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BTI性格测试像星座运势一样不靠谱

MBTI不仅指导不了个人的就业和企业的绩效，更预测不了个人的命运和企业的前途

喻柏雅

说MBTI（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是全世界最流行的性格测试一点也不夸张。无论是考大学选专业还是大学毕业选职业，都会用它作为参考，甚至有人把MBTI类型是否匹配列为找对象的标准之一。如今，许多高校都会在就业指导课上向学生讲授这一测试，《财富》世界五百强中有超过八成的企业使用MBTI作为人力资源测评的工具，桥水基金创始人Ray Dalio在新作《原则》中也肯定了MBTI在公司管理中的作用，就连顶级科学期刊《自然》都曾撰文向科研机构推荐过它。

与上述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为一项心理测试，MBTI在心理学界乏人问津。心理学教科书和课堂上几乎不会提到它，如果提到也是作为反面教材。心理学期刊中很少会看到针对它的研究，倒是每隔几年，心理学家就会全面总结一下最新的研究成果，指出MBTI存在的种种问题。主流共识是，MBTI是一项不靠谱的性格测试。

MBTI的不靠谱源于它的先天不足。其理论基础出自心理学家荣格，经由身为心理学爱好者的一对母女Briggs和Myers扩展完善，将人的性格从四个维度进行划分，组合成16种不同的性格类型。MBTI是心理学还未发展成为一门实证科学之前的产物，无论荣格还是那对母女，他们对性格的分类主要源自个体经验的构建。这样建造出的房屋再精致诱人，也注定是一座空中楼阁。研究表明，其中有两个维度存在相关性，可谓叠床架屋。

MBTI在构建中最大的败笔是把性格进行了非此即彼的二分。比如人类性格的内外向维度，MBTI会根据得分，把你划入内向型或外向型。这意味着，全体人类中的内向者和外向者会分别聚集在两端，形成统计学上的双峰分布（M形）。事实上，这个维度应该是从内向到外向的一个连续型正态分布（倒V形），少数人非常内向或非常外向，多数人则介于两者之间。备受心理学界推崇的“大五”性格测试，正符合后一种情形，它基于实证数据、经由统计学分析，把人的性格提炼出五个不同维度，每个维度都呈连续型分布。

即便存在上述先天不足，仍有许多MBTI的支持者声称它是靠谱的。这就需要通过考察两大指标来加以驳斥。其一是信度。好比用一把尺子来测量身高，上周测的结果和这周测的结果相同，说明这把尺子的信度高，反之则信度低。常常听人说到自己先后测过几次MBTI，每次结果都不相同，这正是信度低的表现。有研究表明，在仅仅相隔五周之后重测，超过一半人的性格类型从一种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当然不可能如此善变，很多人其实处于某一性格维度（比如内外向）的中间地带，MBTI得分上出现少许变化，就由内向型突变成了外向型。

如果把强行二分的做法改成直接比较得分，MBTI的信度会提高不少。但光有信度是不够的，在此基础上要考察第二个指标，效度。尺子用来测身高很合适，拿去测体重却是无效的，毕竟同样身高的人体重可以差很多。MBTI就是这样一把无效的尺子，它在各方面的效度都不尽如人意。MBTI广受欢迎的一个原因，是大家认为它可以用于指导就业，不同MBTI类型的人适合不同的工作，以及哪些类型的人适合在一起工作。这些指的其实是效度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即预测效度，测量一个人的MBTI类型可以预测他与工作相关的表现。而研究表明，MBTI既不能预测一个人会选择什么工作，也不能预测他对工作的满意度，更不能预测领导者的管理效能以及工作团队的绩效。

相较之下，无论是前述“大五”性格测试，还是基于“大五”理论、用于就业指导的霍根性格调查问卷，都有着良好的信效度，为心理学界所公认。遗憾的是，它们在大众中的流行程度远不及MBTI，大家总是喜欢那些含义模糊却积极向上的性格剖析，认为它准确地描述了自己，MBTI正好迎合了这种大众心理，心理学上将其称作“巴纳姆效应”。

MBTI及其衍生的凯尔西气质类型调查表的测试结果，对每种性格类型，先来一段正面的特征描述，再附上几种体面的参考职业，甚至给出一个名人作为该类型代表（比如INTP类型的代表人物是爱因斯坦），这样对自己性格的解读谁会不喜欢呢？根据MBTI理论，小偷和乞丐、希特勒或孔乙己想必也对应某种性格类型，怎么不把这些写进来呢？

其实我们大可以把MBTI当成像星座运势那样的谈资，作为一种活跃气氛的娱乐话题无可厚非。但是它不值得个人、学校和企业去投入大量资金和精力，花冤枉钱不说，做的还是无用功。Ray Dalio在《原则》中讲到，他让公司管理层做了MBTI测试，他觉得测试结果与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大相径庭，但是当他要求这些人评价测试结果的准确性时，多数人都认可了自己的测试结果。这个故事既反映了MBTI的效度有问题，又体现了普遍存在的巴纳姆效应。遗憾的是，聪明如Dalio者，面对上述情形，不是去反思MBTI是否有效，而是削足适履地选择了用MBTI测试的结果来重新审视身边的同事。

总之，MBTI不仅指导不了个人的就业和企业的绩效，更预测不了个人的命运和企业的前途。不幸的是，它已经成为了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更作为一个产业牵动着许多人的利益。就连MBTI测试的出版公司CPP的董事会主席、资深心理学家Carl Thoresen也承认：“我没有在任何研究中使用过它，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如果用了它，学术界同行会质疑我。”这里不讲科学与证据，谈的都是情怀和生意。

（作者系中山大学-加州理工学院联合培养心理学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