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际与性别视角下“80后”底层叙事比较

2018-05-22 10:06翁丽嘉
创作与评论 2018年3期
关键词:方方底层作家

翁丽嘉

摘  要:资深作家方方和文坛新锐孙睿,以其观察现实矛盾的敏锐性,将笔触伸向了近年来出现的一个特殊群体——“80后”新底层群体。两位新老作家以他们不同的视角和书写基调展现了“80后”新底层的人生轨迹与心路历程,他们的文本形成互补和映衬。通过代际视角研究,能更加充分地解读“80后”新底层群体的现实处境和精神诉求,以及两位作家对时代、对社会的冷峻思考。从创作主体潜在的性别文化立场的差异切入,则更能深入领悟作品中的悲剧意蕴。二位新老作家对“80后”新底层题材的书写体现了作家应有的责任与担当,值得肯定。

关键词:“80后”;新底层群体;代际差异;性别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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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初,上海作家协会举办的“‘80后青年文学创作研讨会”、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与北京语言大学联合主办的“走进‘80后”研讨会等相继召开,标志着“80后”写作开始受到文学界的广泛关注。然而,因“80后”文学创作与“青春文学”密切相连,在较长的时间内一直被诸多批评者视为一种文化(或亚文化)现象。“80后”写作似乎只是走进了市场,而没有真正走入文坛。

近年来,“80后”写作与批评开始由“另类”走向常态,不少有别于流行的青春写作而是走在传统文学道路上的“80后”作家如甫跃辉、郑小驴等,已在当代文坛产生不小的影响。曾与韩寒、郭敬明、春树、张悦然并称为“‘80后五大偶像作家”的孙睿也开始转型,在创作中将笔触深入到底层现实,写出了“80后”新底层的生存状态。若从代际与性别视角切入,观照“80后”作家孙睿与“50后”作家方方作品中的底层叙事,比较他们各自独特的叙事立场,则能够更加充分地解读“80后”新底层群体的现实处境和精神诉求,由此深入领悟作品的悲剧意蕴以及新老作家对时代、社会的冷峻思考。

一、“80后”新底层群体的形成与文学关注

随着改革的深化和社会的高速发展,一方面,传统意义上的为温饱所困的贫困人口正不断减少,另一方面,“80后”新底层群体也开始出现,因现实中一些不合理因素或客观条件的限制,使他们的个人奋斗与理想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因而他们的生存境况、精神状态等都存在种种困窘。当代作家以关注现实矛盾的敏感,书写“80后”新底层以期引起社会重视,并给予“80后”新底层文学关怀和精神慰藉。

新底层广义上指的是新生代农民工和面对就业难、工作不稳定问题并以漂流和蜗居为主要生存状态的大学毕业生群体,即分为两类:一类是新生代农民工,他们一般接受了中等教育之后到城市打工,不同于父辈的是,他们原本不熟悉农业生产,对农村已经没有归属感,进城后随着眼界的打开、生存条件的改变,他们对职业、物质等方面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但是他们却难以真正地融入城市,始终带着“农民”标签而无法获得身份认同;另一类是底层出身的“青年知识分子群体”,简称为“青知”,他們大学毕业,甚至拥有更高的学历,但因就业、择业等难题不能立足社会获得安稳生活,或苦于没有向上流动的机遇,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消磨了热情与理想。如今“80后”新底层已渐渐步入中年,但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能在高速运转的城市中获得一席之地、为了在飞速发展的时代潮流中为自己赢得存在感,仍在不断奋斗。

“80后”新底层群体在非虚构与虚构文学、网络文学、影视文学中都已有所表现。廉思的《蚁族——大学毕业生聚居村实录》以非虚构的文学写作全方位披露“80后”新底层的生存状态、社会心理、精神诉求等;丁力小说《房东》中独身闯职场的刘佳丽是个高傲的女性,却也在生存的压力面前低下了头;韩兵华的网络文学《跳槽王》中主人公韦三绝是农村走出来的普通大学生,他在职场上的艰难求存,正是“80后”新底层的职场真实写照;电视剧《蚁族的奋斗》《裸婚时代》《欢乐颂》以及电影《北京爱情故事》等都涉及到了“80后”新底层为追求理想的努力执着和奋斗的辛酸。

