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末期的斜阳哀歌

2018-05-16 01:44余显斌
大理文化 2018年3期
关键词:南诏大唐

余显斌

蒙世隆于877年死去,儿子隆舜登基继位,时年十七岁,“明年,改元贞明,又改元嵯耶、承知、大同,改国号日大封民国”。隆舜,又名法,对于他的评价,史家大都有失公允,给出的结论是,“法好畋猎酣饮,委国事于大臣”,隆舜喜好打猎,喜欢长夜饮宴,至于国家大事,他一挥手,别烦我,让大臣去处理吧。

于是,大臣就逐渐掌权。

大家觉得,隆舜不好,不理朝政,应当承担南诏亡国的责任。

这,更是有失公允的。

南诏交到隆舜手里时,国本几乎已经差不多耗光了,就如《红楼梦》里的贾府,表面上富丽堂皇,迎来送往,热闹非凡,内里已经干了,空了。试想想,一个不大的国家,经过十几年的战争,男子战死于疆场,尸骨曝露,无人收敛;寡妇号哭于家内,身单影只,孤立无援;田野荒芜,屋庐为墟。如果这个国家是病人,也已经病人膏肓,难以救治了。

这些,都是蒙世隆一手造成,现在却让隆舜来买单,来负责任,冤不冤?这就如有人把唐朝的灭亡,全都归责到和隆舜同时代的唐僖宗身上一样,也是不公平的。

1

不过,隆舜登基的时候,国内环境虽糟,“男子十五以下悉发,妇耕以饷军”,可疆场上的血战,却慢慢减少了,硝烟也慢慢散去了,甚至没有了。

此时,唐朝内外交困,已经再也没有精力顾及到南诏了。因为,大唐已经面临着一次生死挑战,这就是874年和875年的王仙芝、黄巢起兵。过去,唐朝也曾经历了几场内部的兵锋硝烟,沙场喋血,如裘甫起兵,还有庞勋起兵,可是,这些人的力量毕竟都不大,刚刚冒出头,不久,就被大唐军队给掐灭了。

这次起事却来势汹涌,如潮水一般,浩浩无涯,显然不同于以前。

王仙芝和黄巢的起兵,都是有准备有组织的。二人都是盐枭,也就是盐贩子。在古代,盐税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是国家仓库的主要收入,因此,食盐买卖严控在朝廷手里,不得私自贩卖。私人贩盐是违法的,也是铤而走险的,既是和朝廷对着干,手里就得有武装,拿着刀枪,无官军来抓是最好不过的。如果一旦有官軍上门,就得提了刀枪喋血冲杀。

这些人,都是地道的江湖健儿,组织性和纪律性很强的。

这样的人一旦举起大旗,开始起事,就是一支骁勇无前的军队,不同于过去的乌合之众,一打即散,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次,这两个盐贩子在贩盐的时候,由于走东闯西,眼界大开,再加上大概研究了一下过去起事者失败的教训吧,竟然总结出一套战法,那就是典型的游击战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总之,起兵初期,很少和唐军进行城防战,进行大兵团作战。

这点,是很合乎晚唐境况的,算得对症下药。

晚唐,藩镇割据已经形成气势,一些骄兵悍将,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中,拎着刀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二分地,不许别人觊觎。至于其他地方,和自己一毛钱关系也没有,随你去闯,去杀,去占领。这样一来,王仙芝、黄巢的军队,在某一处藩镇地盘上撞了南墙,不再耗下去,马上撤退,改变目标,去攻打另外一处城池。

前面的藩镇一看,对手走了,也就不追了:追着还要厮杀,指不定谁胜谁败呢,伤着自己的士兵,那可是划不来的,是折本买卖。折本买卖,藩镇们是从来不做的。

这样,王仙芝和黄巢就渐渐强大起来,“数月之问,众至数万”,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也就是在隆舜登基的877年,“王仙芝、黄巢攻宋州,三道兵与战,不利,贼遂围宋威于宋州”,宋州在中原,属于四通八达的地方,宋威更是在南诏战场上斩将搴旗,让蒙世隆胆战心惊的名将。现在,义军竟然敢于旌旗招展,号角长鸣,围城攻打宋威,可见其势力已经十分强大了,甚至无所畏惧了。

朝廷无奈之中,将眼光扫描向了西南战场。此时,大唐的唯一希望就是高骈了。

于是,唐僖宗忙下了一道圣旨,将高骈调走,去了中原,担任“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等使”,说白了,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元帅,统领着中原一带的军队,开始了对王、黄军队的剿灭。高骈接到圣旨,走马上任,没有辜负唐僖宗的期望,开局很好,“骈令其将张磷、梁缵分兵讨贼,前后累捷,降其首领数十人”。

王仙芝和黄巢一看,对方很厉害,不是以往那些豆渣军队了,打不赢,赶快撤,于是“贼南趋岭表”,带着军队,一口气跑到了岭南,暂避唐军锋芒。

唐朝廷在长久的战争中脱身,终于可以坐下歇口气了。

2

高骈的离开,毫无疑问,对南诏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解脱。过去,在这个“落雕侍御”大军的步步紧逼之下,南诏几乎无日无战,无日无败,无喘息之时,整天都得瞪着眼睛,一口数惊。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隆舜坐在皇帝宝座上,思索再三,觉得眼前最主要任务,就是改变蒙世隆在世时的政策,不再和唐军金戈铁马地战斗了,改弦更张,进行}义和。

