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声誉困境

张晓东

“鉴于以色列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我不能够昧着良心视而不见……也正是因为我热爱我的祖国，我必须要抵抗发生在这里的暴力、腐败、不公和权力滥用。”好莱坞演员娜塔莉·波特曼不久前在社交网络上发出这样一则政治宣言，引发来自以色列国内的巨大反响。

娜塔莉·波特曼

出生在耶路撒冷的波特曼拥有以色列和美国的双重国籍，是海外以色列人中的杰出代表。但本次她公然在网络上批评以色列的言论却让很多以色列人大呼“无法接受”，认为这是一种“卖国行为”。有以色列议会的成员甚至要求以政府注销波特曼的以色列国籍。

去年11月，以色列一项旨在表彰那些为犹太群体和文化做出贡献的奖项“创世纪奖”确定了波特曼作为2018年的得主，但波特曼却在颁奖典礼前夕谢绝了组委会给出的这项荣誉，并且还发出了上述争议性言论。

尽管波特曼并没有直言以色列“发生的事情”具体是指哪一些，但外界普遍认为波特曼是在对内塔尼亚胡政府主导的针对加沙地带的武装行为进行抗议。波特曼是现任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知名反对者，她曾经对内塔尼亚胡的成功连任“表示非常非常失望”，认为他是个右翼危险分子。

“不合比例地使用暴力”

17岁的巴勒斯坦少年阿塔拉·法尤米曾经梦想着成为一名优秀的足球运动员。然而在以色列士兵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之后，法尤米的梦想成为了泡影。

4月13日当天，家住加沙的法尤米前往以色列和加沙的交界地区参加示威游行，抗议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封锁。尽管法尤米等人并未作出任何进攻性的行为，以色列军队还是先发制人，将一些示威者击倒在地。

3月30日，在加沙地带边境，巴勒斯坦人转移一名受伤的示威者

法尤米的父母希望以色列政府允许将他送往医疗条件较好的约旦河西岸或是以色列境内的医院进行治疗，但遭到了拒绝。资源条件非常欠缺的加沙地带医疗机构只有对法尤米进行截肢，以避免感染加剧危及生命。

自从2007年以色列军队对加沙地带展开封锁以来，当地的情况一直在恶化中，并曾多次酿成人道主义危机，引发国际社会的广泛关切。今年3月底以来，加沙和以色列交界地区上演新一轮矛盾升级引发的冲突，占尽绝对优势的以色列在处理对抗事件时采取的处理手段则又一次招致多方批评，其中就包括像波特曼这样的海外犹太名人。

法国《世界报》报道称，以色列军队对加沙和约旦河西岸的管理可以说是“不合比例地使用暴力”，如果一个以色列平民被巴方击毙，那么以色列军队可能要轰炸加沙十日还不止。

《世界报》称，3月30日当天的加沙民众示威中，巴勒斯坦人没有试图跨越边界上的篱笆。在现场观察的该报记者表示，有年轻人向以色列方向扔石头，“但这根本不是以色列军队反过来使用真枪实弹并打死人的理由，以色列军方自己报告的携带武器的巴勒斯坦人，也只有两个”。

路透社和法新社的消息显示，截至4月底，此轮的冲突中有超过40位巴勒斯坦平民死亡，超过5000人受伤。反观以色列方面，则没有报告人员伤亡。4月13日当天，一位巴勒斯坦记者也被以色列士兵击中身亡，尽管他当时身着印有“新闻媒体”字样的背心。

每年的3月30日是巴勒斯坦的“土地日”，以纪念1976年3月30日以来大批土地被以色列占领的历史。巴勒斯坦人每年从3月底展开示威，一直到5月15日的以色列“建国日”——巴勒斯坦人將这一天称为“灾难日”。

联合国中东事务专员姆德拉诺夫警告，加沙地带将有可能再度爆发战争。特别是在今年的5月14日，美国在耶路撒冷新开设的大使馆将会开张，此举将引发巴勒斯坦人的进一步反抗。

舌战背后的分歧

有美国媒体评论称，波特曼和以色列右翼政治势力的公然对抗有着非常标志性的意义。原因在于，波特曼本身就是以色列“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长期声援者。这项运动支持犹太人回归“故土”和犹太人国家的建立，因此以色列右翼很难给波特曼扣上“反犹主义者”的帽子。

4月13日，巴勒斯坦人在加沙城东部与以色列接壤的边界地带朝以色列士兵投掷石块

比如波特曼在哈佛大学就读本科期间，曾经参与编写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著作，还能够讲非常流利的希伯来语。正如她所说，“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和以色列人在热爱以色列的同时，应该要有批评以色列领导人的权利”。