“50后”资深作家方方与“80后”新锐作家孙睿也把他们的目光投向了“80后”新底层。作为一名“80后”作家,孙睿用他的“共名”视角写出了自己同龄人中底层“青知”的生存景象,传达他们面对诸多问题时的无奈。而作家方方作为经历过社会发展前后变迁的见证者,敏锐发现“80后”底层“青知”在时代转型过程中遭遇的新困境,于是责无旁贷地从“长辈视角”关注他们,并以冷峻的现实主义创作,深度揭示这一代青年的命运。“80后”的不吐不快,“50后”的沉稳深思,两位新老作家以他们不同的视角和书写基调为我们展现“80后”新底层的人生轨迹与心路历程,他们的文本形成互补和映衬。

在孙睿的《活不明白》中,“我”和老歪、刘子这些好朋友在大学毕业后,开始了不同的人生。书中主人公“我”是北京户口,毕业之后成为了待业青年。老歪是“我”的好朋友,是外地户口,毕业后选择留守北京,却仍以吊儿郎当的态度生活。老歪在学校的学生宿舍又找到了一个铺位,终日耗在学校里,与学弟们谈天侃地,吹嘘如何逃课、考试作弊等。老歪不切实际地报考了北大的研究生,因为他认为要考就考最好的学校,反正哪儿都考不上,不如报个好学校,这样落榜也光荣,自然考研未遂也在意料之中。之后老歪沉迷于博彩,妄想一夜暴富,最终为此发了疯住进了精神病医院。

方方的中篇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讲述男主人公是村子里第一位考上大学的幸运者,他从家里步行去武汉上学的途中,为凑够学费在工地打工、在洗车店洗车、去村里帮忙挖塘,通过自己的努力收获的尊严和回报让他感受到个体的强大和努力奋斗的快乐。然而,在刚步入学校报到的时候,涂自强一路上建立的自信变成在众人鄙夷眼神之下的胆怯。但是涂自强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即使他看到自己和宿舍同学之间在物质条件方面的巨大差距,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境遇已经相当不错。大学的4年,他已经渐渐习惯并向往城市里的生活,他怀揣着希望,立志要通过考研进而一步步在城市里扎根,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但是父亲的死、家中房屋倒塌等天灾人祸,让涂自强不得已走出校园、迈进社会没日没夜地工作,结果既没有使他在物质上得到改善,也没有使他在精神上得到慰藉,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他患上肝癌,最后走向了死亡。

孙睿笔下的老歪浑浑噩噩地活着,试图通过不劳而获的方式获得成功,最后发疯进了医院。方方笔下的涂自强虽然以乐观积极的心态面对困境、终其一生努力奋斗,最后却因此积劳成疾走向死亡。两位来自底层的青年知识分子虽然选择不同的人生态度和道路,最后却殊途同归,在一个追寻梦想的时代,他们却失去自我、尊严和存在感。这不仅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了现实矛盾,也体现了作家对矛盾本质的探究与思考。

二、代际视角与立场差异

在文学作品中反映新底层群体的作家不仅有“50后”“60后”“70后”,现今还有“80后”作家,这是一个可喜的进步。近些年,代际视角研究方兴未艾,影响代际之间差异的主要因素有不同年龄人之间的成长背景、奋斗经历、人生阅历、价值观念等。从代际视角研究“80后”新底层,可以明显发现孙睿和方方两位新老作家在底层叙事中个人立场和观念之间的差异,从而为探究作家对时代、对“80后”新底层命运的不同思考确立了新的评析意义。

孙睿和方方笔下的“80后”底层青年的奋斗和生活态度截然不同。孙睿《活不明白》中的老歪们在面对生活、工作、金钱、爱情等问题时,都得过且过。而方方的笔下的涂自强终其一生努力奋斗,勤勤恳恳地用心维持自己的生活。而造成笔下人物面貌和状态的差异,正是缘于作家对“80后”新底层的观照立场、态度以及对其未来人生进行展望时的思考存在差异。

由于孙睿同为“80后”中的一员,因此他在思考与自己同龄的底层群体时,才会切肤地感受到底层“青知”所处的困境;孙睿自己曾经对未来感到焦虑和迷茫,于是也难以给其笔下的人物指点方向,只能让他们以一种游戏的态度化解压力和困惑,他们内心强烈地渴望改变现实却力不从心,才会在生活的表面显得漫不经心。《活不明白》中的“我”面对青春和财富的选择时,“我的犹豫证明了我更偏爱青春,并对未来充满理想,而我的犹豫正是因为我对理想能否实现没有十足把握。”①尽管年岁见长,但不少“80后”底层“青知”仍执着于自己的理想抱负并寄托厚望,同时内心又暗自担忧能否真正实现。