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隆舜时期的南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争取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国力,保存基本。

可是,在执行这个决策的时候,他又犯下了两个错误,以至于他的决定,功败垂成:一个错误是,他仍固守着一个皇帝的名号,舍不得放下,想和大唐采用平交的方法。其次,他选择的时问也不对。

这样,这次外交注定会失败。

求和之前,他特意派出使者,特意去试探了一下唐朝的态度。

他派出试探的人,名叫段瑳宝。这人没有去长安,而是翻山越岭,一路去了岭南节度使行营。当时的岭南节度使是辛谠。辛谠这人,是晚唐政坛少有的明白人,也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他“性慷慨,重然诺,专务赈人之急”。他深切地认识到,大唐目前当务之急是消除内乱,振兴经济。要抚平内乱,就必须先和南诏和好,从而避免两线分兵,两面受敌。因此,当段瑳宝到来后,他喜不白禁,马上派出使者,八百里加急,将南诏求和的消息报告给朝廷。大概担心朝廷的一些书呆子不明形势,不善于变通吧,他特意将自己的见解写成奏章,一并送上,告诉朝廷:“诸道兵戍邕州岁久,馈饷之费,疲弊中国,请许其和,使赢瘵息肩。”朝廷为了对付南诏,每年靡费无数军饷,使得国家仓库已经告罄,百姓已经穷困潦倒,现在,乘势应允南诏求和,恢复国民经济,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两国和平,可以抽调戍边的精军,鞭马中原,去对付王仙芝和黄巢的军队。

朝廷接到报告,读罢,一时决定不下。

此时,朝廷对高骈“深倚赖之”,于是马上派人带着加急文书,赶到前线,送到高骈手里,向他请教解决方法。高骈看罢文书,点头叫好,认为应当和南诏乘势议和,减轻压力,让自己喘息一下,也未尝不好。

于是,唐朝廷答应下来,准备开始议和。

3

唐朝和南诏的议和如果就这样定下来的话,无论对两国中的哪一国,都是好事情,南诏可以休养生息,恢复民力;大唐呢,也可以回头整顿国内,抚平各方反抗势力。

可是,事情又出现了反复。

南诏在收到唐朝廷答应议和的消息后,反应很积极,马上派出使节,干里迢迢来到大唐的长安,送上议和文书。史书在此,特地写上,“南诏遣其酋望赵宗政来请和亲,无表,但令督爽牒中书,请为弟而不称臣”,南诏派出的使臣,名叫赵宗政。等到唐僖宗一脸阳光,登上朝堂,准备接受国书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南诏国的国书不是表文,竟然是以公文的形式呈送上来的。换言之,南诏国是以两国平交的形式派出使者的。在文书中,隆舜对唐僖宗自称弟弟,将唐僖宗放在哥哥的位置上,并坚决不称臣。

这,是大唐难以容忍的。

当年,异牟寻和唐朝使臣崔佐时,曾双双在点苍山上,面对神祗订立盟约道,“贞元十年岁次甲戌正月乙亥朔,越五日己卯,云南诏异牟寻及清平官、大军将与剑南西川节度巡官崔佐时谨诣点苍山北,上请天地水三官,五岳四渎及管川谷诸神灵,同请降临,永为证据”。在誓言中,异牟寻信誓日.旦地说,自己“归附汉朝,山河两利”,做了大唐的附属,永不反悔。现在,南诏怎么能和大唐平起平坐呢?

这,与其说是来议和的,还不如说是来挑战的。

当时,如果说王仙芝和黄巢还横行中原、攻城拔寨,无人可挡,或许,唐朝还可以退一步,订立合约。现在,唐朝對内已经明显占尽上风,也就在南诏使者出发前往长安不久,唐朝再次在对义军作战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于黄梅,杀五万馀人,追斩仙芝,传首,馀党散去”。王、黄军队,现在只剩下黄巢一支了,已经呈现出衰败气象了。

唐朝皇帝此时军事势力强大,可以藉此一战了。

唐朝此时后顾之忧得以缓解,更不惧南诏的进攻了。

因此,唐朝的大臣们,一见到南诏的文书,将自己的皇帝称为哥哥,顿时个个气得直吹胡须,摇头不已,竭力反对议和,希望皇帝对南诏以强硬态度进行回绝,不要给任何回旋的余地。

其中态度最为鲜明的,当推礼部侍郎崔澹,他认为,“南诏骄僭无礼,高骈不达大体,反因一僧咕嗫卑辞诱致其使,若从其请,恐垂笑后代”。崔侍郎反对的原因,总的说来,也就两个:一个是南诏太过狂妄,一个附属国,想和大唐平起平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另一条,就牵扯到南诏这次和大唐讲和的起因。原来,高骈在南诏进行战争的同时,也在思索着怎么议和,他知道,南诏人敬重僧人,于是,就派去一个名叫景仙的僧人,袈裟飘飘进入南诏。这个僧人精通佛理,口才了得,游走在南诏皇室中,渐渐取得南诏皇室的信任,尤其取得了蒙世隆的信任,他敲着木鱼念着佛经的同时,苦口婆心地劝告蒙世隆,和为贵,战则两败,不要再这样下去了,阿弥陀佛。蒙世隆听了,点着脑袋,接受僧人的劝告,不过,他有战争瘾,不久之后,战争瘾上来了,又手一挥将盟约丢到了脑后,再次带着大军和大唐开战。