上述媒体认为，波特曼和以色列政府之间的舌战显示出以色列右翼和海外犹太人之间在对待巴勒斯坦问题上的巨大分歧：以色列右翼常常批评海外犹太人（尤其是美国左派）因为远离以色列，无法体会以色列身处阿拉伯国家包围下的不安感，因而非常虚伪地为敌对方摇旗呐喊;而海外的左派犹太人则同情作为弱势一方的巴勒斯坦，希望以色列政府不要太咄咄逼人。

皮尤民调就显示，美国的年轻犹太人群体（这一群体也和左派政治观点持有者大致重合）比起老一辈的美国犹太人对以色列持有更多的负面印象，并且更容易认为美国政府“过于支持”以色列。在这一群体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认为以色列政府是“真诚地想和巴勒斯坦和平共处”。

不少美国的年轻犹太人赞扬波特曼的勇气。来自塔夫茨大学的安德鲁·古德波拉特表示，波特曼給了像他这样的左派犹太人以力量，让他们可以公开地反对内塔尼亚胡政府的很多错误政策。尽管在波士顿出生长大，古德波拉特很关心以色列的时局，他曾经专门到耶路撒冷参与以色列左派的抗议活动。

就读于斯坦福大学的佐伊·古德布鲁姆则将内塔尼亚胡和特朗普作比较。“很多美国犹太人对特朗普的政策反感。同样，如果我们不能够注意到内塔尼亚胡的政策实际上和特朗普没有两样的话，那将会是美国犹太人群体的耻辱。”她说。

美国政府长期以来被认为在巴以冲突中“一边倒”地支持以色列，本届特朗普政府更是如此。早前，特朗普政府做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一项决定，宣布将正式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的首都，并决定在那里开设大使馆。

在美国国内，同情巴勒斯坦的声音也很强势。包括前总统候选人、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和演员莎拉·塞勒曼在内的犹太名人都多次公开批评以色列政府。桑德斯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以色列最近在加沙的行为“过激”。

犹太裔的纽约大学历史教授哈西亚·达纳表示，暴力镇压巴勒斯坦人民、以色列极右翼党派的迅速崛起和暴力行径不断蔓延，这些都是美国犹太人对以色列感到厌恶的主要原因。

反犹势力再起

70年前，以色列在寄托着全球犹太人“回归故土”、不再遭受磨难的夙愿下成立，在敌对国家环伺的情况下发展成为经济发达的地区强国。犹太人在全球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这个群体曾经遭受到的迫害似乎已经成为历史。

然而近年来随着全球右翼种族主义的沉渣泛起，在海外的犹太人发现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改变。纳粹大屠杀的幽灵时不时地还会再度浮现。不过，在德国媒体人约亨·比纳特看来，现代的反犹势力又有着新的特点——二战及前夕时期反犹太的主力是有着种族清洗背景的纳粹党，而现在，至少在欧洲，对犹太人进行攻击的则主要是穆斯林群体。

《纽约时报》报道称，德国警方已经注意到一个令人不安的趋势：近年来，因涉嫌反犹举动而被逮捕的阿拉伯裔和土耳其裔德国人有所增加。德国政府发现，穆斯林移民学生中反犹情绪高涨，态势令人担忧，因此正在考虑拨出专项资金，用于纳粹大屠杀方面的教育。

比纳特认为，欧洲的极右势力一向反犹，现在仍然如此。而由于同情巴勒斯坦解放斗争，极左势力也附带地产生了反犹立场。这些反犹情绪有合流的趋势。

据德国媒体报道，在巴以冲突再度升级的大背景下，德国最近一段时间出现了几桩穆斯林群体攻击德国犹太人的恶性事件。有一名男子因为头戴犹太式样的小帽子而遭到暴力袭击。德国犹太人团体的领导人为此建议犹太人在某些场合“不要戴可能会引起危险的犹太小圆帽”。

默克尔也评论说：“难民和其他阿拉伯裔的移民正在给德国带来一种不同形式的反犹主义”。

不光是德国，在波兰和奥地利等其他欧洲国家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在波兰，议会于2月通过了一项法律，否认波兰民族和波兰国家对二战期间屠杀犹太人负有任何责任;在奥地利，右翼的奥地利自由党重新执政，该政党此前经常因为反犹事件而受到谴责，一名该党议员早前在社交网络上分享了希特勒的言论。

比纳特说，在欧洲的很多穆斯林移民本身就是种族歧视的受害者，但是因为这种情绪得不到排解，期间又在媒体上接收到故土遭到以色列军队“清洗”的消息，因此产生了极端思想。

德国穆斯林团体领导人马兹耶克认为“反犹有悖于伊斯兰教义”，要准备安排难民和犹太人进行接触和会谈，甚至组织他们参观集中营遗址，让他们了解德国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