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语言表述的腐败

严力

语丝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的是生活离不开虚伪，好的是生命可以转身离开。”这是一个朋友用微信发给我的，我先是一惊，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再一咀嚼，生命离开后能到哪儿去呢？于是我有了一番放射性的思索。

其实生命哪也去不了，只能继续留在生活里。离开只能是与其保持距离，或退到一切都追逐利益的大门之外，甚至退到虚荣表达和行为的范围之外。说到词汇，确实有些词汇已经被使用者腐败了，我们经常说的腐败，它们就包括语言表达中那些被使用者专门用来服务和美化行为腐败的词汇。

比如“大国写作”，就是指用大国的心态来思考事物，同时有别于小国的心态，所以大国写作必然驾临于小国写作之上。这个提法就是呼吁大家要轻视并警惕小国心态的写作。可惜，我们所说的写作，是有文明修养的知识分子的独立创作行为，不是一个国家在动笔写作！在这个前提下，我们看见了很多居住在小国甚至小岛上的作家获得了各种奖项，其中也包括提倡大国写作者所极其重视的诺贝尔文学奖。这时候“大国写作”就是一句腐败的用词，因为他们忘了世上没有大、小国的写作优劣，只有胸怀大小的写作差别。如果真有大国的写作，那只能是指国家写作，而国家写作在当今的人类社会里，就是指政府写作，与文学无关。

也许提倡“大国写作”的人把大国的担当顺理成章地延伸到大国的文学写作上了，担当是指道义和经济上的，经济大国和人口大国本身的责任和在富裕之后对国际社会的主动责任承担，而文学写作永远是文明的先锋，是个人写作用最新的历史经验对文明的展望和对一切腐败的批判，这与所处的国家土壤尺寸和人口数量没有关系。而文学佳作并不要求自己诞生在星级宾馆里，万一发生了，肯定是星级宾馆诞生在佳作里。

语言表达的腐败在日常中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强调某个工具的精美，以及制作它用了什么样的高级材料，而这个工具能干什么事情却变成次要的了，这就像博士、硕士的头衔只是证明掌握了相应的知识，而关键是用这些知识你干出了什么。类推到金钱也是同理，金钱的价值不在于占有，而是如何使用出它的价值。“经济天才”这个词如果只是指快速赚钱，不包括如何使用在社会发展上，那么天才这个词就已经被媒体报道所侧重的倾向性腐败了。我觉得天才这个词应该是有文明含量的，因为是对文明的认知才让我们有了衡量天才的标准。我觉得能把十元钱用出文明价值来的人比占有十个亿而沾沾自喜的人在文明意义上天才得多。

再比如教育，教育中充斥着非黑即白、人只分好与坏、健康与疾病的两分法。其实生活中更多的是既不健康也不疾病的状态，也就是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而灰色地带正是天性与后天文明认知的混居场所，它可以往黑色也可以往白色地带输送能量。我们更多地身处在灰色地带，除了严格的法律惩罚条款之外的文明靠的是家庭与个人的修养。这又涉及国家概念，国家的基础组成是个人和家庭，家庭又涉及盲目的血缘认同，并衍生至种族认同和宗教认同。

因为成为了习惯的腐败表述，无形中带领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存认知，而在灰色地带中的每个人的生存处境有很大的差异，问题是有没有时间让人静下心来思考。有的人不但思考甚至还把思考书写出来与大家分享。有的人因为经济和家庭压力没有时间，甚至也没时间阅读别人的思考。因为还有尚未达到有生存尊严的人群，他们也没能预留出独立思考的时间，物质性的温饱还在逼迫身处那些阶层的人。对我来说从追查语言表述的腐败入手，到头来，查到的是生活与社会观念的腐败，然后思路就更加举步维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