崔澹认为,现在南诏来求和,是隆舜继承了他爹的遗志,接受景仙的劝告,才这样做的,唐朝如果答应,将会引起后世的讥笑,说朝廷无能,难以制服南诏,竟然派一个僧人去诱骗他们归附。

崔澹的观点,第一条有理有据,义正辞严,是说得过去的。至于第二条,则有点书生的迂腐之见,不善于通权达变了。只要南诏愿意议和,只要战争能够平息,管他谁劝和的。后世在宋朝时,宋军和西夏的铁鹞子军厮杀得难分难解,两个国家,长久处于战争状态,不也是一个僧人站出来,在双方问穿针引线,缔结和议的。

这个僧人,名叫王光信,“骁勇善骑射,习知蕃部山川道路。世衡出兵,常使为乡导,数荡族帐,奏以为三班借职,改名嵩”,当时,宋朝大将种世衡,想采用反间计,将元昊部下两个大将离间处死,就派出这个名叫王光信的僧人,假装送信给这两个将军,说,朝廷已经知道你们的心意,特意命你们担任夏州节度使,并每月赐给大量钱财,并“以枣缀画龟,喻其早归之意”。这两个人得到信,大惊,害怕元吴知道后难以说清,于是,就将王光信捆起来,送到元昊那儿,想洗白自己。没想到,元昊并未解除怀疑,咬着牙举起刀,咔嚓两声杀掉这两人。当时,西夏在和宋朝对阵中,早已耗尽国力,难以支持下去了。元昊想,既然王光信是做使者来招降自己部下的,自己为什么不借用他传话给宋朝皇帝,开始议和呢。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王光信,王光信大喜,极力促成,并带着元昊的使者回到宋朝,双方谈判,以至于元昊“继遣使者请降,遂称臣如旧”。

这个过程,只会受到人们的赞扬,并无人讥笑的。

唐朝后期,朝臣很多都极为迂腐,一举一动,瞻前顾后,白筑藩篱,难以突破,如何成事?

4

在这次议和中,也可看出,南诏末期和唐朝一样,朝堂上缺人,尤其缺乏果敢明达之人。

前面说了,南诏的灭亡,隆舜不应负主要责任。主要责任,应当由蒙世隆承担。可是,隆舜也并非没有丝毫的责任。在那样的时代,用诸葛亮的话说,南诏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也”,此时是需要一个旋转乾坤的人物,如他的祖先阁罗凤,或者异牟寻那样,才有可能扭转危局,奠定乾坤。

他,实在缺乏自己祖先的那种果敢,那种能屈能伸的品德。

阁罗凤在唐朝健儿厉兵秣马杀向南诏的时候,马上低下身子,向昔日的敌人吐蕃示好,甘愿为其下属,供其驱使,从而得到吐蕃的援助,两军联合,“唐兵大败,死者六万人,王天运战殁,仲通仅以身免”,从而拯救了濒临灭亡的南诏。

异牟寻在吐蕃赞普的一步步压制下,在南诏即将被吐蕃吞并的时候,毫不犹豫,回过身来,和唐朝握手言和,组织联军,旗帜招展,“袭吐蕃,战于神川,断铁桥,在巨津废州,今丽江府西北地。取十六城,俘其五王,降众十余万,获军资甲仗无算”,让南诏在危亡的边缘走向中兴,走向一座新的高峰。

英雄立世,形势变,自己也要随着变,能屈能伸,才能化险为夷,才能迎来生机。

隆舜却不,白始至终,抱着一个皇帝的封号不放。他竟然不知道,那就是一个名号,一个称呼而已。这点,他很有他爹蒙世隆的那种撞到南墙也不回头的特点。

大唐朝此时也是这样,算得和南诏双峰对峙,平分秋色了。

唐僖宗和隆舜是同时代人,在隆舜登基的前三年,也就是873年,他十二岁时登基称帝。

他的为人,细说起来,和隆舜很有点相似。

史书记载,他“好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好蹴鞠、斗鸡,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直五十缗”,他脑子聪明,可是,不知政事,是—个典型的顽童。他登基后,面对着大唐一片废墟,只知道玩要游戏,毫无作为。当时的唐朝,用大臣的话说,有九破局面,即“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二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面对大匝振聋发聩的呼声,他闭耳不闻,犹如聋子。隆舜整日打猎喝酒,逍遥度日。他呢,整天跑马击球,打发时光,并且得意地对球友夸耀:“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球友听了,气呼呼地回了一句:“若是遇到尧舜这样的贤君做礼部侍郎主考的话,恐怕陛下会被责难而落选的!”

