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牛放《诗藏》

2018-05-31 01:39龚学敏
草地 2018年1期
关键词:藏区尘世成都

龚学敏

清晰记得,多年前马尔康一个冬天的中午,太阳正对着阿坝州工人文化宫长长的阳台,我和牛放各自泡着一杯茶,坐姿和对生活的态度一致,他放得比我松多了。他现在的体态和当年的坐姿是否有关,不得而知。这是马尔康人最幸福的一种生活方式,太阳是小时候读过的童话,被子一样盖在身上,真实得能够嗅到棉花的味道。在这种味道里面,说话的声音有些恍惚,但又真实,并且在多年以后会越渐清晰。牛放说,他要写一本关于西藏的诗集。我说,好。

棉被里捂过的声音消失时,不会作任何的提醒。随着牛放的诗集《诗藏》放在我案头时,突然又冒了出来,不受中间十年太多变故的影响。这十年,牛放和我,顺着人生各自的渠道竟然到了成都的同一层楼上。也许,马尔康的太阳里有我们至今无法领悟的温暖,就像整个藏地一样,偶尔,会击中正在人世间晃荡的我们。说不清,就像我要把最近才写好的一首长诗献给这个世界我们未知的,一样。

牛放出生的地方是藏族文化最具个性化的一个区域,也是离汉文化最近的一个文化独特的藏区,四川平武。居住在川甘交界地带的白马藏族,近年来越来越受到历史学、人类学,以及作家的青睐。牛放在那些青山绿水中长大,然后到了天边的若尔盖工作,同是藏区,安多的风情已和家乡万里之遥。然后,又到了嘉绒藏族的腹心地带从事写作。几十年间的这么一走,内心自然有了常人没有的开阔,有了常人没有的对藏区特殊的情怀。

牛放在自序中写到:“等时间过去的时候,我再来清点我的牛羊,才知道有些已经老去,有些已经长大。但我记不住牛羊吃过的野草和踩过的野花……”。这般的豁达,想必装是装不出来的。尘世像单位大门前的车辆,不歇气地走着,看着它们会让人产生一种汇入进去的妄想。几年前,牛放出散文集,取名《落叶成土》,我没问原由,该是对人生有了定力的扼腕。所以,他汇入这尘世的可能应是小些。就像是藏地,现在写藏地的人很多,各种文学形式都在呈现。对于地理位置上的偏僻,地形地貌的迥异,风土人情的差距这些因素,已经成为城市众多写手开拓自己写作领域的选择。而牛放的藏地必不同于他人。像是他的性情,不太容易融入这俗不可耐的尘世一样。

……

羊皮和牛皮距船似乎太远

为了成为船,死亡变成一种时尚

此刻,船,撑进雅鲁藏布的天空

回头是岸,抵达也是岸

一条河,渡船

一张皮。渡江

一个心念,渡已

日喀则的码头

能隐隐听见寺院的钟响

——《日喀则漂流码头》

我已经听到不少的诗人和诗歌读者说起这首诗了。我给牛放说起此事时,他也是把本就堆满了笑容的胖脸变一种方式再呈现而已,看不出多大的动静。我在想,一个心念真就可以渡自己吗?那种善的心念,那种让自己放下的心念。有时一想,放下一词真是有用。大到生死,小到一句话,让一让人有甚不可。只是现今的人,名利之心太重。急功近利时,手段未免笨拙,一个破绽,一下便让人识破。这也是个全然不顾的时期,依然我行我素着。所以,大多的人也能看出尘世的悲哀,也能说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言语,只是到了自己,就忘記了。一个心念,便是如此重要,一个放下足以使人如释重负。牛放也常问我,最近瘦点没?我不看他也夸,真瘦了些。偶尔,也故意地讲,肥了点吧。为此,我这个不运动的人也给他支了许多与运动有关的瘦身的招。比如,快走,但不利于膝盖。比如,游泳、过午不食等等。

诗歌之于牛放,藏地之于牛放,都是他一生无法割舍的。精神的诗歌给这个在山里长大的牛放提供了一个可以想象,可以自由的所在。我毫不怀疑在他年轻的时候,从读书的成都一下子到被称为天边的若尔盖时的那种茫然,可以把一个人所有念头直接摁灭的茫然,那种茫然中唯一可以把他朝上引领的便是诗歌。事实证明,牛放是有灵性的人,他没负诗歌,诗歌也没有负他。他又到了成都,此时的成都和彼时的牛放都完全不一样了,中间多了一座叫做藏地的桥。这座桥不仅是时间,不仅是阅历,不仅是风雪刮糙的肌肤,不仅是读过的一本又一本的书,不仅是随风而去的爱情往事,更多的是一种过了一条河的感觉。这条河让这个山里娃回到成都时已经完全没了当初求学时的羞涩与不知所措。一种风雪之后的笃定让牛放很快地自信起来,直到为我们呈现出这本《诗藏》。

……

寒风带给蜜蜂花落的消息

蜂散了

轮回中的那棵枯草

被神鹰衔着飞进天宇

——《村庄里的葬礼》

人们总是用现在的心念捆绑自己,甚至捆绑看似缥缈的来世。我们总是活在期盼中,比如哀莫大于心死之类,便是讲最正的死,没有了期盼的死。花不落,蜂不散。谁也无法在现世看见自己将要来临的轮回。一棵草之于天宇,就是我们一生中无数想法中瞬间产生的一个心念而已。时间一久,便成了执念。不懂得放下了。牛放在这方面比我做得好些。总是说相由心生,知道他是从藏区出来的人,说他像出家人的越来越多。许是能放下的缘故吧。

伴随着牛放越来越像出家人的同时,我几乎很快地成了他的损友,尤其是酒场上。当然,这种损只与风花雪月有关,与人品、文品没多大关联。有时,我说得兴起,逞一时之口快,他也一笑,说,又开始损我了。有时一想,这也是我的无聊。与他的豁达与宽容有关,也是给他的一个反衬。

时间一晃,和牛放也是三十年的相识了。三十年的时间已经让我练就到读人比读他的作品还要有所得的阶段。读《诗藏》便是如此。我不过是把牛放生命中那些与藏地有关的信息重新识别一遍,作一些印证。我可以从牛放一抖一抖走过的一团身影中,嗅到一种高度,这种高度与他的身世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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