计。到2005年,梁金生终于把纸上的文物总账搬到了电脑里。

故宫博物院文物管理处文物数据科科长王硕认为,如果没有此前两位元老级的人物一起建立起故宫文物管理信息系统,“别说7年完成,就是70年也未必能清理完”。

“这后半辈子我想完全交给故宫”

桌子上堆叠起的破旧账册,每一本都记录着几百甚至上千件国宝的名字,梁金生的工作,像是反复地钻进时空的隧道,回到近百年前的历史场景中,找到一件国宝后,再一路跟随它颠沛流离。

1979年,知青返城。31岁的梁金生,在内蒙古插队11年后,回到北京。自幼在故宫里逮蛐蛐、一年年“进宫”给父亲送饭长大的梁金生,在众多招考单位中只报了故宫,却因超龄,最终去了工程队。

在故宫工程队,梁金生干着最累的体力活,在午门广场“墁过地”,东西华门间推过几百斤的运砖车。那段日子里,30岁出头的梁金生,跟工友一起,光着膀子,下身穿蓝色工服,脚穿解放鞋,站在故宫东北角门至东南角门间的城墙上,拔掉杂草铺上石砖。

城墙下经常围着一群好奇的“老外”,拿着相机拍下他们劳动的场景,相机的“咔咔”声一响,工友们相互开玩笑说“自己的影儿又出国了”。

梁金生至今仍说不清,当时“有哪位贵人相助”,在工程队待了5年后,他就被调到故宫的保管部(文物管理处前身),做了他最向往的文物研究和保管工作。

此后的10多年里,梁金生在保管部,做着父亲此前的工作,征集文物、清点保管、核对账册。“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当时社会上的文物捐赠或卖到故宫,院里就会请启功、谢稚柳、徐邦达、刘久安这些书画界大师和陶瓷界泰斗耿宝昌做鉴定,我每次都去听,一点一点地学”。

张忠培在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时,曾为故宫设计了一套科学的管理体制。此后多年,故宫的管理结束了混乱的局面,从此有了制度化和规范化的管理体系。

其中,梁金生推动了文物保管方面的制度化和规范化进程。在退休前,他为故宫建立了完善的文物休眠制度、库房点交制度和批文制度,“文物展出一次后要休眠三年。文物借出库房,谁口头说都不行,必须有院里的批文”。

人生进入第69个年头,梁金生仍过着多年来雷打不动的规律生活,一辆自行车,穿梭于东三环外的家门和故宫东华门之间,觉得坐公交车“不自由、太烦人”,过去十多年里,老伴儿的小轿车甚至都换代了三次。

故宫墙外的世界对他而言,似乎是时间停滞了。“原则性太强,完全不懂现代社会的世故,对钱没有概念,够花就行。”在儿子梁骏眼中,老爷子枯燥、没有爱好,生活中甚至有些古板。衬衣、西裤、皮鞋,永远只穿这一种风格的衣服。家里书籍、资料等物件的摆放位置和朝向,都不容得一点变动。

在故宫里,他总觉得“有好些事没做完”。文物南迁后,“从北京走了多少件,回到北京多少件,留在南京和去了台湾多少,总和应该是一个数字,”但他至今还没搞清楚;故宫文物哪些流失到民间了,哪些回来了,他要一件件弄明白;文物总账里,还有一些对不上的,他要查出来……

12月13日上午,东华门内那间办公室里,梁金生在椅子上坐定,拿起一个光盘大小的放大镜,照着一本旧书里的小字。这本1934年出版的《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详细记载着清朝末代皇帝溥仪赏给溥杰的清室文物。后来的几十年里,这些散落民间的国宝,有一部分陆陆续续又回到了故宫。

梁金生要逐件查清这些文物的回归历程、文物号、是否入账等。有时,他不得不查阅不同历史时期的档案资料。一个人,一个放大镜,像大海捞针一般搜寻一件文物的蛛丝马迹。

桌子上堆叠起的破旧账册,每一本都记录着几百甚至上千件国宝的名字,梁金生的工作,像是反复地钻进时空的隧道,回到近百年前的历史场景中,找到一件国宝后,再一路跟随它颠沛流离。这一次次的文物溯源之旅,在外人看来单调枯燥,他却乐在其中。

到了傍晚,这位老人又要骑着自行车,从东华门钻出,穿行于北京冬日的街头。这座红墙深院,对于他已经太过平常,说不出喜欢去哪座宫殿走走,想不出故宫的哪个季节最美,甚至在大雪天,游客排起长队涌入故宫赏景时,他只想待在那间小屋里。

而在内心深处,“这后半辈子我想完全交给故宫”。

(摘编自《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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