他听了,嘿嘿·笑,假装没听见。

南诏在最应当ii现英雄的时代,出现的不是异牟寻,而是隆舜。

唐朝在最应当出现明君的时代,出现的不是李世民,而是唐僖宗李儇。

两人半斤八两,在平庸程度上是能相提并论的。

隆舜想议和,又不愿意取消帝号,这可给唐朝君臣出了一个大难題,以至于整个朝堂争论不休。开始是高骈和崔澹信件来往争辩,争得唾沫横飞,江汉为雨。唐僖宗无奈,塌下身子,只有当起和事佬,两边劝解,都消停点儿,别争了,争啥啊争!

外面武将和朝内大臣争论刚刚结束,谁知,朝臣的争论又接着开始,叽里咕噜的,甚至趋向白热化,走向高潮。

朝廷对于隆舜的议和,也分为两派,泾渭分明:一派以卢携为主,“欲与之和亲”;另一派以郑畋为主,“固争以为不可”。两个人为此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险些动起老拳。郑畋是诗人,口才好,文辞便给,争论起来更是词锋锐利,一往无前,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这点,是卢携的短板。卢携口齿较为笨拙,争论失败,气得站起身来,一拂袖子,将案头的一块砚台拂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两半。然后,他气呼呼地一瞪眼珠子,转身离开,打道同府。

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却让唐僖宗知道了,他停下击球,白着眼睛不满地道:“大匝相诟,何以仪刑四海!”几天后下诏,让两人都走出朝堂,马蹄嗒嗒,去了洛阳,坐起冷板凳,当了闲差。

这两人,都是当时朝廷的忠贞之人:卢携在后来黄巢杀人潼关的时候,悲伤于国事无望,服毒自杀,了却生命,也算以身殉国了。至于郑畋,更是成为唐朝末期的柱石大臣,尤其在黄巢攻人长安后,他担任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统帅诸将,设置伏军,一战之下,“贼大败于龙尾陂,斩首二万余级,伏尸数十里”。也因此,黄巢才折戟而退,撤出长安,大唐首都,才得以收复。

唐僖宗一天之内赶出两个元勋大匝,是果断了一次。这次果断,恰恰彰显出他的昏聩和平庸。

大唐和南诏的两个平庸的君主决定一件并不难办的事情,不难办的事情也变得难办了。

5

几乎在朝廷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的时候,另一路议和者,正在地下悄悄地进行着。

这一路人,就是岭南节度使辛谠。

辛谠等着朝廷信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里很焦急,想,再等,只怕黄花菜也凉了。于是,他决定自己开始单独行动,假借派人送南诏使者段磋宝回去的名义,去了南诏。可惜,去了一批又一批使者,不是因为不服水土,就是因为远路奔波,都死在了来往的路上。辛谠一急,高血压发作,患上了中风瘫痪,整日睡在床上,长吁短叹,徒叹奈何。

他并没有因为半身不遂停止议和计划,而是睡在床上,暗暗在寻找一个能完成使命的人。

最终,他选中了一个名叫徐云虔的人。这人,是代理巡官,看来是专管巡查的官员,脚力和身体都很棒,长路奔波,不至于累垮身体,死在路上。而且,此人见识高明,口才通畅,宜于出使,和当年与异牟寻订立盟约的崔佐时很有一比。

辛谠将他召到病床前,拉着他的手,泪水横流,告诉他,自己派出很多人,想和南诏议和,可是,这些使者都纷纷死在路上,该如何是好啊?

徐云虔也摇着头,无声地叹息着。

辛谠想了一会儿,激励徐云虔:“吾子既仕则思询国,能为此行乎?谠恨风痹不能拜耳。”你既然出山当官,就应当为国效力。可惜我瘫痪了,不然,我真要起来下跪求你了。

徐云虔听了,流着泪告诉辛谠,士为知己者死,既然节度使这样看得起我,我就去一趟,完成使命。当天,他就骑着马,挥一挥衣袖走了,冒雾穿云,翻山越岭,走向了南诏。

在鄯阐城,也就是现在的昆明,徐云虔见到了隆舜。

对于隆舜的形象,史书很少记载,不过,徐云虔却在自己的书里,将这位南诏国君详细描述了一番,给后世留下了隆舜的情状。徐云虔刚到鄯阐城,就看见几十个骑兵,挺着长矛,马蹄奔腾,尘烟一路,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来。年轻人穿着红色衣服,用红头巾包着长发,很是英武的样子。这人就是隆舜,南诏国的国君。听说徐云虔是唐朝派来的使者,隆舜下马询问了唐僖宗的情况,并请徐云虔坐下。看见徐云虔的佩刀,他很好奇,竟然抽出来看看,还解下自己的刀让徐云虔观赏,也不知是铎鞘,还是营刀,总之,他当时一定是眉眼带光的。然后,他拿了刀,在地上划出一块空地,让大家都射箭玩儿,比赛输赢,他自己则骑着马,跟在后面拍着掌大声叫好。射箭结束,他请徐云虔进帐喝茶,几个美女或斟茶,或弹琴奏乐,一直到晚上。宴饮结束,他还专门请教了《春秋》里的问题,然后才让人送徐云虔去了驿馆休息。

这,就是他一天的生活。

他和唐僖宗一样,就是太好玩了,其余真的没什么大毛病。在他的身上,好像还有一种孩子的天真气。

他待人处事,也不像蒙世隆那般蛮横不讲理。

徐云虔去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一个使团,成员很多。隆舜和徐云虔以平等礼节见面,至于副使以下向他下拜,他则端坐接受,没有推辞。