时代变革极大地促进了社会发展与繁荣,却没有使“80后”底层“青知”充分得到价值实现,他们在自己对理想的执着中感到迷茫。孙睿用戏谑轻松的笔调,从他们这一代人的校园青春写起,写出了《草样年华》系列小说。逾近而立之年,他又出版了杂文感想集《长大,不成人》以及小说《活不明白》。孙睿笔下的“80后”的故事,传达的是小人物自身的喜怒哀乐,鲜活而有趣,书中时而穿插的时代描写,以回忆的方式给了“80后”读者和其他年龄段读者温馨的感觉。如此,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在孙睿的文学世界中得以化解。

孙睿从个体体验出发,用充满自我个性的笔调写出了同龄人所处的困境和焦虑。而作为具有知识分子良知担当的老作家方方,具有历史延伸的眼光,站在更高的视野观察“80后”新底层生存状况,用深沉严肃的笔调表达出她的痛心和担忧。如果说孙睿笔下的“80后”底层“青知”是在用得过且过的态度减轻自己精神上的负担的话,那么方方则用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直接写出了“80后”底层“青知”的奋斗之殇,由此反观“80后”新底层“读书无用”、“奋斗徒然”的生存境况以及社会现实根源。文学世界是现实社会的镜像,或许有人会质疑方方展现的镜像失真歪曲、不能反映生活的主流和本质——为何所有的不幸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然而这些不幸并非脱离现实,涂自强的命运既充满了偶然性,又存在其必然性。纵观涂自强全部的人生经历,代表了从贫困农村走出的底层青年知识分子的一种结局——“读书无用”正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出现,如果得不到社会的重视,其后果是十分可怕的。

尽管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悲伤,但在涂自强所处的这个时代,处于底层的寒门学子通过自身努力奋斗而无所得变成“徒自强”,“大学梦”失去了意义,这种失去希望的无力则更为沉痛。底层青年知识分子的愿望,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有所收获。正如涂自强第一年入学前以打工为自己挣到学费,他感到了生活的希望和奋斗的价值。但是在每况愈下的处境下,他却只能退一步思考,想着世上何曾有过公平的时候,“该认的,你自己都得认。然后自己下气力改变就是了。” ②这样宽厚、平和、坚韧的人生态度并没有让涂自强实现一个普通小人物最低微的“改变命运”的愿望,而是一切命中注定一般走向悲剧结局。事实上方方以悲悯之心修改了《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结局,原来的结局是让涂自强在得知自己患有绝症之后和母亲一起自杀。但最后方方让涂自强将自己的母亲送到庙里,在看到母亲获得了精神上的慰藉和依靠之后,他才默默地走出了读者的视线之外——那是不知所终的结局。方方说:“生活远比小说残酷。我并没有刻意设计,只是简单地按照一个人自然的流程去写……可我不忍下手,所以让他远行了。”③方方坚信,只要个人奋斗有出路,那么国家的未来就会有希望。看着青年人为追求本应正常拥有的生活而挣扎,方方忍不住向社会大众呼吁,不要让没有背景的寒门学子质疑未来,不要让他们的悲伤进一步地蔓延至“90后”甚至更年轻的一代。这种从社会发展的宏观角度出发的深切的关怀和情思正是方方高于孙睿的独到之处。

值得关注的是,两位新老作家都对“80后”底层“青知”的困境根源进行了多层面的探究、思考、剖析。在作品中,老歪将自己的成功与否归结为命运,从此沉迷于博彩以致于发疯;涂自强将自己所有的不幸归结为“原罪”——寒门出身——他自己的个人悲伤。老歪和涂自强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在社会上生存,最后一疯一死。孙睿否定了老歪的“命运论”,方方否定了涂自强“贫穷原罪论”,他们透过“几乎无事的悲剧”和“毁灭的悲剧”审视社会根源,当下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尚未给所有年轻人实现梦想创造出良好的条件,而且,贫困依然是阻遏年轻人追求梦想的最大障碍。因此,孙睿和方方通过自己的作品呼吁社会给“80后”底层“青知”去实现理想的希望和动力,不要让青年人质疑自己的奋斗和未来。