可是,要让南诏做附属国,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等到徐云虔回到驿馆,还没有歇息,他又特意派出两个大臣,来到徐云虔的住处,提出一个问题:“贵府牒欲使骠信称臣,奉表贡方物;骠信已遣人白西川入唐,与唐约为兄弟,不则舅甥。夫兄弟舅甥,书币而已,何表贡之有?”你这次来,要让我称臣,并且给唐朝皇帝上表,贡献物品。你知道吗,我已经派人从四川去了长安,拿了文书,希望和唐朝皇帝成为兄弟,或者成为舅甥,这样的关系一旦确定,来往文书,只能称为书而不是表,所送的东西也只能称为礼物,而不能称为贡物。

徐云虔一愣,他知道,隆舜还是不愿称臣,派人来试探他的口风。

他口才好,典故熟,马上回答:“骠信既欲为弟、为甥,骠信景庄之子,景庄岂无兄第,于骠信为诸父,骠信为君,则诸父皆称臣,况弟与甥乎!”景庄,是蒙世隆死后的谥号。徐云虔言外之意说,你爹的兄弟们都是你的叔叔,你是他们的侄儿,做为大臣,你叔都必须向你称臣,更何况你是大唐皇帝的弟弟或者外甥,还是晚辈呢,更应当向大唐皇帝称臣。

两个大臣仍坚持己见,认为应当平等相交,不应以君臣关系相处。

徐云虔听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回顾南诏建国之始,六诏并列,不相上下,相互厮杀,烟尘蔽天,胜负之数,难以预料,是大唐皇帝站出来,帮着南诏,才使得南诏统一各部,一支独大,这种恩德,岂可忘记?再者,后来,你们的异牟寻,在苍山洱海问,更是和大唐订立盟约,永世做为藩属,绝不改变,你现在怎么可以违逆你先祖的盟约呢?随后,他劝说道:“顺祖考,孝也;事大国,义也;息战争,仁也;审名分,礼也。四者,皆令德也,可不勉乎!”

隆舜听了大臣的回话,频频点头,觉得有道理,因此,对徐云虔的态度一直非常友好,如对待老朋友一样。

可是,道理归道理,行事归行事,对于称臣一说,他仍坚持着不答应。等到徐云虔离开的时候,他“以木夹二授云虔,其一上中书门下,其一牒岭南西道,然犹未肯奉表称贡”。

一个称呼,他始终难以抛弃。

他的智商不低,情商也不低,可惜器量太小,缺乏一种大气象。

6

当时,和南诏对垒的主要力量,是唐朝的两镇,一镇是岭南节度使。南诏出兵,经常横扫邕州一带,也就是现在的广西一带,一直扩展到越南。这儿,归岭南节度使管辖,也就是辛谠管着。最主要的一路,则是四川一带,南诏大军每次侵犯,四川都是主要战场,成都都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这儿,设有西川节度使,是大唐强镇之一。

当时的节度使名叫崔安潜。

崔安潜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不同于过去的一些糊涂官。

他上任的时候,蜀地由于连年战争,一片废墟,一片残破。最主要的是,这儿的盗贼犹如牛毛,甚至白天出动,拦路抢劫,不畏官府,不怕官军。崔安潜来后,大家想,这人一定会派出官军,对盗贼动手的。可是,崔安潜却笑嘻嘻的,好像没事一样,整天喝酒吟诗,并且告诉大家,盗贼嘛,如果一个个抓住杀死,将会杀不胜杀;派人捕捉嘛,更是会骚扰地方。大家想,那咋办啊?他一笑,告诉大家,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盗贼的事情。第二天,他命令属下贴出榜文,布告大家,有能检举一个盗贼的,“赏钱五百缗”,数字不小。而且,他在榜文里说,盗贼不可能是一个人,一定有同伙,如果同伙告发其他盗贼,告发者不但没罪,而且赏金一文不少。消息一出,果然就有盗贼坐不住了,赶到官府举报同伙。崔安潜接到举报,马上派人将被举报的人抓来,准备处死。那人不服气啊,自己和举报者是一块抢劫的,而且不是一年,是做了十七年盗贼的,每次抢来的东西平分,现在他被举报了。举报者竟然没事,很不公平的。他愤愤不平地提出,如果要殺头,希望将自己和举报者一块儿杀掉,到了那个世界,也有一个陪伴的。崔安潜摇着头拒绝道:“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来!则彼应死,汝受赏矣。汝既为所失,死复何辞!”说完,让部下将被举报者推出去杀掉,给举报者赏金,一文不少。这一个消息传出去,所有盗贼知道后,都胆战心惊,生怕被同伙告发,于是相互怀疑,相互防备,纷纷自首。

蜀地盗贼,几天之内,消失一空。

接着,他派出使者,到勇士辈出的地方招募壮士,和蜀地人夹杂一起训练,得到三千人,分为三军,一个个戴着黄色的帽子,号为“黄头军”。黄头军成立,刀枪剑戟,雪光明亮,而且战斗力很高,其他军队望尘莫及。

这,也为后来唐僖宗在黄巢军队的追赶下,一路逃到此地打下了基础。否则,唐僖宗一定会成为黄巢俘虏的。唐朝,甚至很可能早灭亡几十年。

一个精明练达的官员,在历史上的作用实在不小。

就在崔安潜将蜀地防务,打造得铁桶一般的时候,接到一个任务,就是回复南诏使者的文书。南诏使者随着徐云虔一起行动,去了长安,就前面的议和问题,再次询问了唐朝皇帝。唐僖宗告诉他,别急,等他回去,路过蜀地的时候,崔安潜可以答复他。几乎同时,唐僖宗暗暗下诏,“中书不答督爽牒,但作西川节度使崔安潜书意,使安潜答之”。

对于隆舜的骄傲不顺,崔安潜十分不满,尤其在收到朝廷传来的隆舜的木夹文告后,更是十分愤怒,马上给朝廷上表道:“南诏小蛮,本云南一郡之地。今遣使与和,彼谓中国为怯,复求尚主,何以拒之!”南诏曾是汉朝的一个郡,弹丸之地,很小的。现在朝廷如果真的派fH使臣,答应和他们议和,他们一定会以为我们怯懦,到时得寸进尺,再提出要娶大唐的公主,我们该怎么应付?

他的建议是打,让南诏害怕,低头,回到自己应该待的位置上去。

朝廷接到他的奏章,一时又举棋不定。

再次,朝廷举行朝会,商量对策。此时,一直赞成和亲的卢携已经回到朝廷,力挺和亲一说,并且洋洋洒洒上了一道奏章,谈论和亲的好处。卢携说,在唐宣宗大中末年,朝廷府库,粮食充足,钱帛丰裕,因此有中兴之称。可是,到了唐懿宗咸通年问,南诏兵锋所指,横扫无前,两次攻陷安南,一次进入黔中,四次侵犯西川。天下百姓,推着小车,挑着扭子,输送军粮,超过十五年以上,疲乏到了极点,也穷困到了极点。十五年中,国家的赋税,有一半左右没进入朝廷府库,都用作了军饷,国家粮仓,空空如也。至于士兵,征戍于外,日久思归;千里沃野,荒草蔓延,无人耕种,这些都是因为和南诏的战争导致的。接着,奏章里谈到最近不见南诏进攻的原因,“前岁冬,蛮不为寇,由赵宗政未归。去岁冬,蛮不为寇,由徐云虔复命,蛮尚有冀望。”而唐朝现在的境况,更不容乐观,安南城已被叛兵占据,难以攻下。戍边的战士,大多已被朝廷征调,扛着戈矛,对付黄巢的军队,尤其“邕管客军,又减其半”——这儿的“邕管客军”,属于岭南节度使节制,是对抗南诏的一个方面军。最后,卢携在文中指出,“冬期且至,倘蛮寇侵轶,何以枝梧!不若且遣使臣报复,纵未得其称臣奉贡,且不使之怀怨益深,坚决犯边,则可矣”。

大家听了,都觉得在理,于是打定主意,准备和南诏订立盟约,而且为了拉拢关系,进行和亲。

既然这样,主战派的崔安潜就得挪一挪位置,不能再待在西川节度使任上了,避免和南诏产生摩擦,影响和亲大计。

此时,唐僖宗最信任的人,是大宦官田令孜,并称之为“阿父”。

田令孜有一个兄弟,名叫陈敬瑄。田令孜暗暗保举陈敬瑄,还有他掌控的神策军大将杨师立、牛勖、罗元杲,希望能派这些人去镇守三川。唐僖宗一听,呵呵一笑,选谁呢?他想出一个空前绝后的选拔官员的招数,就是让四人击球,赢者做西川节度使。最终,陈敬瑄球技高超,举世无双,大败其他三人,也就拔得头筹,成为西川节度使。

陈敬瑄得意洋洋,骑马上任去了。

他这次去,同时还带着朝廷的一道旨意,就是用西川节度使的名义,回复隆舜,“许其和亲,不称臣,令敬瑄录诏白,并移书与之,仍增赐金帛”。

随后,朝廷派出正式使节,出使南诏,“乃以宗室女为安化长公主许婚。拜嗣曹王龟年宗正少卿,为云南使,大理司直徐云虔副之;内常侍刘光裕为云南内使,霍承锡副之”,有的史书说,这次是送亲,显然是错的,是议定婚事,从后来隆舜多次派人迎娶公主可见,公主此时还在闺阁里,对镜贴花黄呢。

一队议亲的使节,就这样从长安出发,带着朝廷的旨意,浩浩荡荡去了南诏。在南诏,使者团显然得到了隆舜很高规格的招待,大家都十分满意,因此,回到长安的时候,都极力赞赏隆舜,说他很有诚意,可以言和了。

唐僖宗放下了心,为此,大力奖赏使团的人,包括西川节度使陈敬碹。

隆舜也很高兴,现在,他不但能和唐朝皇帝平起平坐,而且还得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大唐公主,他很满意。