的确,快速流动的时代潮流和高度繁荣的社会带来的发展成果,是否很好地眷顧到了这些“80后”新底层了呢?虽然当今世界已经步入了后工业时代,但是在全球化产业转移以及去工业化进程中,工业化进程并没有停止和消失,即生产者其实从未消失过。像涂自强这样处于底层奋斗为生存疲于奔命的青年不在少数,但是消费时代的价值观遮蔽了底层生产者的世界,普通底层青年知识劳动者只有在自己无力消费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身作为知识生产劳工的底层状态。现实世界中的“80后”蚁族,或许不会像涂自强一样,所有的不幸接踵而来,但是他们面临的生存困境是相同的。而这正是方方从社会整体层面出发思考的明白之处。高速发展的社会呈现出一片繁荣胜景,让“80后”底层“青知”憧憬着未来,但诚如方方所说:“他们要改变命运比我们那代人,要艰难太多了。我觉得好的社会应该容纳他们的努力,不应让他们以一种挣扎的姿态生活。一个人努力工作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是一个好的社会的标志。” ④如今比较普遍的现状是:出身寒门的学子想要通过努力奋斗改变命运、通过接受高等教育实现人生理想,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他们会面对重重困难,这其中既有复杂的社会结构原因,也有经济发展模式的原因。因此方方以涂自强的悲剧警示社会,寓意沉重而深远。

孙睿在接受采访时候说到:“80年代是新中国巨变的源起,时代的变化把‘80后和他们的父辈隔在巨变的两端。往前看‘90后,往后看‘70后‘60后甚至‘50后,他们和父辈都没有横亘着如此强烈的时代因素。”⑤《活不明白》中的“我”也提到,没有人关心“80后”他们这代人,因为上面的长辈们忙着发挥自己的余热,做着退休前最后的垂死挣扎。而下面的小辈们则仍然沉浸在家庭的保护之下,不知人间疾苦。以“80后”为首的大学毕业后仍挣扎于奋斗困境中的当今青年,他们的时代境遇或许如狄更斯的《双城记》里概括的那样:“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6}

三、性别视角下的人物悲剧差异

孙睿笔下的老歪陷入了“几乎无事的悲剧”,令人唏嘘;方方则毁灭涂自强人生奋斗价值来震颤人的心灵。但方方与孙睿两位作家因为性别视角与潜在的性别文化立场的差异,使他们在作品中揭示、思考底层男性和底层女性不同的悲剧底蕴与根源时,表现出了道德伦理或价值取向等方面的差异。

在孙睿的小说《活不明白》中,男性群体的故事才是主要内容,而女性人物的设置主要是为了描写小人物之间的插科打诨和爱恨纠葛,从而使得小说变得轻快、富有戏剧性,女性只作锦上添花之用。不过,作家的侧重点虽然不在女性人物的塑造上面,但是他不经意间解释了女性改变命运的性别悲剧,展现了他男性认同背后的男权文化意识。

《活不明白》的主人公“我”对女性的认识,不外三种:一是长得漂亮,找个有钱老公结婚,最后再离婚获得一半财产,这种女性大部分都是大学里待过学生会的;一是活得平庸,也不求上进,既然没有见过风雨那就不必见彩虹;还有一种是长得也不出众,能力也不足,却仍妄想打拼出一番成就。“我”指出了女性的这三种类型,但作家孙睿却不认为这有何不妥,他在作家立场的沉默一定程度上肯定了“我”对女性的认识。而《活不明白》涉及的底层女性人物中,不论其接受高等教育与否,女性始终都以男性为自己最后的依靠,底层女性的悲剧是依附在男性的悲剧上。小说中属于“80后”底层女性有两种,一种以底层个体商人白玥为代表,白玥依靠经营服装店谋生,她先与王大鹏结婚,但在王大鹏有钱变心后,二者离婚,随后白玥又与老歪在一块儿,最后老歪入精神病院,王大鹏被车撞死,白玥为这两个她曾经爱过和依靠的男人伤透了心;一种以底层女性“青知”陈希为代表,陈希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大学毕业之后却一直处于待业状态,陈希执意要出国留学,幻想着留学后能风光地回国就业,至少要一下子跃入中产阶级,同时她还一心希望能有哪个发达国家能够收留自己。最后陈希在美国变得落魄潦倒,她的前男友刘子去美国和她复合,让她重新有了依靠。孙睿在描写这些“80”后新底层女性人物时,默认了她们依附男性的生存状态。