7

唐朝此时议和,几乎答应了南诏的全部条件,除了卢携前面所说的那些原因外,还有一样更是急迫,甚至威胁到了唐朝的存在。

这就是黄巢的军队,再次在岭南杀了回来,这次军锋无两,如滚滚黄河,呈不可阻挡之势。

本来,朝廷一直倚仗着高骈,让他统领大军,驻军江淮,防堵黄巢军,将对方困死在岭南。可是,高骈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暮气浓重,私心严重。一个部下在黄巢军渡河时,跑到他跟前出了个主意,劝他不要出击道:“相公勋业高矣,妖贼未殄,朝廷已有问言。贼菪荡平,则威望震主,功居不赏,公安税驾耶?为公良画,莫若观衅,白求多福。”换言之,就是养贼白重,用来增加自己在朝廷里的分量。

高骈一听,有理,于是连连点头,“欲贼纵横河洛,令朝廷耸振,则从而诛之”,让黄巢军在中原一带左冲右突,强大起来,让朝臣震恐,然后自己再出兵剿灭,斩将立功。

黄巢其时已经拥众六十余万,铁甲如水,旗帜如云,“白号率土大将军,其众富足,白淮已北整众而行,不剽财货,惟驱丁壮为兵耳”,然后投鞭而起,橫渡长江,带着大军,一路斩将夺关,冲过长江,斩杀高骈部下最得力的大将张璘,高骈的“从而诛之”的计划,彻底破灭。他带着大军,株守一隅,不敢再出战。黄巢则凭借战胜之威,一路冲杀,下东都,陷虢州,克潼关。唐代都城长安,已经在咫尺之间,可以朝发夕至了。

唐僖宗接到战报,浑身颤抖,再也没有心情击球了,在田令孜的催促下,“与诸王、妃、后数百骑,白子城由含光殿金光门出幸山南”,学习唐玄宗的方法,绝尘而去,逃向四川,以至于诗人罗隐听说后,气愤之下,写诗讽刺:“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冤杨妃。”诗歌借用杨玉环的侍女阿蛮的口吻,告诉大唐君臣,这次长安被占,国君仓惶出逃,该怪不得杨贵妃了吧?

唐僖宗一口气逃到四川,心才回到腔子,停顿下来。四川,再次成为唐王朝苟延残喘的堡垒,也成为唐朝复兴的基地。

唐朝和南诏的和亲,终于显现出作用。

唐僖宗逃奔到四川,就在南诏鼻子尖下。此时,如果是蒙世隆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嘎嘎大笑,飞马扬鞭,带着南诏大军,长剑横扫,直冲蜀地,来捉拿唐僖宗了。可是,眼下,唐僖宗在这儿,南诏君臣恍若不闻,从无一刀一枪的侵犯。

出现这样的情况,细说起来,大概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和亲的效果,双方已经成为亲戚了,还打个什么劲啊?应该和平相处。另一个方面,就是唐朝固然在内忧外患中,已经成为一个垂死之人了。南诏呢,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已经走向了穷途末路,没有什么力量对唐朝发出致命一击了。否则,该出手的时候,政客是不会手软的,政治也和亲情是绝缘的。

隆舜待在皇宫里,眼瞅着唐王朝垂死挣扎,他喝着美酒,听着音乐,没有进攻唐僖宗,也没有救援唐僖宗。他此时唯一关心的,就是唐朝既然已经与自己和亲,究竟会给他一介什么样的公主呢,是漂亮的,还是丑陋的?

过去,隆舜曾多次派出使臣赶往长安,山遥路远,关山万里,很不容易。现在好了,唐僖宗竟然马蹄嗒嗒地跑到自己家的门前来了,要询问公主的事情,就太容易了。因此,在唐僖宗来到蜀地,屁股还没坐热,隆舜就急不可耐了,“遣使者来迎主,献珍怪氍厨百床”。

唐僖宗現在窝都没有了,成了典型的流浪汉,哪有那份闲心,去管什么公主下嫁的事,于是,一挥袖子,让陈敬瑄代替自己推辞。至于推辞的借口,实在是方便极了,就用“銮舆巡幸,仪物未备,俟还京邑,然后出降”做借口。是的,一个公主出嫁,总得皇帝回到京城,准备一番吧,现在,大家都流浪在外,怎么出嫁啊?

为了使南诏人相信自己不是赖婚,唐僖宗还叫出安化长公主,指给南诏使臣看。

估计这女孩长得很美,国色天香。使臣回去,向隆舜汇报了一番,隆舜听了,顿时心痒难熬,急切地想让公主马上嫁过来。他等不及唐僖宗回到长安了,再次派fH使臣,马蹄嗒嗒,走向成都,去朝见唐僖宗,渴望赶快迎亲。

唐僖宗实在烦不胜烦,一挥袖子,准备将公主嫁了,落得耳根清净,于是下诏,“诏检校国子祭酒张谯为礼会五礼使,徐云虔副之,宗正少卿嗣虢王约为婚使”,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可是,该着隆舜倒霉,就在使团准备送亲去南诏时,一匹快马,带着一路喜信进入剑门关,来到成都。原来长安已经收复,黄巢一路败逃,在狼虎谷全军覆没,自己也被外甥林言给杀了。

唐僖宗马上对使团挥手叫停,让南诏使者回去,告诉隆舜,公主出嫁暂缓进行。到了长安,他会好好准备嫁妆,让公主风风光光地出嫁,决不食言。

南诏使者听了,长叹一声,只有沮丧地离开了。

唐僖宗呢,即日收拾行李,带着自己的流浪集团,也一路在雨霖铃中,回到了战后一片狼藉的长安城。

8

唐僖宗前脚刚回到长安,茶还没来得及品上一口。那边,南诏使者就匆匆赶来了。由此可见,隆舜心急的程度。他和他爹都走向了两个极端,他爹特别喜欢打,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寻找一切机会打。隆舜呢,特别心急于和亲,大概在他想来,公主到手,等于和约也就生效了,自己皇帝身价也就等于得到唐朝的承认了吧。那样一来,自己当着皇帝才有真实感,才有满足感。

总之,名誉和美女,他渴望着两者兼得。

为了实现自己那并不远大的目标,这次,隆舜下了血本,他派出的使者团,全是大腕级的人物,带头的不是一个,竟然是三个:一个名赵隆眉,一个名杨奇鲲,一个名段义宗。三人接到命令,长叹一声,只得将政事扔下,带着庞大的迎亲队伍走向长安,也走向他们生命的终点。

原来,南诏三大使臣,竟然是南诏的三根顶梁柱,手握大权,辅佐当朝。

这个消息,迅速传到了淮阳。

当时的高骈,驻军在淮阳,听到消息后,眼睛一亮。他在西南和南诏对垒的时候,可是没有少听说过这三个人的名字,现在,这三个人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岂能让他们回去?于是,他马上派出八百里急报,将密奏悄悄送到了唐僖宗的手里,告诉他,“三人南诏心腹。宜止而酰之”。这里的“酰”,在古代是“鸩”的异体字。高骈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这三个人是南诏的主心骨,千万别放了,最好毒死他们,以绝后患。

唐僖宗虽然因为黄巢的事情,对高骈很有意见,甚至去了数道圣旨,将高骈批驳得体无完肤。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显然还是相信高骈的,并接受了高骈的建议。史书上说,“唐帝从其言。隆眉等死,南诏遂不复振矣”,最终,三个使者死了,葬尸异地,再也没有回到故土。

这件事情,唐朝做得极为不地道。既然已经和亲,就应当拿出诚意,与南诏和平相处。再则,唐僖宗自己到了蜀地后,南诏也并没有落井下石,向唐朝发动进攻。做为唐朝皇帝,干嘛要出尔反尔,将对方的柱国大臣诛杀,让南诏慢慢垮塌?

隆舜在处理达件事上,毫无疑问,也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恭迎一个公主,派出一个臣属,带着一队人马就足够了,为什么要派出自己三大名臣去迎亲啊?由此可见,史书说他“耽于酒色”,是言之不虚的。

三大臣被杀,在当时的外交上不是一件小事,按说,一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甚至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争的。可是,最终没有,南诏竟然偃旗息鼓,甚至连抗议也没有发一声,就那样风平雨息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其中原因,笔者揣测,可能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唐朝扯谎,将事情遮盖过去了。细想起来,谎言是很好编造的,当年,辛谠派出使臣出使南诏,由于水土不服,或者长途跋涉,或者瘴气弥漫的原因,路上屡屡病死。唐朝皇帝很可能对南诏人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到三大臣,他们不会是在路上病死了吧?至于其他人,扣下不让回去就得了。

其二,南诏的力量,已经实在不行了。因为,唐朝即使有这样一个借口,南诏如果继续追问,也很容易查出事实真相来,病死,或者被野兽吃掉,不可能是全部吧,总会有一个两个跑出来吧,一个使者团怎么就全部神秘消失了呢?可是,南诏没有追查,就那么含含糊糊过去了。公主出嫁,也随之搁置起来,没了下文。这说明,南诏已经没有了兴师问罪,甚至报仇雪恨的力量了,即使知道三大臣是唐朝皇帝下了毒手,隆舜也只有咬咬牙,假装不知道。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三大臣的死,本来就是南诏执政者渴望的。

当时南诏的大权,已经落在了郑买嗣手中。

很多史家都说隆舜昏庸,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委政臣下”。这个臣下,就是郑买嗣。郑买嗣的权臣路,走得很漫长很遥远,他的七世祖郑回,也就是当年辅佐异牟寻,并促使他和唐朝握手言欢的那个师傅。郑回同时也是南诏的清平官,也就是宰相,更是整个南诏王室和贵族阶层的老师,史书记载,“贞元丁卯三年,寻居大理城。命子弟师事郑回”。

那时,郑回就已经门生遍南诏了。

随后,郑家七代,都执掌着南诏的大权。

到了蒙世隆的时候,一年又一年地统帅大军,在外面马蹄嗒嗒,和唐军展开血战,几乎没有归过朝,更不可能处理政事。朝廷大事,自然得有人处理啊。这样,郑买嗣就慢慢显露出自己的才能,成为蒙世隆的心腹,也成为南诏朝廷的实际操控者,到了隆舜的时候,郑买嗣已经“历官侍中,权势日重”。

猜你喜欢
南诏大唐
访襄阳大唐影视城
唐代“骠国献乐”背后的秘密,一场以献乐为名的救国运动
西安大唐不夜城灯光璀璨
巍山(山龙)(山于)图山出土佛教石刻造像初步研究
遭遇大唐
浅谈唐与南诏的和战关系
论韦皋在南诏归唐中的作用
白族信仰阿嵯耶观音始因初探
资本震荡,大唐重组一路能否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