在《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底层的女性群体也基本是这两类:一是以采药为代表的,没能考上大学,留在农村的女性;一是以在学校食堂打工的中文系女生为代表的从农村出来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与《活不明白》里的白玥和陈希一样,采药和中文系女生也把未来的指望押在了自己的婚姻上。不同的是,作为较早关注底层女性困境的女作家,方方更加注重底层女性生存真相与心理危机的探察,同时冷峻审视、反思青年女性依然期望攀附或依附权贵男性而改变自身底层处境现象背后的社会文化根源。曾经和涂自强一同在食堂打工的中文系女孩,从农村家庭出身的门槛,直接跨入了锃亮的高级轿车里。在和涂自强的最后的告别时,中文系女生脸红地说:“我俩在一起,谁也改变不了命运。我们都太穷。而我俩分开来,各自寻找自己的天下,或许,我们的一生都会改变。”⑦10多年前,方方就写了《奔跑的火光中》这样具有尖锐的女性意识的小说,揭示了底层女性反抗命运的失败和悲剧性的宿命,在商品经济与流行文化侵袭下的落后农村,高考落榜女学生英芝在各种欲望的诱惑下渴望挣大钱过光鲜自在的生活,但是未婚先孕、草率的婚姻使她依旧深陷落后贫困愚昧的传统生活牢笼,依旧难以逃离封建伦理的残酷压制,在男权文化的戕害下,英芝最后以杀夫的过激反抗争取自己的尊严,成为罪犯被判死刑,她的悲剧是令人震骇的。而《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受过高等教育的“青知”女性,她们改变自我困窘境遇的可能性并没有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强,反而在进一步弱化。现代底层“青知”女性自愿选择成为男性的依附已经意味着放弃反抗,放弃争取自我的尊严,这种女性主体现代性发展的倒退更是一场悲剧。

值得注意的是,方方还指出了底层“青知”男性在面临社会利益早已被瓜分、阶层逐渐固化的境况下,他们为了走捷径出人头地,也渐渐同女性一样渴望寻求一个实力雄厚的依靠。在作品中,和涂自强一样来自农村的马同学,在和异性交往的过程中,十分看重对方的家庭背景,他忍痛放弃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就是因为对方的家庭背景和他差不多。面对涂自强的疑惑,马同学直言不讳:“别人当然无所谓。但对你我,就完全不同了。好容易从乡下走了出来,得走得远一点才是……要有所作为,改变命运呀。什么叫有所作为?什么叫改变命运?说白了就是将来必须是非贵即富之人。你以为靠我们自己单打独斗能行?没机会的。”{8}当金钱和背景成为爱情的筹码,底层青年知识分子也渐渐对自身的主体性产生了质疑,淡化了通过自我奋斗就能得到出路的想法。

樊星在《试论近年关注“底层”文学的当代性》中评论方方是“环境影响论者”,因为方方说过“一个人的命运,从根本上来说,是被环境,也就是被生存的社会环境决定的。”{9}方方笔下的英芝和中文系女生都是因为家庭环境困难,她们的悲剧是历史、社会、时代共同造就,然而,英芝敢于用自我的生命去反抗命运,而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青知”中已有不少人开始选择自觉依附男性从而改变命运,这是一种令人震惊的社会变化,方方以女性的命运悲剧和生存境遇警示社会,“读书无用”的错误认识已经以这一方式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一直以来,我们对80后作家都带有一定的偏见,认为他们只会写“校园文学”、“言情文学”,感性地抒发自己的情绪,表达自我的个性。学界对“80后”作家的研究也是侧重于“校园青春叙事”“成长叙事”等有关方面。但将“80后”作家孙睿与老作家方方的作品中的“底层叙事”共同观照,我们发现,随着阅历的积累、时间的洗礼、思考的逐渐厚重,“80后”作家早已將笔触深入到底层现实,书写出具有足够分量的作品,能够同文坛中的老前辈们一同撑起作家应有的责任与担当,为社会的发展提供自己独特的观察视角和思考,这无疑是当代文坛创作与批评研究大视野下的一种扩张和可喜的进步。

注释:

①孙睿:《活不明白》,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22页。

②{7}{8}中国作协创研部:《2013年中国中篇小说精选·涂自强的个人悲伤》,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32页、第24页、第27-28页。

③蒋肖斌:《别让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质疑未来——访<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作者方方》,《中国青年报》,2013年6月18日。

④尹平平:《寒门子弟“徒”自强?——就<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对话方方》,《新华每日电讯》2013年7月5日。

⑤白国宁:《孙睿:我想与父辈来场对话》,《今日中学生》2013年第7期。

⑥狄更斯:《双城记》,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5版,第1页。

{9}王肇基、肖向东编:《底层文学论集》,人民日报出版社2008年版,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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